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暉
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是以黃(安)麻(城)起義、商南(商城南部)起義和六(安)霍(山)起義的一部分工農武裝為基礎,于1931年10月在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建立的一支主力紅軍。1932年10月,紅二十五軍主力隨紅四方面軍總部一同撤離鄂豫皖蘇區,留在鄂豫皖蘇區的紅二十五軍其余部隊及各獨立隊伍根據情況變化與斗爭需要,經過不斷整編,逐漸形成以紅二十五軍為核心力量的武裝建制。1934年11月,國民黨軍隊大規?!皣恕倍踉ネ钐K區,紅二十五軍開始戰略轉移。1935年9月,紅二十五軍到達陜甘蘇區與陜甘紅軍勝利會師,為中共中央與中央紅軍落腳陜北創造了有利條件。
近年來學界關于紅二十五軍的研究已屬不少,大多從紅二十五軍長征及紅二十五軍相關人物等角度入手,(128)陽勇、楚艷輝:《紅二十五軍長征中“擴紅”述論》,《廣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4期;楊軍紅:《孤軍北上:紅二十五軍的長征》,《江西社會科學》2017年第6期;黃亞楠:《紅二十五軍長征戰略轉移的提出及其抉擇》,《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學報》2016年第5期。應星較早注意到鄂豫皖蘇區紅軍的整編問題,(129)應星:《1930—1931年主力紅軍整編的源起、規劃與實踐》,《近代史研究》2018年第2期。楊增強初步探討了紅二十五軍的整編問題。(130)楊增強:《1932—1934年紅二十五軍的五次整編》,《商洛學院學報》2018年第3期。但總體而言,學界缺乏對紅二十五軍整改的專門研究,對紅二十五軍整編、改造過程背后所蘊含的黨軍關系更未觸及。需要具體闡明的是,黨軍關系一般涉及三個層面,一是中央(包含中央分局)與軍隊的關系,二是地方黨部(包含省委、特委等)與軍隊的關系,三是軍隊內部的軍事干部與政工干部之間的關系。在紅二十五軍確立“以黨領軍”“黨指揮槍”黨軍模式的探索實踐中,主要涉及前兩個層面的黨軍關系。
事實上,紅二十五軍的整改過程較為復雜,從1932年到1934年,鄂豫皖省委對紅二十五軍進行多次整編、改造,逐步加強了鄂豫皖省委對紅二十五軍的領導,樹立了黨在紅軍中的權威,確立與鞏固了地方紅軍“以黨領軍”“黨指揮槍”的黨軍體制。有關紅二十五軍整改背后所體現出的中共對鄂豫皖蘇區黨軍關系的調適,是本文試圖進一步揭示與剖析的方面。職是如故,本文擬從紅二十五軍的整編、改造兩個方面展開,聚焦于鄂豫皖蘇區紅二十五軍整編、改造的具體情形,以期對紅二十五軍整編、改造背后所體現出的中共在鄂豫皖蘇區“以黨領軍”的路徑有所揭示。
1931年10月25日,以張國燾為核心的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決定在皖西六安麻埠正式成立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軍長曠繼勛,政委王平章,部隊下轄第七十三師,由紅四軍第十二師改編而成。(131)《鄂豫皖蘇區紅軍歷史》,黃文治編:《親歷“蘇維埃革命”——大別山區革命者講述自己的革命史》,柯捷出版社(紐約)2015年版,第48頁。紅二十五軍成立后,迅速投入到反“圍剿”斗爭中。面對數倍于己的國民黨部隊,鄂豫皖蘇區斗爭形勢十分嚴重,加之張國燾領導的前期肅反給紅四軍造成較大損失,“幾乎每團、每營、每連都有缺額”(132)《鄂豫皖中央分局緊急通知——為緊急補充完成動員群眾投入紅軍事》(1931年11月12日),中央檔案館等編:《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中央分局文件)1931—1932》第1冊,內部發行,1985年版,第417頁。。因此,鄂豫皖中央分局開始緊急“擴紅”工作,并將擴充紅軍的具體數額分配于各縣黨團組織。(133)《鄂豫皖黨團中央分局聯字通知第一號——關于擴大紅軍問題》(1931年10月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中央分局文件)1931—1932》第1冊,第303—304頁。1931年11月7日,在“擴紅”工作順利開展下,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在黃安七里坪成立,下轄紅四軍和紅二十五軍。紅二十五軍組建時,主力部隊僅有第七十三師,但在部隊編制序列上設有計劃籌建的第七十四師和第七十五師。鄂豫皖中央分局加緊開展“擴紅”工作,制定相關動員方法,派代表到各縣督促實行擴軍任務,(134)《鄂豫皖中央分局緊急通知第一號——為迅速完成擴軍任務及動員方法的補充通知》(1931年12月25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中央分局文件)1931—1932》第1冊,第529—530頁。因此第七十四師和第七十五師組建過程較為順利。1932年3月上旬,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在皖西六安正式組建,部隊由原紅四軍第十一師三十一團和五星縣獨立團合編而成,師長廖榮坤。同年5月中旬,紅二十五軍第七十四師在霍邱白塔畈正式成立,部隊由皖西北原獨立第三師改編而成,師長汪明國。至此,紅二十五軍編制序列的三個師全部組成,并迅速參加第四次反“圍剿”作戰,其中第七十三師隨紅四方面軍總部轉戰于鄂東北,第七十四、七十五師則在皖西北與國民黨部隊展開激戰。紅二十五軍第七十四師、七十五師,是在張國燾及中央分局“擴紅”工作下,以鄂豫皖地方武裝為主組建而成,軍隊干部及兵源基本是由本地人構成,地方化特征較為明顯。第七十四師、七十五師組建后,立即投入到反“圍剿”作戰中,缺乏嚴格的黨內教育和訓練,加之戰爭環境下,中央分局對新組建部隊的指導較弱,因此軍隊中軍事干部與士兵對于中共革命理念的認知較為有限,黨在軍隊中的權威性不足,為之后鄂豫皖蘇區緊張的黨軍關系埋下隱患。
張國燾面對國民黨重兵“圍剿”,未能靈活應敵,依然按照臨時中央向各蘇區發出的軍事訓令,堅持實施“進攻黃陂,威嚇武漢”的冒險戰略,(135)《中央致各蘇區的軍事訓令》(1932年6月5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8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231頁。致使紅四方面軍在反“圍剿”作戰中陷于被動,損失較重。1932年10月12日,張國燾等人未經中共中央批準,帶領包括紅四軍與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三師等在內的紅四方面軍絕大部分主力部隊撤離鄂豫皖蘇區,而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及鄂豫皖蘇區各獨立部隊的部分武裝則分散于根據地堅持斗爭。張國燾帶領部隊撤離后,受鄂豫皖中央分局直接領導的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及鄂豫皖地方武裝,面對國民黨軍隊的持續“圍剿”,部隊分散,在組織行動上處于無序狀態。由于鄂豫皖中央分局大部分干部隨張國燾轉移,而鄂豫皖省委“主要的干部還在赤區”,開始領導蘇區工作。(136)《鄂豫皖省委給中央的報告——紅軍戰況,蘇區黨政工作,肅反情形及對紅四方面軍行動的不同意見》(1933年1月5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內部發行,1985年版,第288頁。
張國燾離開鄂豫皖蘇區后,作為鄂豫皖中央分局委員又兼任鄂豫皖省委書記的沈澤民逐漸成為鄂豫皖蘇區核心人物。1932年11月12日,在沈澤民主持召開的鄂豫皖省委擴大會議上,作出國民黨第四次包圍“會剿”已失敗的錯誤判斷,并認為當前中心任務是消滅蘇區國民黨部隊,“奪回中心城市”,“恢復整個鄂豫皖蘇區,同時要向外發展擴大游擊區”。(137)《鄂豫皖省委第一次擴大會決議案——關于反國民黨四次“圍剿”下的總任務》(1932年11月12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267—268頁。鄂豫皖省委為粉碎國民黨第四次“圍剿”,實現中央所提出的參與反帝斗爭的迫切任務,需要采取一系列措施以加強對紅二十五軍以及鄂豫皖蘇區地方武裝的領導,在軍事層面須對紅四方面軍主力轉移后的鄂豫皖蘇區其余武裝進行整編,以增強部隊整體性。
軍隊整編首先是在調整部隊番號的基礎上,對鄂豫皖蘇區武裝加以整合。鄂豫皖省委將皖西北紅二十七師改編為紅二十五軍第七十四師,原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番號不變,軍隊同時成立軍政治部(實際未成立),鄂豫皖省委指定王平章為政委,吳煥先任軍長。此二人都是鄂豫皖省委委員,省委通過以省委委員擔任軍隊主要領導人的方式,加強對鄂豫皖蘇區紅軍的領導。整編時考慮到部隊的地方化特征,在師級主要軍政干部的構成上,未全部以省委委員充任。第七十四師師長由徐海東擔任,政委戴季英;第七十五師師長姚家芳,政委高敬亭。徐海東與姚家芳為地方軍事領袖,戴季英和高敬亭則為鄂豫皖省委委員,這樣安排在一定程度上既照顧到地方勢力,又加強了鄂豫皖省委對軍隊的領導。此外,鄂豫皖省委要求加強鄂豫皖紅軍內部黨的建設與政治工作,“健全武裝隊伍中的黨的領導及支部工作”(138)《鄂豫皖省委第一次擴大會決議案——關于反國民黨四次“圍剿”下的總任務》(1932年11月12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269頁。。之后,省委進一步提出要在鄂豫皖蘇區建立黨的軍事部,以加強省委對軍事工作的領導。以上方式體現出鄂豫皖省委在重建后的紅二十五軍中確立“以黨領軍”黨軍模式的探索過程。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要完全掌控軍隊、建立權威,首先要保證軍事上的勝利,而軍事理論水平有限的政工干部較難真正獲得軍隊指戰員的信服,故難以完全領導部隊,這也是黨軍關系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不穩定,尤其在地方紅軍中較為緊張的原因。紅二十五軍重建后,連續取得郭家河、潘家河、楊泗寨等戰斗的勝利。1933年4月初,為集中主力,徹底打破國民黨劃區“清剿”的部署,鄂豫皖省委將皖西北廖榮坤領導的紅二十八軍改編為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三師,由廖榮坤任師長并兼任紅二十五軍副軍長。此時,軍隊既有組織架構并未發生變化,地方化特征仍較為明顯,地方出身的干部廖榮坤、徐海東、姚家芳等具有豐富作戰經驗與較高軍事水準,并為各自部隊士兵所信服,在軍隊中有較大影響力。對比之下,“吳煥先是打游擊的出身,未曾學習過軍事,戰略上及對于隊伍的掌握不夠”,“季英同志為知識分子”(1933年4月戴季英接任軍政委),“軍事上亦未曾學習”,“澤民雖常到二十五軍參加戰略之決定,但軍事上一點不懂,亦只有幫助”。(139)《中共鄂豫皖省委向中央的報告》(1933年4月),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編審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解放軍出版社1991年版,第76頁。這種狀況造成黨在軍隊中權威性有限,紅軍士兵對政治委員的職能與重要性認識不足,軍隊內部政治工作也較為低落,“部隊中黨團員的會議更比紅色戰士會議消沉到極點”(140)《中共鄂豫皖省委向中央的報告》(1933年4月),《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71頁。。
為強化黨在紅軍中的權威,實現“以黨領軍”,鄂豫皖省委在改編紅二十八軍為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三師后,對軍隊進行了改造。改造方式主要有兩種:首先,省委對部隊進行了整肅。鄂豫皖省委希冀利用整肅方式在紅二十五軍中實現“以黨領軍”,是受前期張國燾對紅四軍肅反的影響。鄂豫皖省委開始負責領導蘇區工作后,肯定了張國燾“在蘇區內開始肅反有很大的功績”(141)《鄂豫皖省委給中央的報告——紅軍戰況,蘇區黨政工作,肅反情形及對紅四方面軍行動的不同意見》(1933年1月5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294頁。。省委在強調擴大游擊武裝、形成主力紅軍的同時,指出要“加緊肅反”。(142)《鄂豫皖省委臨時緊急會議決議案——關于目前形勢和反四次“圍剿”的任務》(1932年12月30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276頁。1933年3月,鄂豫皖省委在第三次執委擴大會議上繼續指出“肅反是很嚴重的問題”,“肅反要打破錯誤觀念,要深入”。(143)《目前政治形勢與我們的基本任務——鄭位三同志在鄂豫皖省委第三次執委擴大會議上的報告》(1933年3月29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57頁。在“加緊肅反”理念的指引下,鄂豫皖省委對紅二十五軍進行了整肅。省委撤銷了紅二十五軍中部分團、營級軍事干部的職務;對于師級軍事干部,則令同級政委監督。如省委認為第七十五師師長姚家芳,“已是一個加入第三黨又繼續活動承認兩次錯誤的同志,現在在高敬亭同志有力的監視之下做工作”(144)《中共鄂豫皖省委向中央的報告》(1933年4月),《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70頁。。其次,省委直接在紅軍下級連隊支部黨員中進行考察“物色干部”,改造及提拔軍隊中工農成分的干部,在軍隊中建立政治部、宣傳隊,引導紅軍士兵讀黨報、討論黨的文件,向士兵解釋黨的宣傳標語。通過此次改造,紅二十五軍實現了對軍隊內中下級軍事干部的部分替換,鄂豫皖省委逐漸加強了對軍隊的領導。
雖然當時軍隊士兵對中共組織原則與革命理念并未有深刻理解,但由于地方軍事干部個人威信的粘合作用,鄂豫皖蘇區黨軍關系較為穩定。軍隊改造與鄂豫皖省委對軍隊控制的加強,削弱了地方軍事干部在軍隊中的威信與影響力,從省委加強對軍隊領導的角度來看,本無可非議。但其影響在于:一方面,以上舉措削弱了聯接鄂豫皖省委與軍隊之間的地方軍事干部的個人威信;另一方面,聯接省委與軍隊的制度化組織網絡未能建立,省委新提拔的軍隊干部“軍事知識異常薄弱,政治知識亦異常低落”,“所以在作戰中常常發現不能了解任務、命令與執行錯誤的現象”。(145)《中共鄂豫皖省委向中央的報告》(1933年4月),《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70—71頁。這是造成鄂豫皖省委與紅二十五軍黨軍關系緊張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若說鄂豫皖省委整改方式打破了省委與軍隊之間的聯接模式,是造成黨軍關系緊張的重要原因,那么致使這一時期鄂豫皖省委與紅二十五軍之間關系進一步緊張的便是七里坪戰役的發動。1933年3月10日,中共中央向鄂豫皖省委發出軍事指令,指示鄂豫皖省委與紅軍的基本任務是“肅清敵人一切地方的和常備的軍隊”,“改組后的二十五軍應當以消滅七里坪的敵人力量和奪取與鞏固這個地點為第一個任務”。(146)《中共中央關于反四次“圍剿”中的錯誤及目前軍事形勢任務給鄂豫皖省委的軍事指令》(1933年3月10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32—33頁。4月14日,鄂豫皖省委向地方黨部發出通告,提出要將消滅鄂豫皖蘇區國民黨部隊,奪回新集、七里坪、紅安等中心城市,收復鄂豫皖蘇區全部失地并擴大新蘇區等作為反攻時期的主要任務。(147)《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六號——反攻時期地方黨的任務》(1933年4月1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314—315頁。
1933年5月2日,鄂豫皖省委指揮紅二十五軍發起七里坪戰役。整個戰役歷時43天,6月13日,紅二十五軍被迫撤出陣地。七里坪戰役致使紅二十五軍損失嚴重,鄂豫皖省委于1933年8月給中央的報告中提到,七里坪戰役后,“全軍病號增加到一千以上,其余一般戰士身體亦異常瘦弱,二十五軍對槍支更形減少,對于整個紅軍的損失異常之大”(148)《鄂豫皖省委給中央的報告——圍攻七里坪的經過,省委過去工作的錯誤,蘇維埃工作情況》(1933年8月2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364頁。。劉震回憶,紅二十五軍在戰役開始時,部隊是“差十個人不到一萬人,撤下來時只剩五千人,紅二十五軍損失一半”(149)《劉震介紹紅二十五軍斗爭史情況》,《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523頁。。鄂豫皖省委的“左”傾思想造成紅二十五軍的較大損失,進一步加劇了紅二十五軍與省委之間的緊張關系。在鄂豫皖省委作出圍攻七里坪的決定時,地方高級軍事干部即提出異議。劉華清回憶七里坪戰役時曾談到,紅軍主要領導人反對省委圍攻七里坪的決定。(150)劉華清:《憶鄂東北地區兩年游擊戰爭》,《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385頁。郭述申也曾回憶,在圍攻七里坪問題上,時任紅二十五軍第七十四師師長徐海東同省委領導人員的“主觀主義”進行過斗爭,徐海東不同意省委的圍攻意見。(151)《郭述申同志談話記錄》(1980年11月20日),《親歷“蘇維埃革命”——大別山區革命者講述自己的革命史》,第253頁。加之鄂豫皖省委前期對軍隊的改造造成了部隊內部的一些問題,結果在七里坪戰役期間,軍隊出現了“不去堅決進攻敵人,和游擊隊的躲藏在赤區中或在界邊上托槍跑反的惡劣現象”(152)《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七號——關于拿下七里坪、擴大武裝斗爭、保護春耕春收》(1933年5月2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339頁。。在鄂豫皖省委看來,紅二十五軍未堅決執行中央與省委指示,消極作戰,甚至出現了投敵行為,嚴重違背了中共中央所提出的“以黨領軍”的建軍原則。鄂豫皖省委若不整改軍隊,便無法有效領導整個鄂豫皖蘇區的對敵斗爭。在七里坪戰役期間,鄂豫皖省委在紅二十五軍內部開展了組織整肅,對紅二十五軍進行了嚴厲批評,指出軍隊部分指戰員與士兵存在右傾思想,政治不堅定,結果“受欺騙加入反革命組織”(153)《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七號——關于拿下七里坪、擴大武裝斗爭、保護春耕春收》(1933年5月2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339頁。。
七里坪戰役期間,鄂豫皖省委與紅二十五軍之間的黨軍關系出現了緊張的一面。從中共建軍原則來看,鄂豫皖省委的處理方式維護了黨的權威,當然,對沈澤民、戴季英、吳煥先等人的整肅方式所造成的后果也需正視。沈澤民在對二十五軍進行整肅后,也意識到自己的“左”傾錯誤問題,向中央作出檢討。(154)《沈澤明關于自己“左”傾錯誤問題給中央的報告》(1933年10月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377—378頁。中共中央在1934年給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中即批評省委,“以肅反代替了思想斗爭和自我批評,在黨內及群眾中部分的造成了恐慌現象,大大的妨礙了革命戰爭和一切工作的順利進行”(155)《中共中央給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1934年2月12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144頁。。七里坪戰役后,鄂豫皖省委繼續對紅二十五軍進行整改,鄂豫皖蘇區黨軍關系開始新一輪的調適。
鄂豫皖省委在紅二十五軍中開展的整肅,未能實現軍隊干部工農化,黨在軍隊中的權威性也需進一步加強。面對此種情形,七里坪戰役結束后,鄂豫皖省委決定對紅二十五軍再次進行整編。由于軍隊干部缺乏,加之七里坪戰役使部隊減員較多,此次整編撤銷了第七十三師的番號,將原有部隊三個師的建制改編為第七十四、七十五兩個師。
七里坪戰役結束后,鄂豫皖省委在一定程度上已認識到失敗的教訓與“左”傾軍事冒險主義帶來的嚴重后果。但當時的中共中央以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路線盛行,省委仍受中央路線影響較深。1933年7月1日,由鄂豫皖省委派往中共上海臨時中央局請示工作的邵達夫返回鄂豫皖蘇區。7月2日,鄂豫皖蘇區召開省委會議,由邵達夫傳達中央對省委的指示。中共中央認為鄂豫皖省委犯有“左”傾輕敵以及戰斗策略過于保守等錯誤及缺點,要求省委利用目前順利環境,集中鄂豫皖蘇區一切軍事力量,“徹底消滅這一蘇區的內部敵人,將這一蘇區完全打成一片,奪取與鞏固過去所失去的主要陣地”。(156)《中共中央致鄂豫皖蘇區黨省委信》(1933年3月15日),《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編委會編:《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第1冊,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88—195頁。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省委提出要用“進攻的策略”一面解決蘇區的糧食困難,一面進攻蘇區的國民黨部隊,(157)《鄂豫皖省委第二次擴大會決議案——目前形勢、保障秋收、動員武裝群眾、改造黨與蘇維埃工作》(1933年7月9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351—352頁。要立即動員武裝蘇區內全體群眾,“在紅二十五軍主力的領導之下,大舉向敵人反攻,來爭取新的勝利”(158)《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八號——全體群眾武裝動員,解決糧食困難,保障秋收》(1933年7月5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346頁。。鄂豫皖省委制定的“左”傾軍事冒險的方針,導致紅二十五軍在第五次反“圍剿”的初期斗爭——鄂東北、皖西北中心區保衛戰中接連失利,致使紅二十五軍受到較大損失。紅二十五軍“雖有兩師,然實數比前次報告時少很多”,且有“日益在坍的形勢”。在此期間,省委也加緊對部隊的整改,“切實整理紅軍本身的政治工作與黨的工作”,“正確的發展自我批評與兩條戰線斗爭,來培養大批的軍事、政治工農干部”。(159)《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一〇號——積極組織反攻力量,堅決沖破四次“圍剿”,恢復和鞏固鄂豫皖蘇區》(1934年1月2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27頁。
在鄂豫皖省委“左”傾思想影響下,部隊接連受損,蘇區黨軍關系再次呈現緊張態勢。1933年10月,紅二十五軍第七十四師在行動中被國民黨部隊分割包圍于皖西北地區,之后中共皖西北道委將第七十四師改編為第八十四師,與活動在皖西北地區的第八十二師合編為紅二十八軍(部隊主要由第七十四師構成),軍長由原第七十四師師長徐海東擔任,政委由皖西北道委書記郭述申擔任。皖西北道委改編紅二十五軍第七十四師的做法違反了中共組織程序,紅二十五軍直屬于鄂豫皖省委領導,皖西北道委作為鄂豫皖省委的下級黨組織,與紅二十五軍之間不存在隸屬關系。并且紅二十八軍成立后,以籌糧為主要任務,“專在赤區駐守不動,敵人來攻打一打,不攻就不動,也不與省委同鄂東北蘇區發生關系,誰要提議到鄂東北來匯合第七十五師,則以局部觀念、地方觀念打擊他”(160)《煥先、敬廷代鄂豫皖區省委給中央的報告——敵我雙方情形及組織問題》(1934年3月21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34頁。。鄂豫皖省委在給中央的報告中也多次提及,紅二十八軍成立后處于“保守消極”狀態,對于省委要求紅二十八軍與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集中的指示不予執行,也未將軍隊實際狀況向省委匯報,并“否認集中行動的作用,否認鄂東北目前可以行動的條件”。(161)《鄂豫皖省委給中央的報告——敵我雙方情況,黨務問題》(1934年3月2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38—439頁;《鄂豫皖省委補充報告——創造新蘇區及軍事、群眾工作、黨務問題》(1934年4月13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47頁。中共中央派往鄂豫皖蘇區的交通員劉士杰在向中央的報告中也提到,“黨在紅二十八軍,可說失掉領導作用”(162)《鄂豫皖蘇區交通員劉士杰向中央的報告(一)》(1934年5月22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185頁。。
在鄂豫皖省委加強對紅二十八軍領導的過程中,中共中央是站在維護鄂豫皖省委的立場。中共中央知悉這一事件后指示鄂豫皖省委,對于軍隊軍事行動上的錯誤,不可僅將之視為犯了右傾機會主義的錯誤,應多給軍隊具體指示,并從戰斗中鍛煉指導。(163)《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給鄂豫皖蘇區的軍事訓令》(1934年6月13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11頁。中共中央還要求鄂豫皖省委加強紅軍中的政治工作,應在軍隊政委的領導之下,在部隊中建立工作高效的政治部,(164)《中共中央書記處給鄂豫皖省委的補充訓令》(1934年7月29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537頁。同時對于鄂豫皖省委堅決整肅部隊中的“反革命分子”表示同意。(165)《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給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1934年8月18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50頁。中共中央設立鄂豫皖省委的初衷即是要實現黨對鄂豫皖蘇區的領導,省委代表著黨的權威,紅二十八軍拒絕接受鄂豫皖省委的指示,違背了中共“以黨領軍”的建軍原則。在鄂豫皖省委看來,軍隊違背省委指示,也必須嚴肅處理以樹立省委在蘇區的權威。事件發生后,省委指定吳保才暫代皖西北道委書記及領導皖西游擊戰爭,要求郭述申、徐海東等人前往省委駐地進行檢討,同時嚴令紅二十八軍與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集中。鄂豫皖省委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對紅二十八軍進行了批評,指出紅二十八軍主要領導人徐海東、郭述申的行為犯了“極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166)《鄂豫皖省委給中央的報告——敵我雙方情況,黨務問題》(1934年3月2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38—439頁;《鄂豫皖省委補充報告——創造新蘇區及軍事、群眾工作、黨務問題》(1934年4月13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47頁。
1934年4月13日,紅二十五軍與紅二十八軍正式會師。會師后,鄂豫皖省委首先對兩支軍隊進行了整編,將紅二十八軍重新編入紅二十五軍,軍長徐海東,政委吳煥先,軍政治部主任郭述申;將紅二十八軍第八十二師改編為紅二十五軍第七十四師,轄三個營,師長梁從學,政委姚志修;將紅二十八軍第八十四師改編為紅二十五軍第七十五師二二三、二二四團,師長丁少卿,政委高敬亭。關于整編后的紅二十五軍軍長人選,省委最初決定由原紅二十八軍軍長劉德利擔任,但整編完成后任命徐海東為軍長,筆者分析主要是因為當時鄂豫皖蘇區面臨國民黨“圍剿”,軍事上無中心人物,原紅二十五軍軍長吳煥先、政委戴季英“實在是軍事上無知識的人,其余的更無軍事上的經驗而且身體孱弱,不堪軍事”,“省委書記沈澤民同志實在還是一個書生”,“并且身體太弱,也不能領導積極工作”。(167)《鄂豫皖省委給中央的報告——秋收經過及蘇區現狀》(1933年11月10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21頁。沈澤民病逝后,鄂豫皖省委書記一職由徐寶珊接任。徐寶珊也是一位政工人員,當時還在“游擊總司令部養病”(168)《鄂豫皖蘇區交通員石健民向中央的報告》(1934年6月13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06頁。。當時紅軍內部軍事干部缺乏,而原第七十四師師長徐海東已增補為鄂豫皖省委委員,具有豐富作戰經驗與較高軍事水準,且在軍隊中存有一定影響力。省委考慮到上述因素,任命徐海東為軍長,這也凸顯出中共在地方紅軍中建立“以黨領軍”模式的不斷成熟。
鄂豫皖省委積極整頓紅軍內部的政治工作和紀律,健全政治委員制度,加強軍隊政治部的工作,大力提拔工農分子擔任軍隊干部,吸收工農分子參加紅軍,使部隊“鍛煉成為有紀律的政治堅定的鐵的紅軍”(169)《鄂豫皖省委關于紅五月工作大綱》(1934年4月2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52頁。。通過此次整編改造,政治委員制度在軍隊“相當建立”(170)《鄂豫皖省委報告——打破蔣張對鄂豫皖區進攻的方針》(1934年7月29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514頁。,軍隊中黨員的“質量成分,積極性都比以前堅強”(171)《鄂豫皖蘇區交通員石健民向中央的報告》(1934年6月13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08頁。,省委加強了黨對軍隊的領導,在鄂豫皖蘇區的權威也進一步增強。盡管如此,這并不意味著此時的鄂豫皖蘇區真正實現了“以黨領軍”的局面,紅軍中政治軍事干部仍然缺乏,部隊內“黨的生活仍不健全,尤其是支部生活少,政治內容多日常的零碎事務,兩條戰線斗爭仍不深入和開展”(172)《鄂豫皖省委報告——打破蔣張對鄂豫皖區進攻的方針》(1934年7月29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515頁。,黨的權威仍未在軍隊中完全樹立。
鄂豫皖省委前期對紅二十五軍的整編改造,始終未能實現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鄂豫皖省委在這一時期向中央的報告中也多次提到,省委工作人員極其缺乏且分散各地,難以形成核心領導,急盼中央能派遣“高明的”“有力的”軍政干部來領導鄂豫皖蘇區工作。(173)《鄂豫皖省委給中央的報告——敵我雙方情況,黨務問題》(1934年3月2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43—444頁;《鄂豫皖省委補充報告——創造新蘇區及軍事、群眾工作、黨務問題》(1934年4月13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448頁。中央派往鄂豫皖蘇區交通員劉士杰在向中央的報告中也提及鄂豫皖蘇區軍政干部較為缺乏的情況。(174)《鄂豫皖蘇區交通員劉士杰向中央的報告(一)》(1934年5月22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188頁。鄂豫皖蘇區總的形勢依然十分嚴峻。1934年4月,紅二十五軍經過整編改造后開赴鄂東北地區,省委即同紅二十五軍共同行動。其間,鄂豫皖省委召開了兩次常委會議,總結了第四次反“圍剿”以來的經驗教訓,分析了當前鄂豫皖蘇區形勢,并針對擔任第五次“圍剿”主力的東北軍具體情況,提出了正確應對的方針策略。在省委調整作戰方針后,紅二十五軍逐步擺脫被動局面,先后取得長崗、太湖等戰役的勝利。但直到1934年10月,鄂豫皖紅軍在省委領導下未能粉碎國民黨第五次“圍剿”,鄂豫皖蘇區不斷被國民黨部隊分割破壞,蘇區內人口銳減,兵員枯竭,軍隊糧衣缺乏,困難重重,蘇區形勢短期內無法改變。
基于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一再受挫,以及鄂豫皖蘇區形勢嚴峻的現實,中共中央希冀通過整編改造鄂豫皖紅軍,“將現有的紅二十五軍組織和鍛煉成為堅強的無敵的紅軍”(175)《中共中央給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1934年2月12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145頁。,以此“最高度的鉗制和吸引敵人兵力于鄂豫皖方面,使敵人無力再調軍隊來贛,以協助中區和在主要方向作戰”(176)《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給鄂豫皖蘇區的軍事訓令》(1934年6月13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12頁。。在中共中央看來,鄂豫皖紅軍力量日益削弱的原因在于“紅軍中的政治工作薄弱萬分”(177)《中共中央給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1934年2月12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143頁。,為“徹底粉碎敵人第五次‘圍剿’”,需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強黨對鄂豫皖紅軍的領導。中共中央于1934年2月指示鄂豫皖省委,當前最重要的任務即強化紅二十五軍中黨的權威,確立政治委員制度,加強紅軍中的政治工作。(178)《中共中央給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1934年2月12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145頁。之后,中共中央不斷向鄂豫皖省委發來訓令,要求其堅持紅軍及游擊隊中黨的領導,健全軍隊中黨的各級組織,(179)《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給鄂豫皖蘇區的軍事訓令》(1934年6月13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11頁。同時應在軍隊政委領導下在部隊中建立有“工作能力的”且“公開存在的”政治部,以完成對紅軍士兵進行系統的政治工作。(180)《中共中央書記處給鄂豫皖省委的補充訓令》(1934年7月29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1冊,第537頁。鄂豫皖省委在中共中央指示下加強了紅軍中的政治教育工作,并將高敬亭調為軍政治部主任,政治部工作在紅軍中初步建立。中共中央對于鄂豫皖省委關于改造紅二十五軍的指示,體現出中共在地方紅軍中建立“以黨領軍”“以黨建軍”的黨軍模式的不斷完善與成熟。
為真正實現鄂豫皖蘇區“以黨領軍”的局面,中共中央于1934年8月派遣程子華到達鄂豫皖蘇區,傳達中央指示并參與紅二十五軍的整編改造工作。11月11日,鄂豫皖省委在花山寨召開常委會議,根據常委鄭位三轉達程子華帶來的中共中央與中革軍委的軍事訓令與指示,結合鄂豫皖蘇區的斗爭實際,決定對紅二十五軍進行整編改造。部隊由兩個師縮編為三個步兵團(第二二三、二二四、二二五團)和一個手槍團,由中央派遣而來的程子華任軍長,吳煥先任政委,戴季英任參謀長,徐海東改任副軍長,原師職干部均改為團職干部。為加強部隊中黨的政治領導,由鄂豫皖省委常委秘書長鄭位三兼任軍政治部主任,郭述申任軍政治部副主任。鄂豫皖省委通過此次整編改造,從軍隊領導構成上實現了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中央派遣干部逐漸取得軍隊主導權。
中共中央派遣干部程子華與鄂豫皖省委對紅二十五軍進行整編改造的同時,考慮到鄂豫皖蘇區當前嚴峻局面,為保存有生力量,決定紅二十五軍向京漢線以西進行戰略轉移。1934年11月30日,紅二十五軍在戰略轉移的過程中,以“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司令部、政治部”名義發出布告,明確宣布部隊宗旨與使命,(181)《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司令部、政治部布告》(1934年11月30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86—287頁。之后向陜西南部行進,擺脫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到達陜西南部地域。12月10日,鄂豫皖省委在陜西省雒南縣庾家河召開了常委會議,決定在鄂豫陜邊創建新的革命根據地,并立即建立中共鄂豫陜省委,即將鄂豫皖省委改為鄂豫陜省委,省委成員不變。省委決定繼續加強對紅二十五軍的改造工作,切實建立部隊中的政治工作系統,強調要改造和加強軍隊中黨的支部工作,尤其“加強連指導員的工作”,“要使工人和共產黨員成為紅軍中的骨干”。(182)《鄂豫皖省委關于創造新蘇區、新的革命根據地的決議草案》(1934年12月10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571頁。省委對紅軍的改造措施進一步強化了黨在軍隊中下級軍事干部中的權威,體現出鄂豫皖省委“以黨領軍”理念的不斷成熟。12月11日,紅二十五軍在省委領導下進行了整編,撤銷了二二四團,將該團人員分別編入二二三團和二二五團。
省委之所以要在此時對紅二十五軍進行整編,原因主要有兩點。首先,紅二十五軍在庾家河戰斗中付出較大損失。1934年12月10日,紅二十五軍與鄂豫皖省委到達庾家河后,國民黨第六十師對紅二十五軍發動突然襲擊,正在開會的軍級領導立即指揮部隊予以反擊。經過艱苦激烈的戰斗,紅二十五軍打退了國民黨部隊的進攻,但也付出較大傷亡,二二四團損失嚴重,軍長程子華、副軍長徐海東均負重傷。省委當即決定對紅二十五軍進行整編。事實上,這一時期鄂豫皖省委對紅二十五軍不斷進行整改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即是面對國民黨的不斷“圍剿”。據不完全統計,從1932年到1934年,國民黨方面就“圍剿”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紅軍隊伍發布命令、調整部署、匯報作戰情況等的來往電報達130多則,國民黨方面參與指揮作戰的將領有張學良、湯恩伯、衛立煌、劉鎮華等人,投入的總兵力先后達40多萬人。(183)《劉震介紹紅二十五軍斗爭史情況》,《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518—527頁。面對國民黨軍的大規?!皣恕?鄂豫皖省委與紅二十五軍不得不根據具體情勢來整編調整部隊建制,以便集中力量粉碎國民黨的“圍剿”。
其次,鄂豫皖省委為反對部隊中的右傾機會主義,堅持抽調軍政干部創建鄂豫陜革命根據地。鄂豫皖省委率領紅二十五軍進入陜南區域后,決心創建鄂豫陜革命根據地。當時紅二十五軍中部分人員不同意單獨在鄂豫陜創建根據地,認為紅二十五軍目前力量較小,創建新的根據地需要一定的軍政干部,如果創建失敗會對紅軍產生不利影響。省委認為這種消極退卻的思想屬于右傾機會主義,必須堅決反對。因此,鄂豫皖省委決定通過整編紅二十五軍,反對軍中右傾機會主義思想,同時抽調部隊中一部分軍政干部就地開展工作,以創建鄂豫陜革命根據地。
在鄂豫皖省委的整改下,紅二十五軍內的政治工作系統“相當的建立”,“黨的政治的、軍事的都有相當的進步”。(184)《中共鄂豫陜省委為完全打破敵人進攻,爭取春荒斗爭的徹底勝利,創造新蘇區的決議案》(1935年2月19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十五軍戰史資料選編》,第296頁。與此同時,省委仍堅持通過整肅方式強化黨在紅軍中的權威,肅清軍隊中“官僚主義的機關方式”,“深入軍事、政治訓練的具體檢查”,并提出“多用公審罪狀的方式號召廣大群眾起來參加肅反”。(185)《鄂豫皖省委為完全粉碎五次“圍剿”而斗爭的決議》(1934年10月9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556—558頁。鄂豫陜省委成立后,繼續強調應在紅軍內部“堅持肅反”。(186)《鄂豫皖省委關于創造新蘇區、新的革命根據地的決議草案》(1934年12月10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9—1934》第2冊,第572頁。1935年4月,紅二十五軍到達陜南地區,當時軍隊內部主要領導人堅持省委提出的“肅反”指示,導致紅二十五軍“在陜南半年的行動中間,在整肅政策下面造成了一個錯誤,就是對‘張漢民問題’的處理”(187)《郭述申同志的發言》(1942年11月10日),《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據地“肅反”紀事》第2卷,第1173頁;《郭述申同志談陜北“肅反”情況》(1981年5月25日),《一九三五年西北根據地“肅反”紀事》第1卷,第711頁。。在處理完“張漢民問題”后,紅二十五軍于9月15日到達陜西延川永坪鎮。9月17日,中共西北工委與鄂豫陜省委在永坪鎮召開聯席會議。會后,紅二十五軍與西北紅軍(紅二十六軍與紅二十七軍)在新成立的中共陜甘晉省委和改組后的西北軍委的主持下合編為紅十五軍團。(188)劉華清:《紅十五軍團》,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編:《西北革命根據地》,中共黨史出版社1998年版,第360頁。在改造紅十五軍團的過程中,紅二十五軍主要領導人戴季英等人堅持通過整肅方式實現“以黨領軍”,導致紅二十五軍與西北紅軍之間關系緊張,加速了陜北“肅反”的到來。
中共將黨軍關系的理論認識運用到鄂豫皖蘇區紅二十五軍的建軍實踐,是一個復雜而艱難的過程,處于不斷調整與“試錯”狀態,組織形態不斷變動。剖析與厘清鄂豫皖蘇區這一時期的黨軍關系,挖掘黨軍問題背后所反映的歷史本相,是了解鄂豫皖蘇區“黨指揮槍”黨軍模式的重要途徑。更為關鍵的是,從中共組織建設中的黨軍關系角度出發進行研究,有助于摒除意識形態化敘事方式與典范歷史敘事模式的影響,進而對鄂豫皖蘇區紅二十五軍武裝整改的獨特路徑,以及這一時期鄂豫皖蘇區中共黨軍關系的特殊性和差異性有所關注與辨析。
鄂豫皖省委通過整肅方式在紅二十五軍中確立“以黨領軍”的路徑,是中共在鄂豫皖蘇區調適黨軍關系的重要方式特征。從中共建軍原則的角度來看,“肅反”運動在推動黨的權威深入軍隊與“以黨領軍”建軍原則的貫徹上的確起到重要作用。鄂豫皖省委沈澤民、戴季英、吳煥先等人作為中共在鄂豫皖蘇區的代表性人物,負有改造蘇區的重要任務。就調適鄂豫皖蘇區黨軍關系而論,經過對軍隊的不斷整肅,客觀上促進了“以黨領軍”建軍原則在鄂豫皖蘇區的貫徹落實。當然,這種調適黨軍關系方式所造成的負面影響也是需要正視的。
紅四方面軍離開鄂豫皖蘇區后,鄂豫皖蘇區黨軍關系主要表現在鄂豫皖省委與紅二十五軍之間,這一時期的黨軍關系雖一度出現較為緊張的情形,但鄂豫皖省委仍然順利完成對紅二十五軍的多次整編改造,主要在于鄂豫皖蘇區黨權強于軍權。形成黨權強于軍權的原因有兩個:首先,紅二十五軍軍事高層機構干部基本已加入中國共產黨。紅二十五軍重建后,其高級軍事干部吳煥先、廖榮坤、徐海東等人已全部入黨,這就保證了軍事權力始終在中共上層精英之間轉移,從而形成了黨權強于軍權的局面,實現了黨從權力層面對軍隊的強勢領導,保證了紅二十五軍整編改造行動的順利進行。其次,紅二十五軍重建后一直由鄂豫皖省委領導,地方軍事干部雖在部隊中有一定的威信力,但始終未出現公認的軍中領袖,個人色彩相對較輕。紅二十五軍重建伊始,即由省委直接領導,鄂豫皖省委書記沈澤民在病逝之前一直參與紅二十五軍的決策工作,而紅二十五軍高層干部吳煥先、郭述申、徐海東、戴季英、高敬亭等人全部兼任省委委員,使紅二十五軍始終在中共的領導下行動,形成黨權強于軍權的情形。
鄂豫皖蘇區紅二十五軍的整編改造,是中共在地方紅軍建立“以黨領軍”“黨指揮槍”的黨軍模式的重要探索與實踐。鄂豫皖省委通過整肅方式在紅二十五軍中確立“以黨領軍”的路徑,是中共“黨指揮槍”多元路徑當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共將黨軍關系的理論認識與“以黨領軍”的建軍原則運用到紅二十五軍的建軍實踐,為形塑良性黨軍關系提供了寶貴的經驗與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