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惠妙?彭鐸
摘要:破產場景下企業數據資產的處置在實踐中存在被忽視和現有規則難以適用的困境。破產企業的數據資產如何處置成為破產法研究應當思考和回應的問題。建議通過交叉研究方法,以會計規則、數據法學的研究、破產法規則為參照,對企業數據資產做出定義,并明確其主要內容為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和數據產品經營權。在數據資產的破產處置中,應遵循優先保護個人信息、數據安全處置和數據價值最大化的原則。管理人的職權行使應以數據資產特性為依據,破產財產相關權利的行使亦應結合“數據三權”的本質。
關鍵詞:企業數據資產;破產場景;處置路徑;破產規則適用
一、破產場景下數據資產處置困境
近幾年來,在法學研究領域討論最為熱烈的莫過于數據相關問題。無論是數據確權、數據資產化,又或是數據要素化、數據交易等,都引起了實務與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并產出了豐碩的成果。數據法學的研究往往會與其他部門法研究產生交叉,例如與民法、知識產權法、反不正當競爭法等都存在難以避免的碰撞和交融。與數據法和其他部門法交叉研究的熱度相比,破產法與數據法的交叉研究顯得熱度不夠。2022年12月發布的《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以下簡稱《數據二十條》),對學界與實務界關于數據確權及相關制度所展開的激烈討論和實踐經驗進行總結,階段性地從頂層設計上為后續數據相關研究與試點試驗指明大方向,并指出,“在數據處理者發生合并、分離、解散、被宣告破產時,推動相關權利和義務依法依規同步轉移”。企業作為主要的數據持有者、處理者和使用者主體之一,在其被宣告破產時,必然發生數據資產的處置。鑒于數據資產在企業資產中的比重越來越大,數據資產在破產場景下的處置問題值得思考。
其實,從實踐中的一些案例不難看出,盡管數據在各個場景引起了“軒然大波”,但在破產場景下可謂是“風平浪靜”。作為廣東省高院公布的廣東省破產典型案例之一,在廣州悅騎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破產清算一案中,管理人對企業擁有的商標這一無形資產做了詳細處置,但數據資產在相關破產程序中完全被忽略。在該案中,破產企業以“互聯網+”為經營模式,由此掌握了海量的個人用戶數據,但在破產程序的任何公告或裁定中,都無法獲知這些數據的最終處理結果。毫無疑問,在個人信息保護受到重視的今日,上述情況產生了嚴重的個人數據泄露風險。同時,對破產企業數據資產的忽視,也會造成債務人財產的不當減少,損害債權人的受償利益。如在江蘇方舟數據網絡管理有限公司破產案中,資產評估報告中的評估對象為該企業的電子設備(包括服務器機柜和機房空調等)和辦公家具,這種情況似乎顯得不合時宜。作為數據網絡管理公司,方舟公司應擁有大量的數據資產,但資產評估報告卻對企業所持有的數據資產只字未提。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安徽長信安昌健康醫療大數據科技有限公司破產案中。窺一斑而知全豹,相似情況并非個例,而是一種普遍現象。導致這種情況出現的原因有許多,最關鍵的可能是以數據確權為底層基礎的數據基礎制度缺失,以及加上破產法對于數據資產發展形勢的滯后。但不能認為破產場景下的企業數據資產處置問題,會在數據確權、數據交易等問題塵埃落定后迎刃而解。在破產場景下,一系列行為將具有特殊性,例如在企業正常運營時,數據資產中權益歸屬于數據來源者的部分數據資源,由企業通過合同等合法形式持有并進行處理,但當企業破產時,這部分數據的出售等處置行為,可能需要獲得與正常運營時不同的授權,而這將進一步影響企業數據資產作為破產財產的認定;又如,在涉及破產取回權時,權利在數據上的行使區別于在傳統財產上的行使,這與企業正常運營時數據來源者可能享有的攜帶權既有相似又有不同;再如,企業正常運營時,數據資產的價值是通過正常的商業行為發揮,而在破產情形下,可能需要平衡公共利益和數據權利主體的利益,決定是否將特定數據予以公開。顯然,這些問題要求破產法研究做出思考與回應。
在上述問題上,學界成果寥寥無幾。首先本文從企業數據資產的確定著手,進而探討破產企業的數據資產納入破產財產的可行性及合理解釋,提出清算中所應遵循的基本原則,最后對企業數據資產清算的特殊程序進行試構。本文所指的破產場景為破產清算程序,不包含重整及和解程序。因在清算情境下,多會發生對企業資產的處置行為,且權利變動較為徹底。在重整與和解情境下,是否需要對企業部分資產進行變賣以償債,依據重整計劃或和解協議而定,并非必然發生,且企業后續發展依賴度較強的資產一般不會做出處置。同時,當清算情境下的數據資產處置規則明晰后,重整與和解中所涉及的部分處置問題可以參照解決。
二、企業數據資產之確定
研究企業數據資產的破產處置,就必須先明確數據資產的內涵與外延,進而才能探討怎么做的問題。“資產”一詞在《辭海》的解釋為:與“負債”相對,是會計要素之一。指某一主體在過去的交易或事項形成的、由企業擁有或控制的、預期會給企業帶來經濟利益的資源,包括各種財產、債權和其他權利。由此可見,資產的概念范圍大于財產,那么數據資產的范圍應大于數據財產(或稱數據產權)的范圍。在此基礎上,結合會計規則、數據法和破產法的相關規定,本文嘗試對破產場景下的數據資產做出定義。
(一)企業數據資產的定義
大數據技術標準推進委員會發布的《數據資產管理實踐白皮書(6.0版)》從數據價值性視角出發,將數據資產(Data Asset)定義為由組織(政府機構、企事業單位等)合法擁有或控制的數據,以電子或其他方式記錄,例如文本、圖像、語音、視頻、網頁、數據庫、傳感信號等結構化或非結構化數據,可進行計量或交易,能直接或間接帶來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同時,該白皮書指出,組織中并非所有的數據都構成數據資產,數據資產是能夠為組織產生價值的數據,數據資產的形成需要對數據進行主動管理并形成有效控制。該定義范圍寬泛,不僅涉及企業數據資產,同時包括政府或其他組織的數據資產,并且沒有區分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所以缺乏了企業數據資產的特有特征。
首先,在會計規則層面,2024年1月1日起施行的《企業數據資源相關會計處理暫行規定》明確,將符合《企業會計準則第六號——無形資產》規定的定義和確認條件的企業數據資源,確認為無形資產。而對于資產的認定除了需要滿足《企業會計準則——基本準則》第20條的要件,即只有企業過去的交易或事項形成的、由企業擁有或控制的、預期會給企業帶來經濟利益的資源,才可稱作資產。還需要同時滿足第21條的要件,即與該資源有關的經濟利益很可能流入企業;該資源的成本或者價值能夠可靠地被計量。也就是說,在會計標準下,數據資源要想被確認為數據資產,應當滿足:第一,數據資源是在企業過去的交易或者事項中形成的;第二,數據資源為企業擁有或控制的;第三,數據資源相關的經濟利益可能流入企業;第四,數據資源的獲取成本及價值能夠被計量。
其次,在數據法學下,數據產權是數據基礎制度的重要內容。明確權利客體的重要性不僅體現在諸多權利的命名上,如物權、人格權、知識產權等,也體現在如果缺失了客體與主體的概念,權利本身的定位就會模糊。數據是數據產權的客體,兩者是緊密結合的,無論是數據的開發利用或是數據交易的進行,都離不開數據產權的產生與變動。在買賣合同下,物,即所有權客體的處置和轉移,在法律意義上就是所有權的處置與轉移。數據雖同作品或專利一般無體無形,但數據文件卻是物理上的存在。所以,對數據的轉移和處置,就是對數據本身及其作為客體所對應的權利的轉移和處置。由此進一步講,會計規則上數據資產的構成為滿足條件的數據資源,數據法學上數據與數據產權無法分割,故企業數據資產應當涵蓋數據資源與數據產權。
最后,在破產場景下,企業數據資產要納入破產財產中,就需要同時符合破產法規則,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第1條的規定,債務人財產應當滿足可用貨幣估價并可依法轉讓兩個要件,且財產權益也可作為債務人財產。
綜上所述,破產場景下數據資產歸類為企業的無形資產,其可定義為:企業在過去交易或事項形成,由企業所合法擁有或控制的,相關利益可能流入企業,且可以用貨幣估價并依法轉讓的數據資源,以及相應數據產權。此定義為進一步研究數據資產的內容提供了幫助,并明晰企業破產時數據資產的處置,本質上是對數據及對應的數據產權的處置,且后者為主要內容。
(二)企業數據資產的內容
前文已闡明數據資產主要包括數據資源及相應的數據產權。原始數據,即數據來源者產生的數據,只有在體量上形成一定規模,形成集聚效應后,才可稱為數據資源。數據資源經過加工處理后,進一步形成數據產品以進行商業交易。在此演變的過程中,分別涉及了不同的數據產權,且每種權利具有不同的權能。由于數據本身無形和以比特形式存在的虛擬性特點,用法律上的權利變動來表示數據事實狀態上的變動,是將抽象的數據處置行為具象化的必要途徑。所以本部分將主要對數據資產內容中的數據產權進行分析。
《數據二十條》提出,建立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數據產品經營權等分置的產權運行機制,表明在頂層設計上,弱化所有權,強調數據產權的用益權是數據確權的路徑所在。企業數據資產中數據產權的內容也應以此三項權益為核心。
1.數據資源持有權
數據資源持有權,是指數據資源持有者對其持有的數據所享有的在事實上進行管控和使用并排除他人擅自使用的權利。這是企業數據資產的核心構成,是數據產權的基石所在,是產權配置的起點。數據產權的初始配置決定了整個產權體系的秩序基礎,是為了構建數據流通利用秩序。有學者認為應當立足于原始數據的初始產權配置,將原始數據產權的初始產權賦予原始數據生產者,也有學者認為基于數據使用價值的理念,應當優先保護價值創造者,賦予數據價值的加工使用者(數據持有者)以初始權利。筆者認為,兩種觀點實質相同,原始數據生產者的數據經濟體量較小,經濟價值較低,只有當其聚集成為“資源”后,才能體現其所具有的生產力。可以解釋為,原始數據生產者通過合意等方式,將其部分數據權利進行讓渡,由數據生產下一環節,即數據加工的主體享有持有權,該持有因數據聚合成為資源,而成為數據資源持有權。換言之,數據資源持有權應配置于數據使用或加工者,原始數據生產者對其所生產的部分數據保留有數據來源者權利,這一權利應該得到數據資源持有權主體的保護。
數據資源持有權是確保主體能夠對其所合法持有的數據進行自主控制,利用數據所含經濟價值的前提。同時,數據資源持有權的確立,為主體之間的競爭提供了規范的秩序,并在此基礎上使數據交易明確化,為數據市場化流通提供保障。這一權利顯而易見地具有排他性,但這種排他性是受到限制的,限制的原因在于該權利的賦權目的是更好地發揮數據只有在大量聚集后才能產生的“質變”化價值。也就是說,要發揮數據的價值,需要將大量數據整合進行分析和開發。為了避免各數據資源持有者圈地自封,抑制數據的共享,在更大范圍充分發掘數據資源的價值,對該持有權的限制是有必要的。有學者提出,數據資源持有權就是跳出把數據本身作為權利客體納入以所有權為核心的財產制度框架,而進一步強調數據參與者對其參與到數據流通中某一環節所產生的數據價值進行控制獨享,進而消除數據之間的排他性矛盾,將數據流通價值放在產權制度的核心位置。筆者認為這種觀點符合《數據二十條》構建“三權分置”數據產權框架的初衷,也就是說數據資源持有權應當成為數據流通和交易市場上的主要對象,這有利于企業數據資產的價值得到充分體現并在交易過程中發生增值。企業的數據資源包括原始數據資源和經加工處理后的衍生數據資源,二者的價值會因不同交易場景有所不同。多數情況下,經加工處理后的數據資源直接利用性更高,其經濟價值也就更高,但如果交易對象為根據大數據而提供專業分析服務、自身具備數據處理能力、為更快更多收集數據的企業,原始數據的價值也可能會有所增加。
在破產場景下,數據資源持有權必然成為企業數據資產評估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對于一些企業來說,是數據資產的唯一構成。無論企業是否享有數據生產、加工、流通等后續環節的數據產權,其一定會享有數據資源持有權,即數據資源持有權在數據資產處置中具有保底價值。破產清算時,對數據資產的評估首先應對企業數據資源持有權的價值進行估值,主要考慮數據資源的類型、體量、應用價值以及是否經過加工處理等因素。
2.數據加工使用權
數據加工使用權是數據處理者在數據資源持有權的基礎上,對數據進行加工、使用并獲取收益的權利。從數據產生、加工、流通的動態環節看,數據加工使用權側重于保護數據收集者在合法采集數據后,開發數據并獲取收益的權利,即該權利的行使是數據產生增值的重要保障。數據加工使用權是數據主體就其數據享有的數據財產權中的使用權能、收益權能的保證,是數據動態界權的關鍵環節。經加工后更為復雜、更具專業性、價值更高且具有原創性的數據,數據處理者對其享有持有權。該權利與法律上的傳統產權有所區別,雖在形式上接近物權上的用益物權,但用益物權來源于所有權,數據產權的構造上刻意弱化所有權概念,數據資源持有權也并非數據資源“所有權”,其無法成為數據加工使用權的權利來源。同時,數據加工使用權對衍生數據也具有一定的“占有”管控權能。也就是說,該權利的設定是立足于數據的動態價值發揮過程,其一定意義上是對數據資源持有權的延伸,又與數據資源持有權具有交叉保護的權利內容。一方面,數據加工使用權是數據資源持有權對數據控制權能的進一步體現,即只有主體能夠對其所持有的數據進行加工或使用,才算對數據資源的有意義管控;另一方面,數據加工使用權的賦予是對增值數據權益確定的重要保障,是對數據加工使用主體所付出勞動性貢獻的法律確定,是數據價值發揮的關鍵保證。數據經加工處理后,可能產生數據產品,也就會產生后續的數據產品經營權。所以,數據加工使用權處于產權結構的中間位置,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其更側重對數據處理者開發數據的生產權利進行保護,激勵企業等市場主體挖掘數據價值,不斷提升在市場中的競爭力,從而在整體上促進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數據加工使用權是數據作為生產要素參與經濟活動的關鍵保證,基于此權利,數據加工、使用主體對后續的衍生數據或數據產品所享有的權利才能具有正當基礎。破產場景下,數據加工使用權能否納入數據資產,其價值如何?筆者認為,該權利強調“加工使用”,權利內容側重于對數據有價值的使用行為之保護。在企業正常運營時,可以通過合同等行使,許可他人對自己所持有的數據資源享有加工使用權,從而實現權利的流通。這種流通發生在數據要素價值發揮的動態過程中,以正常的生產活動進行為前提。當企業陷入破產情境,需要對企業的資產進行評估并進行處置,此時,數據加工使用權與數據資源持有權和數據產品經營權相比,難以單獨進行處分。有學者指出,數據加工使用權不是獨立存在的權利,而是依附于數據的權利。筆者進一步認為,數據加工使用權在破產情形下,難以獨立評估價值,即使在破產程序中將其以許可、轉讓等方式進行處置,從而獲得一定對價。但破產程序中,數據資源持有權作為數據資產的重要部分,必然受到變賣,那么受讓主體自然會取得該部分數據資源上所附的加工使用權。就是說,上述在破產程序中的數據加工使用權的處理將失去意義。數據加工使用權的價值存在于企業正常經營下的數據開發場景,其可以作為數據資源持有權估值的重要依據,但不適合作為資產性權益。
3.數據產品經營權
數據產品經營權,是數據處理者付出勞動性貢獻后,對所獲得的數據產品享有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的權利。《數據二十條》規定:“保護經加工、分析等形成數據或數據衍生產品的經營權,依法依規規范數據處理者許可他人使用數據或數據衍生產品的權利,促進數據要素流通復用。”可知,數據產品經營權的保護對象包括加工后的數據和數據衍生產品,并且權利內容的重要內容包括許可使用權。數據產品的界定尚未形成一致觀點,華為公司數據管理部認為:“數據產品屬于一種產品類型,它是通過結構化數據,跟用戶進行價值交換的產品。”這些數據通過軟件等形式與消費者產生交互,具有巨大商業利用價值。數據產品相對于原始數據或經簡單整理的數據,區別在于其可以直接作為經營主體做出決策的參考,與其他生產要素或產業活動相融合,形成“數據要素×”的產業模式,實現資源配置的優化和生產力的提升。因而數據產品是數據價值發揮的最終形式也是價值的最高體現,同時也是數據主體通過數據生產、加工、流通獲取收益的最重要方式。由于數據產品體現的是不同數據主體處理、開發數據資源的不同能力,具有明顯的市場競爭性,數據產品經營權相對于數據資源持有權表現出更強的排他性和獨占性。其權利權能更接近于所有權,包含對數據產品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權能。之所以使用“經營權的概念”,一定程度上源于《數據二十條》在數據產權的設置上,整體弱化所有權,強調數據動態價值發揮過程中的使用權。
在破產場景下,數據產品經營權在企業數據資產中所占份額不小,尤其對于較為成熟的互聯網企業而言。數據產品經營權的價值往往高于數據資源持有權的價值。尤其數據產品是經過企業投入大量成本開發、具有提高市場競爭力的商業價值時。實踐中已有數據產品登記和交易的案例,如中國氣象局的19項高價值氣象數據產品在貴陽、深圳、上海數據交易所同步掛牌上市,并完成相關交易;又如在“數據要素×現代農業”的政策背景下,湖南省新晃侗族自治縣“晃牛保”數據產品在深圳數據交易所完成首筆交易。隨著數據交易市場的進一步發展,企業數據產品經營權在數據資產中所占的比重會持續提高,破產評估時應重點關注。
綜上所述,破產場景下對企業數據資產的處置應主要關注數據資源持有權和數據產品經營權。數據資源持有權是企業數據資產最核心的內容,也是破產企業最普遍、最易變現的破產財產;而數據產品經營權則是數據資產中潛在價值最高的內容,如果破產企業擁有商業價值較高的數據產品,在處置得當的情況下能夠極大增加破產財產的價值,更大程度地保障債權人的公平受償利益。
三、企業數據資產作破產處置的基本原則
由于數據產權具有多主體、多層級、安全需求高等特性,對數據權益的處置應當遵循不同于傳統財產處置的特殊原則。數據來源者、數據持有者、數據處理者在數據生產、流通、使用過程中享有不同的合法權利,破產場景下企業數據資產的處置應當充分考慮數據各方參與者的利益,同時遵循破產法債務人財產最大化和債權人公平受償的價值追求,探索利益平衡的處置路徑。本文認為企業數據資產作破產處置應遵循三條基本原則:第一,優先保護個人信息;第二,保證數據的安全處置;第三,充分發揮數據價值。
(一)優先保護個人信息
數據、信息和隱私是數據產權研究中常被混淆的客體。有學者指出應當構建一套嚴謹、層次分明的數據層級體系,其中在橫向上需將數據與信息、隱私進行區分和解耦。并且指出信息和數據之間是彼此依存且互為依托,是“橘肉和橘皮”的關系,但二者并不是因結合緊密而不可區分。數據的確權并不是賦予權利人與數據所承載內容(信息)的相關權利,而僅僅是權利人有權持有并按照自己的意思使用數據,即數據可用不可見。當前技術條件下,在進行隱私加密、消除識別性特征等處理后,數據處理者完全可以在不侵犯個人信息和隱私的前提下,對數據進行開發利用。當然這一切都是以數據處理者嚴格按照要求來完成數據脫敏處理為前提,實踐中不乏企業對個人信息的違法處理,如曾經號稱長租公寓“三叉戟”之一的蛋殼公寓被爆出非法竊取用戶個人信息,并有將個人信息出賣給詐騙等黑色產業之嫌。當下我國在部門法上對于個人信息的保護水平可以說已經很高,不僅在民法、刑法、行政法上都作出了規定,更是出臺了專門的個人信息保護法。故而在企業數據資產破產處置時,保護個人信息和隱私是最重要的原則,但關鍵在于如何將法律的實施落實到破產程序的每一個環節。毫無疑問,如前文所述的案例中,無論是破產企業自身,又或是破產受理法院和破產管理人,在個人信息和隱私保護方面所做的工作都是嚴重不足的。針對此,應當在企業數據資產的破產處置中,按照保護個人信息和隱私的原則,設立相應的個人信息數據處置環節,后文在破產法規則適用部分將展開討論。
(二)保證數據的安全處置
數據安全關系國家安全,關系個人信息的保護,對企業數據資產的處置應當以安全為前提,避免發生數據泄露、數據非法使用等情況。《數據二十條》提出“創新政府數據治理機制”“壓實企業的數據治理責任”“充分發揮社會力量多方參與的協同治理作用”。對于破產企業而言,要確保其即使在進入破產程序后,仍然保持責任意識和自律意識,積極妥善地保管所持有的數據,積極維護數據存儲硬件的健康運行,維護數據“防火墻”的正常工作。企業是其所持有數據資源的第一責任人,在進入破產程序后,更應加強對其數據安全方面的監管,嚴格追究擅自泄露、出賣企業數據等違法犯罪行為的責任。同時,法院作為破產程序的主要推進者,從做出破產受理時,應嚴格關注企業數據狀況,并在涉及擁有大量數據的企業破產時,加強與政府相關部門的合作,守住數據安全的底線。作為數據來源者的消費者等群體,也應增強數據安全意識,關注個人信息數據的相關情況,尤其是在企業進入破產程序后,積極行使相關權利,保障自身個人信息利益。在企業數據資產的破產處置中,想要嚴格貫徹數據安全原則,應當在破產程序中針對破產企業、法院、破產管理人等主體增加不同程度的義務,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不同主體所負保障數據安全的責任需要予以明確并進行精細化分工。
(三)數據價值最大化
數據之所以引發廣泛關注,是因為其在數字經濟發展中展現出的日益增加的高價值。企業數據資產作破產處置的重要性就在于這部分資產很有可能構成一個企業最重要的財產組成。所以,充分發揮企業數據價值,是企業數據資產高效利用,高價值變現的前提。破產法所追求的債務人財產最大化和債權人公平受償價值,要求充分發揮破產財產的經濟價值,就是說在破產程序中要對企業數據資產進行完全統計、充分評估。數據資源持有權的處置是數據資產破產處置中最為關鍵的一環,為企業所持有的數據資源尋找合適的買家,要在理解數據利用基本規律的基礎上進行。數據價值的體現因不同主體、不同利用方式而有所差異,也即數據的確權和價值發揮需要結合具體場景展開。根據企業持有的數據資源類型,合理尋找潛在接手者,進而在拍賣中提高競拍者的積極性,努力達到拍賣價款的最高值。同時,數據的可復制性和非消耗性,也決定了共享的行為模式是數據價值發揮的重要途徑。在發生企業數據資產流拍的情況時,貿然將企業數據不予處置或完全銷毀,都不符合數據經濟的內在規律。當盡最大努力后,企業數據資產仍無法實現變現從而清償企業債務的價值時,應嘗試發揮這些數據在社會治理、促進行業發展和產業升級方面的價值。可以嘗試探索在此情況下,將企業的數據進行個人信息脫敏和數據安全處理后,融入公共數據池,最大程度上發揮其剩余價值。當然,這需要一個完善的、成體系化、監管有力的數據交易市場的形成,同時也需要相關行政主體配合,創建社會公共利益性質的公共數據池。
總的來說,企業數據資產的破產處置應當遵循上述三項原則,同時也要尋求數據法價值和破產法價值的平衡。充分發揮數據價值原則應當在保障個人信息和保證數據安全兩原則之后予以遵循。要充分利用數據發展的內在規律,融合破產程序的具體規則,不斷完善企業數據資產破產處置的程序和路徑。
四、企業數據資產破產處置的規則適用
在明確企業數據資產的內容和處置中所應遵循的原則后,需要對破產法規則在數據資產上的具體適用進行討論。針對“數據三權”不同于傳統財產的特性,以及數據資產中所涉及的不同主體間的利益平衡問題,破產程序中管理人的職責,如管理和處分債務人財產、待履行合同選擇權的行使等都需要做出相應解釋和調整,同時破產財產相關權利在以“數據三權”為對象時如何行使、“數據三權”作為破產財產具體如何變價出售等問題也需要進行討論。
(一)管理人職責再明確及創新
《企業破產法》第25條對管理人的職責作出了規定,企業數據資產作破產處置時無需新增管理人職責,但有必要對部分規定予以明確,以適應企業數據資產的特殊性。但是關于個人信息數據資產部分,可以嘗試賦予管理人確保個人信息隱私安全的新職責。
1.對債務人數據資產的調查、接管、管理和處分等職責
《企業破產法》第25條第1項、第2項、第6項分別規定了管理人接管、調查、管理和處分債務人財產的職責。數據屬于債務人的無形財產,既區別于有體財產,也有別于商標、專利等知識產權無形財產。數據具有可復制性、可重復收集的特點,管理人對數據資產的管理應充分考慮數據的屬性,采取合適的方式。
首先,管理人應根據破產企業所從事的主要業務和相關財務資料,判斷該企業是否擁有高價值的數據資產。數字經濟時代,不僅主要從事互聯網產業或大數據產業的企業會掌握數據資源,許多傳統行業的企業在生產經營過程中也會通過收集消費者數據來改進企業業務水平。這要求管理人應提高對企業數據資產價值的認識,強化合理處置企業數據資產的意識。且企業數據資產入表相關工作正在穩步推進,管理人應及時接管、查閱相關資產負債表,明確企業數據資產的比重和價值。
其次,管理人應明確企業數據資產的內容和狀況。管理人應當對以下事實進行詳細了解:企業所掌握的數據是否為合法采集并持有;是否通過法定或合同的方式取得數據加工使用權;是否通過數據的開發利用生產出相關數據產品。同時,管理人應確定這些數據資產的客觀狀況,是否可以進行后續拍賣等處置,有無處置的障礙,是否存在權利瑕疵或負擔。
最后,管理人有權管理和處分債務人的數據資產,這是管理人職權中最為重要的內容。此處也會涉及管理人的另一項職權,即決定債務人的日常開支和其他必要開支。擁有高價值數據資產的企業,往往需要對數據的采集、處理、存儲付出較大的成本。管理人在破產程序進行期間,為了全體債權人的利益,有權決定債務人的日常營業事務。對于互聯網企業來說,數據的收集通過軟件、網站等樞紐自動進行,用戶只要在持續使用相關產品,就會源源不斷地產生新的數據。管理人需要進行判斷,是否需要繼續花費成本以維持此類運營行為。所依據的標準應該是,持續收集數據是否會使得企業數據資產產生增值,所產生的收益是否大于支出的成本。對于數據的存儲而言,如果企業自己擁有服務器硬件,那么管理人應當決定是否繼續維護相關設備。由于此類設備需要持續運轉,在耗電和降溫等方面需要持續性開支,但如果企業數據資產價值巨大,管理人應當繼續進行維護,以保證數據資產的價值不受損。如果企業的數據存儲是通過合同的形式,由其他企業或組織進行,那么管理人就需要決定是否繼續履行合同或合同到期后是否續約。在數據處理方面也存在必要的開支。對企業數據資產進行處置必須滿足保護個人信息隱私和數據安全的要求,那么在進行變價出售時,對企業所持有的數據進行脫敏、加密甚至刪除等處理都需要一定成本。管理人應根據實際情況,選擇對數據進行處理的方式,并支付相關費用。同時,管理人應實施有效的保護措施,包括人員安排、技術加密等方面,確保企業數據不會流失或泄密而被他人獲取。因數據的可復制性、可重復獲取性,一旦被他人取得,在侵權舉證方面將會有很大難度,且會對企業數據資產的價值造成極大損害,進而損害債權人利益。
管理人還可以依據《企業破產法》第69條、第16條的規定,對債務人的數據資產進行處分。第16條規定的是債務人個別清償的無效,此部分在下文進行討論。管理人處分數據資產應當確保不會減損債務人財產價值,如因部分數據的處分而使數據整體價值下降。管理人及時處理價值不高但維護成本較大的數據資產,還有利于減少企業用于維護的必要開支。上文曾提及,數據產品是數據資產中價值最高的部分,管理人可以積極尋找合適的數據產品購買者,將其進行變現。
2.管理人個人信息保護職責明確
在企業出售的數據資產中包含個人信息時,管理人應當承擔起保障消費者等群體個人隱私安全的職責。當前我國由于企業數據資產的破產處置仍處于空白期,所以這一職責的創設可以參考美國破產法相關規定。此場景主要考慮的是未經脫敏處理的個人隱私信息數據,即記載可識別化個人信息(Personally Identifiable Information,簡稱PII)的數據。美國破產法曾針對包含PII的破產程序提出了專門修正案,其中提到如果企業破產前的隱私政策禁止出售PII或未提及可以將PII出售給第三方,則在破產法規則下,破產法院應要求United States Trustee(受托管理人機構)任命一位consumer privacy ombudsman(可稱作消費者隱私監察員)來幫助破產法院考慮交易雙方關于PPI的出售。在美國Toysmart公司的破產案件中,由于其隱私政策禁止出售PII,所以在破產過程中聯邦貿易委員會(FTC)介入此案,并要求任命消費者隱私監察員以保護消費者權益。最終Toysmart刪除或銷毀相關數據并承諾在出售PII時會重新取得消費者的授權和同意。而在Quirky公司破產過程中,其舊版隱私政策禁止出售用戶的個人信息,但在2011年3月更改了隱私政策,允許出售這些信息。然而,United States Trustee指出,許多用戶在更改隱私政策后沒有再登錄Quirky網站,因此這些用戶的個人信息仍受舊版隱私政策的保護。為了解決這個問題,Quirky同意與United States Trustee合作,排除那些在更新隱私政策后沒有再登錄網站的用戶的個人信息。借鑒美國相關法律和案例,在PII數據破產出售中也許可以簡化相關主體和流程,將消費者隱私監察員的相應職責賦予破產管理人,由其對消費等群體個人隱私信息數據的安全處置進行保障。這不僅能夠對相關隱私數據進行妥當處理,同時可以更便捷地進行脫敏、獲取用戶同意和出售的相關處置,發揮這部分數據資產的最大價值。筆者認為,無需將此職責單獨增加一項規定,可以將其安排在管理和處分債務人財產職責中。因為維護個人信息安全,本就是處理或處分數據的內在義務。
(二)企業數據資產作破產財產的相關規則適用
1.破產財產的認定
破產財產在《企業破產法》中稱為債務人財產,規定在第三十條:破產申請受理時屬于債務人的全部財產,以及破產申請受理后至破產程序終結前債務人取得的財產,為債務人財產。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第1條規定,財產權益可以被認定為債務人財產,也就是說以數據“三權”為核心的數據資產完全具有作為破產財產的資格。此處需要注意的是破產申請受理后至破產程序終結前這個時間段內所取得的財產。對于傳統有體物而言,其所產生的孳息都會被認定為此時間段內債務人獲得的財產,而對于數據資產而言,應當將此期間內企業持續收集的新數據算入,也即新產生的數據資源持有權。同時,在此期間企業生產的數據產品不能忽視,管理人可對此類資產依職責進行處分,例如尋找合適的購買者。
2.破產撤銷權的適用
《企業破產法》第31條規定了破產撤銷權,在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前一年內,涉及債務人財產的、有損全體債權人公平受償利益的相關行為,管理人有權請求法院予以撤銷。企業數據資產在破產處置過程中,有學者認為破產撤銷權的主要行使客體可以是數據處理行為。筆者認為使用數據處分行為更合理,理由在于數據資產中包含數據加工使用權,該權利中包含數據處理行為,易產生混淆。而作為破產撤銷權的客體的,應是企業對“數據三權”的不當處分行為。其中應包括無償轉讓“數據三權”、以明顯不合理價格進行“數據三權”交易、以“數據三權”對沒有財產擔保的債務提供擔保、以“數據三權”對未到期的債務提前清償、放棄基于“數據三權”所生債權。其中最后一項與放棄其他普通債權并無特殊性,此處不進行討論。無償轉讓行為在認定時,應當考慮轉讓的內容是否為企業獨占且能夠幫助其獲得市場競爭力的,具有高財產價值的數據。如果只是出于商業合作而共享基礎性、可以從其他市場主體處輕易獲得的數據,則不宜認定為無償轉讓行為。以明顯不合理價格進行交易行為的認定,同樣應考慮交易數據的重要性和交易中的估價合理性。其次,以“數據三權”對沒有財產擔保的債務提供擔保的行為,由于當下數據確權和數據交易仍缺乏法律明確規定,相應產權保護和交易制度也沒有建立,該行為可能不具有普遍性。但可以預見,隨著數據產權制度的完善,尤其是登記制度的創立,“數據三權”作為擔保的情況會成為普遍現象。最后,當以“數據三權”對未到期的債務提前清償時,該筆債權人在事實上已經掌握該部分數據,甚至可能已將其進行開發利用或者備份,使該部分數據的市場競爭力下降,進而導致在撤銷該行為時,破產企業的數據價值已經遭到實質性的損害。無論是要求該債權人予以刪除或移交數據的控制,都無法對已有損害進行完全彌補。所以當債權人與破產企業或相關決策人之間是惡意合謀,提前清償債權時,應當相應提起損害賠償的訴訟,最大程度補足數據資產受損的價值;當債權人為善意時,能否參照善意取得制度需要進一步考量,但仍需追究破產企業和相關企業領導的責任。同時,《企業破產法》第32條還規定了破產債務人在出現破產原因后,個別清償行為的撤銷權。是否滿足該條的但書條款,即“個別清償使債務人財產收益”,也應結合數據交易情況和對數據市場競爭力的影響而定。
3.破產取回權的適用
《企業破產法》第38條規定了破產取回權,其是指財產的權利人可以不依破產程序,直接從管理人占有和管理的財產中,取回本不屬于債務人財產的權利。第39條還規定了在途貨物的取回權,但因為數據交易一般不存在長途運輸,所以該權利幾乎不會在企業數據資產破產處置的場景中行使。
一般場景下,該權利行使對象可能涉及破產企業基于合同而占有的數據資源,如接受委托對數據進行加工處理。此時,數據加工的委托人或數據資源持有權人有權利請求管理人轉移該部分數據資源。而針對破產企業自身擁有數據資源持有權的數據,是否存在相應的主體能夠行使取回權呢?這就需要考慮到數據資源持有權并非所有權,其類似民法上的占有,但也有所不同。數據產權具有雙主體多層級的特征,雙主體指的是數據來源者和數據處理者。上文在探討數據資源持有權時提到,應當充分保障數據來源者權利,該權利可以作為數據來源主體行使破產取回權的依據。這一權利的確立使數據來源者對于其數據享有知情同意、獲取、復制、轉移等權利,同時基于個人信息隱私的保護,可能還享有被遺忘權或刪除權等。所以,破產企業所持有的原始數據是否可以作為數據來源者行使破產取回權的客體,應結合原始數據的性質來看。這些原始數據雖然價值不高,但其體量卻不小,進行區分、轉移的成本不容忽視。所以,可以探索一條協商的路徑進行處理,例如通過軟件推送協議,讓用戶選擇將其個人信息數據予以刪除還是取回,并設定一定的期限,過期不予退回,企業將在對數據進行脫敏處理后,進行變賣處理。當然,這種模式存在許多不足,需要從具體案件中不斷汲取經驗繼而改進。
(三)數據資產變價出售規則
1.數據資產的估價和變價方式
破產財產的變價,應當遵循破產財產價值最大化的原則,而數據資產的價值評估因不同場景、不同主體存在差異。數據的價值發揮與其使用主體和使用場景有著極大關聯,同樣一部分數據對于從事不同業務的企業來說,其價值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例如,破產企業為電商平臺企業時,其擁有的消費者購物習慣數據、消費數額數據、產品種類受歡迎程度數據等,對于同樣從事電商業務的企業來說,具有重要價值,對于一些從事新產品開發的企業也具有戰略部署方面的作用。而這些數據對于從事網約車、地圖導航的企業來說,可利用性極低。所以,數據資產在變價出售前,應當經過專業機構進行估價,并通過數據類型尋找可能參與拍賣的對象。當下,數據資產的評估存在許多困難,不僅缺乏專業人才和機構,也因為數據的價值很難得到一個準確的評估。所以估價時應主要考慮破產企業的數據資產的數量與質量、對企業市場競爭力提高的幫助度、對行業發展的促進度等主要因素。數據資產的變價方式應主要采取拍賣形式,有利于其價值最大化。也可經債權人會議決議后,采取破產法所允許的其他方式進行。管理人要積極利用數據交易所等平臺,尋找多方購買者,且基于數據共享和可復制的特性,當數據資產出售時,可以在受讓人同意下,將同一部分數據出售給不同主體,進一步將數據價值最大化。
2.出售失敗的處置
并非所有企業數據資產都能夠成功進行變價出售,或者說并非全部企業數據資產能夠成功變價出售,可能存在部分無法變賣的情況。我國2020年《信息安全技術/個人信息安全規范》9.3條規定當個人信息控制者發生收購、兼并、重組、破產等變更時,應當滿足以下要求:個人信息控制者應當向個人信息主體告知相關情況;變更后的控制者應繼續履行原信息責任與義務,如變更個人信息使用目的,應重新取得信息主體明示同意,如破產且無承接方的,對數據做刪除處理。這為上述假設作出了原則性規定,但將無法出售的數據全部刪除可能會造成數據資源的浪費。數據價值的發揮需要共享與復用,這也是數據作為新興生產要素難以發生“公地悲劇”的原因之一。2023年國家機構改革方案提出國務院新增部門國家數據局,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數據的基本制度會逐步完善,是否可以由政府創建公共數據池,用來促進公共治理與推進產業進步。當企業數據資產無法變價出售時,將個人信息數據進行去識別化的脫敏處理后,將仍具有一定價值的數據匯入公共數據池內。這樣可以促進數據的共享與復用,為相關行業的市場主體提供市場競爭力,從而促進整個產業的升級。這僅僅是一種建立在數據基本制度完善下的設想,在當前階段,出于對個人信息隱私和數據安全的保護,未出售的部分數據仍以刪除處理為妥。
五、結語
破產場景下企業數據資產的處置困境,與其說是制度或程序上的缺陷所致,不如說是人們在觀念上的忽視導致。畢竟程序漏洞易補,心理缺口難填。所以完善破產場景下企業數據資產的處置路徑,首先應對此予以重視。破產場景下企業數據資產的界定應結合數據法、會計規則和破產法,可以認定為企業在過去交易或事項形成,由企業所合法擁有或控制的,相關利益可能流入企業,且可以用貨幣估價并依法轉讓的數據資源以及相應數據產權。其并非以有體財產組成,而是主要以數據三項權利構成,分別為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數據產品經營權。其中數據資源持有權是最核心的內容,數據產品經營權可能具有最高的價值。同時,應當樹立優先保護個人信息隱私、數據安全處置、數據價值最大化的原則為指引。在破產程序中進一步明確管理人職責、破產財產相關權利在數據資產上的使用以及數據資產變價出售相關規則。一切程序或制度上的構想最終都需由實踐來檢驗其科學性、可行性和最終效果優劣,因此本文可能存在的諸多漏洞可隨數據基本制度的構建逐漸完善。
. 參見《數據二十條》第二部分第(七)條。
. 參見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粵01破12-1號裁定書及相關拍賣公告。
. 參見淮安市清江浦區人民法院(2021)蘇0812破申24號裁定書及相關拍賣公告。
. 參見安徽省銅陵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皖07破申12號裁定書及相關拍賣公告。
. 范明昆、張楠、夏百順:《企業破產中的數據資產處置規則探究》,載微信公眾號“中國破產法論壇”,2023年3月14日上傳。
. 程威從信義義務視角提出重構數據主體與數據控制者之間的信賴關系,在破產程序中為數據控制者施加受托人義務,并根據場景化的路徑在數據平臺企業與經營管理層之間妥善分配責任,強化數據主體在破產程序中的權益保護。參見程威:《破產程序中數據權益之保護——以信義義務為視角》,載《財經法學》2022年第4期,第115-131頁。余佳楠對破產財產中的數據取回問題做出探討,主要包括數據是否可以成為取回權客體及數據取回權的法律關系基礎和行使方式。參見余佳楠:《企業破產中的數據取回》,載《法律科學》2021年第5期,第79-88頁。但學界仍缺乏對企業數據資產破產處置路徑的系統性探討。
The Path of Disposal of Enterprise Data Assets under Insolvency Scenario
Abstract: Disposal of enterprise data assets under insolvency scenario has the dilemma of being neglected and existing rules being difficult to apply in practice. How to dispose of data assets of bankrupt enterprises has become an issue that bankruptcy law research should think about and respond to. By means of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method, taking accounting rules, data law researches, and bankruptcy laws as references, this article defines enterprise data assets, and ascertain their main contents—the right to hold data resources, the right to process and utilize data, and the right to operate data products. In the disposal of data assets in bankruptcy proceedings, the principles of priority protection of personal information, safe disposal of data and maximization of data value shall be followed. The performance of the duties of the administrator should be based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data assets, and the exercise of the relevant rights of the insolvency estate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the essence of the “three rights of data”.
Keywords: Enterprise Data Assets; Insolvency Scenario; Path of Disposal; Application of Bankruptcy Rules
. 大數據技術標準推進委員會:《數據資產管理實踐白皮書(6.0版)》。
. 《企業會計準則第六號——無形資產》第3條、第4條。
. 《企業會計準則——基本準則》第20條。
. 《企業會計準則——基本準則》第21條。
. 劉冰:《論數據資產化的法律障礙及破解路徑》,載《中國法律評論》2023年第2期,第51-63頁。
. 梅夏英:《民法權利客體制度的體系價值及當代反思》,載《法學家》2016年第6期,第29-44頁。
. 紀海龍:《數據的私法定位與保護》,載《法學研究》2018年第6期,第72-91頁。
.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第一條規定:“除債務人所有的貨幣、實物外,債務人依法享有的可以用貨幣估價并可以依法轉讓的債權、股權、知識產權、用益物權等財產和財產權益,人民法院均應認定為債務人財產。”
. 參見《數據二十條》第二部分第(三)條。
. 馮曉青:《數字經濟時代數據產權結構及其制度構建》,載《比較法研究》2023年第6期,第16-32頁。
. 高富平:《數據流通理論——數據資源權利配置的基礎》,載《中外法學》2019年第6期,第1405-14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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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富平:《數據持有者的權利配置》,載《比較法研究》2023年第3期,第26-40頁。
. 參見李靜萍:《數據資產核算研究》,載《統計研究》2020年第11期,第3-14頁。
. 參見袁丁、袁震:《論數據資源持有權》,載《新興權利集刊》2023年第1期,第211-2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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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富平:《數據持有者的權利配置》,載《比較法研究》2023年3期,第26-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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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見《數據二十條》第二部分第(七)條。
. 參見張宏偉、劉釗:《19項高價值氣象數據產品掛牌上市!首筆場內氣象數據交易完成》,載微信公眾號“中國氣象局”,2023年11月20日上傳。
. 參見《全國首個鄉村振興數據產品完成首筆交易》,載微信公眾號“數據交易網”,2024年3月1日上傳。
. 申衛星:《論數據產權制度的層級性:“三三制”數據確權法》,載《中國法學》2023年第4期,第26-48頁。
. 申衛星:《數字權利體系再造:邁向隱私、信息與數據的差序格局》,載《政法論壇》2022年第3期,第97-1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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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漢華:《數據確權的誤區》,載《法學研究》2023年第2期,第3-20頁。
. 參見《數據二十條》第五部分第(十四)(十五)(十六)條。
. See 11 U.S.C. § 332(a)(2012).
. See Michael St. Patrick Baxter, The Sale of Personnally Identifiable Information in Bankruptcy, 27 American Bankruptcy Insitute Law Review,Vol.27:1, pp.1-15(2019).
. 侯健偉、蔣輝宇:《數據處理行為作為破產撤銷權行使對象的若干法律問題》,載《新疆財經大學學報》2022年第3期,第71-80頁。
. 丁曉東:《論數據來源者權利》,載《比較法研究》2023年第3頁,第14-25頁。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1年度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信息公開法律規制的完善”(項目編號:20FXC02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趙惠妙,法學博士,北京化工大學文法學院教授;彭鐸,北京化工大學文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