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毓卓
【摘要】當下,中國兒童電影主要分為為兒童而拍的兒童本位兒童電影、關注兒童議題的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兩類。近五年院線兒童電影態勢良好,主要表現為兒童向動畫IP扎根深化、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議題豐富、“全齡化”動畫電影廣納觀眾三大方面。近五年電影節兒童電影同樣屢獲佳績,諸多作品獲得國際賽事的重要獎項。但是,中國兒童電影仍存在創作困局。一是院線電影使兒童觀眾處于“低幼化”與“全齡化”的夾縫中,不僅觀影存在理解力挑戰,而且缺乏可持續發展的兒童IP。二是聚焦兒童議題的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的市場化潛力低,兒童題材從短片到長片的創作呈現不接續狀態。對此,本文認為未來中國兒童電影應繼續堅持兒童本位創作,在此基礎上促進多年齡段的融合與銜接,同時為藝術性較強的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的創作提供條件,促進社會整體的反思與進步。
【關鍵詞】中國兒童電影 兒童本位 院線電影 全齡化
在2019年至2023年的五年間,中國電影市場歷經了2019年的票房新高、新冠疫情的嚴峻挑戰,以及2023年的全面復蘇?;赝^去,新冠疫情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們的觀影習慣,從而導致了制片方在影片策劃、發行層面的一系列布局調整,而如何重新喚醒市場活力、最大程度整合觀眾的觀影興趣,成為本時期創作者及制片公司首要考慮的問題。
在此環境下,兒童電影作為夾縫之中的橫向概念,兒童觀眾作為主體性相對欠缺的觀影群體,均在電影市場的重新定位過程中受到影響。在電影市場劇變期之后,兒童電影的生產狀況如何,兒童觀眾群體是否被邊緣化,兒童題材作品是否繼續受市場歡迎?本文將從現狀、困局、展望三個方面,考察當下兒童電影的創作。
1.“兒童電影”的概念分析
考察兒童電影,首先要對“兒童”概念進行辨析。在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兒童是指18歲以下的任何人(公民)[1][2]。在藝術研究領域,《電影藝術詞典》將兒童年齡劃為幼兒期(3-6歲)、兒童期(7-11
歲)、少年期(11-15歲)[3]。結合具體社會工作,兒童主要指0-13歲,與過渡至成年階段的青少年時期相銜接[4]。而在以往的兒童電影研究中,主要以“幼兒期”與“兒童期”為主,稍及少年期。綜合考慮,本文所討論的兒童電影,主要指供12歲及以下兒童觀看,或探討該年齡段兒童相關議題的電影。
兒童電影因自身概念的模糊性,中國學界曾依照兒童文學領域的分類,長期以來將兒童電影分為兩類:為兒童而拍的“兒童本位兒童電影”,與以兒童為主角的傾向于探索社會問題、面向成熟觀眾的“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5]
“兒童本位電影”與西方學界的“兒童電影”(cinema for children)概念基本重合,指從兒童的視角出發,“適宜攜帶兒童觀影的或專門為兒童群體拍攝的”[6],同時滿足兒童群體的審美偏好的影片,例如:《寶蓮燈》(1999,中國大陸)、《小美人魚》(1989,美國)等兒童喜聞樂見的中外經典動畫片,以及近年來《尋夢環游記》(2018,美國)、《心靈奇旅》(2020年,美國)?!皟和疚浑娪啊蓖ǔ2捎糜⑿蹟⑹?,主要人物經歷“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英雄之旅并最終獲得成功,給予兒童觀眾觀影樂趣、進取信心,并傳達“真善美”等共通的優良品質,有重要教育意義。
“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則指從成人創作者的視角出發,以兒童或青少年的敘事視角追憶童年、表達自我或反思社會問題的影片,旨在喚起成年觀眾的共鳴或思考。經典作品如《城南舊事》(1983,中國大陸)、《何處是我朋友的家》(1990,伊朗)、《小鞋子》(1997,伊朗),近年作品如《何以為家》( 2018,黎巴嫩)、《雄獅少年》(2021,中國大陸)、《曬后假日》(2022,英國/美國)、《深?!罚?023,中國大陸)等。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通常采用成長小說敘事范式,以書寫充滿了活躍與不穩定性的青春經驗為主旨[7],人物在故事中經歷成長之旅,觀眾并未被允諾一個圓滿的結局。
相比于更偏向商業市場、有明確年齡分界意識的兒童本位兒童電影,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更注重充滿成人反思性的成長主題書寫,主角從兒童到青少年不等,內含較強的作者表達,因此一定程度上存在與市場、觀眾對接的困境?!皟和弊鳛橐粋€有時態的詞,既是處于特定年齡段人群的身份,也是成年人對自我成長經歷、記憶的指涉?!皟和睂Τ扇藙撟髡叨?,其過去的時態已成必然,因此在創作過程中產生時空上的交織、認知上的回溯,均在所難免。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作為一種有深刻作者表達的題材選擇,長期受藝術電影創作者青睞,柏林國際電影節便設有新生代單元(Generation)聚焦少年兒童題材的電影創作。
2.中國兒童電影在院線的市場表現[8]
近五年中國院線兒童電影處于穩中求進的向好狀態,主要表現為:兒童向動畫IP扎根深化、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議題豐富、“全齡化”動畫電影廣納觀眾。
首先,系列化、品牌化的兒童向動畫IP持續產出長片電影,形成了劇集、電影及一系列衍生商品。尤其在大眾院線觀影頻率降低、難以培養觀眾黏性的新冠疫情防控期間,長線IP良好捆綁觀眾,成為票房主要支柱,如“熊出沒”系列、“喜羊羊”系列、“巧虎”系列、“貝肯熊”系列等IP,且檔期均定于春節檔、兒童節等適合“合家歡”觀影的時期,在票房成績上取得較為理想的成果。其中,“熊出沒”系列長居領跑地位,于2019年至2023年間共推出四部大電影《熊出沒·原始時代》(2019)、《熊出沒·狂野大陸》(2020)、《熊出沒:重返地球》(2022)、《熊出沒·伴我“熊芯”》(2023)[9],票房共計37. 8億。
其次,面向有一定思考力的成熟觀眾的、非兒童本位的兒童電影同樣值得關注,該類電影聚焦兒童物質與精神等多方面的成長現狀及問題,并對具體問題之下的社會結構及倫理困境進行反思,有重要的社會教育意義。榮獲當年度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紀錄片的《棒!少年》(2020),關注由“困境少年”組成的特殊棒球隊,累計票房790萬,導演許慧晶于采訪中對這一結果表示欣慰:“紀錄片不是單一去看票房的。我覺得更重要的是,能夠給我們片子里的小朋友帶來一些實質性的幫助,有更多的人來關注他們?!盵10]動畫片《雄獅少年》(2021)作為原創IP,小鎮少年激蕩熱血的奮斗精神與縹緲難越的社會鴻溝產生碰撞,充滿了現實敘事的震蕩力量,累計票房2. 49億,榮登“豆瓣2021年度電影榜單”榜首。劇情片《人生大事》(2022)從兒童視角展現了有關死亡的敘事,引發觀眾思考如何面對孩子進行“死亡教育”,該片于2022年夏季上映,在疫情尚未平息的時期取得了票房17. 12億的驚喜成績?!段业慕憬恪贰渡詈!肪鶉@“重男輕女”的社會議題展開敘事。劇情片《我的姐姐》(2021)以現實主義的筆法描寫父母雙亡后不得不承擔家長角色、在“弟弟”與自我未來之中做選擇的中國家姐形象,上映后引發大量熱議,尤其得到來自女性觀眾的認同與討論,以3000萬的成本博得8. 6億的高票房。動畫片《深?!罚?023)之視覺體驗美輪美奐,以魔幻現實主義的風格展現了一名父母離異的9歲女孩墜入深海尋母的故事,充滿意象的視覺之下,是對兒童抑郁癥的抽象而直觀的心路再現。該片于2023年春節檔收獲9. 19億的票房,亦獲第73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兒童單元最佳影片提名。
在上述兒童電影滿足兒童觀眾觀影需求,或探索兒童相關的社會議題的同時,出于題材創新、開拓市場及整合觀眾的考慮,中國動畫電影顯現出逐步脫離“兒童專屬”標簽、進而網羅全齡觀眾的探索。近年來,基于中國神話歷史進行“故事新編”的國產動畫電影展現出“全齡化”創作趨勢,該類作品以老少皆宜的傳統文本為基礎,打造面向大眾的吸睛敘事,多部佳作沖破億元大關,實現口碑與市場雙贏的可喜局面。據統計, 2019年至2023年間,共有三部“全齡化”國產動畫電影票房破十億,依次為《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 50. 35億)、《長安三萬里》(2023年, 18. 24億)、《姜子牙》(2020年, 16. 03億),票房均高于同時段內兒童向動畫電影的票房冠軍《熊出沒·伴我熊芯》(2023年, 14. 95億)。此外,“白蛇”系列、“新神榜”系列票房均過億,可見創作者通過對中國傳統文本現代化改編與想象性重寫,所凸顯的民族精神、愛國情懷及個體覺醒意識,順應了當代觀眾的審美偏好與價值理念,“向中國受眾乃至全世界展現民族的、獨特的文化魅力,展現一種全球化空間的‘他者眼光和全球化背景下的‘在地性表達”。[11]
然而,面對“全齡化”的良好觀影反響,兒童觀眾是否能較好理解和喜愛該類動畫電影,是否被置于理解力的夾縫之中,兒童向動畫電影市場是否會遭遇更大挑戰,仍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兒童電影與動畫電影向來存在重合。一方面,要明確,動畫電影的概念,是指利用動畫技術進行畫面制作的電影,與真人電影(live-action film)———通過實拍攝影獲取畫面的電影,處于相對的關系。因此,動畫電影本不是專為兒童服務的電影。另一方面,諸多動畫電影的“全齡化”聲稱是為了對抗動畫電影的“低幼化”現象,而作為與“兒童”概念密切相關的描述,如何衡量“低”與“幼”的含義,這二字在何種語境下被賦予了一定程度的貶義,需要學界與業界共同的審慎思考,以辯證審視動畫電影的“全齡化”現象。
3.中國兒童電影在電影節中的表現
院線之外,兒童電影在各大電影節的表現也值得關注。相比院線更偏向兒童本位及全齡化的商業電影,活躍于電影節的兒童電影則體現出非兒童本位、作者表達的特質。
自2010年以來,我國電影節制度逐漸完善,扶持青年導演創作的創投體系漸漸建立,當下,以上海國際電影節、平遙國際電影節、FIRST青年電影展、北京國際電影節等重大綜合性影展及IM兩岸青年影展、HI Shorts!廈門短片周、北京大學生電影節等面向學生群體的專項競賽,均為青年導演提供了與行業接軌的機會。在早期創作中,“童年”是青年導演常接觸的創作話題,因此,以兒童為主角、映射自我成長經歷的兒童電影,在青年導演群體的創作初期較為常見。“童年是生命的故鄉,是自我生成的原點和孕育精神自我的原鄉。通過‘回望童年召喚時間維度的‘鄉愁,表達編創者對質樸純真的人生態度和倫理價值的不舍與珍視,是眾多兒童電影拓展情感主題的重要策略?!盵12]創作者以自身為基點,探尋時間向度上“童年”與自我、與社會的關系,亦是兒童電影美學的重要部分。
近五年內,青年導演聚焦兒童的短片作品在國際上有較為矚目的表現。2019年,宋思琪導演定格動畫短片《妹妹》獲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短片提名,討論獨生子女話題。2021年,羅潤霄導演劇情短片《頭繩、雞蛋、作業本》入圍第7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從兒童視角反思家庭暴力。2022年,藍天導演劇情短片《南方午后》斬獲第27屆釜山國際電影節善才獎,別出心裁地從新疆父女的故事中討論代際間的文化隔閡與和解。2023年,勞馨瑩導演劇情短片《小暉和他的牛》入圍第73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兒童單元并獲評委會特別提及,聚焦廣西農村的留守兒童。
近五年內,各大電影節以兒童及青少年為主角的長片同樣屢獲佳績。2019年,王子川導演劇情片《漫漫長日》提名第17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劇情長片,周筍導演劇情片《少女佳禾》入圍第4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臥虎”單元,許慧晶導演紀錄片《棒!少年》獲第14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紀錄長片。2020至2021年,韓帥導演劇情片《漢南夏日》接連獲得第4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費穆榮譽單元評審榮譽獎、第71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兒童單元最佳影片等獎項。2023年,卓亦謙導演劇情片《年少日記》提名第2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最佳影片。然而,相比起能使青年導演以較低成本接觸業內資源的短片創作,以電影節為目標的兒童長片的市場回報率則較低。例如,上述獲獎作品僅有2部于院線上映,《少女佳禾》累計票房788萬,《棒!少年》累計票房790萬,均未突破千萬大關,票房成績與兒童本位或“全齡化”動畫電影相比差距懸殊,可見電影節中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存在藝術性強而市場兼容性較低的問題。
1.院線觀察:兒童觀眾處于“低幼化”與“全齡化”夾縫
兒童電影,無論是為兒童而制作的兒童本位電影,還是觀照兒童議題、引發社會思考的非兒童本位電影,都意在使兒童群體從中受益,最終促進兒童成長環境的改進與完善。我國當下的兒童電影市場雖整體票房較為理想,擔綱佳作頻出,然而相關作品的市場定位似在“低幼化”與“全齡化”之間搖擺。具體到作品內容而言,一方面,針對兒童觀眾的“合家歡”電影除少量系列化IP之外,鮮有高口碑作品,在“質”與“量”兩方面均表現不突出,存在“低幼化”的創作隱憂;另一方面,為規避“低幼化”從而提高作品的思想深度,同時也為擴大作品的目標觀眾基數、提高票房收益,諸多看似為兒童制作的電影,體現出將成人觀眾納入觀眾群體的“全齡化”定位,實則是將市場策略更換至非兒童本位的一端。由此,兒童觀眾的主體地位遭弱化,在市場蓬勃的表象下,適宜兒童觀眾觀看的影片數量并未達到同步增長的速度。
學界與業界對兒童電影“低幼化”的問題討論已久。2013年,黃軍(電影導演、時任中國兒童電影制片廠廠長)曾于采訪中表示,時下中國兒童電影的問題在于將“兒童電影”與“動畫電影”劃等號,提出“兒童電影要趕緊走出兒童腔、假童真和低幼化誤區”[13]。黃軍所說的“低幼化”指兒童電影的趣味及思想不能滿足兒童觀眾的智慧,即成人創作者過于簡單地判斷,并低估了兒童觀眾的接受意愿及理解能力,諸多面向兒童觀眾的電影過于淺顯,此處關于“低幼化”的反思處于兒童本位電影的范疇之內,意在促進兒童向優質影片的生產,滿足青少年等大齡兒童的審美需求。2010年代以來,院線兒童電影體現出兩類分流趨勢,一面是以《大鬧天宮》《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秦時明月》等為代表的國產精品動畫,一面是“熊出沒”系列、“喜羊羊”系列等由動畫劇集衍生而來的“大電影”,前者的高技術及精品質感逆向要求創作者樹立“大片意識”、面向國際舞臺,后者則屢陷家長及媒體的批判風波,因“低幼化”問題遭遇成人觀眾及青少年兒童的有意回避[14]。該時期,市場定位與教育理念成為兒童電影更迭的主要驅動力,兒童作為缺乏話語權的群體,持續處于被動接受的地位。隨著青少年及成人元素不斷介入兒童向電影,“低幼化”這一批判概念逐漸溢出兒童本位電影的范疇,演變為成人本位的、對兒童審美偏好的寬泛形容。相對地,出現了以多部動畫電影為代表的“全齡化”創作概念,意在從思想深度上超越兒童向影片,從觀眾接受上涵蓋更多成人觀眾的觀影趣味。
縱觀近五年的院線電影,對兒童觀眾而言,主要存在兩方面的難題:一方面,低齡兒童觀眾面對“全齡化”動畫電影,或存在一定的接受困境以及理解力挑戰。這間接反映了當下動畫敘事以成人敘事邏輯置換兒童視角,是成人邏輯“缺席的在場”[15]。例如:《長安三萬里》(2023)以恢宏的視聽呈現了大唐盛世的文人畫卷,然而片長168分鐘,且臺詞有大量的文言文句式,要求觀眾具備一定的歷史知識及國學積累。上映時,部分家長在社交媒體上反映孩子觀影缺乏耐心、坐不住,而部分成年觀眾也對于在影院中吵鬧或大聲背詩的兒童們表示無奈,認為觀影氛圍受到干擾?!栋咨?:青蛇劫起》(2021)于暑期檔上映后,因情愛主題與暴力元素出現“兒童不宜”的爭議,缺乏“合家歡”的特質,影片品質高但票房未“大爆”[16]。不僅如此,對于“全齡化”動畫電影,有時“少兒不宜”反成為影片宣傳的方式,以吸引更多成人觀眾的注意,加劇了市場定位在兒童觀眾與成人觀眾之間的非此即彼的困局。
另一方面,可供兒童觀眾及家長選擇的“合家歡”兒童向電影院線數量較少,缺乏可持續發展的兒童IP。盡管有“熊出沒”“喜羊羊”“巧虎”“貝肯熊”等有動畫劇集打基礎的系列化IP支撐,但是IP之間的票房差距較為懸殊。例如:“巧虎”系列于2019年至2023年間共推出三部電影,其累計票房未超過5000萬,不足“熊出沒”系列的單部最低票房(《熊出沒·狂野大陸》, 5. 95億)的十分之一。而就數量而言,“喜羊羊”系列五年間僅推出一部電影《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筐出未來》(2022),相比2010年代,該系列如今缺乏與兒童觀眾“每年一約”的觀眾黏性培養??梢姡盗谢疘P尚未形成多足鼎立的局面,兒童觀眾的觀影喜好較為局限。在此之外,非系列化IP的兒童向電影票房表現平平,“新面孔”少有爆款,五年間僅有兩部中美合拍動畫《雪人奇緣》(2019)、《許愿神龍》(2021)票房過億。整體而言,兒童向影片的創作活力較欠缺。
2.電影節觀察:兒童議題市場化程度低
縱觀近五年中國各大電影節可見,兒童題材的藝術電影創作呈不接續狀態,具體表現為聚焦兒童的短片創作繁榮度遠高于長片,當青年導演通過兒童題材短片獲得長片創作機會時,更傾向于選擇市場兼容度高的其他類型,而非深扎兒童議題。本文通過觀察2019—2023年間, IM兩岸青年影展短片主競賽單元、FIRST青年電影展長片創投單元的入圍影片,得出兒童議題市場化程度低的結論,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的創作始終面臨較大的壓力及挑戰。
IM 兩岸青年影展(Cross Strait Film Festival,簡稱“CSFF”)始創于2020年,由福建省電影局、福建省廣播電視局等單位主辦,海峽衛視等單位協辦,是近年來我國面向學生及青年導演的重要電影賽事,“以扶持全球高校青年影視創作力量為目標”[17]。據IM兩岸青年影展官方統計,自2020年以來,三屆比賽共有150部短片入圍[18],多為青年導演在校期間的創作成果,其中有49部為兒童題材(18歲以下)[19],占比高達三分之一,不乏《紅暑》(2019,導演楊雨豪)、《沙巢》(2021,導演胡英海)、《天黑黑》(2022,導演繆吉娜)等立足兒童視角、細觀兒童心理的優秀作品??梢?,“童年”作為資料庫,是青年導演創作初期的重要選材來源。
然而,當青年導演以獨立影人的身份攜帶兒童議題步入長片創作時,受更趨成熟、復雜的觀眾群體及繁復的市場因素影響,兒童議題所受的關注及青睞顯著下降,形成一種斷層。當下,青年導演扶持體系既有政府類、私企類、名人類的青年導演扶持平臺,也有電影節及影展的創投市場。FIRST青年電影展尤為關注青年影人的發展,其電影市場板塊創立于2010年,分為“創投會”與“產業放映”,其評價體系在十余年的探索中漸趨完善,成為業內的重要風向標。
經統計(圖1), 2019年至2023年間,各年度的FIRST創投會,在廣義上關注未成年群體(主角18歲以下)的項目入圍總數均未超過30%, 2020年、2022年、2023年均未出現12歲以下的兒童電影項目,整體而言,青少年時期(13-18歲)是更受創作者關注的年齡段[20]。青年導演走出校園的象牙塔,其藝術表達與創作自由度面臨限制,因而呈現出兒童電影從短片到長片的創作不接續的現狀。結合部分院線的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的票房表現可見,兒童電影及更為寬泛的未成年題材具有商業性相對欠缺、市場號召力較弱的現實短板。
僅以2023春節檔為例,《深?!放c《熊出沒·伴我“熊芯”》的票房差距,直觀反映了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的兩難處境?!缎艹鰶]·伴我“熊芯”》喜劇類型明確,適合合家歡觀影,通過對兒童觀眾的號召力達到“1+1”或“1+2”的票房連帶效應。而多年磨一劍的《深?!?,雖然聚焦兒童主角,但是所探討的離異家庭、兒童抑郁等問題,更適合有一定社會經歷及獨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觀看?!渡詈!飞嫌澈笤u價呈現兩極,一方面,頗有美學沖擊力的IMAX視效廣獲好評,所提出的兒童議題也借春節檔熱度完成了一定的公共討論;而另一方面,亦有質疑《深?!纷鳛橐徊俊胺呛霞覛g”影片在春節檔上映的合理性。數據顯示,在2023年春節檔的六部影片中,《深?!菲狈績H位列第五。作為一部意在引發成年觀眾思考的高成本商業動畫,在春節檔依然未得到理想的收益與關注??上攵?,弱娛樂性、弱商業化、側重嚴肅敘事的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面對已建立類型意識并形成觀影期待的中國觀眾,仍有很長的磨合與探索在等待。
展望未來中國兒童電影的創作,須立足兒童本位,考慮以下調整方向:首先,應保證兒童群體的觀影需求,在維持現有系列化IP的基礎上,繼續發掘可持續發展的兒童IP,促進兒童本位兒童電影的創作?!皟和疚坏挠^念,即是將兒童看作獨立于成人的個體,承認他們擁有獨立的人格、話語體系、生活態度和審美情趣?!盵21]成人創作者只有理解并尊重兒童的獨特性、保持對兒童心靈的敏感度,才能創作出深入人心的兒童向影片,滿足兒童觀眾的需求。
其次,考慮到兒童群體內部較大的年齡跨度,兒童電影的創作應促進多年齡段的融合與銜接。在承認“兒童電影”自身的復雜性的基礎上,調和“以兒童為主”與“為兒童而拍”的作品,促進低齡兒童與青少年、青少年與成人等多年齡段之間的過渡。一方面,為低齡兒童提供相對有趣味、易思考,有利于正確認識世界的電影;另一方面,將兒童電影的想象力及真善美的情感內核廣泛用于青少年電影、“全齡化”動畫電影等多領域的創作。
其三,需要鼓勵藝術性較強的非兒童本位兒童電影的創作,為有志于探討兒童議題的創作者提供創作條件
,使其有機會持續探索兒童文本。由此,為成人觀眾們打開關懷兒童成長的一扇窗,有利于社會整體的反思與進步。
如何從童年往事中尋得靈光,如何讓兒童電影益于兒童成長,對成年創作者而言既是責任與挑戰,也有著莫大的樂趣。正如法國童話《小王子》所寫: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但這很少有人記得。
注釋
[1]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第1條) . https: / / www. un. org/ zh/ node/182019
[2]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2條) . https: / / www. gov. cn/ xinwen/ 2020-10/18/ content_ 5552113. 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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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本節及后文所提及的電影票房數據全部來自“貓眼專業版APP”。
[9]“熊出沒”系列2020年電影《熊出沒·狂野大陸》推遲至2021年上映,五年共計四部。
[10]華西都市報.《棒!少年》導演許慧晶:不僅只有熱血“燃”的背后是對少年命運的關注[DR/ OL].中新網. 2021年01月14日. https: / / www. chinanews. com. cn/ m/ ty/2021/01-14/9386531. 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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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李銳.中國兒童電影主題書寫研究[D]. 山西師范大學, 2022.
[16]上觀新聞.“孩子不愛”票房難“爆”,暑期檔動畫電影要靠“一拖二”才能火嗎? [DB/ OL].人民網. 2021年08月03日. http: / / sh. people. com. cn/ n2/ 2021/0803/ c350122-34850855. html
[17]張詩瑤.首屆IM兩岸青年影展平潭啟幕,匯聚青年電影力量[DB/ OL]. 光明日報客戶端.2020年10月25日. https: / / m. gmw. cn/ baijia/2020-10/25/34304362. html
[18] 2022年第三屆IM兩岸青年影展延期至2023年舉辦。
[19]數據來源: IM兩岸青年影展組委會為本文特別統計。
[20]影片項目信息源自FIRST青年電影展官網。
[21]程桂芳,張篤元,王鳳蕊.論“兒童本位”視野下的中國兒童電影發展[J].電影文學, 2009, (08): 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