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著的黑夜另有深意

包苞

萬象洞

1

一滴水懷孕

生下石頭

她不停生

直到生下一個世界

2

水在洞中是創世

出了洞

就是哺育

水是萬物的母親

她把愛

像燈一樣

點到石頭體內

水流經過的地方

世界有了心跳

3

裊動的石頭如時間的叢林

有人在此遁入鐘乳內部

我以手拍石

石頭發出開門的聲音

我側耳傾聽

石頭之中似有雞犬之聲相聞

4

石頭上可種田

插秧的人剛剛離去，水面

在輕輕晃動，好像水中

養著一個秋天

5

有人指認坐在田頭的人

是一尊菩薩

但我知道，那是歇晌的父親

在凝視自己的江山

在他的身后，牛在擺尾

狗在撒歡，田禾靜靜成長

6

石頭的獅群正在經過

時間中也有嗆人的灰塵

寂靜中，一只蝴蝶款款飛來

在雄獅的鼻尖停了一會

又朝時間深處

款款飛去……

7

在石頭上種花

在看不見的游絲上

修路。就是等待的鐵杵

磨著愛情的繡花針

我是你的故鄉，你是

我的天堂。而天空，也為相逢

備好了閃電和雷霆

8

一根石筍

在時間中哭泣

它是哭一場適時的好雨

還是哭趕路的鋤頭？

9

一定，有一個春天

藏在石頭體內

一定，有一只好看的蝴蝶

飛舞在時間中

10

幽暗中，有一群人

舉著松明

朝石頭深處走去

也有一群人

談笑著，從石頭中走來

去了更遠的地方

我看不清他們。他們

就住在崖壁上

那些斑駁的墨痕中

11

江山可以再擠一擠

也可以抻開

但這都不影響一個人

騎著毛驢

朝群山走去

嘚嘚蹄聲清晰可鑒

如蓮花盛開

12

舉頭三尺

有水滴

水滴深處

住著神仙

月明星稀夜，有人

在談天：

嘀嗒、嘀嗒、嘀

嗒……

白沙溝看金絲猴

1

一群所謂褪了毛的猴子

去看一群拒絕褪毛的猴子

中間隔著

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的壕溝

如果時間一直倒退

他們

能回到同一片山林嗎？

2

投喂點的高音喇叭

播放的流行歌曲

對于一群金絲猴來說

等同于香甜的香蕉、蘋果

或者黃澄澄的玉米粒

對于一群氣喘吁吁的游客來說

就是一次心照不宣的約定

他們究竟要看什么

其實誰都說不清楚

但猴子清楚，它們因何至此

3

歌聲就是約定

歌聲就是拴在猴子心頭的一根繩子

歌聲也就是不勞而獲的一頓免費午餐

它們循聲而至

身上還粘著昨夜的雨水

和路途上的泥土、草屑

4

它們有金色的毛發

也有藍色的眼眶和睪丸

它們對人的殘忍記憶猶新

但對善意的投喂也篤信不疑

二十年的投喂

足以讓膽大的那些深入人群

但總有一部分

仍然警覺地站在遠處

5

它們接過香蕉的小手

讓人憐愛

它們看著人的眼神

讓人羞愧

但雨水打濕的毛發

還是令人擔心

（也許這種擔心是多余的）

6

都是猴子

但總有一些擁有優先進食的權利

有一些，只能眼巴巴看著

拾人牙慧

猴群中的規矩比人群中的

更加森嚴

那只只有一只耳朵的猴子

體會更加深刻

7

猴王站在高處

在首領心中

總有一些東西要比食物更加重要

它的捍衛

讓它更加威風凜凜

8

那只斷腿的猴子

會受到猴王的保護

這原始的情誼

讓人動容

9

好看的猴子

屬于勇士

愛是打斗出來的

每只猴子的寶寶

都是英雄的果實

它會受到集體的呵護

10

不要逗騙一只乞食的猴子

也不要去摸它懷抱中的孩子

在猴子的世界

沒有施舍

也沒有憐憫

它對你的信任，要珍惜

11

最漂亮的猴子

總在擺姿勢

它似乎早已洞悉人心

最兇猛的猴子

總在最有利的進攻位置

它們似乎

也早已洞悉人心

12

最后進食的猴子

只能撿到果皮

但它們很滿足

饑餓給予它們的

要比飽食

給予它們的更多

13

猴群散了

人群，也就散了

經驗主義者再次獲得山林

而理想主義者

也重新返回了理想世界

從經驗主義到理想主義

中間隔著狹長幽深的白沙溝

隔著雄奇險峻的西秦嶺

隔著一道又一道的

物種斷層

曇花，她愛著的黑夜另有深意

1

一朵并不聽令于春天的花朵

會是什么樣子

如果她避開所有的喝彩和掌聲

愛上深夜

如果盛開，尚不足

一夕

如果……

如果，她對所有的期待漠不動心，

只是徒有亂枝

如果……

……你還愛她嗎

2

如果，一生濃縮成一夜

那一分鐘

相當于多少個晝夜

如果，把前半夜濃縮成青春華年

到天亮，歲月的積雪

會埋你有多深

3

長夜往復

并不因為月亮

月亮死去活來

因為人間有曇花

月亮在黑夜中長大

而曇花

從無中走來

風

如果風是藍色的，世界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風箏會飛走。

人會像魚一樣擺動尾鰭。

太陽，會收斂芒刺，變成人臉俯身向下。

而流水，則會成為絲綢，任人剪裁。

而事實卻是，風一直是紅色的。

風箏不可能飛走。

樹木的搖晃只是假象。

在風中，人一出生，

就走在了變黑變硬的路上。

而天空從來不承認，風是紅色的。

像一把雨刮器，它也不承認，地上的流水

曾是云朵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