譚振江
關于守信,人們一般熟知圣賢的教言。《論語》中,孔子多次講到“信”的重要性,《述而》中更是明言:“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信”,后被儒家列入“五常”。就個人而言,是立身之本;就國家而言,是立國之本。
古代史學家通過史書傳導的信義觀念,亦如炬火,熠熠生輝。
如《左傳》就有“信,國之寶也”的箴言。據統計,《左傳》中“信”字出現達一百四十余次。其中,《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有這樣的記載:逃亡在外的晉獻公之子重耳得到楚國的庇護。楚王便問他若將來能回國即位,怎樣報答自己。重耳回答:如果能重返當政,萬一在戰場上相遇,就以退避三舍作為回報。后來,重耳即位成為晉文公,真的與楚王在戰場相遇。重耳果然兌現了諾言。這也許是汲取了他弟弟背信棄義招致惡果的教訓吧。
重耳的弟弟夷吾在避難時曾向秦國許諾,若能扶助他回國并當國君,事成后就把黃河以西的晉國土地給予饋贈。后來夷吾當上國君成了晉惠公,卻不認賬。
晉惠公當政后,連年發生饑荒。他無奈之下,只好再向秦國求糧。秦穆公認為,雖然國君失信可惡,但晉國老百姓沒有罪過,于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但沒想到第二年秦國也發生了饑荒,秦穆公派人到晉國求助,晉惠公不但知恩不報,反而趁機攻打秦國,結果遭秦軍迎頭痛擊告敗,晉惠公也因此被俘。這是典型的背信棄義,咎由自取。有此前車之鑒,晉文公告誡其屬下:“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
司馬遷也秉承了左丘明的理念,在他筆下,《史記·商君列傳》就從立國層面宣導信用的寶貴價值。商鞅最初變法時,擔心百姓不相信。為取信于民, 于是他下令在國都市場南門豎一根三丈的木頭,約定若有人能把它搬到北門,就賞他十金。百姓感到蹊蹺,沒有人敢去搬。接著又布告:有能搬動的,賞他五十金。有個人真的照著做了,就賞了他,以表明法令說到做到。
“信”,《說文解字》解釋為:“誠也。從人從言。”指的是言語真實可靠。
而失去信任導致的“疑”,總是與“信”相隨相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這是司馬遷在《屈原賈生列傳》中借屈原的遭遇發出的感慨。與其說是為忠良打抱不平,倒不如說是在為他自己鳴冤。
在《樂毅列傳》,他警示了猜疑的破壞力。燕昭王通過招賢任用樂毅,發揮他的軍事與外交才能,聯合五國以弱勝強擊敗齊軍。燕惠王即位后,因聽信讒言,對樂毅有猜疑,結果齊國趁君臣有隙,便施展反間計,樂毅被撤換,于是燕軍吃了敗仗。信與疑,這一矛盾體,不斷考量人們的認知與智慧。
白居易被貶江州時也曾寫詩,借古說識人辨疑:
贈君一法決狐疑,
不用鉆龜與祝蓍。
試玉要燒三日滿,
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
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
一生真偽復誰知?
周公輔佐周成王時,管叔、蔡叔“疑周公之為不利于成王,乃挾武庚以作亂”。平定叛亂后,一度為流言擊中的周公,依然如故,鞠躬盡瘁地輔佐侄子。王莽沒有篡權時,表現得十分謙恭。假設周公平亂時死于戰陣,誰能澄清流言,證明他是一個好人呢?而王莽若在篡權之前就死了,誰又能證明他是一個奸臣呢?就連圣明的周公都畏懼流言,足見在嚴冬冰雪中待到春暖消融,這是怎樣的一種漫長的煎熬!絕非“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所言的那么簡單。
讀史明智。講信修睦,這是中華文化的優良傳統。兩千多年過去了,大史學家所傳導的對于信與疑的觀念和態度,隨時間的推移,對于領導干部加強自身修為、消除上下級猜疑的困擾,乃至當下誠信社會的建設以及構建和諧世界都不乏啟益。
(作者系南昌航空大學文法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