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白馬篇》新解

李燕　周奕誠

【導讀】曹植的《白馬篇》塑造了一位武藝高超、品德高尚的英雄游俠，曹植在這一形象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意志。這一形象不僅反映了曹植自身的特質，更濃縮了身邊諸多人物的身影，在那個呼喚英雄的時代，曹植塑造的英雄游俠形象為世人樹立了楷模，激勵著更多有識之士“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曹植的《白馬篇》是一首描寫少年游俠武藝高強、沙場奮勇殺敵的詩歌，它是曹植前期詩歌的代表作。清代朱乾在《樂府正義》里評價曹植的《白馬篇》：“寓意于幽并游俠，實自況也。……篇中所云捐軀赴難，視死如歸，亦子建素志，非泛述矣。”朱乾說曹植的這篇《白馬篇》“實自況”，意思是曹植借這首詩寫他自己，按此理解，文學形象就只是作者的自我寫照，但事實并非如此。文學創作是以現實生活為基礎所進行的藝術加工。曹植的《白馬篇》蘊含著豐富的時代內涵，詩中的“游俠”形象基于曹植豐富的生活積累，凝聚了曹植所處時代眾多人物形象的光輝特點。

一、曹植自況

《白馬篇》中的游俠有高超的武藝，“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他有從軍經歷，且有捐軀赴難、視死如歸的美德。游俠有武有德，曹植也是有武有德，只是曹植的武藝并沒有詩中所描述的那樣精湛，但曹植“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有愿意為國犧牲自己的高尚品德卻是不爭的事實。

曹植曾在《求自試表》中詳細追述了自己曾經跟隨父親征戰的經歷：“臣昔從先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曹操“御軍三十年”，結合《三國志》記載及學者考證，曹植一生有六次跟從其父軍中作戰的經歷。在長期與父親征戰的過程中，曹植學習了騎術，曹操立志統一北方的理想抱負也深深地影響了曹植。曹植在作品中多次表達建功立業、為國家捐軀赴難的理想意志。如《與楊德祖書》：“戮力上國，流惠上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表達自己要為國家效力，為百姓造福，建功立業。他在《求自試表》中對古代的忠臣義士表達仰慕，“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著於鼎鍾，名稱垂於竹帛，未嘗不拊心而嘆息也。……昔漢武為霍去病治第，辭曰：‘匈奴未滅，臣無以家為！（固）夫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他給曹丕上書，說自己觀覽史籍，被古忠臣捐軀濟難的報國之志深深感動，自己也愿意馳騁疆場，像古忠臣一樣“憂國忘家，捐軀濟難”。他更在詩中直抒胸臆：“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

雖然曹植沒有游俠那般高超的武藝，但他卻有著豐富的精神世界和偉大的理想抱負，如同他父親一樣建“永世之功”，建功立業，做國家的忠臣。

二、身邊人物寫照

曹植本身并不能“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但他對游俠武藝的刻畫十分豐富，同時對游俠高尚的品德不吝贊美，這是因為在他身邊就有眾多武藝高超且愿意獻身國家的人。文學形象既是藝術創造，也是現實的寫照。游俠形象既是曹植自己的化身，更是他身邊眾多人物的縮影，如他的父親曹操、他同父同母的兄長曹丕與曹彰、他同時代的英雄人物龐德等。這些人或武藝高強，或“捐軀赴難”，品德高尚，或德藝雙馨。

（一）曹操

曹操為國為民之心在《白馬篇》中游俠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曹操年少“任俠放蕩”，有俠的性情。曹操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豪杰，他文武并施，征戰三十余年，“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他生當亂世，有著自己的一份理想和政治抱負，他曾在《讓縣自明本志令》里記錄自己作為地方長官的政治作為：“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為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表達自己想建功立業的決心。同時他也有實現這份抱負的勇氣和謀略，“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系念天下蒼生，“白骨露于野，行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看到因為常年戰亂而民不聊生，他痛心疾首，“自頃以來，軍數征行，或遇疫氣，吏士死亡不歸，家室怨曠，百姓流離，而仁者豈樂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無基業不能自存者，縣官鐵絕稟，長吏存恤撫循，以稱吾意”。他看到因為長期征戰而造成的破壞，心中不忍，希望地方能做好隨軍打仗陣亡的將士的撫恤工作。

他體恤天下蒼生，所以一直致力于統一北方，長期行軍征戰、馳騁疆場。曹操所處時代，邊疆有許多少數民族，北方有鮮卑、南匈奴，西邊有羌等少數民族。由于外族長期對中原侵擾，曹操多次率軍抗擊外族，建安三年（198年）擊匈奴于夫羅于內黃并大破之，建安十二年（207年）北征三郡烏丸。《白馬篇》中，游俠兒一聽到北方有戰事，立即“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不顧及個人生命，以至于“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很難說沒有曹操的影子。

（二）曹丕

《白馬篇》中的游俠武藝高超，體現了曹植兄長曹丕的某些特質。曹丕善射，他的《典論·自敘》中有記述：“上以四方擾亂，教余學射，六歲而知射。又教余騎馬，八歲而知騎射矣。”曹丕回憶自己在很小的時候曹操就教習騎射，六歲就會射箭，八歲就能夠在馬上射箭，而且騎射本領高超。奉使犒軍的尚書令荀彧都聽聞曹丕“善左右射”，曹丕更是得意自己“俯馬蹄而仰月支”。曹丕自言“少好弓馬”，善射且“每發輒中”，他的騎射本領與《白馬篇》中游俠一樣高超，詩中寫游俠上下左右騎射，“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也與曹丕在《典論·自敘》中的記敘“俯馬蹄而仰月支”如出一轍。曹丕“長于戎旅之間”，也常隨父征戰。《白馬篇》中游俠善射、馳騁疆場、為國效力等品質在其兄曹丕身上也有體現。

（三）曹彰

白馬游俠在戰場上“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體現了曹彰的形象。

曹彰的理想是像衛青、霍去病那樣帶領數十萬騎“馳沙漠，驅戎狄，立功建號……被堅執銳，臨難不顧，為士卒先”。曹彰“善射御”“手格猛獸”，與《白馬篇》中“宿昔秉良弓”“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之語十分相似。曹彰不喜讀書，喜歡戰斗，志在馳騁沙漠，驅趕戎狄。“彰追之，身自搏戰，射胡騎，應弦而倒者前后相屬。”可謂是白馬游俠“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的真實寫照。曹彰愿意為了這一理想“臨難不顧”，武藝高強、品德高尚，與《白馬篇》中游俠兒形象如出一轍。

（四）白馬將軍龐德

郭茂倩《樂府詩集》評價曹植的《白馬篇》：“白馬者，見乘白馬而為此曲。言人當立功立事，盡力為國，不可念私也。”樂府舊題《白馬篇》意即見到乘白馬者，而詩的主題則與建功立業、為國忘私有關。當初，在曹植身邊也有這樣一位白馬英雄——白馬將軍龐德。他也是一位為國捐軀的英雄人物。據記載，“時德常乘白馬，羽軍謂之白馬將軍，皆憚之。”龐德時常騎白馬，關羽軍中士兵稱龐德為白馬將軍。龐德曾經在和關羽作戰時，一箭射中關羽的中額。關羽是一員虎將，而龐德竟能夠射傷關羽，足見龐德驍勇善戰。

龐德起初跟隨馬騰一起擊反羌叛氐，屢建奇功。曹操定漢中時，龐德投降了曹操。曹操早就聽說龐德驍勇善戰，拜龐德為義將軍，賜予他封號及獎賞。龐德投降曹操這一事件發生時，曹植正好跟隨其父征戰，他自然對龐德的事跡非常清楚。

龐德后來與關羽交戰，被關羽所俘，寧死不降，他說“我受國恩，義在效死”，真正做到了“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龐德的武藝及德行深深影響著曹植，甚至龐德騎白馬的形象也深深烙刻于曹植內心。由此可見，曹植筆下的白馬英雄游俠中的確有龐德的影子。

曹植從他熟悉的時代、社會和人物中取材，塑造出了一個具有建安時代特征的英雄游俠形象。

三、樹立時代楷模

漢末長期割據分裂，處于戰亂之中。曹丕描述：“家家思亂，人人自危……會黃巾盛于海岱，山寇暴于并、冀，乘勝轉攻，席卷而南，鄉邑望煙而奔，城廓睹塵而潰，百姓死亡，暴骨如莽。”“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的慘象令曹操“念之斷人腸”。曹操立志統一北方的豪情壯志深深影響著同時代的文人，這些文人飽受戰亂之苦，他們把社會的現實苦難和渴望建功立業、一統天下的豪情壯志都寫進了作品中。王粲有一組《從軍詩》描寫幾次跟隨曹操出征的感受：有的贊美曹操出征的神武，“所從神且武，焉得久勞師”；有的贊美出征將士竭盡忠貞一往無前的慷慨決心，“棄余親睦恩，輸力竭忠貞”“身服干戈事，豈得念所私”；有的表達自己追隨曹操為國效力的意愿，“雖無鉛刀用，庶幾奮薄身”。陳琳《詩》中也有“建功不及時，釧鼎何所銘”“庶幾及君在，立德垂功名”的抱負。

懷抱“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壯志的曹植深深意識到，拯救時代的英雄必須要像他的父兄及他身邊那些驍勇善戰的人物一樣，不僅要武功高強，更要有“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豪情壯志。于是，曹植用他的文采，描寫了一位武藝高強、品德高尚的英雄游俠。他有意改造現實生活中一般意義上的游俠形象，保留了游俠的灑脫，又賦予了游俠馳騁疆場、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特質，既是為了在這個人物身上寄托自己的理想，更是為了給世人樹立一個英雄形象的楷模，呼喚更多這樣的英雄游俠服務于正統社會。

魯迅曾說：“作品大抵是作者借別人以敘自己，或以自己推測別人的東西，便不至于感到幻滅，即使有不合事實，然而還是真實。”《白馬篇》中，曹植創造了一個有武有德的白馬游俠形象，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有靈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這一形象不僅是曹植的理想，也是那個時代的真實寫照。而當今時代，我們依然需要如白馬游俠這般武藝高強、品行高尚的英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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