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我在街頭被一群小毛孩拎著后腿做托馬斯回旋之時,林慕南救了我。林慕南高高的個頭兒,短短的頭發(fā),乍一看像個毛頭小子,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她身上有和谷蘭一樣猶如陽光般清透的氣味。
“品種:狐貍;名字:小白;主人:谷蘭……”林慕南念著我脖子上的名牌。
林慕南的父親在附近開了一家武館,也不知林慕南和父親是如何溝通的,林父雖然不同意林慕南收養(yǎng)我,但是同意讓我進出武館(只要有林慕南牽繩陪同)。我知道林父并不喜歡我,為了不讓林慕南為難,林父成為我的重點攻堅對象。每次只要覺察到林父靠近,我便會施展“蹭腿、搖尾、傻笑”的犬類賣萌三件套,這招十分好使,很快,不茍言笑的林父眼底有了淺淺笑意。
但林慕南輕拍我,說:“小白,你大可不必裝成狗的樣子,你是只狐貍,每次你裝成狗,我總覺得你并不是真正的開心。”她接著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我的話,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做一只快樂的狐貍。”
一瞬間,仿佛有穿堂風穿過腦際,我想起自己在谷蘭家待過的短暫歲月,當時,除了我之外,谷蘭還養(yǎng)了一只大金毛。
我覺得大金毛一點兒都不像犬類,它每日懶洋洋的,愛趴愛睡,沒精打采,只在主人呼喚的時候才會振作精神。但是谷蘭卻很喜歡它。相比之下,我確實更多地保留了犬類的天性,我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可有一天,谷蘭把我關到了籠子里,她說:“小白,如果你能像狗一樣聽話就好了……”
林慕南,她也有相似的境遇。林慕南的母親在外地工作,平日里難得一見;父親則醉心武館,偏愛天才學員范群……原來,人和動物的悲歡也能相通。
2
范群是武館的天才學員,而林慕南討厭范群,這是個眾所周知的秘密,不過關鍵時刻,她也會施以援手。
那是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范群發(fā)燒了,忙碌的林父要求林慕南陪同范群去醫(yī)院就診。范群需要打針,他拉起袖子,醫(yī)護人員按部就班地抽取藥劑、注射,下一秒——
范群暈倒了。
原來,范群暈針。他在醫(yī)院醒來后,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這一點,也許他小時候就暈針,但許多年沒打針的他早已忘了……當時,陪在他床邊的林慕南一定向他投去了鄙視的一瞥。雖然如此,范群依舊感激幫助自己的林慕南。
猶記得那天,林慕南還在武館里練習,其他學員早已離開。當我和林慕南最后走出門時,看到在門口托腮沉思的范群。
“干什么呢?還不回家?”
林慕南的聲音嚇了范群一跳,那小子有些扭捏地走上前,右手攤開,垂下了一條手鏈:“買給你做謝禮,謝謝你上次陪我去醫(yī)院……”
林慕南愣住了,隨后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笑聲。“哈哈哈,不是吧,你以為我會喜歡這些?”林慕南作勢給了范群一拳,“如果真想感謝我,就多陪我練幾次拳!”
范群話還沒說完,林慕南的掌風就到了。
習武之人與動物很像,體內天然一種警覺與迅捷,林慕南和范群打作一團,就像兩只靈敏的小獸。眼看林慕南就要落了下風,我出手了!
我施展最擅長的彈跳技能,猛撲向范群。范群揮手痛擊我,我在空中翻了個身,旋轉落地,但范群卻不知怎的,突然怔住了,即使被林慕南打到肩膀也沒有還擊。他的雙眼直直盯著天空。
順著范群的眼光,我發(fā)現(xiàn)剛才一直被范群抓在手中的鏈子飛了出去,它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弧線,隨后“丁零”一聲,落到了大馬路上,下一秒,一輛小車駛來,碾過手鏈。
“這下你滿意了。”男孩走了。
林慕南的嘴巴微微張著,卻沒有說話。
3
時間到了武術比賽的那一天,在人們的討論中,我知道武館如今生意不好,如果范群能在此次比賽中表現(xiàn)優(yōu)異,說不定還能為武館宣傳招生,這樣也許能讓武館轉危為安。
一大早,大家聚在門口,給范群和林父送行。范群明顯很緊張,他在更衣室換比賽服,結果久久沒有出來。林父讓一個徒弟去催,片刻后,更衣室里傳出了驚慌呼號:“范群暈倒了!”
林父和林慕南一起沖了進去,圍觀的還有許多武館的小伙伴。一群人手忙腳亂,又是捏人中、又是扇風、又是拍背——依舊沒把范群弄醒。
最后,在救護車的鳴笛聲中,范群隨車遠去。林父站在武館門口,看著救護車消失在地平線盡頭,他站了很久很久。
下午,林慕南偷偷把我藏在行李袋里,去醫(yī)院看望范群。她站在范群的病房門口,不知為什么,徘徊著就是不肯進去。忽然,一只手覆上了我露出袋子的小腦袋。我抬頭一看,是范群憔悴的臉。
“范……范群……你沒事吧?”林慕南竟有些結巴,“我……我不是故意的……”
范群看著林慕南,沒有說話。
雖然我是只聰明的狐貍,也搞不懂他們之間的彎彎繞繞,但我記得當范群暈倒時,林慕南第一個沖到范群身邊,混亂中,我看見她驚訝地從范群的衣服上拈出一個小小針頭,然后偷偷藏了起來。我相信除了目光一直集中在她身上的我,沒人發(fā)現(xiàn)這一點。
猶記得,比賽前一天,范群的衣服破了,林慕南和范群身形相仿,在林父要求下,林慕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了范群。而林慕南當時正在縫補衣服,可能這針就這樣無意中粘在了衣服上……事發(fā)后,因為怕被大家責怪,林慕南偷偷把針藏了起來,即使這是她的無心之失……
算了,不想了,反正范群不能參加比賽,武館少了招生噱頭,估計也開不下去。林慕南一直希望父親能帶自己去外地和母親團聚,正因為武館,林父才不愿意離開,現(xiàn)在武館要倒閉,她討厭的范群也沒了榮譽,這不是“因禍得福”嗎?
可是林慕南從醫(yī)院出來便一直掉眼淚,她帶著我來到邊郊老家,躲入后山竹林,放聲痛哭。
4
武館倒閉了,林慕南將跟隨父親去往她母親居住的城市。走之前,她來找我:“小白,我找到谷蘭了。”
仿佛有無數(shù)炮仗在腦海中爆炸,我“咻”地站起身,尾巴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谷姓在本地不常見,我也是這幾天才在一個社區(qū)論壇上搜尋到了谷蘭的信息,她現(xiàn)在搬去了臨市。我?guī)闳フ宜伞!?/p>
我的心輕輕地飄了起來,終于,我可以回家了!
我們乘車來到一個新建的小區(qū),這個小區(qū)里有很美的景觀、很高的樓宇,還有一小片別墅區(qū)。谷蘭就住在其中一棟別墅里,林慕南按響了電鈴。
有人來開門了,天哪,真的是谷蘭!
一年多沒見,谷蘭幾乎一點兒沒變,依舊高挑明媚,身上還是有干凈清爽的陽光氣味!我忍不住發(fā)出了喜悅的叫聲,就要一躍而起撲進谷蘭的懷中,但一只大金毛擋在了我的面前,它認出了我,率先把我撲倒了!
我們鬧作一團,以前看不順眼的大金毛,因為重逢,也顯得這么可愛。
“大黃,回來!”谷蘭下令,隨即她問林慕南,“你是誰?”
林慕南沒有做自我介紹,她說:“你好,聽說你以前養(yǎng)過狐貍,我這不也剛剛收養(yǎng)了一只,想向你請教一下。”
“養(yǎng)狐貍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大金毛,同時豎起耳朵聽她們對話。
“狐貍確實不太好養(yǎng),精力爆棚,愛抓愛咬,并不適合當寵物。再加上我當時正要從外地搬回老家和家人團聚,他們都不同意我?guī)Щ睾偅裕詈笪抑荒馨押偹腿肆恕!?/p>
“送人了嗎?”林慕南問。
“是……”谷蘭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之后,也許她們還說了什么,但我已經沒法再聽下去了。我掙脫了林慕南手中的牽繩,一路狂奔,心里只想著“她不是谷蘭,她不是谷蘭”!
谷蘭會把我從臟亂的寵物店解救出來,抱著我入睡,輕輕安撫受驚嚇的我;谷蘭會帶著我和大金毛,玩飛盤拋接游戲;谷蘭會自制好吃的蛋白質狐貍食品,專門給我補充營養(yǎng);谷蘭很溫柔,她把我領到那個街角,說:“別亂跑,知道嗎?我等會兒就來接你。”
當時小小的我,在那個屋檐下,等到了現(xiàn)在。
不知跑了多久,我身處一片竹林之中,天空忽然變色,群鳥歸巢,漫天的水汽喧嘩襲來,鳥鳴如雨點落下,整片竹林似乎都在嗚咽。
幾天后,我回到了熟悉的街頭,一定是林慕南找錯人了,真正的谷蘭一定會來接我,而我,必須等著她。
范群找到我,告訴我林慕南尋了我好幾日,但現(xiàn)在,她已經跟隨父親去往她母親所在的城市。
5
生活是只巨獸,不斷地奔跑,永不止息。花落花開,又是一年春天。此時,我已放棄成為一只狗,而是完成了林慕南的希冀,成了一只快樂的狐貍。范群加入了新的武館,依舊是館主的寵兒。谷蘭還是沒來接我,但我似乎也不在乎了。
一天,當我在街頭追逐那些不懂事的流浪狗時,背后忽然傳來了仿若夢中的聲音:“小白!”
我回頭,看見了她——她穿著一身粉白長裙,亭亭玉立,手上戴著一個似乎被碾壓變形而又經修復的手鏈,長發(fā)及肩。
“林慕南?”范群帶著給我的狗糧出現(xiàn),臉上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回來了。”林慕南平靜地說,眼中有隱藏的光,“對不起……”
我沒有給林慕南更多說話的機會,下一秒,我飛撲到她懷中,蹭了又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