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建構與實施中遇到的法律問題及其在我國本土化的思考

收稿日期：2024-03-01

作者簡介：蘇偉（1977—" ），河南輕工職業學院館員。

摘" 要：公共借閱權制度具有重要的社會功能，國外在將這項制度向數字技術延伸適用的過程中重點解決了權利窮竭原則的效力、合同限制和圖書館數字外借模式等法律問題。我國建立和實施公共借閱權制度應考慮的因素包括設置條件、立法模式、推進路徑和細節設計等。

關鍵詞：公共借閱權；圖書館；數字借閱；著作權

中圖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24）04-0108-04

千百年來，紙本圖書是人們閱讀的主要對象，因此外借紙本圖書成為圖書館的主流服務模式。然而，信息技術的應用和普及促進了電子資源的指數增長，改變了當今社會的信息環境，不僅推動人們的閱讀習慣發生重大變革，而且圖書館的電子借閱服務也應運而生，圖書館重構服務體系成為必然的趨勢和要求［1］。在此背景下，規范圖書館服務的法律制度面臨新的挑戰，特別是公共借閱權制度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其核心是能否以及怎樣建立適應網絡環境的“數字公共借閱權”（Digital Public Lending Right）問題，重點是必須突破一些重要的法律障礙。對此，歐盟和歐洲部分國家進行了有益的探索。能否將公共借閱權制度本土化并向網絡空間移植是我國理論界長期關注的課題，或許國外的實踐能帶來諸多啟示。

1" 公共借閱權制度的社會價值

1.1" 保護私人權益

從某種角度看，公共借閱權制度是一種特殊類型的著作權立法，其本質并非對著作權的限制，更重要的是在對著作權限制的同時給予作者、出版商等權利人以經濟補償，這是其利益平衡理念的彰顯。在數字技術應用背景下，圖書館無償外借電子書對著作權管理和保護造成負面影響，權利人要求為數字公共借閱權立法具有正當性與合理性。同時，在數字技術條件下，公共借閱權制度的普適性明顯提升，已經建立公共借閱權制度的國家有50%是在21世紀確立的，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2］。權利人從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獲得圖書館無償外借其電子書的經濟補償只是一個表面現象，更重要的是其創作或傳播電子書的貢獻得到了國家法律層面的認可，從而激發社會更強烈的創作和出版熱情，這對傳承人類文明、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大有裨益。

1.2" 增進公共福利

在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立法滯后的情況下，權利人采取訂立著作權合同、對電子書施以技術措施等方式對圖書館外借電子書的行為予以限制，但此舉無疑嚴重制約了圖書館的數字服務，并使圖書館面臨較大的侵權風險。對此，國際圖書館聯合會曾呼吁明確電子書的法律地位，賦予圖書館像對待紙質圖書一樣對待電子圖書的例外權利［3］。2017年，英國《數字經濟法案》（Digital Economy Bill）首開數字公共借閱權立法之先河，為圖書館外借電子書掃清了法律障礙。或者說，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保證了圖書館事業的合法化，使圖書館能夠合法地對電子書進行傳播，而不受作者、出版商等權利人的干擾。圖書館為最廣大的社會公眾服務，因此可以認為公共借閱權制度擴大了著作權的正外部效應，提高了社會的整體福祉。

1.3" 促進信息共享

圖書館服務具有公益性特征，服務的最重要目的就是促進信息資源共享。不少國家的公共借閱權制度雖然以注冊為前置程序，但許可公共借閱的作品，作者權保留獲酬權，作品的自由復制、提供方式的選擇和具體運用均控制在圖書館手中［4］。可見，公共借閱權制度具有促進信息資源共享的重要功能。在數字技術條件下，隨著圖書館收藏電子書數量的增長和互聯網應用的深入，公共借閱權必然顯得更加重要［5］。這種重要性就體現在對信息資源共享的正向推動。得益于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大量的電子信息資源可以無法律障礙地進入傳播領域，其社會利用價值必然會得到更廣泛和更深入的挖掘。

2" 國外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建構與實施中遇到的重要法律問題

2.1" 權利窮竭原則的適用問題

權利窮竭原則是否能夠被延伸適用于數字環境，是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建立和實施的最大法律障礙［6］。由于立法理念和習慣的差異，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在該問題上有不同的做法，而圖書館與作者、出版商等權利人也往往各執一詞。為了協調解決這個問題，在“VOB v.Stichting Leenrecht”案中，歐洲法院法務官指出歐盟《出租權和出借權指令》意義下的發行權和出借權在適用權利窮竭原則方面各自獨立，出借權不因發行權的窮竭而自然窮竭，同時指出出借權是一種排他性權利，不因為圖書館對作品的購買等行為而窮竭，除非權利人有明確的授權。這實際上是要求圖書館因公共外借電子書而對權利人予以經濟補償［7］。2021年3月，德國《著作權法（修正草案）》增加第42條b款，以強制許可的方式賦予圖書館外借電子書的權利，但作者和出版商應通過“圖書館版稅”為每次數字借閱獲得補償金［8］。這些判決和立法規定增強了法律對圖書館新服務方式的適用性。

2.2" 合同限制的法律效力問題

在訴求未能得到立法滿足的情況下，權利人采取措施對圖書館的權利予以限制，一方面提出具體的限制方案，內容包括限制電子書的外借次數、限制并發用戶數、限制復制和下載、限制館際互借和轉贈等處理、限制電子書的傳播范圍等；另一方面將其訴求融于合同條款，利用其著作權強勢地位，迫使圖書館簽訂“霸王協議”。國際圖書館聯合會認為，“合同模式”具有必要性，合同并非本質地破壞圖書館為公眾提供文獻服務的職能。但是，國際圖書館聯合會又指出，目前的合同授權缺乏圖書館為保障自由和無限制獲取信息所需的控制，因而不符合圖書館存在的核心價值［9］。國際圖書館聯合會在《關于圖書館和檔案館的著作權限制與例外的條約建議稿》中指出，任何禁止或限制圖書館例外權利的實施合同條款應視為無效［10］。目前，為了保障圖書館在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中的權利，德國《著作權法（修正草案）》、英國修訂后的《著作權法》都排除了限制圖書館行使例外權利的合同條款的法律效力。

2.3" 數字外借模式的規則問題

公共借閱權制度與其他制度的一個顯著不同在于，公共借閱權的補償金是由國家為圖書館提供的外借行為向權利人支付，因而必須界定圖書館的哪些服務行為符合支付條件。在數字技術和網絡條件下，權利人最關心的是圖書館外借電子書的具體操作程序和原則問題，因著作權收益同作品使用的模式和方法密切相關。在“VOB v.Stichting Leenrecht”案中，歐洲法院主張圖書館的電子借閱應當時“一用戶一副本”（one user one copy）的單用戶模式，按照法院目的論的解釋將電子借閱視為傳統印刷書籍的現代對應物，兩種借閱的本質特點都是用戶自己希望獲取圖書的內容，而不是希望擁有該本圖書。這種模式最接近于傳統的借閱方式，歐洲法院由此判定可以適用該模式進行電子書借閱［11］。顯然，歐洲法院裁決的理論基礎來自“紙質圖書外借思維”，以便模擬傳統的圖書外借方式，目的是盡可能減少網絡環境中作品傳播給權利人利益造成的負面影響。

3" 我國建立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的思考

3.1" 設置條件

從全球范圍進行考察，對公共借閱權制度立法的國家日益增多，而且該制度有向數字領域延伸適用的明顯趨勢。在我國，對于是否建立公共借閱權制度及其數字化適用的問題，理論界存在爭議和分歧。反對者認為，權利人利益受損的情況沒有實證，圖書館對外借閱是文化行為而非經濟行為，我國目前的經濟水平不足以支撐公共借閱權制度［12］，以及建立公共借閱權制度并非國際法義務，目前只有少數國家建立了這項制度［13］。然而，根據公共借閱權制度實施的整體社會價值及其在國際數字經濟和文化競爭中的戰略地位，建立和實施這一制度也是社會主義法制建設的題中之義。此外，我國已經初步具備建立公共借閱權制度的法律基礎和政策環境，技術條件已經成熟，特別是為這項制度提供支撐的經濟實力已非若干年前可比［14］。目前，在我國建立公共借閱權制度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而是如何結合國情、科學設計與合理安排的問題。

3.2" 立法模式

不同國家對公共借閱權制度的立法采取了不同的模式，如：加拿大、瑞典、以色列、法國、挪威、意大利等國采取了文化政策模式，即把該制度定位于促進本國文化事業的發展；英國、丹麥、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采取了準著作權模式，權利人在這種模式下只享有報酬請求權，而不享有專有權；德國、芬蘭等國采取了著作權模式，其特點是賦予權利人享有公共借閱專有權，并對這種權利進行限制并給予補償［15］。還有的國家在公共借閱權制度的立法模式上進行了數次調整，如：比利時早期對公共借閱權制度的立法屬于文化政策，后于1994年將其納入著作權法中，在2012年又將該制度設置為準著作權模式，權利人只享有獲酬權，而無專有權［16］。相比之下，我國對公共借閱權制度的立法宜采取著作權模式，一方面這項制度是基于使用著作權客體的補償，另一方面從整合立法資源和立法成本方面考慮更有效率。此外，將公共借閱權制度納入著作權體系也是國際立法的總體趨勢。

3.3" 推進路徑

我國建立公共借閱權制度應進行單獨的立法，或出臺專門的行政規章，還可以將“公共借閱權”作為一個專門權項納入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條第十七條規定的“應當由著作權人享有的其他權利”的兜底條款。此外，我國可以在《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設專款予以規范，只要符合《伯爾尼公約》設置的權利限制設置“三步檢驗法”即可，具體內容包括：只限于圖書館以“一用戶一副本”模式外借電子書；不妨礙電子書和紙質本的正常使用，不與權利人的利用形成競爭；不對權利人的其他利益造成損害［17］。條款可以表述為：圖書館在“一用戶一副本”模式下，可以通過信息網絡向館舍外的用戶提供本館收藏的合法電子書，但需要按照法定標準和程序向權利人支付補償金。在推進策略上，我國宜從“任意性條款”向“強制性條款”過渡，鼓勵有條件的地區對公共借閱權制度先行立法試點，及時總結經驗，積累立法證據，然后逐步擴大實施區域。我國還可以將傳統公共借閱權制度和數字公共借閱權制度的建立和實施分開進行，在前者取得成功經驗的基礎上，向數字借閱領域延伸。

3.4" 細節設計

為了給制度的發展和創新預留足夠的空間，筆者建議設置較為寬泛的主體和客體范圍，如：就主體而言，將作者和鄰接權人一并納入其中，但分配的補償金標準不同，同時借鑒國外立法經驗，從“國籍原則”向“國民待遇原則”過渡，從只適用于本國主體逐步過渡到適用于締約國的主體［18］。就客體來講也不宜規定過窄，但應排除以下客體：非圖書館合法收藏的圖書、未正式發表或未正式出版的圖書、政府出版物、“孤兒作品”、期刊和報紙文章、教育類圖書、超過著作權保護期的圖書等。對于補償金的計算方法，條款應提供多種模式供權利人自由選擇，如果同一作品有多位權利人，應事先由各權利人達成一致意見。為使權利人從公共借閱權制度中得到實際利益，條款應將各級政府設置為補償義務主體，并且不應設置過多的補償限制。此外，條款應明確規定限制或禁止公共借閱權制度在圖書館實施的合同條款、技術措施等無法律效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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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崔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