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唱片店

張有待

在我的記憶中，每一座去過的城市里都有一家唱片店，每一家唱片店都有一個難忘的故事，如今很多唱片店都已經不存在了，但是我在那里買的唱片會永遠放在我的唱片架上，每當我把唱片放到唱機上播放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哪一年在哪座城市的哪家唱片店買到的這張唱片，那個場景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我很少會帶著目的去逛唱片店，我喜歡在唱片店里去發現，有時候像探寶，有時候像遇到愛情。我有很多唱片都是在唱片店里閑逛的時候，無意中被店里播放的音樂吸引而發現的。我非常喜歡的一家坐落在倫敦諾丁山街道上的二手唱片店，門口有一個巨大的黑底白字牌子寫著“MUSIC & VIDEO EXCHANGE - BUY - SELL - TRADE -Records - CDs - Tapes - Rarities - Promos - Memorabillia”，當年Pulp的主唱Jarvis Cocker從他的家鄉謝菲爾德市來到倫敦的圣馬丁學院學習電影，初來乍到的他就在這家二手唱片店打工，但是他沒干兩天就因為曠工被辭退了，后來他從圣馬丁畢業以后，準備繼續搞音樂，他又回到這家唱片店，在這里買了一臺廉價的二手電子琴，他就是在這臺電子琴上寫出了Pulp最為出名的歌曲“Common People”。還有一個關于這家唱片店的故事是Suede樂隊的貝斯手Mat親口講給我聽的，有一次我去倫敦就住在諾丁山附近的酒店，Mat騎著他高大的自行車來見我，他指著街邊的二手唱片店說，上世紀90年代初他和Bre?就住在附近，也會經常光顧這家二手唱片店，但不是來買唱片，而是經常拿唱片來換錢，因為那時候他們實在太窮了，有一次他們去就在前面一條街的索尼唱片公司總部談唱片合約，唱片公司的人非常禮貌地送給他們每人一套剛剛出版的Bruce Springsteen的精美Box Set（套裝），開完會，他們幾個人在唱片公司門口分手后，Mat 飛快地跑到這家二手唱片店，準備把剛剛收到的禮物換成下個月的房租，可是他剛站到柜臺前就看到貨架上擺放著一套一模一樣的嶄新的Bruce Springteen的Box Set（套裝），他知道他還是晚了一步，店員對他搖搖頭說，我們暫時不需要了。

1999年我第一次去倫敦的時候，就住在離諾丁山地鐵前一站的貝斯沃特（Bayswater），不僅經常光顧這家二手唱片店，旁邊還有一家連鎖的二手書和雜志店，我一轉就是大半天，滿載而歸，現在還有很多書和雜志上貼著他們店里特有的手寫打折不干膠標簽。有一次晚上關門前店里只有我一個人，我一邊按照字母翻看著唱片，一邊聽著唱片店音箱里傳出來的音樂，我立刻被一個深邃的如同黑洞一樣的音樂吸引了，我幾乎站在原地聽完了一整面，我終于忍不住到收銀臺前去問店員現在放的是什么唱片，店員神秘地從柜臺下面拿出一張封面上貼著一塊創口貼的肉色的黑膠唱片，創口貼上寫著“PeaceOrchestra”，我問那個店員可不可以把它賣給我，店員說這是他自己的唱片，這是一張剛剛出版的新專輯，他們店里沒有。可以去城里的HMV看看，店員告訴我。

我立刻坐上地鐵到托特納姆街站（TottenhamStreet）旁邊的牛津街上的HMV買到了這張神秘的唱片，從此我認識了一個新的廠牌，來自奧地利的G-Stone以及來自G-Stone的另外一個組合TOSCA，還知道了G-Stone背后的兩個名字Kruder & Dorfmeister，幾年之后我到維也納采訪了其中的Peter Kruder，他就是那個神秘Peace Orchestra的幕后主腦，所謂的“Orchestra”其實就是他一個人。在他們傳奇的G-Stone廠牌名字由來的G字母開頭的一長串名字的街道一號大門里，就是他們的錄音棚，在這里我看到了擺在書架上的一張有親筆簽名的Pink Floyd的專輯“Wish You Were Here”，Peter告訴我他從五歲就被這張專輯迷住了，他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做一張像Pink Floyd一樣偉大的專輯，我突然知道我為什么會從第一次聽到它就愛上這張唱片，Peter問我有沒有揭開過唱片上的那塊創口貼？我說沒有，他說如果你揭開就會看到里面有一條傷口，那條傷口是他真實地在大腿上劃開的，還有唱片封套里那張巨大的海報，上面是公園的草地上聚集著幾百個男男女女，在陽光下享受日光浴，Peter笑著告訴我，那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打電話告訴他所有的朋友到他們常去的公園有一個免費的派對，他在現場告訴所有人現在大家一起拍一張大合影，就這樣留下了一個特別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