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東四百里,至于非山之首,其上多金玉,無水,其下多蝮蟲。
——摘自《山海經》之《南次三經》
一片湛藍的海水,藍得讓人無法睜開眼睛。我站在一艘無名的輪船船頭,輪船如航空器般向前飛奔,突然向深水處插進。此時的我如泰坦尼克號上的杰克,但環視周遭卻無露絲蹤影。水越來越藍,水壓越來越大,我感覺就快死去了,恐懼雖一波又一波襲來,而我依然佇立船頭。
孫仔,冇使驚,我來咗。情急之下,阿公從深海處撥開一條水路向我奔來,操著一口純正的廣州話,盡管我的記憶里,阿公除了客家話不會講第二種方言。阿公用腋窩挾著我向海面飛去,由于速度太快,我的頭發著了火冒出一股濃煙,頭發焦糊的味道在海水里彌漫。
我大喊一聲后醒了過來,發現這是一個夢。摸摸四周,我剛才還是躺在往日一直躺著的這張七十元買回來的可折疊竹床上,陽光從沒有窗簾的窗子里射進來,房間里熱烘烘的,我全身已經濕透。突然想起,阿公已經去世十多年了。
這是個詭異的夢。
頭撕裂般疼痛。摸摸額頭,發燒了,且溫度不低。
或許我要死了。我想。這是我大學畢業從事的第四個職業以來最消極的念頭。盡管每次職業都不如意,收入都無法維持我的一日三餐和香煙的支出,但我從不消極,甚至有點陽光。雖然沒有人稱我為陽光男人。此時我應該是男人而不是男孩了,我有了性經歷,成年了,開始了漫漫的謀生之路,所以我就是男人而非男孩了。
我做夢也想不到,我的第四個職業居然如此地與眾不同,且無法從任何教科書里找到。
四年寒窗,三流的大學,準確地說應該是“三本”——錄取的時候說我考上的是“三本”。 “三本”就是三流或更低,但是誰在意呢?但是說“寒窗”是過了。古人讀書真的是“寒窗”,現在的小學、中學比寒窗還要寒,而到了大學,大多是混日子了。談了兩場戀愛,失戀兩次,累計睡了兩年的覺、打了一年半的游戲——這,就是我的大學生活。其實我的大學生活和我的同學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并無區別,區別就是戀愛與失戀的次數不同,睡覺與打游戲累計的時間不同而已,而用于學習的時間大家是那么驚人的一致。
看看窗外,雖已是下半日,陽光并沒有掩飾一下自己的意思,我的頭痛也沒緩解。我給蝦哥撥了個電話,此時已是下午三點,早上七點收工就睡,到現在蝦哥該是醒了。我讓蝦哥給我帶一盒清開靈顆粒、一盒抗病毒口服液、一盒交沙霉素片。這些東西下肚,我的頭痛和發燒也該消失了。不能誤了今晚的工呀!
雖然我從事的職業教科書和官方都沒有記載,但薩特說過,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隨著勞動者這一概念的不斷外延,我想,我就是徹頭徹尾的勞動者了。
三本現在已經不存在了,而當年我就是真實地讀過。雖畢業于省城最高學府,但畢業證上的落款不同于別人,在最高學府名稱后面加了個某某學院,亮出畢業證,我就讀的大學就是三本。
大學畢業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就業。為了就業頗費周折,現在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西絳縣地處南方一條著名山脈的南麓,向南是海,向北是山,是中國西南一個比較有特色的邊境城市。西絳人口不多,但由于地處邊境,兩個國家在此以一淺河相隔,西絳人員與相鄰國家人員來往密切,加上相鄰國家以前曾為我國領土,兩國邊境地區人口相互混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構成較為復雜。有的人老婆就來自對面國家,有的人外婆或奶奶就是從對面國家嫁過來的,西絳人與對面國家相鄰城市的人員聯系相當密切。兩國關系并不友好的時候,西絳群眾有時偷偷摸摸在口袋里揣上幾盒火柴,冒著冷槍冷炮到河上換取紅薯和大米。兩國關系緩和后,邊境貿易更是如火如荼。與此同時,由貿易衍生了比面上的貿易交易額度還大的行業--走私。
我大學畢業后自知不可能經公務員考試進入體制內,家里人也沒有什么過硬的關系,也無法通過關系進入體制內,其他工作又看不上,只能賦閑在家。用我母親的話說,我是典型的眼高手低。
花頭鴨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花頭鴨的大名如雷貫耳,在我們當地遠近聞名。連我這個玩伴也幾乎記不起花頭鴨的學名了,大家都叫他“花頭鴨”,他不氣不惱,爽快答應,臉上還掛著微笑。花頭鴨有何含義,我曾就此事問過二叔公,二叔公說,一大群黑黝黝的鴨子里面發現一個頭部毛色花雜的鴨子,你說什么含義?
花頭鴨之所以遠近聞名,甚至還飽受鄉親們的尊敬,主要原因是他發財了,并且是發大財了。
我心里一直奇怪,我和花頭鴨同一年進入村小學讀一年級,我鎮上初中畢業了,他還在村小學讀四年級。每次回村遇到花頭鴨,他總是拖著長長的鼻涕,兩條濃稠的鼻涕垂直到胸前,一見到我,他弓著背一使勁,兩道鼻涕霎那間消失在鼻孔里--他把鼻涕吸溜回去了。要不是家里經濟狀況還好,花頭鴨恐怕讀完小學二年級就回家犁田耙地了吧。這么個智商,花頭鴨怎么就發財了呢,還是發了大財!
出身貧農,生產隊里唯一的黨員,做了二十多年生產隊長的二叔公,現在也投靠了花頭鴨,成為花頭鴨的頭馬。雖然二叔公只是阿公的幺弟,但他也是我家族里唯一的黨員,我考入大學填表時,有關家庭成員一欄需要填寫,父親千叮萬囑,一定要把二叔公填上。可見二叔公在家族中的重要性,他是家族唯一的榮光。然而,二叔公成了花頭鴨的頭馬。頭馬,就是貼身跟班,相當于二當家、三當家。盡管生產隊的稱謂有了變化,但村民還是習慣把村民小組叫作生產隊。二叔公在生產隊里有絕對的權威,包括花頭鴨在內的村里的小混混們都是二叔公整治的對象,小混混們盡管在村里耀武揚威,可一見到二叔公就夾著尾巴四散了。二叔公怎么成了花頭鴨的頭馬了呢?真是世事難料哦。
搞不明白不影響花頭鴨發了財,花頭鴨在城里買了大別墅,村里也建了大別墅,坐騎是勞斯萊斯幻影,身邊還不缺靚妹,我們鎮上最靚的妹仔現在是花頭鴨的小蜜了。
“鬼打哦,廿卅歲的仔了,不識丑哦,做壞人家大學生,天天捂在被窩里耍手機。”母親一把掀開我的被子,“你看人家花頭鴨,和你同年的,人家發大財啰。”
畢業后,我先后在邊貿公司、電子廠打工,職業因與我所學的政治經濟學無任何瓜葛我只能全身而退。后來,和朋友擺燒烤攤,后又改賣糖水,都匆匆散檔,血本無歸。看就業不順,我干脆晚上玩游戲,白天睡覺,選擇了躺平。幾個月的躺平隨著母親用力把被子一掀,終又功虧一簣。
手機隨著被子被打翻在地,我一激靈從床上爬了起來,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找花頭鴨,跟著他混!我雖為三本畢業,投靠他一個小學沒畢業的人也算是給他面子了吧。
可當我通過二叔公找到花頭鴨,說明我的來意,花頭鴨愣了愣,疑惑地看著我,然后眼睛一直望著遠處,一言不發。花頭鴨越是不說話,越堅定了我投靠他的決心,此時我忘了他只有小學文化而我是大學文化。
在我不斷懇求之下,花頭鴨終于說話了:“這些工不適合你做。”聲音低沉,如不留意幾乎聽不到。見花頭鴨說話了,我懇求更甚,近似哀求了。連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為什么要哀求花頭鴨給我一份完全未知的工作。
見我如此決意,花頭鴨依然輕輕地說,你找二叔公吧。然后,他給二叔公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里他和二叔公說了什么我并不清楚。
于是,我成了二叔公的馬仔。專司“睇路”。“睇路”,也有人叫作看水,實質就是放哨。對于受過高等教育的我來說,放哨的說法我是比較容易和愿意接受的。
后來,花頭鴨的公司被定性為黑社會性質組織,作為首領,花頭鴨鋃鐺入獄,走飛機的二叔公也隨之被通緝。好在我早早離開,不然我也難逃坐牢的命運。
做夢也想不到,后來我終于混進了體制內。雖只是一個“在崗不在編”人員,但逢進必考的時代,通過關系進入體制內就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了。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我成了二叔公的馬仔,就在蝦哥手下干活。所謂干活,并沒有固定時間和固定地點,但工作內容是固定的,就是睇路,也就是我說的放哨。我的職業如此與眾不同,之前我是絕對沒有想到的。
上班的第一天,我什么都不用干,就在蝦哥的皇冠車里坐著,隨著車在路上顛簸。這種情況整整持續了三天。我發現,和蝦哥做同樣工作的,游走于路面上的是清一色的日系車,皇冠、銳志、佳美、凱美瑞等。
第四天,我已經憋不住了,正要問蝦哥為什么不給我安排工作時,蝦哥在我開嘴前就找到我,鄭重其事地,臉色嚴肅而凝重。
這幾天跟班,學到什么沒有?蝦哥臉色忽然陰轉晴,輕描淡寫地問道。
我這三天是跟班學習?我一臉惘然。
這幾天讓你跟車,就是跟班學習,熟悉業務。蝦哥見我摸不著頭腦,肯定地說,你把這幾天車上聽到的和看到的與你平時沒聽過的和沒看過的告訴我。蝦哥不同于花頭鴨,他的表述是有水平的,甚至有時顯得文縐縐的,與我今后在機關里聽到的無異。
我腦海中翻滾出之前聞所未聞的詞匯:關叔、蛇叔、小牛、中牛、大牛等等。
我說出這些詞匯后,蝦哥恢復了嚴肅而凝重的神態。他說,你不要看不起睇路仔,其實睇路是一種技術活,需要有悟性、有責任心和到位而準確的判斷力;高級睇路仔在茫茫黑夜中通過車子發動機的聲音和行駛的路噪,就能分辨是什么牌子的車,是哪一款車型,通過車型分析,就能知道是哪一個執法部門的車。
真可謂行行出狀元啊!蝦哥此言,令我詫異。
蝦哥對我的錯愕并不理會,他把關叔、蛇叔、小牛、中牛、大牛等等的含義一一告訴我:關叔——海關緝私人員,蛇叔——公安局打擊非法經營人員,小牛——小貨車,中牛——也叫九米六,即中型貨車;大牛——也叫十七米六,即大型貨車……我把從未在我生活中出現過的詞匯與我日常生活所熟悉的人和事物關聯起來,銘記心里。用蝦哥的話來說,這是放哨的基本功。
睇路成為一種職業,也產生了以此為主業的老板。走私是把境外貨源偷運進境內邊境地區,再將貨源運至境內銷售地倉庫。走私貨源地在境外,真正貨源老板幾乎無人知曉。但境外貨源持有人與境內銷售地貨源接收者應該為同一人或同一組織,就算不是同一人或同一組織,但他們之間是極度關聯的,如,向境內銷售商推銷走私貨物的,其實就是境外貨源持有人。
走私除了賺取境內外貨物的差價外,還有洗錢、騙取出口退稅等功用。
貨物在境外市場價每公斤十元,境內市場價每公斤十五元甚至更高,除開走私成本每公斤兩元,走私貨物每公斤可賺取差價三元或更多。這就是走私貨物賺取差價。
某人在國內注冊成立了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同時在香港又注冊了一家貿易公司,為了規避事情敗露被執法單位抓捕的風險,這兩家公司的實際持有人雖同是某人,但股東和法定代表人都是某人選定的與某人無任何瓜葛的外人。國內的貿易公司訂購了一批國內知名白酒,然后與香港的貿易公司簽訂白酒出口合同,將此批白酒出口到第三國,由此享受了國家出口退稅政策,拿到了出口補貼。境外的熱錢通過出口貿易的方式合法地進入了國內,這樣就完成了將境外的熱錢洗白,成了國內合法資金。然而,這批白酒并沒有真正出口到第三國,而是通過走私的形式又回到了國內進行銷售,由于白酒出口的價格比在國內銷售的價格低得多,由此又賺取了白酒的差價。
白酒走私只是一個例子,其實用于走私的貨物林林總總,香煙、香菇等等都可用于出口騙稅走私。
除了我老板花頭鴨等少數有實力的老板能完成從境外接貨到將貨物運送到銷售地倉庫整個過程外,大多數走私都是通過分包完成的。如某人攬下將境外貨物走私入境的業務后,將走私貨物分成幾個標段分包給不同的下家:從境外到入境,由第一個下家承擔;從邊境到離開邊境檢查站,由第二個下家承擔;從離開邊境檢查站到存儲倉庫,由第三個下家承擔;從存儲倉庫到銷售地倉庫,由第四個下家承擔。這幾個標段也可以自由組合。為了體現風險共擔,也為了防止監守自盜,各個標段的承擔者必須向總攬貨老板交付貨物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一百價值的保證金,江湖上把這叫作“兌保”,貨物在哪個標段損失,就從哪個標段的“兌保”金中扣除。
我在花頭鴨的公司里待了不到半年的時間,但其內部運作的大概情況基本掌握。但據我了解,包括花頭鴨在內,西絳縣等本省走私佬,沒有哪個知曉誰才是走私貨物的真正大老板。
走私活動受到嚴厲打擊時,走私大佬們為了免于鋃鐺入獄,便紛紛退居幕后。這時,原來從走私活動末端的嘍啰們便紛紛粉墨登場走上了前臺,小批量承攬境外貨物走私入境。我在花頭鴨公司那一段,西絳縣城街上問候語最多的不是“你食飯未”,而是“得閑到我公司飲茶”。
所謂的公司,其實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民房,擺上一張床,床邊擺上茶桌椅,茶桌椅擺上茶具和茶葉,就是他們的公司了。這完全有別于我們對公司內部布局的想象。蝦哥后期離開花頭鴨的公司自立門戶,我曾經應邀到他的公司喝茶,他也帶著我到他合作伙伴的公司喝茶,所以我對他們的所謂“公司”情況基本了解。
為此,西絳縣城的民房曾經一度洛陽紙貴,房租單價達到歷史新高。
需求拉動供給。這是一個簡單的經濟學原理。
由于走私由一個大老板分化成若干個小老板,睇路仔的需求量也隨之水漲船高,于是有頭腦的人發現了商機,組建了一個又一個的睇路團隊,為走私提供服務。由于具有了規模化,睇路成為走私鏈條里極為重要的一環。
我才從夢中醒來,蝦哥推門而入,丟給我一包西藥。“盡快把藥吃了,別耽誤今晚的工作。”蝦哥沖著我說道,“今晚出海。”
睇路的地點是不固定的,基本上由執法部門的巡查地點決定,執法部門在哪里巡查執法,貨物入境就要避開這些地點。所以,睇路有時在海邊,有時在界河邊,有時在與鄰國交界的山坡上。貨物一上路,睇路的重點就放在車輛行駛的交通線上。
今晚出海!這是我第一次在海上放哨。茫茫大海,周邊黑壓壓無邊無際,如何睇路?疑惑和刺激馬上激活了我,如打了雞血,我已完全不是發燒狀態了。
趁著夜色,俗稱“大飛”的高速快艇飛速向大海進發。大飛上共有四人,蝦哥、二十五、我和駕駛員。二十五和我一樣是蝦哥的馬仔,但他的睇路經驗和水平在西絳說他第二就沒有人敢說自己第一。他和我一樣是客家人,客家人講究家族團結,他是家族里第二十五個出生的男丁,所以就叫二十五。我父親那輩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我一個堂叔還叫一百零一呢。
此次由公司的睇路頭蝦哥親自帶隊,頭號睇路仔二十五親自出馬,可見任務的重要和艱巨。
大飛到達預定海域停了下來,熄了火,隨著波浪飄蕩。大海茫茫一片,遠處的漁火如鬼火般閃閃爍爍,海浪拍打著大飛兩邊的船舷發出“噼噼啪啪”大小不等的聲響。如果此時是獨自一個人在艇上,那是十分令人孤獨和恐懼的。
海上毫無征兆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大飛左右劇烈搖晃。這兆頭不對勁。蝦哥自言自語道。
蝦哥接了個電話,臉色極其陰沉,吩咐駕駛員返航。事后我才得知,此次行動失敗。當天我們收到的情報表明,當晚相關海域沒有任何執法行動,花頭鴨本以為這是上貨的大好時機,正要大干一場。可當我們到達相關海域時,原定上貨地沿岸的睇路仔反饋,沿岸埋伏有執法人員。行動被迫取消,花頭鴨心里極其沮喪。
走私與反走私就像電視上播放的諜戰片一樣,你有你的情報來源,我有我的情報來源,互相收買和相互滲透。有時還遇到諜中諜,稍有不慎走私生意就會雞飛蛋打,嚴重時還被人貨一鍋端。
生活給予我們的不只是美好,更多的是坎坷、沮喪、苦痛和哀傷。屋漏逢夜雨,突聞公司在黨都縣的交通線被何八搶奪,公司失去了對交通線的控制。黨都縣與西絳縣相鄰,黨都縣與鄰國只有一小水溝相隔,部分交界處還無任何阻隔,走私也十分便利。花頭鴨的走私一部分在西絳,一部分在黨都。
走私活動表面上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似乎毫無章法可言,時間、空間交錯混亂。但實質上走私是有規律可循的,特別是走私上貨點,除了共用點外,大多各有各的勢力范圍,互不侵犯,和諧相處。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而今何八搶了花頭鴨公司的交通線,不但是斷了花頭鴨公司的生意命脈,也打破了長期以來形成的和諧局面。
這簡直是人神共憤!花頭鴨拍案而起,命蝦哥率眾兄弟奔赴黨都,與何八決一死戰。
我們二十來號人一路顛簸來到了黨都縣的一個邊境小鎮,進入小鎮上一間粉店。米粉是這個鎮的特色,蝦哥為每人點了一碗豬腳加豬頭肉粉。“大家吃飽辦事,晚上回去再喝。”蝦哥輕聲道。
到達現場的時候,我發現這是一條蜿蜒陡峭的狹窄土路,只能容得下一輛五菱神車行駛,為防止打滑,土路上撒了一層碎石和石粉。土路周邊渺無人煙,土路與所謂交通要道相去甚遠。事后有人告訴我,這是一條專門為走私開辟的泥土路,江湖上稱之為“棍”。這種“棍”專選人跡罕見的地方,由走私佬向土地使用權人租賃土地開荒鋪設而成。
我們到達的時候,何八早已收到風聲,已從老家陰縣糾集了一百多號人等待著我們。二十多比一百多,從人數上我們處于絕對的劣勢,對方還持有土制槍支,雙方還沒開戰勝負已經分明。
還沒開戰我突然肚子痛得難受,趕快躲到遠處的野林子里蹲大號。等我回到現場時雙方早已散去,為此工友們任我解釋都始終認為我是臨陣脫逃,我姓鄧,他們給我安了一個外號,叫鄧跑跑。真是一碗粉害了我一世名聲呀!
我幾經周折才回到西絳。后來有工友向我描述當天的情形:我方人員在蝦哥的指揮下一鼓作氣揮刀殺向對方,砍傷對方兩人。對方槍響的同時蝦哥接到花頭鴨的電話,花頭鴨告訴蝦哥,何八背后的人已派出執法人員往現場趕去對我們實施抓捕,花頭鴨令蝦哥趕快把人撤下。槍響后,我方一人受傷,蝦哥趕快攙扶著受傷人員帶著大家撤退,同時,對方人馬也在瞬間消失于茫茫林海。
回到西絳,花頭鴨讓蝦哥放出線,如果發現何八踏進西絳一步必須馬上告訴他。
趁著走私小嘍啰們紛紛自立門戶,蝦哥也退出了公司,組建了自己的睇路公司。我告訴二叔公,說我無法適應公司的工作。后來就結束了我的放哨生涯回了家,暫時繼續躺平。
回歸躺平,我因此躲過了花頭鴨黑社會案那一劫。
在我再次躺平的幾個月里,發生了幾件大事。
撈佬秦劍要到西絳縣當縣長了。此傳言甚囂塵上。傳言起于江湖,西絳官場接著傳,后民間傳開。地方官場變動很多是從江湖傳起的,最終現實情況也與江湖傳言八九不離十。由此看來,江湖的實力不容小覷。
把領導秦劍稱為撈佬,有人以為不敬。撈佬對“撈佬”一詞也頗為反感。其實不必。
解放早期,兩廣講白話的地區很少有人會講普通話,大部分人連聽懂普通話都很困難。20世紀90年代開始,隨著邊貿和房地產業的興起,大量的外省人涌入白話地區,白話地區的人才陸陸續續接觸普通話,學習普通話,會講普通話。我瀏覽網絡看到過大漢奸汪精衛演講的老視頻,汪精衛祖籍浙江山陰,出生于廣東三水,他的演講用的是“桂柳話”。“桂柳話”民間叫“西南官話”,大學中文系教材里講是“北方方言”。解放前后兩廣白話地區官方用語乃是“西南官話”。
那么,“撈佬”一詞是怎么來的呢?
“撈佬”一詞起源于解放戰爭時期。林彪指揮第四野戰軍揮軍南下,解放了兩廣。四野部隊的官兵大多來自北方,他們到達兩廣白話方言區后,和當地人打招呼的第一句話是“老兄好”,群眾聽不懂普通話,把“老兄”聽成“撈兄”,加上白話區群眾把成年男子都統稱為“佬”或“佬仔”,于是就把講“老兄好”的四野官兵都稱為“撈兄佬”,即“講撈兄話的佬仔”。后來,演變成把講普通話的人都稱之為“撈兄佬”了。隨著語境的演變,“撈兄佬”就變成了“撈佬”,泛指講普通話的人。由此類推,講普通話的男性青少年稱為“撈仔”,成年男子稱為“撈佬”,女性青少年稱為“撈妹”,成年女性稱為“撈婆”。
“撈佬”原意不褒不貶,沒有任何歧視的意思。
秦劍被稱為“撈佬”,那么他肯定不是本地人,而是一個講普通話的人,起碼在陰縣及周邊靠普通話與人交流的人。秦劍在陰縣擔任過一屆常務副縣長,陰縣的官場對秦劍的評價兩極分化。一方面評價此人有能力、敢擔當、能干事;另一方面評價此人膽大妄為,極其貪婪好色。
面對如此兩極化的評價,西絳江湖認為,秦劍能到西絳縣任縣長,其后臺一定很硬,且不是一般的硬。
我對官場的情況毫無興趣,因為毫無瓜葛,也無任何交集。可意想不到,有一天我與秦劍有了交集。
我再次躺平三個月,這期間母親嘮嘮叨叨的聲音穿透被子或耳機冒冒失失闖進我兩耳。我一日三餐變成了一日兩餐,后來變成一日一餐,人逐漸消瘦,免疫功能低下,一次感冒一個月都好不了,人走起路來軟綿漂浮。見我如此頹廢,我看得出二叔公眼里冒出了火花。也感謝二叔公,讓我終于進入了體制內,雖“在崗不在編”。
一切源于兩件產自流放國的紅酒。
我躺平的某一天花頭鴨有接待,接待對象是幾個本土籍的領導。所謂領導,就必須是縣級以上干部,我猜應該是那幾個西絳縣籍及周邊縣籍在西絳縣任職的為數不多的四大班子成員。這幾個領導除一名政府副職外,其他都是人大、政協副職,且都準備到點等待退休的了,所以,作為老野他們不喝白酒,只喝紅酒。正好花頭鴨想起有兩件產自流放國的奔富407葡萄酒在二叔公的車尾廂里,花頭鴨打電話給二叔公讓他盡快把酒送到公司的接待室。
一般這種場合二叔公是不摻乎的。二叔公把酒放在包廂門口邊的餐邊柜上,挺了挺弓著的背,和花頭鴨打了聲招呼,正欲轉身往外走。二叔公轉身一剎那,與從門外走進來的人撞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二叔公一邊連連向來人賠不是,一邊企圖往外走。
來人愣了一下,緊緊盯著二叔公的臉,然后輕聲叫了一聲“二叔”。 聽見來人叫自己,二叔公停了下來,茫然地看了看來人。
“二叔,我是二弟呀!龐子銀的仔呀!”來人指著自己的臉對二叔公說,然后拉著二叔公往飯桌邊坐了下來,“我們多年不見了,正好今晚遇上了,一起聊聊。”
本來就餐人員的位置已經擺好了,花頭鴨見來人把二叔公拉到身邊坐了下來,便吩咐手下加一張椅子和一套餐具。
與二叔公撞上的正是龐副縣長二弟,隔壁鎮龐子銀的仔。
二叔公與龐副縣長二弟之間,有一段緣。
我們現在所居住的這塊土地曾經人煙稀少,漢、唐、宋等朝代,這里屬于流放之地,一些犯錯誤或在政治斗爭中敗下陣來的官員就會被流放到此,有的后來輾轉回到故土,有的在此孤獨終老,有的扎下根來以此為家繁衍生息。
向南是海,向北是山。向南或向北,決定權在自己;向南是海,向北是山,任何人對此都無法改變。二叔公說,這就是現實。
比父親大不了幾歲的二叔公曾經是村里最高學歷者,“文革”期間的高中學歷在我們這個偏僻的小漁村已是罕見。1977年恢復高考,二叔公分數超過了大專線,本以為能跳出農門的二叔公卻沒有被錄取。大隊的政審材料表明,他沒有好好看管大隊的鴨子,而是只顧復習應付考試,不安心農業生產。就這樣,二叔公被大隊一紙政審材料擋在了大學門外。二叔公尖尖的銳氣被削平,無心再戰,沉下心來心甘情愿做一個農人。二叔公說,這就是命,沒有人能企圖改變命運。后來我用學過的知識分析,二叔公這是唯心主義思想,與“中庸”里的“盡人事,聽天命”如出一轍,與我的唯物主義思想格格不入。
二叔公與龐副縣長的緣分純屬偶然。那年高考失利,二叔公心如死灰,把干勁都用在養鴨的公事和捕魚的私事上,退潮后把鴨子趕出海或漲潮后把鴨子趕回鴨棚后,除了吃飯和睡覺外,二叔公把其他時間安排在捕魚上,肩扛一張X型的手推網,作業于淺海和溝渠,那時的魚蝦實在是多,每天十斤八斤漁獲不是問題。經多年化肥、農藥、飼料的大量使用后的今天,魚蝦已蹤跡難覓。
漁獲自己吃不完,二叔公就分給兄弟姐妹、村里的老人。二叔公這個行為一直持續了五年,五年后戛然而止,大隊的養鴨組解散,二叔公回歸正常生活。
一次二叔公趕海歸來,發現鄰村邊的水渠里有一男孩腳抽筋溺水,男孩在水里撲騰幾下,便沉下了水底,旁邊有幾個男孩也在水里玩耍,他們對男孩溺水卻一無所知。二叔公瞥了一眼就發現情況不妙,放下漁具跳進水渠,把男孩撈了起來,然后倒著背在后背,在田埂上奔跑起來,跑了五百米左右,男孩大口吐出肚子里的水,哇一聲哭了起來。
二叔公救起的男孩就是二弟,也就是日后的龐副縣長。
此后,龐子銀每年春節必帶上禮物,牽著兒子二弟,給二叔公拜年。在二弟高考那年,龐子銀意外去世,二弟隨母親搬到外婆家居住,兩家就少了往來。
幾十年后,身為副縣長的二弟還是認出了救命恩人。
此后,二弟時不時找二叔公出來一起喝茶聊天。聽說我大學畢業沒有工作,二弟龐副縣長主動提出幫我安排一份工作。于是,我便進入了龐副縣長分管的統計局,成為一名統計員。雖為臨時工,但我終于進入了體制內,有了同學們可望不可即的工作。
我工作的轉折點就在秦劍到西絳任縣長之后。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此話是東北大軍閥張作霖的經典語錄。但現實是,只要有江湖,江湖就避免不了打打殺殺。
我成為縣統計局統計員的第二天一大早,蝦哥通知我先到外地躲幾天,說是“出事了”。但我剛到位上班,到手的工作不可能輕易舍棄,我拒絕了蝦哥的提議。
江湖還是江湖。前一天晚上,花頭鴨收到手下報告,何八進入西絳,何八帶著幾個美女正與覃軍在皇宮一號夜總會劈酒交流。覃軍是海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隊支隊長,同時也是海州市公安局打擊非法經營小組組長。西絳、黨都、陰縣都屬海州市代管,法律上雖是代管,三個縣的四大班子成員都必須由海州市委選定,實際上三縣是海州市名副其實地管著。
花頭鴨派人盯死何八。凌晨三點左右,何八搖搖晃晃從夜總會出來,上了車,朝黨都方向往回走。到了一個暗燈黑火的十字路口,早在此等候的花頭鴨開著越野車加足馬力從何八車輛側面沖了過來,何八的車被撞側翻在公路排水溝,待何八從車子里爬出來,花頭鴨和他的車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不一會兒,晚上和何八一起切磋的覃軍帶著手下趕了過來,無奈此處沒有監控設備,周邊有幾條“棍”,根本不知道誰開車撞了過來、什么車撞了何八。何八明知是花頭鴨所為,卻沒有抓到花頭鴨的把柄,也只能無可奈何。
但按照慣例,為了安全起見,花頭鴨吩咐下去通知公司所有人員外出幾天,避避風頭。我早已離開花頭鴨的公司,但蝦哥為了我的安全,還是通知了我。
半個月后,西絳還是靜悄悄,沒人知道在某個深夜某十字路口曾經發生過江湖恩怨引發的故意撞車事件。說明何八沒有將此事傳出去,花頭鴨也沒有,覃軍也沒有。此事告一段落,一切又回歸正軌。
但有一個人一直惦記著此事。他就是花頭鴨和何八的朋友,同樣在江湖沉浮的賴三。
賴三原是海州市公安局民警,后辭職下海,經商反反復復失敗,于是走入江湖,走私為業。由于他公安民警出身,關系廣,江湖里大家都喜歡和他交朋友,有真誠的,也有虛情假意的。花頭鴨和何八是賴三眾多朋友中的兩個。
花頭鴨和何八的恩恩怨怨,雙方摩擦不斷,賴三看在眼里,他擔心兩人事情弄大,影響西絳江湖的和諧穩定,賴三就想出面調和二人的關系。
于是,就有了一場酒局。
賴三做東,美酒佳肴和美女在桌上桌下連環舞動后,花頭鴨和何八都給足了賴三面子,暫時“和好”。其實賴三也明白,花頭鴨和何八兩人都伸出左手握住對方的左手,表面和好,但他們的右手隨時會從各自身體的某一處抽出尖刀,直捅對方心口。
暫時安寧,西絳江湖風平浪靜,賴三的目的就達到了。大家散去的時候,何八偷偷安排人結了賬。賴三明白,何八自知狗嘴搶食自己理虧了。
隨著打擊走私力度的加大,頭腦清醒的走私大老板們紛紛洗腳上岸,有實力的成立工程公司和房地產公司,做起工程和房地產生意;實力一般的成立了貿易公司,做起了邊貿生意;沒實力的清點資產,該吃吃,該喝喝了。
賴三成功轉身,不但工程公司承攬大量工程,經營得紅紅火火,自己也做了一個小樓盤。正因為此,與后來到西絳任縣長的秦劍結下梁子。
江湖傳說得到應驗,西絳縣換屆前,秦劍來到了西絳,任縣委副書記、副縣長、代縣長。
江湖還是江湖!江湖還是人情世故!
撈佬秦劍來到西絳遇到一個尷尬局面,政府班子里除了龐副縣長外,其他不是博士就是碩士,都是空降而來,缺乏基層工作經驗和群眾基礎,對于工作開展非常不利。于是,秦劍便與龐副縣長走得很近,龐副縣長分工調整為分管發改、財政、國土、建設等,這些本該常務副縣長才能分管的工作卻讓龐副縣長分管了。
秦劍到西絳的第一個年頭就成了他和龐副縣長兩人的蜜月期。我的工作進了一步,不再是臨時工,成為縣統計局領財政工資“在崗不在編”的人員。后來龐副縣長與秦劍關系鬧僵,龐副縣長被弄到了縣政協,提前離開了決策中心,但由于我與龐副縣長沒有實質性關系,龐副縣長的離開對我的工作并沒有影響。
西絳人口少,產業薄弱,財政并不寬裕。全縣除了邊境貿易外,沒有一個產業能拿得出手,但邊境貿易好看不中用,對財政的貢獻率并不高。工業由于缺乏產業鏈和產業配套,沒有鐵路運輸,沒有海運,上游配件進貨成本高,設備保養維護要從外地請師傅,一個小配件本地都找不到貨源,維修維護成本更高,項目做一個死一個,工業園半死不活,處于茍延殘喘之態。
秦劍離開西絳的時候,有人說,秦劍是專門來西絳修路的。這也錯怪他的,當初剛到西絳的時候,秦劍可是很有想法的。
秦劍初來乍到,他也想著為地方做點事,對得起西絳的父老鄉親,讓自己在官場上混得順風順水,可一經盤點,卻無從下手。任何一個產業在任期五年內能向優發生質變的可能性不大,跨度大一點的量變都很難。他與縣委書記商量,組成幾個招商組外出招商,想辦法上項目,改變西絳目前的狀況。書記也正有此意,于是縣委書記、縣長、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先后各帶一個招商組分別到長三角、珠三角、西南和鄰國招商。各招商組到了目的地,走訪了工業園,聽了介紹,參觀了一些企業,與企業進行了座談。每個招商組都走完了外出招商的習慣性動作。
招商組除了縣領導、相關委辦局領導外,還有縣里的企業代表。阮琳琳是秦劍那個招商組里的企業代表,同時阮琳琳也是賴三公司負責公關的副總經理。
招商工作和往年一樣,幾乎沒有什么大的成效。招商結果令秦劍失望。追著招商組來考察的企業是有,但實際落地的沒有。本地老板有錢的不少,但做慣了貿易和走私,只對吹糠見米的生意感興趣,對工業、旅游等長線投資沒有任何興趣。
產業發展上做不了文章,五年后總得向西絳的老百姓交卷,但不能交白卷。于是,秦劍想到了市政項目。修路搭橋老百姓容易看得到,對于五年后交卷秦劍有了方案。
做任何產業五年內都不可能有很大的起色,不如做一些可以讓不明真相的群眾稱贊的項目,自己也能順便撈點好處,反正大多數群眾只看表面,是不明真相的。市政工程正好符合自己的目標。秦劍心想,反正前一屆政府已經留下了很多債務,我這一屆債務再增加也無所謂了。
秦劍縣長與龐副縣長的矛盾,因公也因私。矛盾起因于固定資產統計。
每年上級都給地方政府下達固定資產投資完成指標。下達給西絳縣的固定資產投資指標遠遠大于現實固定資產投資額,是一個無法達成的目標。
龐副縣長認為無法完成上級下達的固定資產投資指標,很多局長擔心,如果在數字上硬性完成這些指標的話,講嚴重點就是違反了統計相關法律法規。
縣政府辦有人經過秦劍縣長辦公室門口時,聽見秦劍大聲呵斥龐副縣長“幼稚、無能”。可能由于被一個比自己年齡小了一圈的人因為自己堅持原則被罵個狗血淋頭,龐副縣長心理上開始排斥秦劍。秦劍也確實認為龐副縣長無能,加上他到西絳根基已經穩定,便開始物色頂替龐副縣長的人選。
后來,秦劍在統計會議上對著眾多局長說狠話:“我只見過不完成統計指標被免職的局長,沒有見過因違反統計法被撤職的局長。”此話一出,西絳還是圓滿完成了上級下達的固定資產投資任務。
后來因為龐副縣長的一些行為大大惹怒了秦劍,加速了龐副縣長向政協的轉移。
西漢司馬遷所著《史記》第一百二十九章里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為如何抓西絳發展的困惑之時,秦劍被一群工頭圍獵。工頭有要做項目的,有要項目結算的,有要賬的。工頭們也不好惹,他們都是有備而來,有的找了上頭打了招呼,有的手上捏著各種各樣的利益隨時向秦劍展示,有的派出本地能找到的頂尖美女,各種手段讓秦劍應接不暇。作為本土工頭,賴三沒有過硬的關系,但他有屬于他的法寶,法寶就是阮琳琳。阮琳琳既是賴三公司的副總經理,也是賴三沒有結婚證的老婆。賴三家里有老婆,但他很少回家,老婆也知道阮琳琳的存在,但老婆一心照顧家庭,對賴三的所作所為不聞不問。
做市政項目,涉及招投標,涉及預結算,涉及支付工程款。
在西絳以市政工程建設為主線推進縣域經濟發展的基調下,為了承攬更多的政府工程、及時結清工程款,賴三派出阮琳琳向秦劍公關。賴三的公司戰績不錯,不斷中標市政工程,也陸陸續續收回一些政府拖欠的工程款。眼看翻運,卻戛然而止。賴三也因此與秦劍走向了對立面。
秦劍剛到西絳的時候顯示出他的原則性,工頭普遍反映很難與秦劍打交道,招投標、預結算、結款等都很難有特殊渠道。但撈佬秦劍只用了短短一年時間就與西絳融為一體,他不但能講當地的白話,下村里也能用簡單的客家話與村民聊天,雖然口音很重,一聽就他是個撈佬,但對于撈佬秦劍來說,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在不知不覺中,工頭們發現秦劍好說話了,只要方法對,招投標、預結算、結款都能實現目標。也正因為秦劍與工頭們的交融,他與龐副縣長漸行漸遠,表面上兩人和和氣氣,但內心已經決裂,導火索就是賴三。
江湖說,阮琳琳是賴三的熱敏導彈,精準追蹤,一發即中。阮琳琳純京族血統,皮膚潔白,身材高挑,平時又喜歡穿近似中式旗袍的奧黛,婀娜的身姿充分顯露出來。阮琳琳帶著賴三的任務找秦劍,經兩人反反復復的磨合,一單造價超兩億的市政道路工程初定由賴三的公司承建。但政府工程項目投資超過一定的額度必須走招投標程序,秦劍暗示阮琳琳,由他一個人拍板不是很合適,由賴三找分管領導龐副縣長先行磋商為好,秦劍的意思是,賴三和龐副縣長都是本地人,應該容易說上話,龐副縣長沒意見,此事就基本辦成了。
賴三找了幾個與龐副縣長有交情的老板,在他的會所里安排了一個飯局,與龐副縣長一起把酒言歡。趁著龐副縣長上廁所之際,眼餳耳熱的賴三在廁所外守候,把從廁所出來的龐副縣長拉到一邊說起了悄悄話。賴三告訴龐副縣長,自己想承攬某市政工程項目,希望龐副縣長在招投標上給予關照。賴三當然不能點明這是秦劍的意思。不知道是龐副縣長情商太低還是油鹽不進,盡管賴三三番五次找龐副縣長,用盡各種江湖手段,龐副縣長始終表示,項目必須按照正規的招投標走程序。后來,秦劍直接帶著賴三到招投標站翻看標底,項目最終由賴三的公司中標。江湖傳說,龐副縣長在政府常務會議上明確反對新開工的市政工程項目“點多面廣”,他認為,政府負債高達五十多個億,相比于年財政實際收入不足三億來說,負債比例太高了,一些工程項目應該暫緩。此事后,縣政府領導重新調整分工,龐副縣長不再分管發改、城建、國土等。再后來,龐副縣長變成了縣政協龐副主席。
江湖說,由此可見秦劍的能量。
正如龐副縣長與秦劍的蜜月期終會過去一樣,賴三與秦劍的蜜月期也因阮琳琳與秦劍的親近而漸漸遠去。
那時正值春暖花開。秦劍正在濱海鎮檢查指導工作,此時的秦劍心情大好。早上一大早他接到大老板的電話,他很快就要提拔,官至副廳。一群下屬簇擁著在海邊走了一圈,秦劍令大家散了,他在木麻黃林下坐了下來,從包里掏出了與阮琳琳單線聯系的手機瞧了瞧,發現有好幾個阮琳琳的未接來電。秦劍一邊撥通阮琳琳的電話,一邊信步走向海灘。阮琳琳電話里說,有急事,要見秦劍。秦劍聽得出阮琳琳的聲音十分急促。
秦劍回到一個鬧市區下了車,讓司機回去,等他電話再過來接。阮琳琳租住的房子就在縣城鬧市區里面一棟清幽的樓房里。小隱于野,大隱于市。阮琳琳苦心找了這么個地方,便于出入卻難以被人發現。阮琳琳原來就住在賴三的別墅里,但在她找秦劍辦事的過程中與秦劍擦出火花。郎有情,妾有意,阮琳琳便悄悄找了這個隱秘的地方,在這里與秦劍廝磨。
阮琳琳不但有美麗的外表,她謹慎和守密,秦劍與其交往十分放心。
秦劍到了與阮琳琳的安樂窩。秦劍問阮琳琳,何事如此焦急。阮琳琳迎了上來,緊緊抱住秦劍,用她那兩堆碩大而堅挺的海綿體球摩擦著秦劍的身體,令秦劍熱血賁張。兩人滾上了大紅酸枝床。
事畢,阮琳琳從床頭柜上拿出試紙條,軟綿綿的身體緊緊靠著秦劍,眼睛溫柔得滴出水來。阮琳琳告訴秦劍,早孕試紙條顯示,他要做爸爸了。秦劍聽聞,心頭一緊,頭上冒出汗珠。阮琳琳還是善解人意的阮琳琳,她把軟糯的紅唇壓上秦劍的嘴唇,說道,這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我不要你負責。聽阮琳琳這么一說,秦劍緊鎖的心頭便松弛下來,擰結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來。
雖然阮琳琳說不要秦劍負責,但秦劍知道,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和自己的骨肉,自己是要善待的,絕不能委屈了他們。
賴三發現阮琳琳經常關了手機,蹤跡全無,他懷疑自己已經頭頂了大草原。
還不止于此,賴三發現,他看上的市政工程都與他無緣,且最后都是陰縣一家公司中的標。阮琳琳不再回他的別墅,他心里懷疑是阮琳琳和秦劍設計取代了原本應該屬于他中標的項目,但他通過天眼查無法找出陰縣這家中標的公司與秦劍和阮琳琳兩人的關聯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江湖人士賴三在西絳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也不是那么好惹的。秦劍在西絳留下了各種各樣的不良痕跡。于是,賴三依據自己所掌握的證據,不斷向上級舉報秦劍。但他只能匿名,不敢署真名。賴三知道,江湖傳聞秦劍后臺很硬,他很難告倒秦劍,另外,賴三不得不考慮政府欠自己幾千萬的工程款收回問題。所以,賴三絕不能讓人知道是他舉報了秦劍。
賴三舉報后,秦劍表面上有所收斂。賴三的舉報證據確鑿,但秦劍依然穩坐泰山。賴三知道印證了江湖的傳聞,秦劍真的后臺了得。
秦劍也隱隱約約感覺到是賴三告了他,但他又沒有證據。
從此,賴三接不到新的項目,也無法收回工程款。江湖傳聞,秦劍和賴三就成了仇敵。
西絳人常見賴三愁容滿面,他大多于傍晚驅車到海邊,坐在碼頭的石條上,似是望著遠方,又似是若有所思,其實是目光呆滯,思維停頓,如一具行尸走肉。有人說,這個碼頭是賴三下海后,他經營的走私貨物的上岸之處,從此發跡。也有人說,阮琳琳的家就在碼頭附近,賴三就是在這里遇到了阮琳琳,兩人一見鐘情。
又一個傍晚,賴三又來到了海邊碼頭。這是個深秋之夜。賴三心里極其復雜。賴三曾經也是一個充滿熱血的青年,他的嘴邊常掛著周星馳電影里的臺詞:“做人如果沒有理想,與咸魚有什么區別”。他用此金句激勵自己和手下們。
秋未過去,西絳直接跨過秋季,立即從夏天模式進入了冬季模式,中午還陽光燦爛,上半身一件短袖衫,夜幕降臨卻如入冬季,不得不穿上衛衣。氣溫的急劇下跌,讓人難以適應。賴三覺得,今夜奇冷。隨著冷空氣的到來,賴三本已壓抑的心情已趨于抑郁,心理似乎已到崩潰的邊緣。但他一轉念,熬過這個嚴冬,不就能看到春暖花開了嗎。已經熬過了春天,熬過了夏天,熬過了秋天,一年四季已經熬過三季,最后這一冬季也就不那么令人寒栗了。他知道,冬天盡管寒冷,但地球總是會春夏秋冬不停地交替,無人能阻止。也就是說,永久的寒冬并不存在。如此一想,賴三心里就平靜了一些,體內頓然有溫暖升騰了。
西絳正值多事之秋,突然傳聞,何八出事了。
何八,海州市陰縣人,在地方公安系統擁有廣泛的人脈,更傳其與某省部級大官關系密切,江湖傳言何八在海州市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如此關系通天的人怎么會出事?
其實,這不是何八第一次出事了。
何八從十六歲開始,便跟著老板到西絳做走私,那時老板說是做生意。其實在大多數走私老板心里,走私就是生意。
最初何八跟著大部隊用摩托車馱走私煙或走私酒,馳騁于田間小道,穿梭于林間小道,飛奔于三級公路,與海關打私人員捉起迷藏。幾年后,何八積攢下了第一桶金,他回過頭來看,發現近四十來個同伴們死的死,殘的殘,身體完好的只剩下三人。最后一次摩托車馱貨,何八車速過快翻入水溝,顱內出血,因搶救及時,何八總算保住了性命。
有人說,出事后何八性情大變,做事極其極端,手段十分殘忍,應該與其腦袋受傷有關。
身體康復后,何八決定自立門戶,他找來幾個江湖兄弟,做起了保貨生意,成為走私鏈條中的其中一個工頭。
何八出事是蝦哥告訴我的。我雖然與蝦哥后來還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兄弟情誼還在,我們經常往來,吃吃燒烤,喝喝啤酒,吹吹水。有時去酒吧或夜總會他也會叫上我,但我嫌那些地方復雜又吵鬧,都沒有去。
燒烤攤見到蝦哥,發現他明顯心神不寧。兩瓶啤酒下肚,他慢慢緩過神來,他告訴我,他觸了霉頭了。
蝦哥保貨,包括貨物從境外入境、裝車、上路、到達倉庫。這一次蝦哥保的是一批走私澳洲羊。羊已經屠宰干凈,沒有內臟,每一只羊由一個四方形紙箱密封包裝,紙箱長近兩米,紙箱外有中英文標識,標注有“清真食品”。境外急凍好的貨物全部入境后,先后由五菱神車運走。最后一批貨老板指定由蝦哥親自開車運送,老板的理由是此批貨物價值較高,大老板重視,讓蝦哥好好監督路上是否有車佬偷貨。雖為保貨小老板,但有時應急,開車運貨也常有的事,但這一次蝦哥心里總是忐忑不安。由于貨不多,蝦哥開的是拆掉后排座椅的老款豐田佳美轎車,車子離開邊境,走了一段“棍”,繞過邊境檢查站和高速公路收費站后,從一個私開的缺口上了高速公路。一路上,蝦哥總覺得陰森森的,一股寒氣從背后襲來,與平時異樣,頭發不由得豎了起來。車從私開的道口出了高速,又走了一大段村道,到達了偏遠的倉庫,這種令人不妙的感覺始終陪伴著蝦哥。
村道通往一個偏遠的小型凍庫,凍庫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甘蔗林,凍庫很隱秘,也與周邊環境很不協調。車一到,凍庫門就早早打開等候。車直接進入凍庫,蝦哥發現一隊人手捧香火蠟燭,披麻戴孝在等候。小老板模樣的人走出來把運費給了蝦哥,讓蝦哥出凍庫門外等候。如此詭異,蝦哥頭發再次豎起。
蝦哥走出門外,突然醒悟,羊里夾帶著尸體!蝦哥瞬間頭皮發麻。他緩緩往凍庫里走,要問清個究竟,小老板見狀,連忙快步走上去把蝦哥截住,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強塞給蝦哥,并把蝦哥往大門處推去。蝦哥掂量掂量,信封里應該裝了五千塊錢。蝦哥隨手把信封塞進單肩包里,走出了凍庫。
短短十分鐘,貨卸完了。蝦哥上了車,片刻都不敢停留,馬上將車開出凍庫。他來到了事先約定的地點,把車給了馬仔,自己輾轉乘高鐵回到了海州。
蝦哥談及此事,仍然心有余悸。我們分析,應該是國內有人在境外去世,只好通過走私渠道將尸體夾在羊里偷運回國。
丟丫咩,以后長度大的貨物打死我也不敢親自開車送貨了!蝦哥吃過一串烤豬鞭,猛灌一大口啤酒,惡狠狠地說。
平靜下來后,蝦哥告訴我,何八出事了。
何八的老家在陰縣海邊,當地一處海灣中間有一座小島。何八通過關系把小島先占后征,建了小洋樓,周邊還建有觀光步道、垂釣區等休憩設施。何八利用小島的天然屏障,在島上開設賭場,參賭的非富即貴。島上設有五處望風點,普通人或未經允許根本無法接近小島。靠關系打底,銀兩開路,自小島運作以來,接待了眾多達官貴人和有錢的職業賭客,但一直平安無事。長走河邊必濕鞋,這一次,何八該倒霉了。
某個省部級領導的公子隨朋友到島上玩耍, 進入賭場后上了癮,連續幾日在賭場內拼搏,何八不但提供了籌碼,還安排好了公子的吃和睡。百密必有一疏,賭場內屏蔽手機信號,領導夫人幾日沒了公子的消息就急了,事情弄到了省公安廳。經各種信息支援,發現公子最后一次出現在小島。無奈經辦人并不知道小島的來歷,也不知道何八的各種關系,為了保密,經辦人帶著幾個職業警察在月黑風高之夜摸上小島,找到了賭意正酣的公子,在撤退的過程中正遇何八剛回到小島上岸,何八被莫名一擊昏了過去,并與公子一道被帶到了省廳。
幾個不明身份的人把一名賭客和何八帶走了。消息天一亮就在海州市傳開了。
盡管第三天何八出現在西絳,毫發無損。但風言風語仍在街頭小巷傳播著。居民們發現,何八連續幾天頻繁出現在人口密集之處。
何八一事剛翻篇,又有傳言,花頭鴨被調查了。
此秋何其多事!
為證實真偽,我給花頭鴨打電話,無法接通。我又給二叔公打電話,也無法接通。我到二叔公家,二嬸婆說,已經半個月沒有見到二叔公這個死鬼了。二嬸婆對二叔公的不辭而別頗有抱怨。
蝦哥悄悄告訴我,花頭鴨和二叔公都躲到對面去避風頭了。
對面,是另一個國家了。如此一來,就印證了江湖傳言了。傳花頭鴨涉嫌黑社會犯罪等,被上級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了。但花頭鴨如何得知內情而及時出逃,這就不得而知。
這一陣子我睡眠質量很差,一晚上反反復復做夢,夢的內容醒來后大多卻已記不起來了,就算記得一點,內容也是凋零殘缺。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一切夢都與性有關。對于沒有完整內容的夢,應該也無法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去析夢。
一次夢遺之后,我想,我該戀愛了。
戀愛與性愛無關,按照傳統觀念,先有愛才有性,無愛之性為交易,各取所需。但現在的人,愛不隨便,而性變得隨便起來。我深知,一個人有性后之早期,如吸食鴉片,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元代李鵬飛《三元延壽參贊書》曰:“男女居室,人之大倫,獨陽不生,獨陰不成,人道有不可廢者。”大概意思為,房事本乎自然之道,是養生延壽的重要步驟,是健康長壽的基礎。對于我而言,性是沖動的結果。但古人把性上升到養生的高度,令人費解。
我高中第一次談戀愛,無性而終。第二次戀愛在大三,于某個暑假,我和女友難以抑制沖動,偷吃了禁果,此后一發不可收拾。大四,女朋友被其家里安排進了女友當地的國企實習,一畢業便在實習的國企工作,并與市領導公子成婚,女朋友毫無反抗之力,遂成了我前女友。一段刻骨銘心的愛與性成為過去。
一個片段式的性夢提醒我,我該談戀愛了。某偉人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而我想再次戀愛,并非是想耍流氓。
事情好湊巧,我夢后幾日,二嬸婆要將她一個遠親的女兒介紹給我。女孩祖籍陰縣,父母在西絳經商,她在西絳出生。女孩高挑,膚白,落落大方,正是我喜歡的樣子。而聽說我在政府里工作,當然我也沒有告訴女孩我的“在崗不在編”狀態,于是我們一拍即合,成了一對。五個月后,我們領了結婚證,修成了正果,令我也十分意外。
更令我意外的是,我結婚接親時發現,何八是我老婆的表叔,何八與我老婆的父親是親老表。這一層關系,二嬸婆事先并不知道,如果境外躲避的二叔公知道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作何感想。
江湖傳言,與花頭鴨關系極為密切的一名領導給在境外躲避的花頭鴨發微信消息,內容大致為“風聲已過,可以回家”之類。花頭鴨回到西絳,一連半月無事。于是,自以為風聲真的已經過去的花頭鴨組織了一個局,喝酒、唱歌、打麻將。殊不知危險已近,當晚凌晨兩點左右,麻將正酣的花頭鴨被一群從外地調來集訓的警察包了餃子。被抓后的花頭鴨當夜被立即送到了省監委,沒多久,與花頭鴨關系密切的那名領導也到了案。除了二叔公外,花頭鴨的大小嘍啰們均先后被一一收監。
其實花頭鴨并不知道,省政法委秘密從各地抽調了警力,以集訓為名在海州市公安局集結,張網以待,就等著抓捕花頭鴨一伙。
二叔公音信全無。自從因大隊的政審證明而高考落榜后,二叔公養成了極為謹慎的心態,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逃之夭夭,且不與任何人聯系,仿佛消失了一般。似乎是二叔公的謹小慎微讓他再一次逃脫。
賴三認為,江湖不能內斗,江湖人不能低估對方的實力,也不能高估自己的實力,有時靠山并不可靠。
賴三的觀點十分接地氣,也頗有點兔死狐悲之意。
按照知名刑法專家羅翔的觀點,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知道和做到。“貪腐就像蝙蝠一樣,只有在黑暗中才翩翩起舞。而正義就像鮮花一樣,只有在陽光下你才能看到它的美。”此話是原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裴洪全的金句。裴洪全卻最終因貪腐入獄。
花頭鴨落了網,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花頭鴨到案后,海州市公安局局長、副局長、支隊長紛紛落網。群眾一片嘩然。
很多領導干部如裴洪全一般,知道卻沒有做到。
花頭鴨落網后,賴三來到何八的小島,對于賴三的突然到訪,何八很是吃驚。談到花頭鴨出事,何八唇角揚起,賴三看出,其難掩內心的興奮。賴三很多話想說,看到何八的興奮勁,他把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從何八的興奮里看出了憂患。
離開小島后,賴三對身邊的人說,海州的江湖從此已無寧日。
花頭鴨出事后,西絳各種傳言讓江湖和官場風雨飄搖。
西絳無人再見過阮琳琳。有人說,阮琳琳被賴三暗地里殺害了,拋尸大海。有人說,阮琳琳被秦劍雇人殺了,深夜運往山上埋了。也有人說,秦劍在國外買了房,阮琳琳在那邊生活,生下了秦劍的兒子。至于哪一個傳言是正解,無人得知,江湖也沒給出正確答案。實際情況是,在西絳,無人再見到過阮琳琳。
賴三實名舉報了秦劍,這是江湖傳言。有人問賴三傳言的真偽,賴三不作答。有人把賴三的沉默視為默認。
賴三私底下卻否認了傳言。
賴三收到內部消息,省紀委、監委已成立工作組,幾日內將奔赴海州市。收到消息,賴三躺在曾與阮琳琳一起躺過的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賴三感覺到,一場腥風血雨將到達西絳,到達海州……
作者簡介:
黃家超,男,筆名古夢,1965年12月生,廣西北海市人,廣西作家協會會員,在《廣西文學》《羊城晚報》《小說月刊》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紀實作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