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運樓 李佳銘 劉暢

收稿日期:20221129修訂日期:20231122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21BKS059);重慶大學傳媒工作坊大學生科技創新團隊項目(02320051070006)
作者簡介:
嚴運樓,教授,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Email:yanyunlou@126.com。
摘要:
數字資本競爭的加劇,推動資本不斷開拓發展空間,催生元宇宙數字資本空間新場域。元宇宙的本質是數字資本的空間擴張、底層生產擴張與國際資本擴張,促進資本對空間的創新利用,擴大資本再生產并提高資本增殖能力。就空間與資本的關系而言,空間可以脫離資本而存在,資本卻無法脫離空間獨自增殖,資本的擴張須以一定的空間為其物質性載體??臻g要素資本化與資本空間化是元宇宙數字資本擴張的顯著特征。元宇宙的發展與生產促進了數字技術的應用,不斷推動現有產業的數字化轉型,“虛實相融”是數字資本生產的新業態。然而,元宇宙在提供數字資本發展新空間的同時,也暗藏資本無序逐利所招致的諸多風險隱患。面對元宇宙中未加規制的“藍海市場”以及未曾開發的潛在高額利潤,元宇宙可能成為數字資本剝削的新工具,發達國家或將借此擴大自身與數字弱勢國家的“脫軌”,實現在元宇宙中的數字霸權與話語支配。在積極擁抱數字技術和元宇宙的同時,主動進行數字資本風險管理,是元宇宙數字資本風險治理的辯證法?;诖?,對元宇宙數字資本的前瞻風險治理,需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市場統一有序、資源合理配置、發展集中力量等方面的固有優勢,有效管控伴隨元宇宙而來的工具性風險、脫軌性風險和擠壓性風險。
關鍵詞:元宇宙;數字資本;空間演化;資本擴張;風險治理
中圖分類號:F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24)01009309
元宇宙不僅是數字技術推動實現的數字經濟新形態,還催生出數字生產方式新業態。但數字資本在推動元宇宙發展的同時,也暗藏著資本無序逐利所招致的諸多風險隱患。從本質上來看,元宇宙并非由數字技術支持所生成的中性產物,而是數字時代資本積累的新生推力,因此,資本在空間擴張中不斷追求更高利潤的底層邏輯內蘊其中。馬克思著眼時空視域探索資本生產,指出“一方面,土地為了再生產或采掘的目的而被利用;另一方面,空間是一切生產和一切人類活動的要素”[1]。放眼資本主義物質生產方式和社會生產方式的整體發展進程,資本和空間的關系問題貫穿其中,空間要素的不斷資本化以及資本的不斷空間化,已成為當今數字時代資本擴張的顯著特征。同時,空間還是一種限制因素,是資本在生產過程中為實現增殖所必須跨越的障礙?!百Y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毀交往即交換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個地球作為它的市場,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時間去消滅空間,就是說,把商品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花費的時間縮減到最低限度。”[2]169在資本的空間擴張過程中,資本越發展,就越需要提升自身效率,減少流通所需的時間成本,加速資本的回流和積累,吞并更多空間以納入自身市場中。
換言之,由于資本增殖的本性所在,資本的空間擴張和世界的相對壓縮是人類社會生產方式的必然發展趨勢,數字資本在元宇宙中的生成與擴張也是必然結果。由此看來,由資本與數字技術結合并推動實現的元宇宙,其本質并未跳出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的框架,對元宇宙數字資本生成邏輯和風險治理的探究應當置于馬克思的資本批判理論范式當中。
一、元宇宙數字資本的空間演化
資本內蘊“力圖超越自己界限的一種無限制的和無止境的欲望”[3]。數字資本競爭的加劇,推動資本不斷拓展競爭新場域,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催生的元宇宙,是數字資本空間演化的新形態,具體表現為“國內市場到世界市場”“物理空間到數字空間”和“現實實體空間到虛擬平行空間”。
(一)國內市場到世界市場
數字資本從國內市場到世界市場的空間擴張,建立于跨國實踐的基礎之上。發達國家向數字技術領域傾入大量資本,通過高科技跨國公司“從國內市場到世界市場”的跨國實踐,實現其領土權力邏輯和資本權力邏輯的空間擴張[4]。借助數字技術的推動與加持,數字資本加速全球積累和市場擴張,從而獲得利潤生長空間。
一方面,發達國家資本憑借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數字技術“代差”,搶先控制數字空間,進而建立起一種維護自身利益的全球數字資本治理體系。互聯網是通過“網絡互聯”技術實現的,是數字資本從國內市場到世界市場的“助推劑”和“催化劑”。丹·席勒(Dan Schiller)指出:“在擴張性市場邏輯的影響下,因特網正在帶動政治經濟向所謂的數字資本主義轉變。”[5]互聯網的頂級域名解析工作,如今仍由IPv4根服務器體系中的13個根服務器來完成,其中,美國坐擁唯一一個主根服務器和九個輔根服務器,在數字領域搶先“單邊建設全球體制”[6],為本國高科技跨國公司占據全球市場提供了契機。聯合國發布的《2021年數字經濟報告》顯示,全球互聯網帶寬2020年同比增長35%,其中約80%的互聯網流量與視頻、社交網絡和游戲有關,此外,蘋果、微軟、亞馬遜、谷歌(Alphabet)、臉書(Facebook)等互聯網巨頭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全球數據價值鏈的各個環節之中[7]。這就是說,發達國家資本在自己構建的全球數字治理體系下,借助高科技跨國公司的跨國實踐,實現空間擴張和利潤保障。
另一方面,發達國家資本搶先構建全球數字治理體系,且與發展中國家互相捆綁,迫使其順從“游戲規則”,從而實現國家資本獨占的數字化控制?!拔覀兘裉烀媾R的時代,不是平臺和互聯網讓我們成為諸眾,去抵抗帝國的時代,而是數字帝國主義興起的時代,數字帝國主義意味著一種數字霸權興起,它通過各種平臺和APP掌控了大量的普通用戶的日常數據,并將這些數據變成了龐大的數據體系。”[8]發達國家資本在世界市場份額和話語權建構等方面擁有占絕對優勢的政治經濟地位,通過開發、完善并優化其“數字生態”的系統功能,引導用戶的使用需求和消費欲望,從而在充分開發已知的“紅海市場”,獲取高額利潤的同時,還竭力探索未知的“藍海市場”,培養取之不盡的潛在消費力量。
(二)物理空間到數字空間
數字資本從物理空間到數字空間的空間擴張,是依托對數據資源的控制展開的。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數據資源已成為資本的戰略資源,發達國家資本將其大量運用于數字平臺的搭建和運營,“數字資本已經超越物理空間而向數字空間擴張”[9]。資本借助通信技術和交通工具來實現全球化,全球時空的相對壓縮使資本的獲利效率大幅提高,但無論壓縮程度有多高,在傳統的資本全球化中,時空距離始終是難以完全克服的存在。然而,數字技術使數字資本突破時空局限成為可能。數字時代的全球化是通過數據在網絡和數字平臺中的跨境流動實現的,全時間、全過程、全覆蓋的數字連接,使得物理空間在數字空間的加持下幾乎實現“零時空”。與數字資本從國內市場到世界市場的空間擴張不同,從物理空間到數字空間的空間擴張并非以物理空間的世界市場瓜分和經濟體系構建為主線,而是圍繞對數據資源的掠奪與平臺占有來實現。
一方面,發達國家資本對數字平臺的控制。在數字時代,平臺用戶需以個人賬戶的形式在數字空間進行不同操作,此類行為所產生的大量用戶個人信息留存于數字平臺,平臺所有者可將其無償占有,并借此獲取和積累大量數據資源。無論是按照公司市值,還是參考平臺用戶量,當前世界的數字平臺無疑已被蘋果、谷歌、微軟、臉書、亞馬遜等互聯網公司的數字資本所控制。
另一方面,發達國家資本對數據資源的控制。用戶在數字空間中的操作會以數據痕跡的形式留存下來,而無數用戶遺留的痕跡,便成為數字空間中隱性但極具分析價值的“數據資源”,數字資本借助自身雄厚的資本優勢,對數據資源進行控制,從而實現數據壟斷,進而獲得經濟利益?!吧唐沸问健焉a者同總勞動的社會關系反映成存在于生產者之外的物與物之間的社會關系”[10],數字資本在數字空間內突破時空局限,借助數據資源獲得全球利潤,這是資本積累和利潤追逐的結果。
(三)現實實體空間到虛擬平行空間
數字資本從現實實體空間到虛擬平行空間的空間擴張,是實體空間“虛擬化”和數字技術“人格化”的外化結果。在數字技術的加持推動下,人類在現實實體空間中的社會生活不斷以數字編碼的形式被記錄下來,數字產品和數字平臺幾乎包羅其用戶在現實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逐漸形成“數字生態”,進而構建起與現實實體空間平行的虛擬空間,加速現實實體空間的向虛趨勢[11]。數字資本借助數字技術,實現由現實實體空間向虛擬平行空間的擴張,使實體空間“虛擬化”和數字技術“人格化”。
一方面,數字資本使實體空間“虛擬化”是其長期發展的必然結果。一是經由“從國內市場到世界市場擴張”和“從物理空間到數字空間擴張”兩階段,在現實實體空間中受到限制的剩余資本,通過轉變為數字資本進而在虛擬平行空間中繼續擴張;二是資本因過度積累而發展遲緩,且自身有機構成不斷提高,進而誘發剩余資本的貶值與資本危機的來臨。但這一難題在現實實體空間中已無法解決,因此過剩資本只能通過在元宇宙的虛擬平行空間中進行擴張和發展,繼續尋找新的流通形式和投資機會,以便獲得新的利潤機會。
另一方面,數字技術“人格化”是數字資本長期發展的必然要求。“人的自由聯合體”是人類努力而不可得的訴求,數字技術在某種程度上通過虛擬形式實現“人的自由聯合體”。數字技術可使人們在虛擬空間中暫時逃避現實。在虛擬現實技術(virtual reality)、增強現實技術(augmented reality)、5G通信技術、云計算技術以及半導體技術的加持下,“人格化”的數字技術在“真正物質生產領域的彼岸”[12]構建出與現實實體空間相對的虛擬平行空間,使用戶通過“時空穿梭”體驗“數字自由世界”成為可能。
二、元宇宙數字資本的擴張
元宇宙的本質是數字資本的空間擴張、底層生產擴張與國際資本擴張,促進資本對空間的創新利用,擴大資本再生產并提高資本增殖能力。馬克思指出:“有了商品流通和貨幣流通,絕不是就具備了資本存在的歷史條件。只有當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占有者在市場上找到出賣自己勞動力的自由工人的時候,資本才產生?!保?3]198因此,空間可以脫離資本而存在,資本卻無法脫離空間獨自增殖,資本的擴張須以一定的空間為其物質性載體。數字資本在元宇宙中的生產擴張亦是如此,“都是個人在一定社會形式中并借這種社會形式而進行的對自然的占有”[2]11。元宇宙數字資本的擴張邏輯,在數字資本擴張的形態演變、底層生產擴張以及國際資本擴張中得以體現。
(一)元宇宙的數字資本擴張的形態演變
元宇宙的出現將虛擬概念引入城市建成環境之中,使得城市建成環境同時兼具現實和虛擬兩個向度。因此,不能僅將元宇宙置入虛擬世界中理解,而應在數字資本的擴張中考量虛擬與現實之間相互聯系、相互補充、相互制約的關系。元宇宙數字資本擴張的形態演變包括“數字孿生”“虛擬原生”和“虛實融生”三個階段(見圖1)。
圖1元宇宙數字資本擴張的形態演變的三個階段
“數字孿生”是元宇宙形態演變的第一階段,也是元宇宙的誕生階段。元宇宙是在現實實體空間的“襁褓”中產生的,因此,在元宇宙的誕生過程中,元宇宙需從現實實體空間中汲取足夠的“養分”,才能從現實實體空間的“襁褓”中孵化出來。這就是說,元宇宙發展的第一階段,要在數字技術的支持下對現實實體空間進行復刻,進而在虛擬平行空間中仿造出一個數字化的、由現實實體空間孿生出來的“鏡像現實實體空間”。由于在虛擬空間形成了一個現實實體空間的鏡像,現實實體空間的人可以借助數字技術,通過在元宇宙中進行虛擬實踐活動,滿足自身在現實實體空間中的需求[14]。人類“器官”因此得到再度延伸,而人在元宇宙中的實踐活動也在某種程度上消除了人類自身的“時空感受”,數字資本在元宇宙中實現了更高程度的“時空壓縮”,使得現實實體空間中過度積累的剩余資本在元宇宙中以數字資本的形態尋找到了新的流通形式和投資方式。
“虛擬原生”是元宇宙形態演變的第二階段,也是元宇宙的突破階段。隨著現實實體空間的數字化進程不斷推進,單純通過鏡像復刻而生成的虛擬空間,已難以滿足人們對數字生活的需求。在元宇宙形態演變的第二階段,元宇宙逐漸表現出脫離現實實體空間的“母體”,獲得超越現實實體空間的虛擬本體。大量原本現實實體空間所沒有的產品、空間乃至行為,將會在元宇宙中被探索出來。此時的元宇宙還會逐漸主動形成自身的底層邏輯,在數字技術的支持下對資源和財富進行重新分配,從而具有自身“進化”的能力,為數字資本實現新的“數字空間擴張”。
“虛實融生”是元宇宙形態演變的第三階段,也是元宇宙的成熟階段。完成“進化”的元宇宙,此時已成為一個擁有自身進化邏輯的獨立自體,并作為一種“超現實”的存在影響著現實實體空間。因此,在元宇宙的成熟過程中,元宇宙將致力于用更多的“超現實”現象同化現實實體空間。在此階段,現實實體空間和虛擬平行空間將會融合并共生,現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逐漸變得模糊。無數兼具現實屬性和虛擬屬性的“超現實”事物和行為將會出現,數字資本將會在“超現實”之中形成空間擴張的全新形態。
(二)元宇宙的底層生產擴張
元宇宙是由資本驅動的新型虛實相融的數字化應用和數字社會形態,表明資本擴張進入數字資本新形態。
在技術生產層面,元宇宙依賴數字技術的發展與加持。首先,具有超現實屬性的元宇宙,需要在與之相匹配的元宇宙經濟基礎之上建立。從概念層面來看,元宇宙社會包含自由、開放、可探索等特征,因此元宇宙經濟體系應具有去中心化、公開透明、無法篡改等與之對應的特性。就現有數字技術而言,“區塊鏈”技術與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的結合,一定程度上可以滿足元宇宙經濟體系生產、交易、流通、消費、確權認證等需求,從而為元宇宙的發展奠定經濟基礎。其次,元宇宙的自我生產和開放探索功能,使現實實體空間與虛擬平行空間之間的自由往來得以逐步實現。XR技術(包括AR技術、VR技術和MR技術)與腦機接口技術(brain computer interface)相結合,打造出強有力的人機虛實交互系統,使用戶得以在虛擬平行空間中獲得足夠的沉浸感,這就為元宇宙的發展填充了虛實交互內容。最后,元宇宙的穩定運行還需依托具備同步、同速和低耗特性的物聯網設備來實現。5G技術、云計算和邊緣計算技術的結合應用,可使大規模設備在實現動態分配計算和分布式計算功能的同時,依舊保持高同步、高速率、低延遲和低能耗的運行狀態,從而保障數字平臺用戶流暢、優質的沉浸式體驗。
在內容生產層面,虛擬與現實的全面交織為資本在元宇宙中的內容生產提供更多可能。從時間維度來看,由數字代碼所構成的虛擬平行空間較現實實體空間而言,具有更強的環境可塑性和更低的重塑成本。因此,針對現實實體空間中內容的改造需求,可在虛擬平行空間中對與之相對應的內容進行先行修改,根據修改結果與預期結果的比較情況來檢驗改造計劃的可行性,由此可大幅提高資本對現實實體空間中內容的改造效率和容錯率。從空間維度來看,元宇宙本身兼具時空體系和經濟體系,大量可用于開發、建設的虛擬空間使數字資本得以繼續擴張,從而使現實實體空間中的經濟活動既可以在虛擬平行空間中實現,又會得到來自虛擬平行空間的支持。
在社會生產層面,元宇宙中的人與社會呈現出現實向虛擬的遷移趨勢。其一,虛擬社會關系隨著人存在于虛擬平行空間而出現。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5]因此,在元宇宙社會中,人的社會關系不僅限于現實實體空間,而且還存在于虛擬平行空間,這種新型社會關系的出現也將進一步豐富“人”的本質內涵。其二,列斐伏爾指出,“空間里彌漫著社會關系,它不僅被社會關系支持,也生產社會關系和被社會關系所生產”[16],現實實體空間如此,虛擬平行空間亦然。元宇宙社會因其具有“超現實”屬性,不僅會生成區別于現實實體空間中的社會關系,而且本就存在于現實實體空間中的社會關系也會因虛擬元素的介入而發生變化,最終形成“超現實”的新型元宇宙社會關系。
(三)元宇宙的國際資本擴張
資本的國際擴張在元宇宙中進一步加速,發達國家借助數字技術對數據資源加以控制和利用,以滿足自身的政治經濟利益訴求[4]。在元宇宙中,數字優勢國家借助自身的數字技術優勢和數字資本優勢,不斷擴大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數字鴻溝”,從而獲得優勢利潤,這是元宇宙的國際資本邏輯。
首先是“隱蔽獲利”。數字平臺所有者通過模糊平臺用戶的“真實數字需求”和“虛假數字需求”,將用戶付出數字勞動時間產生大量“剩余數據”的生產行為隱藏于其在數字平臺的消費行為之中,由此在用戶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其轉化為“數字產銷者”,并通過數字技術的更新迭代進一步提升用戶體驗感,使其作為“數字產銷者”主動生產數據資源。此外,用戶在元宇宙中獲取沉浸感和自由感的同時,也被賦予了新的身份,而在元宇宙所創造的新空間內所獲得的身份認同,也使用戶自身的創造沖動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從而使用戶在元宇宙中甘愿為數字平臺所有者進行免費數字勞動,數字平臺的獲利形式也更加隱蔽。
其次是“生產加速”。元宇宙的開放屬性使用戶在元宇宙空間中既可通過內容消費來獲取足夠的沉浸體驗,又可通過內容生產來收獲全新的自由體驗。這就意味著元宇宙在數字技術的催動下得以擺脫傳統意義上的數字生產,使用戶作為一種全新意義上的生產者參與并推動元宇宙的發展進程,實現“生產加速”,元宇宙由此成為眾多使用主體共同消費和生產的創造物。
最后是“分配控制”。區塊鏈技術、P2P技術等數字技術是元宇宙能夠實現的技術基礎,這些底層技術在賦予元宇宙去中心化、機會均等意涵的同時,也預示著數字資本在元宇宙中具有更強的“分配控制”能力。數字技術和超前概念的運用,為數字資本所有者規避現有法律風險并繞開國家和世界組織等權力中心提供了可能。從相對的低剩余價值數字空間向高剩余價值數字空間進行轉移是數字資本的基本邏輯,數字優勢國家和數字平臺企業可憑借其在算力、數字技術和數據資源等方面的先發優勢,在未加規制的元宇宙市場內形成壟斷,占據市場支配地位,形成“分配控制”,從而在元宇宙領域蛻變為新一代的數字寡頭。此外,受資本邏輯和新生一代數字寡頭的引導,元宇宙空間內未加規制的“生存法則”將對現實實體空間產生巨大影響,以實現數字資本在現實實體空間和虛擬平行空間之間的自由流通和空間擴張。隨著數字資本在元宇宙中的進一步“加速”流通,數字剩余價值的分配范圍也將不斷窄化,這將重塑現實實體空間中的既有分配秩序,并逐漸形成與元宇宙底層邏輯相適應的新分配秩序。
三、元宇宙數字資本的風險隱患
元宇宙作為數字資本催生的新型超現實空間,其空間生產促進了數字技術的應用,推動現有產業向“虛實相融”的數字化轉型,是數字資本生產的新業態。元宇宙提供數字資本發展新空間的同時,也暗藏資本無序逐利所招致的諸多風險隱患。馬克思指出:“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13]871數字經濟新形態和數字生產方式新業態的出現,意味著資本在元宇宙中所面對的是未加規制的“藍海市場”以及未曾開發的潛在消費力量所產出的高額利潤。發達國家可能憑借自身在數字技術方面的優勢,不斷拉大與發展中國家(數字弱勢國家)之間的差距,率先制定元宇宙領域的規則和標準體系,搶占政治、經濟等各方面話語權,擠壓數字弱勢國家在元宇宙領域中的發展空間,以實現其數字霸權與話語支配權。
(一)工具性風險
工具性風險意指受數字技術的加持和數字資本的推動,元宇宙在數字生產方式的作用下,具有成為數字剝削新工具的風險。人類經濟社會發展進程的本質,就是勞動者不斷創造并運用勞動工具,作用于勞動對象的過程。元宇宙構建于5G、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先進數字技術的基礎之上,將人的勞動介質由網絡終端移至“虛實融生”的超現實空間,改變人與物質世界的交互方式,突破人在工作和閑暇中的空間界限。時空的快速切換和真實的交互體驗使人體“器官”的感知功能進一步延伸和增強,一定程度上技術性地滿足人對于“自由”的追求。然而,這種“自由”體驗是以人的全面數據化為代價的,數字資本投資打造的“數字生態”借助各類數字產品捕捉并分析用戶的生活生產信息,將其以數據的形式進行存儲,借由大數據、云計算等核心數字技術對用戶進行精準投送和消費培養,以及利用自身的數據資源占有對同行企業發展空間的沖擊和擠壓,衍生出算法困境、價格歧視、隱私暴露等工具性風險。因此,與其說人的“自由”追求在元宇宙中被技術性地滿足,不如說是人在元宇宙中作為“數據人”,被技術性地剝削和支配。
(二)脫軌性風險
脫軌性風險意指發達國家利用其與發展中國家的地域性空間發展差異,不斷擴大自身“數字優勢”,使數字弱勢國家逐漸無力與其競爭,繼而與世界經濟社會發展大勢脫軌。隨著數字經濟全球化進程不斷推進,發達國家憑借其在數字領域的技術先發優勢和資本數量優勢,在數字經濟全球市場中形成技術和資本的壟斷。為了進一步加強對發展中國家的控制與剝削,發達國家加速步入元宇宙,企圖塑造并放大數字鴻溝,以求在元宇宙中長期獨享數字市場并攫取超額壟斷數字利潤,導致數字弱勢國家在元宇宙中通常難以跨越數字鴻溝,面臨信息落差、技術代差和貧富差距等脫軌性風險的數字困境。此外,脫軌性風險不僅包括經濟領域,還涉及政治、文化等上層建筑領域。數字優勢國家在元宇宙中的數字技術壟斷和資本數量優勢,使其與數字弱勢國家在經濟社會運行的方方面面均存在不平等性,并有可能通過信息過濾和算法屏蔽,干涉數字弱勢國家的內政外交與國際立場,對其形成數字控制。同時,元宇宙中規范性的缺失和低成本的數字犯罪,極易引發數字弱勢國家經濟社會的極化亂象,加劇其與數字優勢國家發展進程的脫軌程度。
(三)擠壓性風險
擠壓性風險意指先行探索數字技術并率先步入元宇宙的國家為元宇宙空間制定標準并塑造秩序,對后步入元宇宙的國家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壓縮和侵蝕的風險。在現實實體空間中,數字資本集團通過數據的形式獲取個體的身份信息和行為記錄,構建起持續、全面監控數字平臺用戶的“數字化監獄”[17]。而在元宇宙的超現實空間中,個體被進一步全面“數據化”,搭建元宇宙空間底層邏輯的數字優勢國家可輕易對他國的經濟社會發展進行限制、圍堵和監控,從而維護其自身的數字霸權和話語支配地位。此外,發達國家的殖民行為在元宇宙空間中依然存在。時空的快速切換和真實的交互體驗可能引發個體的自我異化危機,“主要表現為主體意識的弱化”[18]。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可借助數字平臺用戶在元宇宙空間中的沉浸式體驗,隱蔽輸出其價值觀念,滲透他國意識形態,使其主動接受自身的霸權控制,在元宇宙空間中實現對他國的數字殖民、和平演變,甚至是顏色革命。
四、元宇宙數字資本的風險治理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發展數字經濟是把握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新機遇的戰略選擇”,“要規范數字經濟發展,堅持促進發展和監管規范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在發展中規范、在規范中發展”[19]。我們既應積極擁抱,也應曲突徙薪,進而前瞻元宇宙超現實社會的善治之道。
元宇宙意味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戰略機遇的到來,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市場統一有序、資源合理配置、發展集中力量等方面的固有優勢,對元宇宙數字資本進行前瞻風險治理,則可有效管控伴隨元宇宙而來的工具性風險、脫軌性風險和擠壓性風險。擁抱數字技術和元宇宙,同時規制數字生產、跨越數字鴻溝和構建數字標準,堅持促進和監管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是元宇宙數字資本風險治理的辯證法。
(一)規制數字生產,降低工具性風險
所謂工具性風險,根本在于無序,在于規則和制度對數字資本增殖擴張的相對滯后。數據資源作為元宇宙數字生產中不可忽視的新型生產要素,必然引發數字資本的競爭、封鎖與壟斷,因此,對數據資源的封鎖與反封鎖、壟斷與反壟斷是規制數字生產的主要內容。在元宇宙領域,數字平臺用戶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數字生產者,且相較于數據資源的運用者和享有者處于屈從地位,其權益的保護和利益公正需要規制數字資本的數字生產。由此可知,實現元宇宙領域中數字生產善治的關鍵就在于合理處置“公民與企業”“企業與企業”這兩對主體之間的關系,為此政府需從法治規范與市場規范雙管齊下,重點關注在企業數字生產中公民的數字權益問題,以及在企業之間的相互競爭下市場的有序發展問題。一方面,以社會主義法治合理規制元宇宙數字生產,推進法治元宇宙領域建設。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企業擁有了加劇“圈層割裂”、大數據“殺熟”、“二選一”等獲利手段的能力,公民的個人信息安全在算法面前變得脆弱。立法機關應前瞻性地科學布局元宇宙領域法律法規,使元宇宙領域發展總體實現依法規范和安全可控;執法機關須恪守數字公正,對企業過度采集數字信息的行為進行規范與打擊,切實保障公民在元宇宙領域中的數字權益,避免企業通過元宇宙領域的法治漏洞進行剝削與壟斷。另一方面,以有為政府駕馭元宇宙有效市場,在元宇宙領域續寫社會保持穩定和經濟穩步增長的“兩大奇跡”。占據大量數據資源的數字資本,具有無序擴張的沖動,既會擠壓其他企業在元宇宙社會中的生存空間,還將導致數字優勢企業對現實實體空間中的企業實行“降維打擊”。為此,政府需加強市場監管,引導建立元宇宙市場秩序,既充分發揮元宇宙數字生產的經濟推動作用,釋放元宇宙數字資本動力,又規制元宇宙數字資本的無序擴張,避免數字資本權力化,引導元宇宙數字資本為人民服務,從而達到曲突徙薪且引領發展的規制目的。
(二)跨越數字鴻溝,規避脫軌性風險
規避脫軌性風險,關鍵在于夯實自身數字技術基礎,推動產業數字化轉型。數字鴻溝是數字時代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地域性空間發展差異的主要表現形式。發展中國家在數字時代全球空間中組成了數字弱勢國家群體,而由數字技術的突破所誕生的元宇宙,必將帶來新一輪的數字市場重構以及數據資源井噴。資本在空間擴張中不斷追求更高利潤的底層邏輯在元宇宙中依然適用,發達國家資本憑借其在數字領域的先發技術壟斷和在資本方面的絕對數量優勢,可以長期獨享數字市場并攫取超額壟斷數字利潤,繼而在元宇宙中塑造并放大新的數字鴻溝。為此,我國應積極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獨特優勢。一方面,完善元宇宙領域的科技創新體系,積極跟蹤元宇宙前沿動態,以新型舉國體制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對元宇宙領域關鍵核心技術的攻關與突破;同時優化配置創新資源,以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統籌推進元宇宙領域相關科創中心的布局與建設。另一方面,制定元宇宙領域相關的數字技術、數字經濟、數字社會、數字治理等建設目標,從國家戰略層面加大對元宇宙領域基礎產業的投資,推動傳統產業的數字化轉型和數字技術的成果轉化,從而完善元宇宙產業布局,確保元宇宙領域的總體國家安全。
(三)構建數字標準,消除擠壓性風險
消除擠壓性風險,核心在于頂層設計,加速構建元宇宙協同共治格局。數字標準是世界各國爭奪塑造未來元宇宙秩序的關鍵。我國現代科學技術起步相對滯后,加之當前西方部分發達國家掌握先發技術數字標準,圍繞“卡脖子”技術展開對我國的封鎖,我國科學技術亟待迎頭趕上、彌補代差,在國際數字規則制定和技術數字標準制定上發揮更多主導作用。元宇宙作為一個新興市場和規則荒原[20],誰主導元宇宙規則和標準體系的建構,誰就可以占據元宇宙中的政治經濟話語權;誰率先進入元宇宙的超現實市場,誰就可能占有元宇宙政治經濟利益的支配權。面對我國數字科技和數字產業的影響力在全球范圍內不斷擴大的情況,具有“數字優勢”的發達國家的壓力感和警覺度與日俱增,存在既有意愿合作又要實施封鎖的矛盾態度。首先,要注重頂層設計。立足國家安全和國家戰略層面構建設計元宇宙治理體系和發展方略,對元宇宙的相關概念和標準進行積極闡釋,對經濟社會既有規則在元宇宙領域中的適用性進行甄別,探索符合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元宇宙服務平臺和治理體系。其次,搭建元宇宙領域的標準體系。加強元宇宙領域的技術創新、治理創新、業務創新,以“試點+推廣”的制度設計推動元宇宙各方面的標準化,總結凝練出可復制的元宇宙“中國標準”。最后,推動實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全人類共同價值與元宇宙相結合,強化自身軟實力。通過價值觀引導提升元宇宙領域相關主體的精神境界,避免元宇宙數字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侵蝕滲透,對元宇宙數字資本的增殖與擴張形成倫理約束,保證元宇宙領域的意識形態安全。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875.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97.
[4]嚴運樓.當代西方左翼關于數字帝國主義批判研究[J].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20(6):4653.
[5]丹·席勒.數字化衰退:信息技術與經濟危機[M].吳暢暢,譯.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7:189.
[6]丹·希勒.數字資本主義[M].楊立平,譯.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1516.
[7]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發布《數字經濟報告2021》[EB/OL].(20211014)[20220110].http://suibe.edu.cn/gfhy/2021/1014/c12038a141094/page.htm.
[8]藍江,王歡.從帝國到數字帝國主義——重讀哈特和奈格里的《帝國》[J].求是學刊,2019(2):53.
[9]溫旭.數字資本主義下數字勞動的意識形態批判[J].馬克思主義研究,2021(9):149158.
[10]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9.
[11]劉國強.元宇宙時代的數字化生存:變革、風險與應對[J].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4):143151.
[1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28929.
[13]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14]肖峰,鄧璨明.數字勞動與智能時代的“軟工作”[J].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6):121128.
[1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35.
[16]包亞明.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48.
[17]段治文,于雯美.元宇宙數字協商民主的機遇、風險和邏輯進路[J].學術界,2022(11):144154.
[18]周麗昀.現代技術與身體倫理研究[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4:184.
[19]習近平.把握數字經濟發展趨勢和規律 推動我國數字經濟健康發展[N].人民日報,20211020.
[20]董青嶺.警惕數字時代的西方話語霸權[J].人民論壇,2021(29):2832.
(編輯:蔡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