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虹 杜彥霖



摘? ?要:碳環境容量是一種重要的生態產品。自愿碳交易市場通過多樣化標準,對眾多類型的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的產權進行量化,拓展了產權理論的界定內容,為各種減碳固碳項目的生態價值實現提供了有效路徑。產權量化是碳環境容量實現其價值的基礎,自愿碳交易標準包括方法學和認證程序,方法學提供碳環境容量產權量化的度量衡,使之轉化為可監測、可度量的碳交易產品;認證程序確立了碳環境容量產權量化的流程和必要的監督機制,保障了產權量化的真實可靠性。碳環境容量的增益形式是多樣的,需要不同的標準對其產權進行量化。國際國內自愿碳交易實踐中多樣性的自愿碳交易標準使各種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找到了實現其生態價值的市場化路徑。因此,我國應當制定多層次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并構建完善的市場體系,激勵前沿方法學創新,加強國內國際標準之間的互補和融合,進一步拓展并量化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
關鍵詞:自愿碳交易市場;產權量化標準;生態價值實現
中圖分類號:F83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543(2024)04-0077-16
碳環境容量是一種重要的生態產品,實現其生態價值是完成“雙碳”任務的必然要求。通過對自愿碳交易標準及交易市場的理論分析,我們發現自愿碳交易標準是解決產權經濟學中外部性問題的創新方式,為碳環境容量這種新型且抽象的外部性問題提供了量化方法,將以往的產權界定問題由僅界定產權歸屬拓展到既界定產權歸屬又界定產權數量,使眾多類型的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得到量化,轉化為多樣化的可監測、可度量的碳交易產品。自愿碳交易標準及交易市場提供了更加多樣化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能夠覆蓋和激勵更加廣泛的參與群體,與強制性碳交易市場形成互補,是碳市場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我國自愿碳交易市場中,中國核證自愿減排量(China C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 CCER)標準作為全國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抵消機制,是我國最主流、最權威、審核最嚴格的自愿碳交易標準,為各類大型減碳固碳項目提供了產權量化的方法學、審核流程和監管程序,為其生態價值的轉化奠定了基礎。除此之外,國內還有地方性自愿碳交易標準,如貴州林業單株碳匯標準、福建等沿海省份海洋藍色碳匯標準、廣東等地方政府主導的碳普惠標準、商業銀行個人碳賬戶交易標準等,為中小規模或創新型減碳固碳項目、居民個人減碳行為的碳環境容量價值提供了量化方法,并通過自愿碳交易市場實現其生態價值。國際自愿碳交易市場同樣呈現多種自愿碳交易標準共存發展的特點,滿足了不同碳環境容量增益項目的開發需求和市場主體實現碳中和的需求,使各種有利于碳中和的行動都可以通過自愿碳交易市場實現其生態價值,從而對這些行動形成經濟激勵。
自愿碳交易市場的實踐表明,對于新出現的外部性內容,產權量化標準是其市場價值實現的基礎。碳環境容量是新出現的市場商品,只有通過產權量化標準,規范其產品類別、產品質量,才能通過產權界定和產權市場交易使其外部性內在化,進而實現其生態價值。碳環境容量產權交易市場的案例表明,只有準確量化外部性才能交易,而用于量化外部性的產權量化標準決定了外部性內在化的精準度和清晰度,也決定了生態價值實現的路徑和程度。
一、相關文獻綜述
在自愿碳交易市場領域,學術界開展了一些基礎研究,并取得了較多實踐研究成果。在對自愿碳交易市場的定義上,Bayon等[1]認為自愿碳交易市場是一種自由買賣碳減排量的市場,它由不同的機構參與,并執行不同的標準,只要能找到買家購買即可交易;藍虹[2]認為,自愿碳交易市場由各類公司、政府、組織、國際性活動的組織者和個人構成,他們自愿購買碳減排量來抵消自身排放,以實現其減排目標;Fang等[3]認為自愿碳交易市場以經核證的自愿碳減排量(Voluntary Emission Reductions,VERs)為交易商品,主要滿足自愿減排需求。
國內學者對自愿碳交易市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CCER領域,一些學者提出我國的自愿碳交易市場是從以清潔發展機制(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CDM)為主過渡到CCER。陳詩一和許璐[4]指出復旦碳價指數的編制旨在形成規范的中國碳資產交易價格指數,但涵蓋的自愿碳交易產品只有CCER。其原因在于,我國的自愿碳交易市場起步于CDM,初期主要利用發達國家的資金和技術開發碳減排項目,并將產生的碳減排量賣給發達國家用于履約。《京都議定書》到期后,我國于2012年推出《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管理暫行辦法》,即用CCER取代CDM,因而較多學者開始將國內自愿碳交易市場的關注點放在CCER上。
與之對應的是,國際自愿碳交易市場的研究更加多樣化。Nussbaumer[5]認為不同的國際組織推出了多種自愿碳減排核證標準,這些標準的發起動機具有差異。如黃金標準(Gold Standard, GS)推出的主要目的是完善CDM在可持續方面的不足;核證碳標準(Verified Carbon Standard, VCS)是為鼓勵開發更多的減碳項目,降低項目申請者的費用與管理負擔,且適當放寬了審核標準;芝加哥氣候交易所(Chicago Climate Exchange,CCX)與氣候行動儲備(Climate Action Reserve,CAR)主要是為填補美國沒有參與《京都議定書》的市場空白。Kreibich和Hermwille[6]研究指出,GS、VCS等自愿碳減排標準正在朝著更具適用性和更符合全球碳中和的方向改進,不斷創新推出自愿碳減排產品。
同時,有學者提出將生態產品的價值實現與碳匯交易聯系起來,通過碳交易的形式變現林業資源。黃婷和楊建州[7]提出通過林業碳票制度將森林資源轉化為資本,實現碳匯資源生態效益和經濟效益的統一;袁曉玲等[8]提出將林業碳匯資源價值化、資產化與產業化,利用“碳匯銀行”模式實現林業碳匯資源的價值變現;杜之利等[9]通過研究得出森林資源的碳匯具有生態價值,但其自然屬性決定了實現區域上的完全分割較為困難。
然而,上述研究未厘清生態價值實現與碳交易的內在理論邏輯。碳匯是一種生態產品,它的正外部性反映了對碳環境容量的增益,但是碳匯生態產品長期以來缺乏價值實現的途徑,原因就在于產權界定不清晰,不僅歸屬界定不清晰,而且產權量化也不清晰。此外,在不同的場景下,減少一噸碳所需的勞動價值投入以及成本也不一樣。例如,在一塊十年的無林地和一塊三十年的無林地栽種同樣面積的樹木,雖然減碳量一樣,但是減少一噸碳所付出的勞動和成本是不一樣的,因為土地無林狀態時間越長,植樹造林的難度越大,成本也越高。因此,在對碳環境容量的界定上,不僅需要界定產權的歸屬問題,而且要界定產權的量化問題,以及界定碳匯的種類問題。界定清楚以上問題,必須有相應的標準,包括碳交易產品類別的界定,一噸減碳量或碳匯的數量界定,以及界定和監管的流程等。例如,林業碳匯交易是自愿碳交易市場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自愿碳交易市場的標準通過對森林產生的固碳量進行產權量化,只有明晰其產權歸屬與具體數量,才能使它們在自愿碳交易市場上進行流通交易,進而在市場上通過價格機制實現其生態價值。各類林業碳匯標準,如CCER標準中的林業碳匯標準、貴州省的林業單株碳匯標準、世界自然基金會頒布的GS中的林業碳匯標準、世界經濟論壇和氣候組織頒布的VCS中的林業碳匯標準等,都在市場中產生了大量的交易量,使林業碳匯項目建設獲得了大量的市場收益,為林業碳匯生態產品價值提供了不同的實現路徑。
以往研究沒有分析自愿碳交易市場中的碳交易產品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產權界定的一系列問題,沒有關注自愿碳交易標準在自愿碳交易市場中的重要性。在以往的研究中,碳市場只有一種碳交易產品,而在現實的碳交易市場中,碳交易產品豐富多樣,價格也千差萬別,導致我國目前的自愿碳交易市場研究與實踐相脫節。
目前大多數對環境容量的產權研究主要是對已經量化的自然資源進行產權歸屬界定的研究,如土地產權、森林產權、濕地產權等。牛志偉等[10]從生態保護成本和生態服務價值角度測算農業生態的產權價值和補償標準。人們對一畝地、一公頃森林等自然資源在產權量化方面的認識是清晰的,模糊的只是產權的歸屬。但是碳環境容量是新生的商品,在過去相當長的時間內,人們認為碳環境容量是用之不盡的,沒有碳環境容量稀缺的概念,碳環境容量看不見摸不著的特性使其產權量化很困難,對抽象的碳環境容量也沒有制定定量標準。所以,碳環境容量要通過產權界定來建立交易市場,以實現其正外部性價值,不僅需要明晰碳環境容量的歸屬,而且要規范碳環境容量的量化標準,使抽象的碳環境容量量化為可監管、可測量且具有清晰度量衡的市場商品,保障其市場交易的公平和流暢,從而依靠市場機制實現減碳固碳項目的生態價值。
目前,我國自愿碳減排市場已經開發出一系列標準,以規范和體現不同減碳固碳項目的價值。碳環境容量產權量化標準規范的不僅是碳環境容量的量,還規范了碳環境容量的類別,從而形成多樣化的碳環境容量增益產品,以滿足不同類型減碳固碳項目通過市場交易實現生態價值的需求。因此,市場上應該有不同的標準來規范不同的減碳固碳項目類型,形成多樣化的碳環境容量增益產品以及多樣化的價格。這些多樣化的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形成不同的市場,有助于量化眾多不同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的價值,使其能夠實現自身生態價值。
國內自愿碳交易市場的實踐先行于理論,目前還缺少自愿碳交易市場對碳環境容量進行產權量化的理論認識,對自愿碳交易市場的標準作為產權量化工具的作用也缺乏研究。因此,本文從產權量化標準與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理論邏輯出發,分析我國自愿碳交易市場,并提出完善建議。
二、自愿碳交易市場的理論分析框架:產權量化標準與生態價值實現
自愿碳交易市場采用“建立市場”的方式,通過明確碳環境容量資源的產權,利用市場力量解決碳排放的外部性問題。產權理論最早由科斯[11]提出,通過明晰物品的產權,利用市場力量解決外部性問題。但是,在科斯的時代,碳環境容量的稀缺性還沒有體現出來,他所面對的各種外部性問題的產權量化是清晰的,只是產權的歸屬模糊不清。碳環境容量的外部性,不僅源于產權歸屬模糊不清,還在于產權量化也是模糊不清的。人們對不同類型的碳環境容量外部性進行內在化,從而在市場中實現其生態價值,最根本的就是要通過一系列產權量化標準界定碳環境容量的類別、數量、歸屬,進而才能交易。
(一)產權量化是碳環境容量生態價值實現的基礎
碳環境容量的概念是抽象的,其性質與森林、濕地等其他環境資源有所區別。碳環境容量對外界同樣具有正外部性特征,但產權的不明晰不僅體現在權利歸屬沒有清晰判定上,更在于產權量化方面沒有形成統一的度量衡。產權量化的可監測、可度量,是產權明晰的基礎,如果不能對產權進行明確的量化,就無法對產權歸屬分配進行清晰的確權,更無法進行市場交易。
碳環境容量是一種生態產品,明晰其產權既需要明晰產權的歸屬,又需要明晰產權的質量和數量,而產權量化是產權明晰的基礎,因為碳環境容量與科斯最初提出產權理論的理論假設不一致。科斯在提出產權理論時,是假設這些外部性產品的量化是清晰的,沒有明晰的只是權利的歸屬問題。但碳環境容量這一新型稀缺物品的出現,改變了科斯提出產權理論時的理論假設。碳環境容量的產權歸屬是模糊的,產權量化也是模糊的。碳環境容量的概念是抽象的,是肉眼觀測不到的,導致人們對一噸碳環境容量量化單位到底是多少、是什么形態沒有清晰的概念。在科斯創立產權理論時,碳環境容量的稀缺性還沒有被人們察覺,人們大多觀察到的外部性產品,如污水排放、森林土地等,其產權的量化是清晰的,只是權利的歸屬沒有明晰。但是,隨著全球氣候危機加劇,制度環境發生了改變,使得碳環境容量這種新型稀缺物品應運而生。因此,要想通過明晰產權和市場交易實現碳環境容量的生態價值,首先就需要對其進行產權量化。
自愿碳交易市場設立的標準為碳環境容量的產權量化提供了方法學、量化流程及監管機制,使抽象的碳環境容量轉化為清晰的可交易的市場產品。實現碳中和需要所有人的共同努力,需要對各種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進行激勵。自愿碳交易市場通過不同標準的開發和設置,滿足不同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的產權量化需求,使其可以通過交易市場形成不同的價格,體現不同類型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的成本差異和效果差異,從而在市場交易中更精準地實現其生態價值。
(二)自愿碳交易標準的方法學提供了碳環境容量產權量化的度量衡,使抽象的碳環境容量轉化為可監測、可度量的碳交易產品
自愿碳交易市場是基于科斯產權理論構建的新型產權交易市場,其構建首先要確立產權量化的標準,這樣才能進一步明晰產權的歸屬,進而通過市場交易的方式實現碳環境容量的生態價值。自愿碳交易標準的方法學就是產權量化的技術方法,它規范了各種碳環境容量產品的度量衡,使抽象的碳環境容量轉化為清晰可計量的碳交易產品。不同方法學對應的是不同減碳固碳項目減碳固碳效果的量化,從而形成不同的生態產品價值實現路徑。
方法學能夠度量項目到底產生了多少碳減排量或碳匯,減碳固碳項目需要依據適用的方法學進行開發和核算,保障項目減碳行為轉化為碳環境容量的質和量,進而形成可交易的自愿碳交易產品。
方法學的適用范圍規定了減碳固碳項目的類型。方法學明確哪些形式的減排行為對碳環境容量是增益的,將這些類型的項目納入自愿碳交易市場中,促使這些減排行為轉化成為標準的碳交易產品。比如,VCS的方法學包括農業、建筑、能源、林業、草業、工業改進、畜牧業、礦業、交通運輸、水利、濕地等類型,允許其相關項目進行減碳改造或增匯建設,使以上類型項目的正外部性能夠被開發為碳交易產品。
方法學設定了基準線情景與基準值,明確何種程度的減排行為能夠轉化為多少碳環境容量。當基準情景的碳排放量較低時,進一步減排增匯的難度更大,所需花費的成本更高,能夠核證為該類碳減排量或碳匯的數量更少,增加了該類碳環境容量的市場稀缺度,從而使其在市場中的價格更高;當基準情景的碳排放量較高時,進一步減排增匯的難度更小,所需花費的成本更低,能夠核證為碳減排量或碳匯的數量更多,相對稀缺的程度較低,從而使其在市場中的價格更低。這就為度量各類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設置了基準,統一了度量尺度。
方法學還提供了測量碳減排量或碳匯的計算方法,將減碳固碳項目產生的碳環境容量增益量化為具體數值,并且將不同項目產生的碳收益進行對比,進而形成自愿碳交易市場的定價機制。
(三)自愿碳交易標準明晰了碳環境容量的產權量化程序,保障了產權量化的真實可靠性
自愿碳交易標準規范的產權量化程序是一種制度設計,它通過對減碳固碳項目的碳減排量或碳匯核證、注冊、交易、核銷等作出設定,通過程序規范對產權量化形成政府、第三方機構、市場交易者等全方位的監督機制,保障碳環境容量產權量化的真實可靠。
減碳固碳項目核證、注冊、交易、核銷的標準化流程形成碳減排量或碳匯作為自愿碳交易產品的全生命周期。將自愿碳交易產品的產權賦予項目業主,是項目業主能夠交易該產品的前提;交易自愿碳交易產品是優化資源配置的手段,市場主體根據自身需求買賣自愿碳交易產品,使其能夠發揮自身價值;自愿碳交易市場是實現交易的平臺,市場通過交易過程和價格體現,實現自愿碳交易產品的價值,進而顯示其代表的碳環境容量的價值。
不同減碳固碳項目的減碳固碳原理、難度和成本都存在差異,而碳環境容量價值必須體現這些差異。這就需要通過不同的標準對這些不同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的質和量進行產權量化,從而在自愿碳交易市場中以市場價格的形式反映其成本投入和稀缺程度。因此,我們看到實踐中自愿碳交易市場并不是單一的,而是標準多樣、多層次的市場。
三、多樣化的國際自愿碳交易標準量化了各類減碳固碳項目的生態價值
自愿碳交易市場并非新鮮事物,事實上它的出現早于所有強制性碳市場。1989年,美國愛依斯電力公司在危地馬拉投資了一個農林項目,為危地馬拉農民在其土地上種植5 000萬棵松樹和桉樹的行為付費,以抵消發電過程中排放的溫室氣體[12]。該公司希望減少其“碳足跡”的目的是出于慈善和營銷的原因,而不是因為立法或全球條約。因此,這項交易是自愿的,標志著自愿碳交易市場的開始。
1997年,《京都議定書》以國際性法規的形式規定主要工業發達國家的減排義務,各國為實現承諾的減排目標,紛紛建立國家或區域性的強制性碳市場。強制性碳市場逐漸成為碳交易的主角,自愿碳交易市場在一定程度上被忽略。不過,自愿碳交易市場多樣化的產權量化標準與多層次的市場體系、價格形成,使之展現了較強的創新性、靈活性和廣泛性,能夠推動更多固碳減碳項目的生態價值市場實現。
(一)多樣化的國際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源于多樣化的減碳固碳項目生態價值實現的需求
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碳環境容量的稀缺性是由政府規定的總量控制和配額分配產生的,從而規范了碳環境容量的度量標準。然而,自愿碳交易市場在沒有政府規定的總量控制和配額分配的情境下,首先需要對碳減排量和碳匯進行產權量化。
最初,CDM中碳減排標準的推出為碳減排量以及碳匯的產權量化和核證提供了依據。隨后,不同組織機構根據不同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需求陸續制定了十幾種碳抵消標準,為各類減碳固碳項目提供產權量化的核算依據,通過建立標準和登記制度,自愿碳交易市場的發展變得更為有序,這是拓展交易市場的基礎。目前,國際上規模較大、較常見的自愿碳交易標準如表1所示。
不同的自愿碳交易標準體現了對碳環境容量不同的產權量化方法,進而產生多樣化的自愿碳交易產品,而不同的自愿碳交易標準來源于對不同類型減碳固碳項目生態價值實現的需求。減碳固碳項目主要包括能源有效利用、清潔能源發電發熱、林業碳匯、海洋碳匯、碳捕捉與碳封存等,不同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適用于不同的碳環境容量的量化場景。
例如,GS在能源有效利用類方法學上發展較為完善且可行性高,該標準開發了廚具熱能利用方法學、獨棟建筑太陽能利用方法學等。采用這些方法學開發的項目涉及眾多家庭,并實現了對生產、生活等經濟活動的能源效率改造,具有較大的拓展運用潛力。截至2022年底,廚具熱能利用方法學在巴西、埃塞俄比亞、乍得、馬達加斯加等數十個發展中國家得到廣泛運用。以巴西為例,該類項目中有5個已成功運作,通過將以生火為主的廚灶改造為高效爐灶,大大減少了對木材燃料的需求,從而減緩了環境退化、降低了溫室氣體排放。這些項目的減排計入期在5至10年不等,累計共產生323 660噸二氧化碳減排量,獲得約150萬美元收入,使巴西巴伊亞州等地18 000戶低收入家庭受益。
CAR標準聚焦于化工、林業和水處理領域,該標準下的核證碳減排量可用于加利福尼亞州碳交易市場的碳配額抵消。由于CAR標準具有法律限定的交易適用范圍,并能夠在洲際交易所集團等場所進行場內交易,因而在交易市場上表現出更高的價格。CAR標準在北美洲多類化工細分行業中起到助力工業減碳升級改造的作用。化工作為重污染行業,一直很難被納入綠色支持項目,而CAR標準通過識別重污染行業的減碳行動,給予資金支持,激勵重污染行業的減碳和低碳轉型技術改造。以堪薩斯州CRNF公司氮肥工廠改造項目為例,該項目在工廠設備上安裝和運行三級消減催化劑。三級催化劑安裝在氨氧化反應器的下游,目的是通過分解氮肥生產過程中產生的溫室氣體而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量。該項目經過核證的年均碳減排量為38.64萬噸,出售價值約200萬美元/年,有力地支持了該工廠的減污降碳改造。
VCS標準在林業碳匯領域的運作涵蓋范圍更加廣泛,方法學不僅涵蓋新增林的植樹造林/再造林,還涵蓋了延長輪伐改進森林管理、低產林轉換高產林、采伐林轉換為防護林、避免生態系統退化等多種類型,且都是在已有林基礎上對林業碳吸納能力增強項目所產生的生態價值進行市場轉化,不僅擴大了林業碳匯產品的供給量,而且對已有林的改造降低了土地成本,從而實現了更廣闊區域的林業碳匯項目建設。改造林項目在全球范圍內廣泛開展,以印度阿薩姆邦與梅加拉亞邦的種植園改造林項目為例,該項目旨在通過恢復9 000公頃農田的林業生態系統,促使當地社區實現碳減排和可持續發展。項目范圍內的樹種包括椰子、梨、橄欖、醋栗等大型樹冠果樹和間作草本植物,并將部分農業造林樹種用作養蠶,既不耽誤當地的經濟生產,又實現了林業系統的恢復和改造,增強了當地的生態系統功能和生物多樣性保護。該項目的核證認證期為20年,期間產生的碳匯除用于當地生產的碳抵消外,還能產生281 934噸的富余碳匯以供出售,獲得近100萬美元的收入,更好地支持了當地的綠色發展。
氣候、社區和生物多樣性標準(Climate, Community & Biodiversity, CCB)是比VCS項目要求更高的認證標準,其鼓勵發展有生物多樣性和社區發展效益的減碳固碳項目,為市場提供了質量更高的林業、濕地等碳匯類項目,并將社區居民納入碳產品生態價值市場轉化。以巴西為例,巴西豐富的森林資源與當地居民狀況使CCB標準具有廣泛的施展空間,CCB標準認證下的減少森林砍伐和退化項目在巴西超過500個。巴西普魯斯地區建立在34 702公頃私人土地上的森林保護項目是當地一個規模較大的CCB標準認證項目。普魯斯地區的熱帶雨林不僅提供吸收二氧化碳之類的氣候效益,還提供一系列至關重要的生態系統服務,包括控制水循環、過濾和儲存氧氣、生產養分、循環和提高土壤質量、野生動物活動等。然而,由于歷史原因以及當前的土地所有者和政府財力有限且疏于管理,這些森林每年都在以一定的速度退化。該CCB標準認證項目的內容包括持續監測當地經濟活動對氣候、社區和生物多樣性的影響,減輕毀林壓力。通過與當地居民協商,提供農業培訓課程,推廣藥用植物商業化種植等方式,改變當地社區居民以伐木為主業的生活方式,以緩解當地社區的森林砍伐壓力。在30年的計入期內共核證269.6萬噸碳匯,出售價值約800萬美元,用于支持改善當地社區居民生活環境和提升居民工作技能,使當地最貧困居民實現脫貧。
減碳固碳領域包羅萬象,每個項目都有其適用場景且在不斷發展中,如碳捕獲、利用和封存技術不斷進步,正在成為一種新型碳減排項目。國際自愿碳交易標準的多樣化滿足了日益豐富的減碳固碳項目生態價值實現的需求,使更多的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得到開發,推動了全球碳中和的發展進程。
(二)不同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下的方法學形成多樣化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和價格體系
不同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的方法學與項目開發審核監測要求存在差異,導致減碳固碳項目在采用不同標準時的投入成本不同,產生了不同的減碳固碳效果,進而在交易市場上呈現不同的認可度和碳價。項目開發成本和碳減排效果是影響自愿碳交易產品價格的主要因素。
產權量化標準和方法學越嚴格,意味著越高的項目開發成本,項目能夠獲得更好的減碳固碳效果,從而能在交易市場中以更高的價格出售自愿碳減排量或碳匯。比如,VCS、GS、ACR和CAR四類標準中均有林業碳匯方法學,可以開發林業碳匯類項目,但具有不同的交易價格。四類標準下的林業碳匯類方法學對比如表2所示。
從項目類型上看,VCS涉及的林業碳匯開發種類最為豐富,旨在量化更多種類林業碳匯的碳環境容量,其他三類標準涵蓋的林業碳匯類型僅包括新增林,即植樹造林/再造林,不包括已有林的碳吸納能力提升項目。VCS具有更靈活的方法學,允許已有林的碳吸納能力改造項目進入。
碳儲量評估各標準的評估工具原理較為類似,基本都采用生物質膨脹系數法計算,但其中CAR標準提供了標準化評估工具,主要是由于CAR標準作為加利福尼亞州碳市場抵消機制,核證過程更為嚴格,且在核證過程中采取統一的標準化評估工具,使評估成本相應提高。除評估工具外,評估范圍的差異也會造成評估工作量的差異,ACR標準和CAR標準對碳儲量的評估范圍更為全面,包括林木、枯木、木材產品、土壤的碳儲量,工作量更大,在涉及復雜樹種時,評估難度更大、成本更高。
一般計入期越短意味著核證、審查與項目信息更新越頻繁,越能保證碳核算的準確度,同時也會增加成本,影響林業碳匯項目固碳的質量。VCS的計入期最長,GS和ACR標準的計入期居中,CAR標準的計入期最短。
綜上可知,VCS整體上具有更加寬泛的適用范圍和更簡易的碳匯核算,使VCS項目供給更為充足,其碳匯價格較低,但簽發量最大。據VCS官網披露,截至2023年5月底,共計核證了11.22億噸二氧化碳當量。CAR標準的評估核算成本和開發門檻相對較高,使CAR標準的項目碳匯價格也更高。
在自愿碳交易市場中,不同的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具有差異和側重領域,這些差異的形成一方面是由于發起機構的動機存在差別,另一方面是市場在不斷發展和創新過程中形成的結果。這些差異化的產權量化標準能夠涵蓋不同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形成良好的互補性,同時也能夠讓項目的供給方和購買方自發選擇,而出于市場行為的選擇能夠更好地發現各類項目的生態價值,并激勵不同標準間競爭和改進。通過滿足不同類型項目的開發需求和不同層次投資者的需求,不同類型減碳固碳項目的生態價值最終均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實現。
正是由于自愿碳交易市場多樣化的產權量化標準與多層次的市場體系、價格,該市場呈現較強的創新性、靈活性和廣泛性,使自愿碳交易市場不斷擴容。根據Ecosystem Marketplace數據庫,2005年全球自愿碳交易市場的碳交易額僅為0.11億噸二氧化碳當量;2021年,在全球經濟低迷的情況下,全球自愿碳交易市場交易額已增長至1.89億噸二氧化碳當量,是2005年交易量的17.18倍。自愿碳交易市場在拓展碳環境容量、實現生態價值轉化和推進碳中和進程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
四、我國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和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我國的自愿碳交易標準及市場建設始于2012年發布的《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管理暫行辦法》。隨著綠色低碳經濟轉型的深入,我國已從多個層級進行自愿碳交易標準的研究與建設,包括作為全國強制性碳交易市場抵消機制的CCER、地方根據地域資源稟賦開發的各類自愿碳交易標準,以及碳普惠標準、商業銀行個人碳賬戶標準等微觀群體的自愿碳交易標準。此外,國際自愿碳交易標準在中國同樣得到了廣泛運用,并引導各類國際綠色資金通過購買我國減碳固碳項目產生的減碳量或碳匯,增加了我國綠色項目的收益來源。實踐需求推動著我國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日益豐富,各類生態產品的價值得以實現(見圖1)。
(一)CCER產權量化標準及市場化的生態價值實現
CCER作為國內最成熟、最嚴格的自愿碳交易標準,涵蓋了我國境內可再生能源、林業碳匯、甲烷利用等多種類型的減碳固碳項目,為這些大型減碳固碳項目提供了生態價值的實現路徑。CCER主要承擔著全國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配額抵消機制,并不是完全基于自愿碳交易的市場需求。作為具有權威性、法律性的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配額抵消機制,CCER針對的項目具有規模性、標準的成熟性等要求,導致中小型減碳固碳項目由于其經濟性和無法滿足購買方的規模需求而難以被納入。同時,新開發的減碳固碳技術的產權量化核證標準尚不成熟,也難以被納入其體系。
作為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抵消機制與國家級自愿碳交易標準,CCER有著鮮明的特點。
首先,CCER的購買主體絕大部分是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控排企業,比如現在被納入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電力行業。這些電力企業每年的碳排放規模均在萬噸二氧化碳當量以上,這意味著采用CCER標準開發的項目一般是大型的,能夠實現大規模碳環境容量的增益,以滿足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大規模抵消需求。
其次,采用CCER標準的項目開發為保障其嚴格性設計了很多流程,導致其實施成本較高。主要流程包括項目設計、審定、注冊、實施、監測、核查與核證、簽發七個步驟,以上環節費用合計往往需要數十萬元,如果項目總核證碳減排量在1萬噸二氧化碳當量以下,則難以覆蓋其項目設計和執行成本。從部分項目的CCER核證數量及CCER收入可以看出,無論是可再生能源發電項目,還是林業碳匯項目,每年碳減排量或碳匯的產權量化規模都在1萬噸二氧化碳當量以上。CCER標準下的項目設計與執行成本相對較高,只有大型公司才能承擔[13]。因此,CCER標準是大型減碳固碳項目生態價值實現的路徑,不適合中小規模減碳固碳項目生態價值的實現。
最后,CCER標準所采用的方法學必須是較為成熟的方法學,方法學類別設置穩定,才能保證CCER作為國家級自愿碳交易標準與強制性碳交易市場抵消機制的穩定性。比如,CCER在試點時期的林業碳匯方法學僅有五類:碳匯造林、竹子造林、森林經營、草地管理和竹林經營,主要吸收了CDM的方法學,并對樹種作出限定。這些方法學均已在全球范圍有著成熟廣泛的運用,項目的碳匯核算具有較高的準確性,提高了市場和產品的公信力。
綜上可知,CCER產權量化標準的規范性和嚴格性較高,方法學范圍穩定,使之成為具有權威性的全國性自愿碳交易標準,并成為全國強制性碳交易市場的抵消機制。CCER促進了大型減碳固碳項目的開發,為通過市場交易實現碳環境容量增益提供生態效益補償。然而,CCER難以覆蓋中小型減碳固碳項目、具有地方資源稟賦特征的減碳固碳項目、創新型減碳固碳項目和技術類型。
這些無法被納入CCER市場的減碳固碳項目對于全球碳減排同樣重要,只有為它們提供生態價值實現的路徑,才能激勵經濟主體持續供給。隨著減碳固碳技術的發展,需要不斷創新對碳環境容量增益的產權量化方法。碳捕捉、碳封存被認為是未來大規模減少碳排放較為經濟且可行的方法[14],但這些類型的方法學還在摸索中,目前尚未穩定成熟,很可能被暫時排除在CCER之外。因此,我們需要在CCER之外開拓可以作為補充的各類自愿碳交易標準、方法學和市場。
(二)地方性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的探索與生態價值實現
我國地方性自愿碳交易市場結合當地資源稟賦,創新性地制定具有地方特色的產權量化標準,開發出符合當地資源稟賦特征的減碳固碳項目,使更多的碳環境容量潛力得到挖掘,更多的碳環境容量增益能夠進行產權量化,豐富了減碳固碳項目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是對我國自愿碳交易市場的擴展與創新。
1.貴州林業單株碳匯產權量化標準、市場及生態價值實現
貴州林業單株碳匯產權量化標準是對中小型林業碳匯項目開發、交易的有益嘗試,降低了林業碳匯開發規模的門檻和執行成本,擴大了林業碳匯市場的覆蓋范圍,使小型林業的碳環境容量得以量化,是對CCER的必要補充。貴州林業單株碳匯產權量化標準的特點是將貧困農戶退耕還林、自有用地還林、小范圍的封山育林等造林活動納入其中,在供給端降低規模門檻,并且單獨對每棵樹木進行碳匯量的認證,將之作為一個碳匯單元出售;同時,在需求端也降低了購買門檻,并且碳匯標準方法學簡單透明,便于各市場主體的監督核實,碳匯交易資金直接進入植樹農戶的銀行賬戶,沒有中間層的資金消耗,農戶成為碳匯的最直接受益者。
在制定標準和方法學設計上,貴州林業單株碳匯相較于CCER林業碳匯標準作了更大程度的簡化,并將碳匯價格標準化為單株每年3元,不僅能簡化碳匯核算成本,還給市場交易者發出清晰的價格信號,有利于碳匯交易的順利進行。方法學是標準的核心,也是減碳固碳效果評估核算的核心,但方法學的設計并不是越復雜越好。過于復雜煩瑣的方法學不僅會造成評估核算成本的上升,在核算過程中消耗過多人力物力,而且會導致除核算評估機構之外的監督機構和市場投資者難以對核算結果進行有效的評估和監督,反而降低了該方法學的公信力,不利于在碳市場上進行交易。
貴州林業單株碳匯產權量化標準結合貴州林業稟賦特征,挖掘出無法納入CCER體系的碳匯資源,進一步激活了貴州碳環境容量的開發潛力。2022年貴州全省森林覆蓋率達到62.12%,有著良好的林業生長環境,但由于CCER在額外認證上要求林業碳匯項目必須在2005年2月16日以后的無林地上開發,并對林地規模有一定的要求,導致貴州省內分布廣泛的中小型無林地塊無法被開發成為林業碳匯項目,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固碳能力的提升和碳環境容量的價值化,也不利于石漠化治理和扶貧。貴州林業單株碳匯方法學的推出解決了以上問題,使貴州分布廣泛但零散不集中的無林地獲得林業碳匯項目開發的機會,促進了中小型碳匯林的培育。
此外,貴州林業單株碳匯產權量化標準將生態價值實現的收入直接轉給當地農戶,使當地農戶直接受益,激發了農戶開發中小型碳匯林的積極性,增加了碳匯生態產品的供給。CCER林業碳匯項目由于規模較大,項目評估開發、運營管理成本較高,一般只能由企業進行運作管理,當地農戶缺乏直接參與和受益的途徑。貴州林業單株碳匯項目能夠直接對接以村集體或單個農戶為單位的運營主體,同時以擁有土地產權的貧困農戶為對象,降低了項目開發的人工成本,利用閑散勞動人員提高勞動參與率和土地的利用率,在解決傳統大型林業碳匯項目投資門檻過高問題的同時,又開拓出碳匯收入直達當地農戶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截至2022年底,單株碳匯林種植已經覆蓋貴州省9個市(州)34個縣724個村的11 920戶農戶,累計開發樹木469萬株,累計開發碳匯量4.69萬噸,累計購碳金額為1 320余萬元,每年可售單株碳匯金額約1 400萬元,農戶戶均年增收1 100余元。從市場交易情況可以看出,貴州林業單株碳匯標準與方法學符合當地生態資源稟賦特征,有利于挖掘出更大規模的生態價值,進一步提高貴州省的碳環境容量和森林儲量,使生態價值轉化成果惠及當地農戶,實現農戶增收。
2.沿海地區海洋藍色碳匯產權量化標準創新及生態價值實現
海洋是地球上最大的碳庫,儲存了地球上約93%的二氧化碳,并且每年有超過55%的生物碳可以被海洋生物吸納。我國是世界海水養殖大國,貝類和藻類固碳量年均超過百萬噸,可供開發的碳環境容量潛力巨大,在全球實現碳中和過程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然而,我國海洋受長期人類活動導致的污染、酸化等因素影響,碳吸納能力逐漸下降。因此,通過對海洋碳匯的碳環境容量進行量化,開發海洋藍色碳匯并交易,能夠增強我國海洋的碳吸納能力,打通海洋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在此背景下,我國亟須制定藍色碳匯產權量化標準,創新藍色碳匯方法學和產品,建構藍色碳匯交易市場。CCER標準現有方法學暫未納入海洋藍色碳匯。在國際上,海洋藍色碳匯的核算、開發與方法學研究尚處于探索和改進階段。海洋藍色碳匯方法學研究與交易實踐是我國自愿碳交易市場的重要創新方向之一,福建、海南、廣東等地發布了海洋藍色碳匯相關的方法學,并在多個類型上完成了首單市場交易,完成了紅樹林、海水養殖等類型海洋碳匯的生態價值實現,使海洋中的碳環境容量得到大規模的開發(見表3)。
海洋藍色碳匯可開發的種類多樣,創新潛力巨大,能夠極大地豐富自愿碳交易市場生態碳匯的品種和類型,擴大碳匯產品的供給。比如,漁業生產活動能夠促進水生生物吸收水體中的二氧化碳,進而減緩水體酸化,改善海洋生態,具有一定的生態價值。通過研究制定海洋漁業養殖相關的碳匯方法學,用于量化海洋漁業養殖的碳環境容量增益價值,有望實現這類生態產品的價值。2022年1月在廈門產權交易中心完成的全國首宗海洋漁業碳匯交易表明市場對漁業生產活動產生碳匯價值的認可,該筆交易成交了1.5萬噸海洋碳匯,交易金額達12萬元,不僅為漁業養殖戶帶來了收入,而且對引導民間資本發展增匯漁業具有示范作用。
2023年1月,由自然資源部批準發布的《海洋碳匯核算方法》正式實施,但方法學的制定并非一蹴而就。與林業碳匯相比,海洋藍色碳匯的核算和監測更為困難。目前,《海洋碳匯核算方法》統一了常規調查方法,主要包括群落樣方調查方法、標志樁法等,旨在確保基層的可操作性和區域間可比性,但海洋碳匯生物多樣性較強,不同類型的海洋生物碳匯機理不同,要滿足海洋碳匯交易的實際需求,還需進一步完善分類和核算。各地在實踐的基礎上,推出了多個海洋藍色碳匯方法學,進一步豐富了各種類型海洋碳匯的產權量化,使更多海洋碳環境容量的生態價值得以實現(見表4,下頁)。
基于海洋藍色碳匯快速多樣的實踐與碳匯核算的不斷探索改進,海洋藍色碳匯產品的創新速度較快,但還未形成穩定的標準和方法學,未能正式納入CCER方法學中。地方性自愿碳交易市場為海洋藍色碳匯的發展和創新提供了途徑,實現了海洋碳環境容量的生態價值,推動了我國海洋藍色碳匯的開發建設,對自愿碳交易市場的標準創新、體系建設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
(三)居民層面的自愿碳減排產權量化標準與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居民層面的低碳行為能夠為碳環境容量帶來較大的增益潛力,需要對這些低碳行為進行產權的量化,以實現其生態價值。目前,由省級政府主導的碳普惠標準及交易體系正在探索中;商業銀行基于客戶賬戶開發了個人碳賬戶的標準與交易市場,用于實現居民低碳行為的價值量化與交易。
1.政府碳普惠產權量化標準與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2021年以來,多個地區在政府部門的推動下逐步建立居民層面的碳普惠標準及市場,這是運用市場機制和經濟手段對公眾綠色低碳行為進行普惠性質的獎勵,能最大限度地激發全社會參與節能減碳的積極性。碳普惠標準及市場在交易對象、范圍和行為激勵方面的拓展,將居民的低碳行為進行產權量化,為交易奠定了基礎,使碳交易成為全民參與的廣泛市場,拓展了居民層面低碳行為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碳普惠市場的核算標準有其自身特征,它們根據生活場景設定,用來量化居民生活消費行為的生態價值,對居民的生活方式具有較強的引導作用,這些特點與CCER等大型自愿碳交易市場的方法學有著顯著不同。以深圳市的碳普惠方法學為例,該市在2022年6月頒布了《深圳市居民低碳用電碳普惠方法學(試行)》,其中設置了兩類基準情形,分別對高用電量用戶和低用電量用戶進行引導。低用電量用戶對應的基準線為深圳市居民生活用電的每人日均排放量,低于平均水平即可獲得減碳收益;而高用電量用戶對應的基準線為自身前7日實際用電的平均值,此類用戶只有不斷地減少用電量才能逐步獲得減碳收益。該方法學通過設定不同的基準線,使各類用戶都能獲得低碳行為激勵,逐步將所有用戶的用電量都降至較低水平。CCER標準很難對涉及居民個體的減碳行為進行項目開發,因而不適用于減排數量少但減排人群巨大的碳普惠。這就需要專門制定針對廣泛人群的碳普惠標準,對微觀的減碳行為進行產權量化。
目前碳普惠標準包含的方法學注重拓展多樣化的減碳場景,有利于擴大生態價值實現的范圍。與CCER標準主要涉及的工業生產、碳匯開發等領域不同,碳普惠市場主要挖掘生活消費領域的生態價值。比如,廣東省制定的碳普惠標準和核證方法學涉及眾多減碳場景,包括社區生活、公共交通、旅游景區、低碳產品消費等。其中,社區生活場景包含節約用水用電用氣、垃圾分類回收等低碳行為,公共交通場景包含公共自行車出行、軌道交通出行等低碳行為。
碳普惠市場碳交易產品的交易價格相較于大型自愿碳交易市場更低,但涉及的人群更為龐大,能帶動更多群體參與到減碳過程中。以北京市綠色出行碳普惠為例,北京市于2019年11月發布了國內首個碳普惠活動,通過綠色出行累計產生碳減排量4.6萬噸,出售碳減排量獲得的收益通過公共交通優惠券、購物代金券等形式全額返還給參與碳普惠綠色出行的居民,帶動1 442.9萬人次參與,使其減碳行為產生的生態價值在市場中得以實現。
綜上可知,雖然碳普惠標準的運用及交易市場的單個交易規模小于大型自愿碳交易市場的體量,但其能夠拓展更加豐富的碳減排路徑,對更多的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進行產權量化,實現更多場景下的生態價值,并且能夠帶動更多群體參與到減碳過程中。
2.商業銀行個人碳賬戶產權量化標準與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商業銀行在居民生活領域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商業銀行個人碳賬戶在居民層面對微觀減碳行為的碳環境容量增益進行產權量化,推行自愿碳交易,是激勵個人碳減排和實現個人生態價值的重要載體。個人碳賬戶通過記錄居民生活消費等行為,利用一定的標準核算這些行為的碳減排量,從而發掘出個人綠色低碳生活的生態價值,并通過自愿碳市場實現這些行為的生態價值。
商業銀行個人碳賬戶的減碳核算標準通過對銀行賬戶系統中綠色支付、綠色出行、綠色生活等減碳行為進行量化,能夠使減碳標準與銀行業務相結合。以中信銀行個人碳賬戶為例,減碳核算標準包含線上業務辦理、綠色出行、二手回收、資源循環利用等,這些減碳行為與銀行業務高度相關。商業銀行擁有更全面清晰的大數據基礎,能夠實現對居民減碳行為的精準刻畫,實現對減碳場景的準確核算量化。
商業銀行個人碳賬戶在交易環節與CCER有所不同。它通過積分商城兌換、碳積分交易等形式聯結碳交易的供給方和需求方,進而使居民減碳行為的生態價值得到實現。商業銀行不僅通過提供金融優惠服務等方式兌換居民產生的碳環境容量增益的生態價值,還作為中介渠道與一些綠色公益基金合作,采用綠色公益基金購買碳積分,為客戶提供碳積分轉化為資金的路徑,具體實現路徑如圖2所示。
綜上可知,商業銀行個人碳賬戶將減碳核算標準和銀行業務相結合,通過大數據量化相關的減碳行為,以此積累碳積分等形式的碳交易產品,實現在自愿碳交易市場上的交易,進而使居民層面碳環境容量增益的生態價值得到實現。
(四)國際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下的中國市場引進了新的減碳固碳技術和方法學,豐富了生態價值實現的類型
國際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下的中國市場是我國自愿碳交易市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通過引進低碳項目和管理技術、拓展碳減排場景等方式,擴充了我國碳環境容量開發的范圍,實現了更多減碳固碳場景,使它們的產權得到量化,豐富了更多生態價值實現的路徑,與國內自愿碳交易標準形成市場互補。比如,GS中的“減少糞便管理系統和城市固體廢物的溫室氣體排放”方法學在我國得到了有效運用,實現了養殖過程中的碳減排,豐富了養殖業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2021年,此類方法學被引入我國,廣東省雙寶臺豬飼養基地、河源豬飼養基地等大型養豬場通過安裝動物糞便管理系統,獲得了GS認證。首次減排計入期為5年,每年能產生約74萬噸的核證碳減排量,出售價值近300萬美元,在帶來資金收入的同時,也為養殖業的低碳發展提供了技術指引,變現了養殖業的生態價值。
提供更多生態價值實現路徑的GS方法學還包括農村廚具改造類、林業改造類等,場景涵蓋多個行業、地區。GS中的“供用戶烹飪的熱能利用”方法學推出了利用可再生燃料代替木材、煤炭的碳減排核算,通過安裝太陽能炊具實現太陽能替代日常做飯和燒水所使用的煤或者木材,適用于我國部分農村地區的廚房烹飪改造場景。GS農村廚具改造類方法學的應用在實現農村生活低碳化改造的同時,不僅為農戶帶來了收入,而且改善了農村生活環境,消除了火災隱患。此類應用在我國四川、貴州等地有著成功的案例,截至2022年底,我國通過GS認證的此類項目共有9個,減排計入期為10年,能夠產生約45萬噸的核證碳減排量,帶來約250萬美元的收入,是減碳項目建設資金的重要來源,有利于提高農村家庭收入和居住生活質量。
我國采用VCS開發的改造林項目在2022年底達到19個。以福建省大田森林改良經營項目為例,該項目將用于采伐的經濟林轉為防護林。在項目實施之前,該土地的所屬單位每年砍伐樹木用于出售,轉為防護林后,根據VCS采伐林轉防護林方法學核算,平均每年可減少碳排放約17.56萬噸。
綜上可知,國際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多樣的方法學拓展了更加豐富的減碳增匯場景,如養殖、地熱、農村廚房改造等眾多場景,進一步挖掘了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對其進行產權量化,使更多類型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得到拓展。
由于減碳和固碳項目的多樣性,我們需要更多形式的產權量化手段,而自愿碳交易標準的多樣性和交易市場的靈活性為之提供了可行路徑,實現了更加多樣化的生態價值實現方式,覆蓋和激勵更加廣泛的參與群體,挖掘出了更多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的潛力。為此,應加快構建多層次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及交易市場,促進不同類型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的生態價值實現。要激勵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的前沿方法學創新,拓展并量化更多的碳環境容量增益形式。建立與國際自愿碳交易產權量化標準和交易市場的銜接機制,加強國內國際市場的互補和融合,挖掘更加廣泛與更高收益的生態價值實現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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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untary Carbon Trading Market: Quantification Standard of Property Right and Realization Path of Ecological Value
LAN Hong? ?DU Yan-lin
Abstract: Carbon environmental capacity is an important ecological product. The voluntary carbon trading market quantifies property rights for various types of carbon environmental capacity gains through diversified standards, expanding the definition of property rights theory and providing an effective path for the ecological value realization of various carbon reduction and carbon sequestration projects. The quantification of property rights is the basis for realizing the value of carbon environmental capacity as an abstract ecological product. The voluntary carbon trading standards include methodology and certification procedures. Methodology provides a measure for the quantification of carbon environmental capacity property rights, transforming them into measurable and measurable carbon trading products. The certification process establishes and standardizes the process and necessary supervision mechanisms for quantifying carbon environmental capacity property rights, ensuring the authenticity and reliability of property rights quantification. The gain forms of carbon environmental capacity are diverse and require different standards to quantify their property rights. The diversity of voluntary carbon trading standards in international and domestic voluntary carbon trading practices has enabled various types of carbon reduction and sequestration projects to find marketization paths to realize their ecological value. Therefore, China should strengthen the construction of a multi-level voluntary carbon trading property rights quantification standard and market system, stimulate cutting-edge methodological innovation, strengthen the complementarity and integration of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standards, and achieve the expansion and quantification of more forms of carbon environmental capacity gains.
Key words: voluntary carbon trading market; quantification standard of property right; realization of ecological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