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賞金獵貓

1

如果你在放學時逆著人群往校門口走去，將會看到許多張興高采烈的年輕面龐。他們三兩成群，嘰嘰喳喳，像是一群被放歸大海的歡快魚兒。

每次聽到這些聲音，葉子都會皺起眉頭，使勁“哼”一聲以示抗議。實在是太吵了！

這不，眼前的女孩就是這樣。只見她俯下身子，雙手扶膝，用可愛到有點兒咋咋呼呼的語氣說：“哇哦，好萌的小橘貓耶！”

是的，葉子是一只貓。

不過，這也不是女孩上來就摸它頭的理由呀。畢竟它可是一只有身份的貓。

聽說過賞金獵人嗎？就是通過幫助人們完成一些高難度任務，從而獲得獎賞的這么一種人。葉子是一只賞金獵貓，專門負責與記憶有關的任務。這類任務難度很大，相對于人類來說，貓咪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說起來，今天的酬勞相當豐厚，是酥酥嫩嫩的小魚干，足足100條！

葉子低頭看著掌心的梅花印戳，上面畫著的懸賞人肖像和眼前的女孩一模一樣。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她了！

葉子咬了一口女孩遞過來的火腿腸，心一橫，發出了一聲連自己都稍嫌做作的聲音。

“喵嗚。”

2

怪不得酬勞這么高，這家伙的話也實在是太多了。葉子才跟著女孩走了沒幾步路，女孩便恨不得把自己出生以來的經歷都交代清楚。葉子有些心疼被“轟炸”的耳朵，這算是工傷吧？

小音，今年12歲，家住彩虹小區，喜歡動漫、攝影，喜歡探索一切未知的神秘事物，最喜歡的動物是貓。

和懸賞任務上的信息完全一致。

“我從小就很有貓咪緣，雖然爸媽一直不太支持我養……”小音頓了頓，回頭看著葉子，“你也是很喜歡我，所以才會忍不住一直跟著我吧？”看起來，她好像并不知道葉子就是她賞金訂單的接收者。

不對，明明是100條小魚干太誘人。葉子這么想著，不忘眨巴著人畜無害的眼睛拼命點頭。

“我就知道！”黃昏的風拂過小音的發梢，她笑得露出酒窩，那副神態讓葉子有點兒恍惚，似乎在哪兒見過。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小音家里居然有五層豪華貓爬架！上面的逗貓棒和玩具老鼠分外顯眼。

更夸張的是，在陽臺上還安放著一個超長的貓隧道，這誰能頂得住啊！

葉子馬上收起了對小音所有的吐槽，當場淪陷在這溫柔鄉里。要不是想到100條小魚干，它真想在這里玩個痛快。

“隨便玩，我爸媽今天都上夜班。我去給你搞點兒吃的。”

一盆香噴噴的貓糧出現在葉子面前。小音眼睛里滿是寵愛，用手送到葉子嘴前。味道絕佳！葉子已經顧不上傲嬌了，此刻它只想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做一只什么都不用想的蠢萌小貓咪。

隨著美味的食物一點點融化在喉頭，葉子突然感覺智商上線了：奇怪，小音家里所有關于貓的設備都一應俱全，可怎么就偏偏沒有貓呢？還有她路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或許等會兒就有答案了。葉子開始在腦海里一個字一個字地回憶小音發來的賞金任務：請去掉我記憶中最悲傷的那一部分。

它磨了磨爪子，偷偷看著小音在書桌前寫作業的背影。是時候開始解謎了。

可是天色還沒暗下來呢！

3

葉子從沒這么耍無賴過。它先將一只爪子試探著伸到大床上，見小音沒有反對，便干脆將整個身體都陷了進去，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佯裝睡覺。

小音沒有上鉤。

“喵嗚。”葉子一下子從床上跳到了小音背上，晃著身子蹭來蹭去，還不忘用毛茸茸的尾巴指指大床。

“好啦好啦。我先陪你睡還不行嘛。”小音總算扔下筆繳械投降。

幾十分鐘后，小音均勻的呼吸聲傳來，葉子松了口氣。它一骨碌爬起來，將尾巴直直地指向了熟睡的小音——對于賞金獵貓來說，尾巴就是魔法棒。

先左繞十圈，再右繞十圈。接下來，葉子只需要念出那串咒語，就能通過喚醒小音的夢境，來走進她的記憶。這是賞金獵貓的基礎技能之一。

“貓咪貓咪轟，變出我夢境！”

剎那間，一團白霧彌漫了小音的房間，紙巾盒、圓珠筆、保溫杯……房間里的一切都開始向上飄浮。與此同時，葉子的四肢也變得越來越輕，整個身體都變成了透明的。它像泡泡一樣飄進了那團白霧里。

這里就是小音的夢境。圓筒形的內壁光滑到近乎可以反光，上面由無數花花綠綠的記憶碎片拼接而成，隨著主人的思緒時刻變化，像萬花筒般不斷旋轉著。普通的賞金獵人進來會感到天旋地轉，而貓咪卻天然可以適應這種眩暈的環境，平靜地搜尋記憶碎片。

葉子今天就是要找到其中最悲傷的那片，并把它銷毀。

葉子起身蹦跳，用靈巧的爪子鉤住一片黃色的記憶碎片，輕輕摘了下來。擦掉上面的霧氣后，畫面立刻清晰地顯現了出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纏著爸爸媽媽，從寵物市場歡天喜地買下一只長得奶乎乎的小白貓。小女孩的酒窩和小音一模一樣。

我就知道，小音一定是有貓的！葉子覺得自己該改行做偵探貓。不過，這碎片顯然不是自己需要的。

葉子又摘下了一片藍色的記憶碎片。畫面上，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正面對試卷號啕大哭，一旁的白貓把長長的尾巴卷成了花卷模樣，安慰地輕拍女孩的脊背。女孩笑了。

看來，也不是這片。

葉子摘了一片又一片，指甲都疼了。100條小魚干真的不好賺！真沒想到，小音的記憶會這么零碎，而這些零碎的記憶里，卻幾乎都有那只白貓的存在。真是同貓不同命。假如它也能有這樣一個主人，還用得著這樣辛辛苦苦地打工嗎？

葉子使勁甩甩頭，時間不多了，那片悲傷的記憶碎片還沒找到呢。

看來，只剩最后一個辦法了。

4

當把所有的記憶碎片重新排列組合，有序拼接在一起時，最悲傷的記憶碎片將自動變成黑色，一眼就能找出來。這是賞金獵貓最高階的技能，葉子還不太熟練。

不過，顧不上這么多了。

葉子將尾巴高高豎起，直指天際：“貓咪貓咪轟，拼出我記憶！”

旋轉的記憶碎片開始慢慢鋪平，像零散的拼圖般一片片拼在一起，最終變得嚴絲合縫。白茫茫的夢境里，一片黑色的碎片醒目無比。

葉子奔了過去。

畫面上是哭泣的小音和手足無措的爸爸媽媽。

“你們有沒有想過，一覺醒來就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它該有多害怕？它一定是對我失望透了才會離開……”小音的眼睛腫成了桃子。

“對不起，我們太擔心你的小升初考試了。只是想把它送到奶奶家待幾天的。沒想到它那么倔……”爸爸語氣里充滿愧疚。

“我們一定陪著你找到它。如果找不到，咱就再買只一模一樣的，好嗎？”媽媽摟住小音的肩膀。

“可長得再像，也不是我的葉子啊！”小音嗚咽著說。

葉子？她的貓也叫葉子？

葉子感覺頭皮發麻。那片黑色的記憶碎片就在此時緩緩地飄了起來，像一團烏云般懸在它的頭頂。葉子縱身跳躍，就在爪子接觸到碎片的一瞬間，碎片突然分裂成了無數更細小的碎片——不，是雨滴！

滴答，滴答，黑色的碎片雨落滿了小音的整個夢境。雨滴一顆一顆，融入了葉子的每一寸毛發，可并沒有把它染成黑色。反而，隨著雨水的沖刷，它身上的毛色越來越淺，直到徹底變成了白色。

和小音記憶碎片里的那只白貓一模一樣。

葉子什么都想起來了！

5

“天啊，你怎么渾身都濕透了，毛色也有些不對勁……”

葉子睜開眼睛，眼前是小音關切的臉，小酒窩里盛著的心疼再熟悉不過。“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一塊巨大的溫暖毛毯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了它。

葉子再也忍不住了。它一把掙脫掉毛毯，抬起尾巴，慢慢地卷成一個花卷的模樣。雪白的毛一簇一簇，輕輕蹭著小音的面龐，蹭得她眼淚都掉下來了。

“是你嗎？”比毛毯更溫暖的，是小音的懷抱，“傻葉子，這樣會著涼的。”

伴隨著嗡嗡的吹風聲，葉子聽到小音撥通了一個電話。

“你好，是賞金事務所嗎？我是懸賞人小音。之前我下發的那個任務麻煩取消一下。實在抱歉。酬金我會照付的，100條小魚干對嗎？”

小音抱著葉子，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很多。

“我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聽說賞金事務所可以消除人的記憶，我便下了一單。沒想到，你竟然回來了……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葉子也有很多話想說。

那天醒來后，它發現小音不在身邊，以為自己被拋棄了。絕望之余，它來到賞金事務所銷毀掉了所有記憶。作為報答，它接受了所長的邀請并將毛發染成橘色，成了一只賞金獵貓。

“放心。除非你運氣不好，遇到和之前記憶重合的記憶碎片，否則你將會徹底忘記那些痛苦。”銷毀記憶之前，所長用爪子拍著胸脯保證。

不過這些，小音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就像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電話里和她對話的那位語氣威嚴的賞金事務所所長，是一只用了人語變聲蝴蝶結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