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政黨政治嬗變中的多重性敘事與多向性趨勢

【關鍵詞】波蘭政黨政治""法律與公正黨""公民綱領黨

波蘭政黨政治是西方政黨政治模式的“后學者”，由于歐洲身份的自我認同和中東歐地區的天然所限，其政黨政治實踐極具波蘭特色?？v觀東歐劇變后波蘭政黨政治發展的35年歷程，每一次選舉皆在多黨議會民主制下展開，政黨譜系的廣泛分布、政黨的分化組合以及政黨之間的競爭和博弈日益成為常態。

波蘭政黨政治演變的階段性特征

1989年是波蘭大選年。[1]自此，波蘭政治制度的性質發生重大轉變，政黨政治進入多黨制時代且發展呈現階段性特征。

第一個階段是政黨政治碎片化時期（1990—1993年）。1990年9月，波蘭議會決定提前舉行總統選舉并頒布總統選舉法，這一法律改變了由國民大會（參眾兩院）間接選舉總統的做法；11月舉行總統選舉，時任團結工會主席萊赫·瓦文薩在第二輪選舉中以74.7%的支持率當選總統。1991年10月，波蘭舉行劇變后第一次完全意義上的所謂自由選舉。2750萬選民中有1190萬參加了投票，投票率為43.3%，民主聯盟贏得大選，但其得票率僅為12.31%。[2]這次議會選舉標志著從“人民波蘭”到所謂“民主波蘭”的轉型完結，波蘭的政黨政治由“蘇聯模式”正式轉向“西方模式”。從1990年總統選舉前夕到1993年議會選舉前夕是波蘭政黨政治轉型過程中的碎片化時期，也是暴露轉型弊端最集中的一個時期。這一時期的波蘭歷經了兩任總統、三屆政府、四位總理。政黨數量居高不下、政黨分化組合眼花繚亂、政黨間關系復雜多變、權力斗爭相持不下，波蘭人民對轉型后的政治社會普遍產生失落感。據波蘭中央統計局數據，1990—1993年波蘭的罷工次數分別是250次、305次、6351次和7443次。[3]

第二個階段是左右翼政黨輪流執政時期（1993—2005年）。1993年7月，波蘭新選舉法生效，設置了進入議會的門檻，要求單個政黨得票率不低于5%，政黨聯盟得票率不低于8%。在同年9月提前舉行的第二屆議會選舉中，民主左翼聯盟贏得大選并組建了中左翼政府，波蘭政黨政治格局首次出現左右翼易位的情況。新選舉法的實施遏制了劇變以來政黨政治的碎片化趨勢。1997年9月，波蘭第三屆議會選舉舉行。大選結束后，團結選舉行動與自由聯盟經過數輪談判，共同組建中右翼政府。2001年9月，波蘭第四屆議會選舉舉行。民主左翼聯盟和勞動聯盟組成的競選聯盟成為議會第一大力量，不但在眾議院中占明顯優勢，而且在參議院100個議席中獨占75個。左翼政黨迎來了在波蘭的第二次“回歸”，但這也是民主左翼聯盟最后一次執政。首次進入議會的其余四個政黨分別是公民綱領黨、自衛黨、法律與公正黨、波蘭家庭聯盟。其中公民綱領黨、法律與公正黨都是從團結選舉行動中分裂派生的新黨，標志著團結工會/團結選舉行動時代的終結。

第三個階段是右翼政黨獨攬權力時期（2005年至今）。2005年9月，波蘭舉行第五屆議會選舉。右翼的法律與公正黨、公民綱領黨得票率接近，在參眾兩院都獲得非常多的議席。民主左翼聯盟得票率大幅下滑，甚至在參議院沒有獲得議席。從這屆議會開始，波蘭進入右翼政黨占絕對優勢的時代。2007年10月，波蘭提前舉行第六屆議會選舉。公民綱領黨、法律與公正黨、左翼和民主者聯盟（由民主左翼聯盟、勞動聯盟、波蘭社會民主黨、民主黨四黨組成）、波蘭人民黨等進入議會。其中公民綱領黨和法律與公正黨在眾議院獲得的議席接近總數的3/4，在參議院獲得的議席占總數的99%。在中右翼政黨支配議會的情況下，左翼政黨不斷萎縮和邊緣化，自衛黨和波蘭家庭聯盟則徹底出局，并且首次出現無新政黨進入議會的情況，波蘭政黨政治進入相對穩定的發展時期。2011年10月，波蘭舉行第七屆議會選舉。公民綱領黨和法律與公正黨形成兩極對峙的局面。最終，公民綱領黨以39.2%的得票率成為劇變以來首次蟬聯執政的執政黨。在2015年10月舉行的第八屆議會選舉中，法律與公正黨成為劇變以來首次在眾議院擁有過半數席位（235個議席）且單獨執政的政黨。同時，波蘭首次出現了劇變以來執政黨完全控制眾議院、反對黨完全控制參議院的局面。在2019年10月舉行的第九屆議會選舉中，法律與公正黨以43.6%的得票率成為劇變后波蘭歷次選舉中得票率最高的政黨并成為該國第二個蟬聯執政的政黨。

2023年10月15日，波蘭舉行第十屆議會選舉。此次選舉堪稱劇變以來規模最龐大、競爭最激烈、影響最廣泛的選舉。一是總投票率、總票數再創紀錄?？偼镀甭矢哌_74.4%，比歷史上最高的兩次投票率（即1989年的62.7%、2019年的61.7%）高出10多個百分點，選票總數也超出2019年300多萬張。二是青年選民投票積極性最高。此次選舉中，18—29歲人群的投票率接近70%，遠高于2019年時的46%，是所有選民人口群體中增幅最大的，甚至有媒體稱之為“青年地震”。[4]三是女性選民投票率再創新高。女性投票率為"74.7%，男性投票率為"73.1%，歷史上首次超過男性選民。從選舉結果看，法律與公正黨以35.38%的得票率名列第一，繼續保持眾議院第一大黨地位，但因未超過半數而不能單獨執政。公民聯盟獲得30.7%的選民支持，排名第二；由“波蘭2050”和波蘭人民黨組成的“第三條道路”聯盟得到14.4%的選民支持，排名第三；新左翼以8.61%的得票率排名第四；獲得7.16%選票的自由與獨立聯盟也進入眾議院。按照選舉法規定，波蘭總統杜達授權議會第一大黨法律與公正黨組閣政府。11月27日，由來自法律與公正黨的莫拉維茨基領導的少數派政府宣誓就職，但在12月11日因未能通過眾議院信任投票宣告解散。隨后，眾議院選舉公民綱領黨領導人圖斯克為總理負責組閣，由其領導的波蘭新一屆政府于12月13日宣誓就職。

波蘭政黨政治競爭中的多重性敘事

在東歐劇變后至今的35年中，波蘭從地方選舉、國家議會選舉、總統選舉到歐洲議會選舉，從精英到民眾、從政黨到選民、從國家到社會均普遍接受了所謂政黨政治自由競爭模式?；诖耍髦饕h的綱領、選舉議題、議會內辯論以及政府施政，始終被一些“元政治”問題所主導，逐漸形成了具有波蘭特色的多重性敘事。

一是關于“親歐”還是“疑歐”的議題。這一議題反映出歐洲主義與民族主義在波蘭的博弈。圍繞“親歐”還是“疑歐”的爭論，是波蘭政黨譜系最鮮明的特征。從劇變后到2004年前，加入北約和歐盟，不僅是波蘭政治、經濟、外交和安全上的再轉型，而且是制度的再選擇，是新國家構建的優先事項。這一時期，無論是左翼政黨的代表——民主左翼聯盟，還是右翼政黨的代表——團結選舉行動，都是歐洲一體化的推動力量。從2001年議會選舉開始，波蘭政壇上首次出現了包括自衛黨、法律與公正黨、波蘭家庭聯盟等在內的較有影響力的“疑歐”政黨。自衛黨主要關注加入歐盟的談判條件是否對波蘭有利，采取的是現實主義路線，但明確反對加入歐元區。法律與公正黨則是溫和型“疑歐”政黨，主要反對歐盟的聯邦化趨勢，支持加入歐盟但強調“歐盟應該讓波蘭受益，而不是相反”，支持歐洲經濟一體化但反對使用歐元。波蘭家庭聯盟是唯一無條件反對波蘭加入歐盟的政黨。總之，在加入歐盟前夕，波蘭政壇總體上已經形成了“多數親歐、少數疑歐、極少數反歐”的政黨格局。

2005年，法律與公正黨在選舉宣言中明確提出對歐政策“六原則”：承認北約是歐洲安全的根本保障、波蘭主權不可侵犯、維持歐盟理事會的“有效多數”表決機制、歐盟條約的修訂須成員國一致同意、維持波蘭在共同市場中的獨立性、維持歐盟區域政策中的金融團結。[5]隨后，該黨在議會選舉和總統選舉中相繼獲勝，并與自衛黨、波蘭家庭聯盟組建聯合政府，標志著波蘭的“疑歐”派政黨走向權力中心?！坝H歐”的公民綱領黨則成為最大反對黨?；诖?，波蘭進入以此兩黨為代表的“疑歐”派與“親歐”派長期角逐的轉折時代。在2007年提前舉行的議會選舉中，雖然法律與公正黨繼續堅持“捍衛波蘭價值觀和利益的強硬外交政策”，[6]但民眾選擇了“親歐”的公民綱領黨，并將強硬“疑歐”派政黨自衛黨和波蘭家庭聯盟“投出”議會。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及2009年的歐債危機重挫了包括波蘭在內的中東歐國家，疑歐反歐情緒和力量開始滋長。“從2007年到2013年這一時期，波蘭出現了自入盟以來支持歐盟人數銳減的趨勢。”[7]反觀2004年到2015年間的公民綱領黨，其對歐洲議題經歷了從鮮少提及到日漸重視的過程。該黨的第一份綱領明確指出，“加入歐盟是保護和鞏固波蘭國家主權的機會”。2007年，該黨宣稱“保護國家主權是波蘭外交政策的主要目的，實現這一目的則有賴于北約和歐盟，因此需要在歐盟內建立波蘭主權的新概念”。[8]在2011年選舉期間，公民綱領黨沒有專門強調歐盟問題，只是從歐盟成員國的角度提出國家公共政策重要議題。2015年，歐洲難民危機導致歐盟問題成為公民綱領黨關注的議題。該黨明確宣稱持“親歐”立場，支持歐洲一體化，但反對多速歐洲和雙速歐洲。在公民綱領黨看來，追求波蘭國家利益與支持歐洲一體化并不矛盾。

2015年以后，波蘭進入“疑歐”政黨主政時代，法律與公正黨連續執政兩屆，將波蘭與歐盟關系推向緊張狀態，“波蘭政治的基調已經迅速轉向民族主義和反歐（尤其是反德）”。[9]法律與公正黨執政時期，波蘭與歐盟主要圍繞司法改革獨立性、媒體自由、難民接收等問題展開針鋒相對的斗爭。為此，波蘭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甚至出現了“恢復基金”被凍結的情況和有關“波蘭脫歐”（Polexit）的討論。當然，法律與公正黨“并沒有直接宣稱退出歐盟，而是尋求‘退出歐洲政治主流’”。[10]2019年，該黨開始將自己的立場定位為“歐洲現實主義”，以此淡化“疑歐”政黨這一標簽。公民綱領黨則在2019年的選舉綱領中呼吁對歐采取務實政策，認為波蘭應與德國和法國密切合作以再次成為歐盟的領導者之一，并成為連接波羅的海國家、中東歐國家以及多瑙河地區的紐帶。[11]在2023年議會選舉后，公民綱領黨領導人圖斯克興奮地宣稱“波蘭回到了歐洲”。但放眼未來，波蘭國內圍繞歐洲議題的爭論和斗爭不會就此告一段落。

二是關于回歸傳統還是邁向現代的議題。這一議題反映出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在波蘭的博弈。首先是政黨的宗教立場。波蘭是一個典型的天主教國家。天主教在劇變后波蘭國家政治社會中的角色甚至被稱為與媒體并行的“第四權力”，[12]成為公共生活中無可爭議的道德權威。[13]從劇變后到2001年，波蘭主要政黨的分歧聚焦于世俗主義與基督教民主之間。其中在世俗主義取向上，主要以民主左翼聯盟為代表。該黨反對將宗教教育引入學校，主張政教分離，放寬墮胎條件，尊重性少數群體（LGBT）的權利等。在基督教民主取向上，主要以團結選舉行動為代表。該選舉聯盟成立之初主要有基督教民族聯盟、波蘭基督教民主協議等30多個基督教保守政黨組成，是“天主教瑪利亞廣播電臺在選舉動員中的主要受益者”。[14]1997—2001年，瑪利亞廣播電臺一直是團結選舉行動背后的支持力量。這個擁有400萬聽眾的廣播電臺經常宣揚保守的宗教教義，其社會觀和宗教觀甚至招致波蘭天主教會的強烈批評。以2005年議會選舉為界，持有世俗主義立場的政黨趨于衰微。宗教保守主義與宗教自由主義的對立日趨激烈。前者代表首推法律與公正黨。該黨被認為是波蘭教會的政治代言人，主張回歸傳統，推行符合傳統天主教價值觀的政策，反對LGBT，制定嚴格的墮胎法。后者代表則以公民綱領黨為主，特別是從2007年以來，該黨逐漸擺脫原來的基督教民主主義立場，轉而采取更加自由主義的立場，包括支持LGBT和墮胎自由化。其次是社會敏感話題的政治化現象。2015年后，法律與公正黨和公民綱領黨在LGBT和墮胎法問題上劍拔弩張。2020年，波蘭東南部五個最保守的省份甚至設立了“無LGBT區”。在同年的總統選舉中，LGBT話題尤為突出，法律與公正黨甚至將選舉視為“紅白波蘭和彩虹波蘭之間的選擇”。[15]"2021年，波蘭議會提請討論“阻止LGBT法案”。一時間，公民綱領黨、波蘭最高法院、歐盟、國際組織、媒體等向法律與公正黨政府提出強烈抗議。2020年10月至2021年1月期間，由于法律與公正黨政府通過了波蘭史上最嚴格的墮胎法案，全國范圍內的婦女抗議示威爆發，成為“波蘭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反教會游行”。[16]

三是關于政府主導媒體還是媒體獨立運行的議題。這一議題反映出國家干預主義與國家中立主義在媒體領域的博弈。在波蘭，公共媒體一直受到政治干預與影響。1992年，波蘭國家廣播委員會成立，其成員由總統和議會兩院選舉產生，任期6年，負責任命公共媒體主席、監督委員會和管理委員會成員，是憲法賦予的“維護無線電廣播和電視公共利益”的機構。[17]民主左翼聯盟在1993年議會選舉、1995年總統選舉中相繼獲勝后，很快主導了國家廣播委員會。由于委員會長達6年的任期以及與議會選舉、總統選舉的非同步性，再加上民主左翼聯盟贏得2000年總統選舉、2001年議會選舉，可以說，幾乎在20世紀90年代后半段和21世紀初，民主左翼聯盟取得了對公共媒體的實際控制權。這一時期，民主左翼聯盟遭到其他反對黨的批評，諸如選擇性報道有利于執政黨及領導人的新聞、禁播私人廣播公司的節目、播放抹黑反對黨領導人的紀錄片等。隨后的“雷溫門”事件也因牽涉媒體法再次將民主左翼聯盟卷入政治丑聞，[18]而民主左翼聯盟也因此在2005年的議會選舉中遭受重創。2004年波蘭加入歐盟后，為了對接和執行歐盟的媒體標準和指令，波蘭媒體法面臨不斷調整的壓力。2008年，公民綱領黨圖斯克政府提議將國家廣播委員會置于政府電子通信管理局之下。這一提議立即遭到國家廣播委員會、反對黨、歐盟的一致反對，法律與公正黨出身的時任總統萊赫·卡欽斯基也否決了此議案。2009年，圖斯克政府提出建立“公共任務基金”以及將國家廣播委員會從5人擴充到7人的議案，法律與公正黨等以增加運營成本為由再次行使了否決權。2012年，為了執行歐盟法規，特別是將《視聽媒體服務指令》納入波蘭法律體系，經波蘭議會通過并經科莫羅夫斯基總統簽署，公民綱領黨提議的《廣播法修正案》正式生效。該法案使國家廣播委員會成為負責執行歐盟規則的擔保機構。2013—2014年，為了解決互聯網媒體與傳統媒體分類收費問題，幾經醞釀和征詢，波蘭文化與民族遺產部提交了新的媒體法修訂議案，但因反對黨否決，未獲眾議院通過。2015年，波蘭媒體的政治化傾向日漸加劇。2016年年初，頂著歐盟警告、反對黨集體壓力、波蘭和歐洲各大媒體的譴責和社會層面的抗議，法律與公正黨仍然依靠其在議會中的多數優勢通過了新媒體法，成立國家媒體委員會，其職能與國家廣播委員會相似，有權雇用和解雇國家電視臺和廣播電臺的人員，可以說是另一個監管媒體的平行政府機構。因此，2015—2023年，波蘭的媒體改革越走越快，也越走越遠，其引發的爭議至今仍未停息。媒體高管、知名記者、主持人不時被解職，頻道節目被停播、私人廣播公司被壓制、外國在波媒體被限制等情況屢見不鮮，由此導致波蘭與歐盟、美國等的關系高度緊張，社會層面的抗議活動幾無間斷。2023年12月20日，新一屆波蘭政府率先在媒體領域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一舉解雇了多家公共媒體的全部管理層，波蘭公共電視頻道TVP、波蘭廣播電臺和波蘭通訊社的主要高管和全體理事會成員被免職。一時間，波蘭總統杜達、國家媒體委員會與公民綱領黨政府之間的博弈進入白熱化。

波蘭政黨政治發展中的多向性趨勢

從東歐劇變到加入歐盟，波蘭的政黨政治發展場域復雜多變，影響著政黨政治的發展方向，特別是在政黨格局、選民支持基礎、政治思潮以及政黨政策主張上出現多向性趨勢。

一是“兩個半政黨體制”，即穩定的兩大黨和動態的“第三黨”政黨格局初步形成。一方面，自2005年以來的四次總統選舉中，當選總統均出自公民綱領黨和法律與公正黨，六次議會選舉中兩黨各自贏得三次。自2007年以來的五次議會選舉中，兩黨在眾議院的席位總占比達到76%—82%，在參議院的席位總占比甚至達到90%以上（2023年參議院選舉中，兩黨領銜的政黨聯盟總席位達到99個）。自2009年以來的四次歐洲議會選舉中，出自兩黨的議員占比達到75%—80%。[19]可以說，同在2001年成立的兩黨，在波蘭政壇競爭中旗鼓相當，是政黨格局中穩定的兩極。另一方面，除了2015年法律與公正黨一黨單獨執政外，兩黨幾乎都需要聯合其他政黨進行組閣。民主左翼聯盟、波蘭人民黨等中左翼政黨的“第三黨”“造王者”作用凸顯。從意識形態來看，公民綱領黨與中左翼政黨聯合組閣的可能性比較大；法律與公正黨同中右翼甚至極右翼政黨聯合組閣的可能性不斷增加。

二是政黨的選區選民分裂愈加明顯。法律與公正黨的選民基礎主要是農村、經濟欠發達地區、受教育程度較低者以及收入較低的群體。公民綱領黨的選民基礎則是大城市、受教育程度較高以及高收入群體。民主左翼聯盟的支持者則主要是軍人和警察、原統一工人黨成員、老年人，特別是劇變前的一些政府公職人員等。波蘭人民黨的支持基礎則是農村和農民。從選區的粗略劃分看，目前在波蘭比較流行“波蘭A”和“波蘭B”的地區劃分。前者指維斯瓦河以西的地區，特別是西北地區；后者指維斯瓦河以東的地區，特別是東南地區。從歷次選舉來看，“波蘭A”主要支持公民綱領黨，“波蘭B”主要支持法律與公正黨。首都華沙則主要支持公民綱領黨。從選民的年齡、性別來看，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和婦女選民投票支持公民綱領黨，甚至有媒體驚呼“年輕人和婦女將法律與公正黨趕下了臺”。[20]

三是政黨的政治思潮愈加復雜。伴隨波蘭國內外形勢變化，波蘭的政治思潮也呈現出復雜交織的狀態。歐洲懷疑主義、孤立主義和本土主義、保守主義的集大成者是法律與公正黨。公民綱領黨在經濟上奉行自由主義、政治上則力圖在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之間取得平衡、外交上則持“親歐”主義的立場、安全上趨向跨大西洋主義。由于這兩個政黨的地位相當，因而兩黨的差異性會越來越清晰。法律與公正黨為了將自己與公民綱領黨區分開來，變得越來越激進，質疑現狀（最突出的是提出建立“第四共和國”）和劇變后的所謂“自由民主政治秩序”。[21]在右翼占有絕對優勢的前提下，中左翼政治思潮并沒有完全消失。民主左翼聯盟依舊是波蘭社會民主主義的代表，“親歐”主義的立場也非常明顯，跨大西洋主義的外交政策始終未變。波蘭人民黨則是農民型政黨，是集農業主義、基督教民主、自由保守主義和“親歐”主義于一身的政黨。在邊緣政治上，波蘭的極右翼政黨及社會組織波蘭民族聯盟、波蘭民族復興黨、全波青年組織、瑪利亞廣播電臺、波蘭家庭聯盟、“庫齊茲15”黨、自由與獨立聯盟從未“缺席”，特別是在每年的獨立日大游行中，他們宣揚的反猶太主義、“伊斯蘭恐懼癥”等思想也對主流政黨產生一定影響。

四是政黨的政策主張愈加分化。首先在與歐盟的“司法之爭”上，法律與公正黨的這一政治遺產成為公民綱領黨的首要難題，也是波蘭能否使歐盟解凍“恢復基金”的前提。在法律與公正黨看來，司法改革是波蘭內政問題，歐盟無權干涉。在公民綱領黨看來，司法改革觸碰了三權分立的底線，也不符合歐盟對成員國司法領域的相關條款規定，并因此成為波蘭與歐盟關系緊張的主要源頭。其次在難民問題上，法律與公正黨以激烈的反移民言辭而著稱，特別是反對歐盟強制攤派制度，但實際上在引入低薪移民補充勞動力短缺問題上則持開放態度，區別對待烏克蘭難民和中東穆斯林難民，加強邊境控制，將難民問題視為國家安全和民族文化認同問題。公民綱領黨雖然也反對歐盟強制攤派制度，但持相對溫和的立場，有時采取搖擺不定的政策。再次在與德國關系上，政黨間存在分歧。法律與公正黨采取比較強硬的政策，甚至屢次提出向德國索要高達1.3萬億美元的二戰賠款要求。公民綱領黨則意在修復波德關系，要求德國重視波蘭在戰爭中受到的破壞，對波蘭人與猶太人遭受的苦難一視同仁，呼吁德國“創造性地思考”如何補償波蘭。

結語

波蘭政黨政治是多黨議會民主制下波蘭政治思潮底色和波蘭政治實踐特色相結合的產物。劇變后，雖然波蘭政黨政治經歷了大多數轉向西方政黨體制的國家都曾經歷過的階段，但是其嬗變特征始終被一些“元政治”問題所驅動，從而形成了“隱于背后”的多重性敘事。憲法權威賦予的多黨身份主體、政黨競爭要求的議會活動場域以及國家選舉信奉的民主路徑方法已成為波蘭各界的政治共識。未來波蘭政黨政治將朝著多向性趨勢繼續發展，并基于波蘭民族利益，形成以法律與公正黨和公民綱領黨兩大力量為中心、其他政黨力量為補充的基本政黨格局。同時，政黨的選區選民基礎出現相對固定化傾向，政黨政治思潮日益復雜且交織多變，政黨的政策主張也將變得更加分化。

本文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年度項目“俄烏沖突背景下中東歐地緣政治新態勢研究”（項目批準號：22BGJ056）的階段性成果

[1]"1989年的波蘭議會選舉是半自由選舉。所謂“半自由”是指參議院與眾議院的選舉規則不同。參議院100個議席實行完全公開的競爭性選舉，眾議院460個議席中只開放161個議席（總席位的35%）供自由選舉，其余議席實行“分配制”。波蘭立法機構如此大幅改革客觀上將統一工人黨置于被動的政治處境，也使波蘭的議會結構和功能發生了重大變革，尤其是參議院選舉。其中，參議員來自49個選區，每個選區選舉出2個參議員（但華沙和卡托維茲各有3個參議員）。本文中議會選舉的屆數以1991年第一次完全自由選舉作為起始。

[2]"本文選舉數據均來自維基百科，詳見：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tegory：Parliamentary_elections_in_Poland。

[3]"Grzegorz"Ekiert"and"Jan"Kubik，"“Collective"Protest"in"Post-communist"Poland，"1989-1993："a"Research"Report，”"Communist"and"Post-communist"Studies，"Vol.31，"No.2，"1998，"p.96.

[4]"“‘No"Country"for"Old"Men’："How"Young"Voters"Helped"Swing"the"Elections"in"Poland，”"October"2023，"https：//www.euronews.com/2023/10/18/no-country-for-old-men-how-young-voters-helped-swing-the-elections-in-poland.

[5]"PiS"，"“IV"Rzeczpospolita："Sprawiedliwo??"dla"Wszystkich."Program"wyborczy"Prawa"i"Sprawiedliwo?ci，”"2005，"https：//pislegionowo.pl/Pliki/Dokumenty_PiS/program_2005.pdf.

[6]"R.Markowski，"“The"2007"Polish"Parliamentary"Election："Some"Structuring，"Still"a"Lot"of"Chaos，”"West"European"Politics，"Vol.31，"No.5，"2008，"pp.1055-1068.

[7]"Aleksandra"Polak，"Christopher"A."Hartwell"and"Katarzyna"W."Sid?o，"“Physically"Present"but"Spiritually"Distant："The"View"of"the"European"Union"in"Poland，”"Comparative"Southeast"European"Studies，"Vol.71，"No."3，"2023，"p.313.

[8]"PO，"“By"?y?o"si?"lepiej."Wszystkim！"Program"wyborczy"Platformy"Obywatelskiej，”"2007，""https：//mamprawowiedziec.pl/file/14512.

[9]"Radoslaw"Markowski，"“The"Polish"Parliamentary"Election"of"2015："a"Free"and"Fair"Election"that"Results"in"Unfair"Political"Consequences，”"West"European"Politics，"Vol.39，"No.6，"2016，"p.1319.

[10]"Agnieszka"K."Cianciara，"“De"facto"differentiated"disintegration"in"the"European"Union："The"case"of"Poland，”"Journal"of"European"Integration，"Vol.45，"No.6，"2023，"p.920.

[11]"PO，"Twoja"Polska."Program"Koalicji"Obywatelskiej，"Warsaw："Koalicja"Obywatelska"PO.N"iPL"Zieloni，"2019，"p.43.

[12]"Sabrina"P."Ramet，"Irena"Borowik，"Religion，"Politics，"and"Values"in"Poland："Continuity"and"Change"Since"1989，"New"York："Palgrave"Macmillan，"2017，"p.1.

[13]"同[12]，"p.259.

[14]"Aleks"Szczerbiak，"“The"Polish"Centre-right’s"（last？）"Best"Hope："the"Rise"and"Fall"of"Solidarity"Electoral"Action，”"Journal"of"Communist"Studies"and"Transition"Politics，"Vol.20，"No.3，"2004，"p.67.

[15]"Daniel"Tilles，"“Elections"are"‘a"Choice"Between"White-and-Red"Poland"and"Rainbow"Poland’，"Says"Ruling"Party"Official，”"May"2020，"https：//notesfrompoland.com/2020/05/20/elections-are-a-choice-between-white-and-red-poland-and-rainbow-poland-says-ruling-party-official/.

[16]"Motak，"Dominika，"Joanna"Krotofil"and"Dorota"Wójciak，"“The"Battle"for"Symbolic"Power："Kraków"as"a"Stage"of"Renegotiation"of"the"Social"Position"of"the"Catholic"Church"in"Poland，”"Religions，"Vol.594，"No.12，"2021，"p.2.

[17]"朱?；莸龋骸妒澜绺鲊鴳椃ㄎ谋緟R編（歐洲卷）》，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67頁。

[18]"2002年7月，電影制片人雷溫（參與制作奧斯卡最佳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的《鋼琴家》）自稱受米萊爾總理委托，向出版《選舉報》（Gazeta"Wyborcza）的阿格拉公司（Agora"S."A.）索取1750萬美元的高額賄賂。作為交換，政府在新媒體法中會作出有利于該公司的修改。2003年1月，波蘭眾議院成立特別調查委員會對政府相關人員進行了質詢和調查。檢察機關對雷溫本人提出起訴，法院判處雷溫兩年刑期、10萬茲羅提的罰金。2004年9月，眾議院接受少數派報告，宣布米萊爾等人涉嫌“雷溫門”事件。詳見：David"Holland，"“Who"Dug"the"Grave"of"the"Polish"Left？”"Journal"of"Contemporary"Central"and"Eastern"Europe，"Vol.15，"No.2，nbsp;2007，"p.258.

[19]"Igor"S."Putintsev，"“The"Two-Party"Tendency"in"Poland's"Political"System："Manifestations，"Causes"and"Prospects，”"Baltic"Region，"Vol.15，"No.1，"2023，"p.20.

[20]"Sarah"Rainsford，"“Poland"Rlection："Women"and"Youth"Force"PiS"From"Power，”"October"21，"2023，"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67156864.

[21]"同[7]，"p.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