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孟華
3月20日,印度金達爾西南集團(JSW)宣布,與上汽集團成立合資公司“JSW MG Motor India”。作為簽約的另一方,上汽集團并未同步官宣。
2023年6月22日,就有國內媒體引用印媒的信息,表示JSW “試圖收購” MG印度有限公司(MG Motor India)的部分股權。很多輿論認為,印方是強行壓價收購,上汽將喪失MG印度控股權。
過了4天,即2023年6月26日,上汽發表辟謠聲明,批駁了“強行”、“壓價”和“喪失控股權”幾個關鍵信息點,認為相關報道“嚴重背離事實”。
當時《汽車人》的分析文章《上汽辟謠聲明之后的幾個問題》,認為此事大概率是真的。現在看,這些分析都已被證實。嚴重背離事實的,反而是“上汽聲明”本身。
協議具體簽署的時間,可能在2023年11月30日前。當時上汽集團官方公號曾發文《上汽集團與印度JSW集團簽署戰略合作協議》,承認了此事確實存在,而且已經達成協議。但當時簽署的是框架協議,還是正式的文本,不得而知。最晚截至3月20日,一切塵埃落定:
合資公司作價15億美元,這一點去年傳聞是對的。JSW集團持股35%,金融機構持股8%,經銷商持股3%,員工持股5%,上汽持股49%。去年的傳聞,除了JSW直接持股不確切以外,其余信息點也非常精準。
有上汽方面非官方信息渠道透露,經銷商和員工股份不具備投票權,因此上汽在重大事項上仍然擁有排他性投票決策權,MG品牌、技術控制權仍然歸屬于上汽。
眼下這么講沒問題,不過情勢演變要動態看待。上汽既然能從100%控股,走到喪失理論上的控股權這一步,為什么不會迫于進一步壓力,丟掉品牌和技術實控權呢?
無論是印方施加壓力的能力,還是上汽頂住壓力的能力,既然已經都驗證過了,再走一遍施壓流程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說要雙方恪守眼下簽的協議,印方可能會有點想笑的感覺。
可以做個不負責任的揣測,分成多方持股,不過是為了降低敏感性,讓上汽容易向國資管理部門交差而已。大股份在印方手里,這是一個事實。上汽方面應該沒能力阻止東道主幾方勾兌在一起。難道雙龍的教訓還不夠慘痛嗎?
已經有很多例子證明,無論印度政府、商業伙伴,還是自然人,遵守約定的記錄都很差,還有什么理由覺得對方會堅守商業信譽。相對先款后貨、買定離手的一錘子買賣,投資面臨的法律、稅收、商業環境和政策風險,需要更審慎的評估和建立長期護欄,維護自身權益。
國內輿論對此事的主流看法如何,上汽對此恐怕心知肚明。去年上汽在辟謠聲明中表示,“會適時公布官方信息”。如今正式協議簽署至少過去6天(也可能過去了4個月)都不是合適的時機,那么什么時候適合呢?有沒有一種可能,上汽認為回避此事,更有利于避免爭議。
3 月2 0 日,印度金達爾西南集團(J SW)宣布,與上汽集團成立合資公司“JSW MG Motor India”。作為簽約的另一方,上汽集團并未同步官宣。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上汽并非迫于壓力,JSW集團擁有上汽無法獲取或者自我產生的必要經營資源。為了換取這些資源,上汽愿意將超過50%的MG印度股份作為代價,出讓給對方。
單憑股份本身,可能不是好買賣。有消息稱,上汽初始投入32.7億元人民幣(后續7年投入情況不詳),賣掉51%股權,后者合人民幣55.5億元。
考慮到上汽2017年開始布局印度產能(真正投資開始的更早),這點收益也就比定期存款稍微強點。再考慮到上汽在印度去年賣了5.69萬輛,增長率高達18%,而電動車銷量則在今年僅次于塔塔汽車,名列第二,單看現金價值,這筆買賣意味著上汽7年白忙活了。
JSW有何德何能,得到上汽垂青呢?我們無從得知雙方如何搭上線。《汽車人》在去年提到過,JSW主業是鋼鐵冶煉,還涉足低速電動車生產,但對于生產真正的汽車,還沒摸到門。
JSW集團主席Sajjan Jindal的話可資證明:“我們一直尋求機會進入印度汽車市場,電動汽車的興起使其看到了入場機會。” MG的技術優勢使其成為良好的合作對象。市場競爭策略方面,Jindal認為,合資公司或可效仿馬魯蒂鈴木,通過快速推出車型尋求市場份額突破。
去年7月,在上汽海外業務媒體溝通會上,上汽國際總經理余德表示,上汽集團會堅定地參與印度市場,并且掌握主導權,但由于印度市場屬地化現象嚴重,如何讓企業更好地發展值得思考。他表示:“只要有利于企業發展,任何的合作或財務手段,我們都歡迎跟支持。”
這些話有信息含量。“屬地化”的意思,大概就是封閉性強,外來的和尚念經好沒用,必須本地和尚搭臺,搞定方方面面,無論是政府關系,還是刁民勒索,需要人脈廣泛、有影響力的“地頭蛇”去打理,否則業務掣肘太多。
這番話應該是有道理的,畢竟是一線營商得到的經驗。但是,考慮到JSW沒有牽引供應鏈的能力,也無相關技術積累,對于汽車業務本身,助益可以忽略不計。
光憑著“打理關系”這種上不了臺面的能力,就拿走超過一半的股份,這似乎不大合理。要么存在不方便公布的隱藏條款,平衡上汽的讓步;要么上汽被拿捏,接受不公平的協議。
如今,在印度建立獨資、合資公司,有明晃晃的政治風險。
雖然在協議里面,上汽承諾幫助印度建立新能源產業鏈,看似是個柔性條件,但印度有法律明確規定,與印度發生戰爭的國家,印度有權無償沒收沖突國家企業在印股權。
中印發生戰爭在62年前,現在的世界政治格局已經改變。如果說10年前這種法律條文只存在理論上兌現的可能,但2020年之后,兩國邊界存在著持續的現實沖突。有時候會緩和,但一直無法消除沖突的可能性。
在“風急浪高”的國際政治現實當中,中印沖突有沒有可能演變成戰爭?印度大約沒有能力單獨挑起對華戰爭,但如果中國周邊的安全局勢惡化,印度有強烈動機擴大沖突,謀求戰略漁利。中國要么繼續忍讓,要么打回去,這就重演了1962年的開端。
出于某種考慮,長城2020年取消投資,從印度撤出。比亞迪在印度投資了電動大巴,但撤銷了擬議中的乘用車投資。江淮也采取了類似的步驟。迄今沒有傳出其他中企有投資印度的實際行動。特斯拉面對印度官方拉攏,也一直在打哈哈。
海外投資沒有絕對的安全可言,如果什么風險都怕,不如繼續貓在家里,但企業都希望更準確地評估和預測風險。與汽車貿易的輕資產行為比起來,投資產能屬于典型的重資產行為,時間長度以10年計,對于風險敏感度,也需要考慮到長期的潛在不穩定因素。

如果只考慮政治風險,那么投資安全的優先順序依次為:中國傳統友好國家、中國能夠施展強大影響力的周邊國家、“一帶一路”簽約國、有獨立戰略利益且立場趨近于中立的國家、依附于美國保護的盟國和準盟國、五眼聯盟、潛在敵國。
這些概念,并非彼此界限清晰。比如印度,它有一定戰略自主性,參加了中國主導的新國際經濟秩序產品構建(金磚機制、上合、亞投行等),但它同時也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中美競爭,是國際秩序領導權的競爭(雖然中國不情愿參加)。雖然中美、中印都存在地緣導火索,但不同的是,中美都深知對方擁有摧毀性力量,對跨出最后一步都非常謹慎;而印度對自身力量存在相當大的誤解,以至于它與中國發生沖突的心理門檻實際上相對低。這也意味著,中企投資印度這樣的國家,比投資美國風險更大。
當然了,印度雖然有一個宏大的目標(2030年禁售燃油車),但直到現在還沒建立起新能源產業鏈。無論如何,上汽短時間內不會被踢出局。這就陷入了一個悖論:中企對印度越是有用,幫助后者達成了牽引產業鏈落地的目的,到了某個節點,就越可能變得礙手礙腳。那時,中企在印度業務的命運就幾乎注定。
國家約束企業和自然人,表面上靠的是法律和規則,實際上則是暴力機器兜底。企業如何約束域外國家?是訴諸國際法,還是要求本國政府出面交涉?
主機廠有錢有資源,能夠組織龐大的法律和財務團隊,撰寫復雜的可行性報告和盡調報告,但對于他們專業范圍之外的國際政治基本事實,可能會暴露出驚人的天真,相信幾張紙和簽名,就能有效約束對方履約。這可能是中企海外投資的盲區,卻在風險評估體系中賦予了低權重。遺憾會不會導致將來巨大的沉沒成本,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