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帽子

趙冬

翠碧芳草、菁菁校園，多少莘莘學子，渴望戴方帽子，披學士袍！這身穿戴是獲得學位的象征。那時候，全國沒有幾所大學，東北就更少，奉天只有一所東北大學。說來神奇，吉林省竟出現了一所吉林大學，讓吉林父老挺直了腰桿。

此吉林大學并不是現在的吉大，現在的吉大是東北行政學院經過幾次合并后外遷至長春的，而當時的吉林大學乃是吉林城本土的、最早的高等學府。

吉林大學掛牌成立后，校址臨時落在吉林省城西財神廟胡同，校長由吉林督軍張作相親自擔任，代校長為李錫恩。張作相給了120萬吉大洋為建校費，另在歡喜嶺下八百壟購地500多畝，用吉林特產大青石修蓋了新樓房，這就是著名的石頭樓，是由建筑設計大師梁思成及夫人林徽因受聘設計的。

吉林大學設文理兩院、三系，男女生兼收，均必須經過考取。當時的吉林省內教育界精英，幾乎全都薈萃這里。吉林省的學子們終于有戴上那頂方帽子的希望了。

建校方始師資力量不足，就聘來了一些外地的教授。這些外聘教授留學美國的居多，他們共同的缺點是專用原文本子，使用美國教材，而且架子大，講課以后不許問難。因有學校護佑，教授與學生的矛盾越來越大。

有一位叫劉強的教授，教西洋通史，他講學風格美國味十足，講義自己用打字機打，叫學生死背硬記，并隨時小考。他喜歡讓學生到他的宿舍里去，并不談功課，只給大家看墻上掛著的外國名校的三角旗，書桌上擺著的博士的方帽子、博士袍和放大照片等……有個學生拿起方帽子要戴，他一把按住，臉色陰沉地說：“要想戴方帽子，得靠自己去努力爭取。不要碰它，你要記住的是，你永遠都無法借別人的翅膀，飛上自己的天空。”那個學生縮回來手，尷尬地笑笑說：“嗯，我沒想飛，我只不過想戴戴玩玩?！?/p>

劉教授有個嗜好，他一有時間就喜歡在城里城外做社會調查，對象單純且專一，永遠都是秦樓楚館里的娼妓。他的問題主要是花名、年齡、籍貫、做生意多少年了，神女生涯不痛苦嗎？是被迫的還是自愿的，將來有何打算，是從良當小老板還是逃之夭夭？……他從高級的東關商埠“圈樓”，一直問到了下等的德勝門外“三道街”，這個倒霉催的哪里知道，有哪個妓女不通過窯主或鴇母可以言論自由？

他得到的回答往往都是：“問這些干什么？”“不做生意沒飯吃?！薄罢劜簧献栽高€是強迫。”“誰知道將來會怎樣？混著看?！薄伺畟円姷剿械逆移ばδ?，有的則待搭不理。妓女們覺得無所謂，可是一家家窯主和鴇母們卻慌了神兒：“查窯子嗎？是不是要加捐？”“這個人是干什么的？警察廳派來的？沒打招呼哇！”也有會反偵查的，了解了真相后長舒了一口氣：“大學教書的，管不著窯子里的事兒，不用理他……”

劉教授是個南方人，出門脖子上必圍一條花圍巾，還戴一把擼的毛線帽，打扮比較特殊，一看就不是東北人。一個大學教授不好好教書，總是跑到娼妓的圈子里混來混去的，知道他的人都暗暗笑他，深淺未知，冷暖莫測。而他卻有他自己的煩惱，經常發出感慨：“社會調查不好做，廢除娼妓更難，他們自我毫無覺悟！”

有一次，劉教授悄悄把方帽子和寬袍子塞進包里，帶進了“圈樓”，找到了曾調查過的一位叫紅姑娘的年輕女子。他換上了這一身行頭，口里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外語，還真把這一屋的幾個姑娘給看傻了眼。姑娘們每天見到的不是奸詐狡滑的老板，就是市儈的官員，哪里見過這個陣勢??！他許諾要為那個紅姑娘贖身，為此，紅姑娘還真的動了真情。紅姑娘說：“警帽、軍帽、禮帽、氈帽；絨線帽、瓜皮帽、鴨舌帽、紳士帽；布帽子、草帽子、呢帽子、皮帽子……各種帽子我見的多了，我只相信方帽子！因為方帽子象征知識、代表學問，就是我的未來，我的希望?！?/p>

當劉教授找到窯主跟他談紅姑娘贖身的時候，窯主最初并沒把他放在眼里，隨便就說了兩千大洋。沒想到教授慨然應允。窯主頓時后悔要少了，馬上改索三千大洋。這教授也認了，可沒想到窯主又升為五千。這多少可難住了教授，他回去想了好幾天，最后咬牙答應。窯主又變了卦，非得要六千不可。劉教授氣癟了，他覺得這是窯主與紅姑娘串通好了一起敲他的竹杠，于是，一走了之。整吧，爺還不要了呢！這可苦了紅姑娘，真情已付，覆水難收，從良的美夢化作泡影，想到未來毫無指望，凄慘悲情之意油然而生。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她反鎖房門，穿戴整齊，并化了美妝，然后喝藥身亡。

消息傳到了劉教授耳朵里，他痛哭流涕，責怪自己害了紅姑娘。他的同事們悄悄議論，說他既然敢招惹人家，就該不差那一千大洋。另一個說，他就是給到六千，沒準兒那龜孫子又要八千、一萬，這豈不是無底洞了……

劉教授悲痛萬分，他看著眼前的那頂方帽子，厭惡至極，喃喃自語：“沒有你，紅姑娘也不會用了真情，也不會這樣想不開，都是你弄的，你就是罪惡之物……”想到激憤之處，他一把抓過來那頂曾經那么珍愛的方帽子手撕腳踹，還不解恨，就一把火將方帽子和寬袍子都燒成了灰。從此，學生們來他的宿舍，再也沒人看見過那頂方帽子。

后來，發生了“九一八”事變，劉教授離開了吉林，轉到內地執教去了。吉林大學在日寇入侵后，不得不關門停辦。此后又經數度變遷直到吉林市解放，才恢復了吉林大學。1948年6月，設在佳木斯的東北大學陸續遷來，與吉林大學合并改稱東北大學，不久就遷往長春，改名為東北師范大學。 離開原址后，吉林的另一所高校遷到了這里，成了后來的東北電力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