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乃萍
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山東 青島 266061
“人工智能”一詞最初在1956 年達特茅斯會議上提出,作為一門新興技術科學,人工智能的發展可分為三大階段。一是弱人工智能時代:這一階段人工智能作為一種生產工具,只為人類解決特定領域問題,并不具有人類的推理、決策、規劃等能力,這也是目前人類技術所能達到的水平,例如,能夠深度學習的“創造力機器”、醫藥領域的“機器人艾娃”、遺傳編程技術的“發明機器”等;二是強人工智能時代:這一階段人工智能已脫離“工具”的范疇,能夠像人一樣完全自主地思考,完成人類的各項工作,成為“人造人”;三是超人工智能時代:我們目前所能達到的技術水平與超人工智能時代相距甚遠,僅作為一種超越人類智慧的哲學上的抽象范疇存在。[1]盡管我們處于弱人工智能時代,但就專利法領域而言,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已對現行專利制度造成很大沖擊,導致專利制度在法律適用上出現困境,并對專利制度提出了新挑戰。
第一,英國學者洛克的“勞動財產權學說”,可用于說明知識產權制度存在的正當性問題。勞動者通過勞動獲得了新的智力成果并使之從共有資源中剝離出來,勞動者便對智力成果享有財產權利。[2]具體到專利制度中,勞動是指“創造性勞動”。
第二,大陸法系國家的知識產權制度以德國黑格爾的“人格權理論”為基礎,作品或發明創造等是作者或發明人人格的一種延伸。[2]我國知識產權法保護的基礎不是建立在“無形財產”之上的,而是建立在“精神財產”之上。
第三,在知識產權制度架構下,不同的客體含有的人格屬性在程度上差異很大。一方面,專利權與著作權相比人身性較弱,專利制度更著眼于技術方案本身;[3]另一方面,專利法強調保護客觀存在的技術方案而非技術的形成過程,對于人工智能是否能獲得專利制度的保護也應當采取客觀的審查標準,即滿足專利審查要件,就應當將人工智能生成的技術方案納入專利法的客體范圍。[4]
隨著全球人工智能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人工智能憑借自身算法優勢,在發明創造活動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早在2017 年國務院就在《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的文件中指出,“鼓勵高科技企業、科研院所加大對人工智能技術的投資及研發,大力發展人工智能技術,并爭取在2030 年人工智能理論、技術與應用總體達到世界領先水平”。[5]因此,基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的立法目標來理解專利制度,為更好地促進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進步,鼓勵通過人工智能技術進行科技創新,符合未來智能社會的發展需求與方向。同時,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若能夠獲得專利保護,能更有效地促進相關技術的應用轉化,帶來良好的經濟效益,實現科技興國,這也符合功利主義和激勵理論視角下對專利制度經濟效益的追求。
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可專利性判斷是獲取專利后劃分權利歸屬問題的前提條件,而人工智能技術方案權利歸屬則以具有可專利性為邏輯起點,其重要地位不言而喻。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想要獲得專利法保護必須接受專利審查“三性”的檢驗。
專利審查實質要件之一——實用性,指發明能夠在產業中制造和使用并產生積極效果。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在適用實用性判斷標準時并無障礙,但弊端在于會以極低成本生成大量技術方案,造成專利質量普遍降低,加大了專利審查的負擔。專利交叉又進一步壓縮了后續專利申請空間,出現“專利叢林”和“反公地悲劇”問題,滋生出“專利流氓”進行濫訴等投機主義行為。針對以上問題,可在法律適用中采用更為嚴格的實用性判斷標準,以減少人工智能對于實用性要件判斷的沖擊。
專利審查實質要件之二——新穎性,該要件須滿足發明不屬于現有技術以及不存在抵觸申請兩個內在條件,但基于人工智能特殊的運行機制,現行標準對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新穎性審查面臨諸多挑戰。“現有技術”專利申請前要公開,要為公眾所知悉。在人工智能“算法+數據”運行模式下對于現有技術進行搜索,搜索范圍和內容比普通搜索引擎更全面,并依據現有技術獨立進行發明創造,這樣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很難通過新穎性審查。[6]同時,人工智能在生成技術方案過程中,與現有技術方案有輕微區別,甚至是與原有技術方案實質相同,僅以文本替換方式生成的“假技術方案”,均被納入待申請的新技術方案范圍之中,這些“假技術方案”沒有任何價值,僅以文字替換的形式最大程度規避現有技術以達到專利授權的實質要求,也加大了對專利申請新穎性審查的難度。[7]此外,算法可變性也影響了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新穎性,即算法具有可變性,技術方案更容易具有新穎性。但從另一角度講,以這種方式滿足專利申請的新穎性要件,除了增加無效專利的數量,還會破壞已獲取專利的穩定性以及增加未來申請專利新穎性認定的難度。
專利審查實質要件之三——創造性,指與現有技術相比,發明創造要具有顯著的實質性特點和突出進步。在專利制度建立的初期,發明只進行新穎性審查,只要具備新穎性就可作為新發明,這也導致只具備新穎性形式卻技術落后的發明獲得了專利,有悖于鼓勵創新的制度初衷。我國《專利法》中“所屬技術領域的技術人員”借鑒于《美國專利法》中“本領域普通技術人員”,以法律形式首次規定于1984 年首次頒布的《專利法》中。但人工智能以其超強的數據整合能力,突破了“所屬技術領域”壁壘,跨技術領域搜索的出現,對于技術領域認定的范圍和難度增加,進而使創造性判斷標準在適用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時效果失靈,出現人工智能利用該技術方案在某一技術領域具備創造性而在另一領域不具備創造性而獲取專利保護的投機主義行為。[8]
綜上所述,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雖然對專利審查制度帶來一定沖擊,但并非無法解決。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三性”檢驗本質上屬于技術自證問題,當傳統審查模式不足以應對這一技術方案時,可以提高人工智能檢索判定標準和技術人員技術水平,進一步開展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新式審查”。[9]
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具有可專利性,即可以成為專利所保護的對象,在這一前提滿足后,才出現了生成技術方案的權利歸屬問題。人工智能并未具有主體資格,即人工智能并非專利權人,也不能享有專利權利,這符合民法的主客體二分理論。人工智能在初始時,需要編程人員、軟件使用人員、數據提供人員等諸多主體作出貢獻,由于主體之間復雜的法律關系以及專利權無形財產權的性質,生成技術方案獲得專利保護,“蛋糕”該如何分即該財產權利由何種主體享有、何種主體貢獻具有主導或突出地位,衍生出權利歸屬這一難題。
在權利歸屬層面,由于人工智能尚未取得法律主體資格,如何對各參與主體貢獻進行合理配置即權利歸屬是關鍵。各方主體在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中均發揮了能動作用,但不足以確定技術方案專利權歸屬。[10]是否發揮主要或主導作用,不能夠由法律強行規定。人工智能程序開發需要編程人員的貢獻,編程人員作為程序開發者應當有“作品”著作權,但對于其是否當然享有專利權有待商榷。程序運行所依靠的內容需要數據提供人員貢獻,例如,通過“人臉識別”對臉部特征進行收集以支撐軟件功能發揮。數據內容是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基礎支持,并決定最終方案內容,但該貢獻并不具有創造性質或智力性質,將專利權利歸屬數據提供者是不妥當的。[11]使用人員雖然是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最早發現者,但其貢獻較前兩者最小,只需接通電源或打開程序,無實質性貢獻。因此,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歸屬不能由法律強制規定,應根據各主體在人工智能工作中的地位以及對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實質性貢獻等因素綜合確定。
在責任承擔層面,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各相關主體的權利歸屬問題,導致了權利確定后的責任難題。因人工智能技術方案生成過程具有自動性,編程人員、數據提供人員、軟件使用人員并未直接干預其創造過程,當生成技術方案發生侵權行為時,上述人員均可主張自己不具有主觀故意而對受害人要求自己承擔侵權責任進行抗辯。此外,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自動性與專利侵權之間不存在直接因果關系,但因其生成技術方案是基于上述人員的貢獻生成,可認為二者之間存在間接因果關系。基于權責一致原則,可以按照上述人員貢獻、地位大小確定專利權人,再由專利權人承擔相應的專利侵權責任則較為合理。
賦予人工智能“技術發明人”法律地位用以區分發明人與專利權人,有助于專利權屬確定,也能夠解決對其生成技術方案是否享有權利即人工智能法律主體資格問題。英國洛克的“勞動財產權學說”以及德國黑格爾“人格權”理論都是以“人類發明人”為前提。有學者提出將人類發明擴大解釋包括人工智能發明,其邏輯路徑為人類創造了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產生的技術方案也屬于人類創造的范疇,雖然可以證明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的專利保護具有正當性,但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在專利體系中處于何種地位仍不明確,尤其是其技術方案生成過程的自動性,將其納入人類發明范圍之中仍待商榷。因此,可以嘗試賦予人工智能“技術發明人”對其法律地位進行補缺。具體有以下兩種途徑:
1.嘗試賦予人工智能“技術發明人”法律主體資格
為適應目前人工智能的發展,可通過參照公司法人制度和職務發明制度,將人工智能擬制為“發明人”,實行區別于專利權人的雙重主體結構。但是,目前對于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主體資格的爭論不休且多數否定其具有主體資格,更不用說將人工智能賦予“技術發明人”地位,雖能夠從制度設計上進行完善,但該途徑的實現還需較長時間。
2.對《專利法》中規定的發明人進行擴張解釋
即通過修改《專利法》,使發明人不僅包括自然人,還包括人工智能,這是對傳統發明人認定的突破。優點是立法成本小又不過于激進,在現有制度框架下通過擴大解釋緩解了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可專利性理論之爭和實踐難題,也為權利歸屬提供了邏輯基點。
盡管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給現行專利制度帶來諸多挑戰,但其帶來的成果也逐漸惠及社會,因此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具有專利保護的正當性,若符合專利“三性”審查標準應適用專利法保護。此外,由于人工智能的法律主體資格還存在爭議,如何對編程人員、數據提供人員、軟件使用人員各參與主體貢獻進行合理配置即權利歸屬才是未來專利法制度設計的關鍵。總體而言,在對人工智能生成技術方案可專利性分析的過程中,對專利法體系進行重新梳理,使專利制度在人工智能時代下更趨完善,以期推動專利制度穩定與創新融合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