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芬
【導讀】本文以社交媒體中的“已讀不回”現(xiàn)象作為研究對象,從可供性視角出發(fā),分析了“已讀不回”是如何通過社交媒體的技術特點被創(chuàng)造和識別的。社交媒體通過披露用戶狀態(tài)提供對“已讀不回”的感知,而信息儲存功能、非言語信息的缺失和手機的移動性,共同建構了“已讀不回”的行為和相應的態(tài)度。
技術的發(fā)展為人類傳播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新形態(tài),使人際交流不再受時空限制,可以將信息隨時傳送到大洋彼岸。移動網(wǎng)絡更讓“永久在線(permanently online)、永久連接( permanently connected)”成為常態(tài)。即時通信軟件盡管以文字交流為主,卻也可以模擬出面對面交流中的即時反應。然而,這種瞬時反應也給交流者帶來了一定壓力。“秒回(在線聊天中立刻回復對方消息)”成為一種人際交往的禮貌乃至規(guī)范,而“已讀不回(看到消息卻并不立即回復)”則被視為對規(guī)范的背離。在這種情況下,時間并未因空間和傳播渠道的限制而產(chǎn)生損耗,反而承載了許多意義。
在“已讀不回”的相關研究中,“已讀”作為一個社交媒體功能,可供性(affordance)始終是無法繞開的討論視角。例如,有學者將“已讀”視為可見性的一部分,從可供性出發(fā)探討交友類社交媒體如何塑造網(wǎng)絡親密關系。可供性這一概念來自吉布森(James Gibson),指人在特定環(huán)境下行動的可能性,同時,可供性也意味著某些其他行為被排除了。可供性摒棄了技術決定論和社會建構論,將人的主體價值融入其中,強調人與技術的相互作用,給傳播學帶來了新研究視角。社會可供性(Social Affordances)和傳播可供性(Communicative Affordances)是傳播學中常被使用的兩個概念。社會可供性強調人們在環(huán)境中的行為對他人存在的影響;傳播可供性則是把可供性視角放到傳播學上,強調與技術互動對傳播習慣的改變乃至創(chuàng)造。本文從可供性出發(fā),結合社交媒體中對“已讀不回”的討論,全面探討技術是如何塑造“已讀”,影響人們對“已讀不回”的態(tài)度。
一、辨別“已讀不回”
(一)狀態(tài)查詢:社交媒體的可見性
目前,大部分社交媒體都提供了察覺“已讀不回”的手段。如辦公軟件釘釘、社交軟件抖音等均存在“已讀”功能。當聊天對象打開聊天窗口查看消息后,軟件便會在消息旁邊顯示“已讀”二字,提示聊天雙方該條消息已成功傳達。除了“已讀”提示,社交媒體還設置了各類功能方便使用者查詢他人的設備使用狀態(tài),輔助用戶判斷消息是否“已讀”。例如抖音和QQ都允許用戶設置自己的在線狀態(tài),QQ還細分了“我在線上”“忙碌”“請勿打擾”“離開”“隱身”等不同的狀態(tài)類型。當用戶處于“在線”卻遲遲未回復消息時,容易被視為“已讀不回”。
不確定性減少理論(Uncertainty Reduction Theory)認為個體試圖預測和解釋所處的環(huán)境,當人們?nèi)鄙訇P于交流雙方的信息時,不確定性就產(chǎn)生了。不確定性包括認知不確定性和行為不確定性。社交媒體中的各類狀態(tài)實際上是以符號對身體情況的再次呈現(xiàn),有助于減少個體的不確定性。然而,當“已讀”和“不回”結合時,卻引發(fā)了更大的不確定性。
(二)綜合判斷:社交媒體的可供性環(huán)境
消息是否被閱讀還可以通過觀察用戶在其他平臺的活躍狀況來判斷,這主要得益于手機媒介的“基礎設施”功能。手機將各類軟件綜合在小小的一塊屏幕里,盡管不同的軟件和界面中展示著不同的數(shù)字分身,但這些身份最終仍指向同一個具體的人。豆瓣帖子“閨蜜經(jīng)常已讀不回 ”的回復下,有網(wǎng)友詢問帖主是如何判斷微信中的“已讀不回”,帖主的回復為:“沒有,只是我知道她肯定看了的,因為我看到她周五周六都發(fā)了微博(發(fā)帖人:你午睡了嗎,2021-3-28)。”盡管微信內(nèi)并沒有“已讀”功能,但其他社交媒體的數(shù)字使用痕跡卻暗示用戶可能已經(jīng)看過了消息。
對于個體而言,手機是一種綜合的“可供性環(huán)境”。個體可以根據(jù)自身動機,在充足的媒介資源中切換功能不同的平臺,進行“平臺搖擺”。在線聊天需要連續(xù)性的整塊時間,而發(fā)微博、發(fā)朋友圈只需碎片時間。對個體來說,復雜的考量被簡化為有空卻不回消息,這突出了可供性的另一面,即過度依賴狀態(tài)的簡單呈現(xiàn),卻將對他人狀態(tài)的理解導向了單一。
二、創(chuàng)造“已讀不回”
(一)消失的紅點:“已讀不回”的技術基礎
社交媒體的可供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創(chuàng)造了“已讀不回”。從做出“已讀不回”行為的一方來看,“我有時候也不回,因為工作上的消息比較多,有時候電腦上打開朋友發(fā)來的信息,突然來個事,就點到別的或者關掉,紅點消失后然后就徹底忘了,晚上才想起來,又很抱歉,但我又真得(的)不是故意的(發(fā)帖人:腌蘿卜雞爪湯,2021-3-29)。”“紅點消失后然后就徹底忘了”指出消息即使被閱讀也并不會被儲存在腦海里。社交媒體提供的消息提醒和留存的服務,使得使用者不再需要自己記憶,只需要條件反射式地回復消息即可。不同于口語傳播中轉瞬即逝的聲音符號,文字具有更強的空間偏向性,媒介將人在網(wǎng)絡空間中的交流痕跡儲存下來,符號得以被不斷回溯,蘊含了可以隨時繼續(xù)交流的潛力。
然而,儲存并不代表被記住。技術包含著特定的時間邏輯,例如書寫這一行為包括了身體的在場、手部和眼部的物理運動,因此也受到速度和空間的限制。而媒介技術為我們的體驗加上了層層中介。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感覺”和身體感受被削弱。其他網(wǎng)絡碎片事件的疊加,也讓還未回復的消息消失在時間中。
(二)無處不在:“已讀不回”的社會規(guī)范
“已讀不回”除受到技術可供性的影響以外,也受到社會規(guī)范,即社會可供性的影響。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關于“已讀不回”的討論中,也有不少網(wǎng)友將“已讀不回”視為一個禮貌問題,例如“對對對!我就想說難道回復不是一個禮貌嗎,感覺現(xiàn)在人都沒有這種意識(發(fā)帖人:每天都認真學習,2022-7-03)”。
彼得斯 ( John Peters ) 在《對空言說》中寫道,“觸摸和時間,這兩個我們可以共享但不能夠復制和再生的東西,是我們真誠的唯一保證。”口語傳播中,觸摸和時間是同時的存在,但在中介化的交流中,我們只能依靠技術和自身的行動去一步步貼近在場。“秒回”是一種交流者主動控制的積極手段。“秒回”意味著雙方身處同樣的時間,對話題的繼續(xù)有一定預期,從而保證了交流的順暢進行。與“秒回”相反,“已讀不回”則被視為對消息的拒斥,是對他人在場的忽視。
然而,網(wǎng)絡社交始終不是真正的身體在場,使用者難以每時每刻都在使用軟件。與電話等強制占據(jù)使用雙方時間的媒介相比,在以文字作為主要交流方式的即時通訊軟件中,“已讀不回”是在技術上允許的現(xiàn)象。Kalman 等人也指出,不同的媒介具有不同的時間緊迫性,而這種不同源自媒介不同的回復時間規(guī)范和可用性期望(availability expectations),以及將速度作為印象管理和效率的基礎需求。例如,如果事件緊迫,人們會傾向于打電話而非發(fā)微信。結合網(wǎng)絡空間對“已讀不回”的態(tài)度也可以看出,即時通信中的回復時間規(guī)范比技術提供的回復可能性要更為嚴格,個中原因,或許與即時通信的發(fā)展和人們對手機的依賴有關。移動性(mobility)是手機較其他傳播媒介最為根本的區(qū)別,移動性意味著隨時可用。輕巧便攜的設備保證了使用者無論身處何處都能與他人交流。手機上收到的消息也可以利用碎片化的時間處理。回一條微信被視為動動手指就可以完成的事,因此,回消息的低成本讓“已讀不回”充滿了可想象的空間。
移動性同時也意味著束縛,手機使用帶來了潛在的“可及性”,使用者被認為是向他人開放的。以網(wǎng)絡社交為例,社交媒體提供了多種可供交流的方式,其中大部分是通過社交賬號進行的。社交賬號既是個人存在的數(shù)字分身,也是交流的入口。身體可以加入或離開交流場景,社交賬號卻不會,一旦建立,除非主動刪除好友以斷絕聯(lián)系,否則它會在界面內(nèi)持續(xù)地成為一個交流入口。在交流中,交流雙方可以分為主動方和被動方,主動方即最先開啟聊天、在對話中承擔了大部分內(nèi)容輸出的一方,當主動方“已讀不回”時,也意味著他沒有履行自己的聊天“責任”,引發(fā)對話者不滿。
三、綜述
社交媒體通過披露用戶狀態(tài),提供了感知用戶“已讀”消息的方式。即時通信軟件的信息儲存功能則為“忘記”消息提供了技術基礎。非言語信息的缺失引發(fā)了交流雙方的不確定性狀態(tài),構成了對“已讀不回”不滿的心理基礎;手機的移動性則推動了在線社交規(guī)范的發(fā)展,使“已讀不回”成為對規(guī)范的背離。
彼得斯強調觸覺是交流中無法被取代的要素。媒介技術可以幫助我們傳遞遙遠的信息,但無論“秒回”或“已讀不回”多少條信息,我們都無法真正知道手機另一頭那個人真實的狀態(tài)。因此,對“已讀不回”的價值判斷也不應該僅由技術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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