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華
春至
春天越來越老了,如同我身上
增生的骨刺,企圖突破地表
發出新芽,在一棵老枝上
開一朵,疼痛的花
急不可待的風,仿佛一夜之間
便給山河投放了迷藥。在這個展示
形體的季節,誰還能耐住
寂寞,守身如玉
這是個適合戀愛的季節。那些
植物和動物,都在爭相從
道具里掏出誓言,后來分娩出
或酸或甜的果子
幾棵老樹,再也結不出果實,只能
擺一個造型,用力舉起幾片葉子
去春天趕集。譬如我,仍在
努力從體內移出堅冰
曾經
春日,去山坡上剜野菜。我能從
綠植身下,刨出草葉的尸體
坐在枯葉上,如坐在先人身上
落雨時,我會擰干春天里水分
把她裝進一個玻璃瓶子,讓往事
在里面發酵,退回我的原形
記憶里,我曾經帶給春天苦難
有時沒有。也曾經帶給春天
快樂,有時沒有
在這個青草氣味迷漫的夜晚
一個人行走巴山,隨手扯下
滿天繁星,戴在頭上
榆樹
紙錢在祭奠春天時已被風揮霍一空
身上密集的傷口,變成了漢語
修辭里溝壑。家訓紛紛出走
當年植樹人留下的泥手印,成為
無法解讀的物證。很久以前
我忽略了太爺爺的指紋
現在只有那些榆錢,每年春天在天空
布道。樹頂那個前朝壘起的鳥巢
散發出腐敗氣味,讓人難以釋懷
那個深愛我二哥的女人榆錢兒
50年前患麻風病死了。因無子嗣
她的墳頭沒有神龕
舊物
窗外的葉子落了。虛位的樹枝
如我空秕的皮囊。那些舊物
像冬夜之蚊,飛到我的耳畔嘮叨
身上的舊傷,綻開似亂麻
童年走過的那條小路,長滿了
饑餓的葉子,和欲望的花。如今
卻不知道它通向那里。塵埃下
陷井,不知淹死了多少螞蟻。掉了
門牙的梅子,已記不起當年的愛
那些舊衣服、鞋襪和往事,今生
再也穿不上了。那些地址和
人名,正在被別有用心的人篡改
一些人躺在土里,被一塊石頭
壓牢。老家門前栽的樹,仍在
掛果,栽樹的人卻早已走遠
幾年前,我和老伴在青龍山上
買下一塊墓地,栽下幾株
榆葉梅,期待我們將來住進去
身后的草木都能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