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律齊
我原本簡單,只是有一個撞上南墻也絕不回頭的腦子。因怕受傷,更因靈魂中的某種糾纏,我選擇用尖刺來偽裝,將自己硬生生變成一個復雜的人。
和媽吵架了,因為我躲在被窩里看喜歡的書。我沒有理睬,沒有狡辯,因此,即使吵架也只是她一個人在斥責。可惜我不愿聽,很快便摔門出去了,臉上滿是冷漠與不屑。誰又知道我偽裝之下的感受呢?
看自己喜歡的文學作品,是我的自由。她不會同意這種想法,只是會認為我不務正業。況且,她無法讀懂我喜歡的作家。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我知道我很不孝,但仍選擇冷戰。在沉默中,我發覺我們之間越來越遙遠的距離。
我挎著背包在街上游蕩,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曾經就讀的小學門口。灰墻舊門,和從前一樣簡單美好,除了新修的宿舍樓外,母校看起來依然是昔日慈祥的容顏。我很欣慰,但終究還是逃不過門衛的阻攔,忽然想起當初進校門沒戴紅領巾,也是這樣被擋在門外的吧。看著偶爾走進校門的三兩個系紅領巾的小學生,我不禁想起自己的以前。那一些不再復返的美好日子,早已葬于韶光之中。
離開學校,我去了小時候學書法的蘭馨書法社。李老師沒有認出我,他蒼老的樣子讓我觸目驚心。我依然記得他曾經英俊灑脫的容顏,記得他那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我又回到以前的住處,買了一板口香糖,可和房東有些生疏的交談令我心灰意冷。是不是從前的那些歲月都是虛無的幻境呢?然而一切又記得那么清楚,哪怕是最容易遺忘的細枝末節。
我在街上轉了幾圈,終于回家去了。我根本無法改變這殘酷的現實,因為時間統治了一切。就算我什么都不曾忘掉又如何呢?只會徒增煩惱罷了。
晚上在家中埋頭寫作,聽著筆與紙無規律的摩擦聲,我滿足而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我竟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去,真是累了。當我被筆墜落在地的響動驚醒時,發現身上披了一條毛毯,桌上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猛地回頭,發現媽媽正站在房門口,望著我。我朝她輕輕地笑,然后繼續埋頭寫字。
“我還有很多需要感謝的,”我這樣寫道,“濃厚的回憶,人人都有的隱忍與無奈、相遇與分離,還有父母師長的關懷,感謝這一切讓我成長,感謝它們如空氣般無所不在。”窗外的夜色深沉而幽靜,街燈絆住來往行人的長影。原來,眼下的萬家燈火,才是觸手可及的美麗和美好。我緩緩吁了口氣……
(作者系湖南常德鼎城一中淺草文學社成員,指導老師:虞曾麗)
特約評析/許多魚
湖南工業大學副教授,文學博士
青春年少時,我們就像一顆無畏的堅果,奮不顧身地與一切自以為的束縛對抗,哪怕頭破血流,也不肯認輸。所謂的“南墻”,自然不能讓我們迷途知返。好在,還有時間溫柔待你,對你不離不棄。時間真是堅硬又軟柔,主宰世間萬物,也能治愈所有。
《時間統治了一切》這篇文章,其實并沒有太多很明顯的關于時間的闡釋,但“時間”的隱線顯然是貫穿始終的。我們對父母的管束心存不滿,心心念念盼著快點長大,不就是想越過時間的阻隔,逃往設想中的未來嗎?但是,未來不會為誰提前而來。
作者與母親意見不合,缺乏共同語言,類似的生活瑣碎,是一個借口,也是一個出口。只是,沿著街巷游走,我們又能逃往何處?作者走到曾經待過的小學和書法社,又走到曾經居住過的老地方,像一條魚在記憶中洄游,終究回不到過去。過去在抵達不了的遠方。
沒有人能逃離時間的手掌。我們哪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原地。這是時間對我們的囚困,也是時間對我們的慈悲。這里所說的“原地”,不僅僅指生活現實,也指當下。作者因與母親發生矛盾而出走,又在無處可去之后回家,并重新發現了家的溫暖與母親的好。這樣的轉變并不突兀,不會讓人覺得有棱角,反倒像是時間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畫出一個美麗的圓。
從“摔門出去”,到“緩緩吁了口氣”,一切都在時間里發生,又都在時間里和解。而我們終要懂得,最好的時間是現在,最好的生活是眼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