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燕 張 慧
散文作為一種寫作方式靈活且能抒發作者真情實感的記敘類文學體裁,具有形散神聚、意境深邃、語言優美的特點。由此說來,散文翻譯也算得上一種美學實踐,力求再現原文之美。劉宓慶(2005)在《翻譯美學導論》中提到,翻譯不僅是科學,也是藝術,因此在譯者活動中,翻譯藝術無處不在。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不僅僅是作為譯者,更要作為創作者,其任務便是在忠實傳達原作內容的基礎上,盡最大努力傳達原作的美,即體現散文翻譯之美。譯者只有充分理解原作、欣賞原作的美,才能將原作之美通過譯文再現,實現既忠實于原文,又不失原作之美。
《加德滿都的狗》是季羨林先生撰寫的一篇小品文,講述了“我”初到尼泊爾的加德滿都市,眼前的大狗、小狗、黑狗、黃狗將他拉入了回憶……行文樸實流暢,意境悠遠,具有一種獨特的感人美。張培基先生翻譯的《加德滿都的狗》英譯本,既忠實于原文內容,又將原文的美感“原汁原味”地展現出來。下面,立足翻譯美學視角,從音韻、詞匯、句法和文化四個方面入手,研究分析《加德滿都的狗》英譯本中的翻譯美學特征及其所運用的翻譯技巧,力求為今后的散文翻譯提供借鑒,推動更多的優秀中國文學走出國門。
哲學思想貫穿西方的翻譯理論,美學也起源于此。西方美學的誕生可追溯到18 世紀,德國美學家鮑姆加登(Baumgarten)的研究領域也屬于哲學范疇。國外的翻譯理論與美學一直有著不解之緣,從要求“翻譯必須工于辭章之美”的西塞羅(Cicero),到倡導“斯多葛式的淡泊美和泰勒斯的自然美”的賀拉斯(Horatius),從認為“美的譯文應質樸猶如市井之言”的杰羅姆(Jerome),到認為譯文應該“具有讀者能領悟的、在審美上令人滿意的本土風格”的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國外譯論中的美學思想傳承至今。泰特勒(Tytler)在1970 年發表的《論翻譯的原則》中提到了翻譯三原則,即一部優秀的譯作必須能夠忠實、完整地保留原作優點;能夠還原原作全部推理;能夠充分展現原作之美。這其實也是他對翻譯美學的理解。
一部中國翻譯史堪比一部中國翻譯美學史。方夢之(2004)在《譯學辭典》中講到,所謂翻譯美學,指的是將美學思想應用于翻譯領域,即根據美學理論思想探究不同類型文本翻譯的不同審美標準,以此分析和處理漢英翻譯中的美學因素,其中包括從美學理論視角探究翻譯的藝術性和科學性,以及美學之于譯學的意義。
中國的翻譯美學研究歷史悠久,翻譯與美學的結合可以追溯到古代佛經翻譯。我國傳統譯論中絕大部分涉及美學思想。嚴復在1898 年出版的《天演論·譯例言》中指出,譯事有三難,即信、達、雅。在其翻譯美學觀中,他認為三者必須統一,翻譯要做到忠實、通順,在此基礎上要實現文雅。傅雷先生提出“重神似而不重形似”的言論。在中國古典審美中,重“神似”的真諦是在藝術表現上不追求表層、單純的形似,而是以神馭形、神形兼備,以達到摹寫外物與主觀審美理想相契合的精神特質。錢鍾書先生提出的翻譯方面的“化境”論也是從美學入手,秉承了中國傳統藝術之論旨,以“化入”和“化出”比喻臻于精美而不留痕跡的一種“易語而釋”的高超境界。
時至今日,人們對翻譯之美的探索仍未停止,且包容性更強,范圍更大。劉宓慶先生所著的《翻譯美學導論》對研究我國當代翻譯美學理論至關重要。它主要探討譯學之美學淵源及其對于中國譯學的特殊意義,提出不同文體的不同翻譯審美標準及對策,能夠指導促進翻譯實踐。劉宓慶(1998)在《文體與翻譯》中講到,美學是文學翻譯的核心,其運用得越自然,文學翻譯就越準確。文學翻譯需要譯者擁有審美能力,能夠將原作中的美“原汁原味”地轉化到譯文中,以此實現文學作品的審美再現。張培基(2007)先生在《英譯中國現代散文選(二)》中對中國現代精品散文英譯提供了一些可參考的實例,力求促進我國學者研究漢語文學作品英譯的相關理論和翻譯方法,吸引我國更多的年輕人研究學習并向世界傳播我國優秀傳統文化,因此幾乎每篇文末都附有注釋促進理解。他確實也做到了這一點,其英譯的散文吸引了許多學者和學習者,越來越多的中國優秀文學作品傳播到國外。他真正做到了忠實傳達原作內容、傳播原作的美。下面,從翻譯美學的角度,賞析《加德滿都的狗》英譯本。
哲學中的美學思想貫穿西方早期的翻譯理論并被作為主要的理論支撐。翻譯美學思想包括多個層面,例如,在費爾迪南(Ferdinand)看來,文學作品中最能體現美的是語音,但其審美效果不在于聲音本身,而體現在節奏和韻律上,從而使同一詞匯在不同句子中也能體現出不同的情感,而以不同語音朗讀同一作品,卻也能夠表達出同樣的情感,其主要原因在于音勢,即由輕音節和重音節交替而形成的韻律(任麗君2011)。
例1:我母親逝世以后,故鄉的家中已經空無一人。她養的一條狗———連它的顏色我現在都回憶不清楚了——卻仍然日日夜夜臥在我們門口,守著不走。
譯文:After mother,the sole occupant of our country home,passed away,the dog she had raised—I’ve now even forgotten what color he was —continued to keep watch at the door, lying there day and night.(張培基2007:209)
例1 中,原文多用逗號和破折號,語氣沉重,斷斷續續,表達出作者想到當時母親去世,家中除了自己再無旁人,而家中的一只狗卻日日夜夜仍然“盡忠職守”地趴在門前,營造了孤獨、凄涼的氛圍。譯文中,將兩句合譯為一句,仍然采用多個逗號和破折號銜接,構成多個短句,抑揚頓挫,富有韻律美,有助于增強語氣,能夠體現出當時的孤獨凄涼之感,從而再現原作的凄涼之美,意境悠遠深邃。
句中的停頓有長有短,可以使語言間歇有序,節奏更加自然(陳燕南 2014)。漢語中多短句、停頓,以各種標點符號表達語氣的輕重緩急,而英語多以意群劃分。但在此處,張培基先生英譯散文仍保留了短句的特點,有助于再現原文的韻律之美。
翻譯作為語際層面的轉換活動,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這不僅是兩種語言表面的轉換,還是兩種文化思想和觀念的轉換,而在這其中,文字符號是基本單位。由于生源地和發展條件不同,英漢兩種語言的詞匯有相似之處,也有許多差異。但是它們都承載著各自語言的美。要再現原作之詞匯美,就要充分了解譯語中的詞匯之美。
例2:我這里一往情深,它們卻漠然無動于衷。
譯文:They appeared totally apathetic towards me in spite of my partiality for them.(張培基2007:210)
例2 中,原文中使用了四字格成語“一往情深”“無動于衷”表現“我”與狗狗們的態度反差。“我”見了狗狗們喜出望外,但是狗狗們完全理解不了“我”的心情,好似“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四字格的使用,使原文極具美感。張培基先生在英譯時,運用了apathetic 和partiality、towards 和for 兩組詞匯,形成鮮明的對比。其中,一組介詞十分符合英語的詞匯特點,簡潔而有力。
例3:……卻使我喜出望外:……竟在萬里之外的異域會面了。
譯文:...I was immensely overjoyed to meet out of the blue in a remote foreign land...for ages.(張培基2007:210)
例3 中畫線處,原文使用了成語“喜出望外”,而在譯文中,換成了地道的短語表達out of the blue,實現了在譯文中再現原作的情感之美。
英語中多使用虛詞以使行文簡潔流暢,而漢語中多用實詞來表現各種動作、表情、思想等。像這類可以利用譯語詞匯再現原作之美的譯文無疑是非常成功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漢語詞匯都可以在譯語中實現同樣形式的美。在《加德滿都的狗》英譯本中,有其他許多四字格成語,如“有氣無力”“相依為命”“久未晤面”“萬里之外”等,只用一個副詞或者形容詞便可表示,雖能準確傳遞其意義,但是在美感上總是差了幾分意思。
中西方思維模式不同,導致英漢兩種語言結構也有許多差異。漢語重意合,邏輯關系都隱含在內,屬于動態語言,多用動詞;而英語重形合,多使用各種關聯詞連接起整個句子結構,屬于靜態語言,多用名詞、代詞等。因此,漢譯英時,應當注意兩種語言的差異,充分發揮各自的語言句法之美。
例4:我小時候住在農村里,終日與狗為伍,一點也……的地方。
譯文:...,there were dogs all around,...the common.(張培基2007:209)
例4 中畫線處,原文中的“終日與狗為伍”,在譯文中參照上下文翻譯成了there were dogs all around,選用意譯的翻譯方法而不是直譯,能夠使譯文更容易為外國人所理解,并且極具畫面感,能夠體現原作之美。
例5:女主人已經離開人世,再沒有人喂它了。它好像已經意識到這一點。
譯文:He must have been aware that nobody was going to feed him after the death of his mistress.(張培基2007:209)
在例5 中,譯文將原文的兩句話合譯成了一句話。原文中分成兩句,先講出事實,后說明狗狗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再次強調這一事實,渲染出一種凄涼的氛圍,感人至深。而在譯文中,譯成一整句,利用英語中的主從復合句,以狗狗為主語,且將其擬人化為he,先講“他”意識到了這一點,后講出這一事實,娓娓道來,更添一種樸實而又感人的氣氛,突出了質樸美。
例6:此情此景,我連淚都流不出來了……。
譯文:In face of the sad and dreary scene,...innermost heart.(張培基2007:209)
例6 中,對于“此情此景”,譯者結合上下文,增譯了此情景下的具體內容,利用介詞短語in face of sth.,再次強調這一令人悲傷的情境,更顯凄涼,使原作的凄清之感淋漓盡顯。
例7: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到了加德滿都以后,一下飛機,在機場受到熱情友好的接待,汽車一駛離機場,駛入市內,在不算太寬敞的馬路兩旁就看到了大狗、小狗、黑狗、黃狗,在一群衣履比較隨便的小孩子們中間,搖尾乞食,低頭覓食。
譯文:At Katmandu,the moment I was driven into town after meeting with a warm and friendly reception at the airport,I was greatly surprised to see dogs,...,in the midst of casually-dressed children...,wagging their tails or nosing around for food.(張培基2007:210)
例7 中劃線處,原文中的“萬萬沒有想到”是否定形式,而在譯文中翻譯成了was greatly surprised,是肯定形式,體現的是反話正說的翻譯方法,漢語中多喜歡用否定形式來強調,而英語多喜歡簡潔直白的表達。一個surprise 就能將原文中“我”的那種驚喜之感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另外,張培基先生將漢語的這一長句又翻譯成了英語長句。漢語句子可以多個謂語羅列,其中的意思顯而易見,而英語一個句子中則只能有一個主句、一個謂語,因此,原文中的“到了加德滿都以后,一下飛機,在機場受到熱情友好的接待”被轉換成了時間狀語,“搖尾乞食,低頭覓食”則處理成了非謂語形式,由此產生一個邏輯合理而又美觀的長句,符合英語的句式特點,有助于吸引外國讀者。
按照文化學派的觀點,翻譯不僅僅是兩種語言間的轉換,更是兩種文化的碰撞。在此之間,譯者不僅需要完成語言的翻譯,還要體現文字背后的文化內涵。語言并非獨立存在,其背后所蘊含的文化意義與之既相互聯系,又各有不同,這些差異反過來又體現在語言表層,一定程度上可以干預語言溝通和英漢兩種語言的翻譯(陳誠2018)。
例8:……深夜犬吠若豹?!皇欠吐暼舯欠吐暼羧?。
譯文:...“A dog’s bark at dead of night resembles that of a leopard.”...was dogs’barking,pure and simple,having nothing whatever in common with that of leopards.(張培基2007:210)
例8 中,原文有一句諺語“深夜犬吠若豹”,六個字簡要凝練,非常符合中國傳統文學作品的形式,而要譯成英語則需要轉換思路,不能一味地追求形式而導致不利于外國人閱讀理解。由于漢語和英語的結構不同,其譯文也非常符合英語文化特點,已經算得上簡潔,又能向外國讀者展現原作文化特點———含蓄委婉,善用比喻。另外,最后一句又說“不是吠聲若豹,而是吠聲若犬”,其譯文不再是努力向原作形式靠近,而更多放在解釋其含義上,表達了對狗狗的喜愛,即使是深夜的叫聲,“我”聽著也很親切。
散文是中國文學的重要形式之一,散文翻譯對于中國文學的傳播至關重要。借助翻譯美學,優秀的散文翻譯有助于推動我國文學走出國門,向世界展示中國文化。以張培基先生翻譯的《加德滿都的狗》英譯本為例,從翻譯美學視角出發,在音韻、詞匯、句法和文化四個角度分析了此英譯本所體現的美學特征及其所使用的翻譯方法,希望為今后更多的散文翻譯實踐提供借鑒,希望更多中國優秀散文傳播到國外,希望越來越多的中國文學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