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錫伯族與滿族在歷史發展中,有過密切的接觸與交流。但因錫伯族多次遷徙,與滿族的語言接觸也隨之發生變化。文章依據語言發展的基本規律,論述了錫伯族與滿族語言文字之間的親近關系,并通過考察錫伯口語與盛京滿語方言之間在詞匯、語言習慣和語法結構等方面存在的諸多差異,解釋了錫伯口語的歷史傳承性,以及錫伯口語與滿語的本質差異。在文字方面,則詳細闡述了錫伯文是在滿文基礎上衍生的,并且正處在不斷創新、完善和發展的進程之中。
[關鍵詞] 錫伯族;滿族;語言文字;語言接觸;語言差異
[中圖分類號] H221;H243[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2096-2991(2024)03-0021-11
語言和文字,是伴隨著人類社會形成和進步而產生、變化和發展的。語言中最基本的詞匯、語言習慣、語法結構具有極高的穩定性和傳承性,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從而也成為甄別一種民族語言或方言的判定因素。文字是語言的書面表達形式,但并非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字,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才會有產生文字的條件。有些文字也會在借鑒其他民族文字的基礎上而創制,滿文正是如此。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清太祖努爾哈赤命額爾德尼和噶蓋參照蒙古文字母創制了老滿文;后金天聰六年(1632),清太宗皇太極令達海進一步改進滿文字母系統,創制了加圈點的新滿文。“滿文創制出來,即以建州女真方言為基礎來書寫單詞。這就是現在學術界所說的滿語規范語、書面語”[1]。
對于錫伯族使用的語言和文字,歷史上有多種不同的看法。有觀點認為錫伯族是鮮卑的后裔,錫伯族的語言是鮮卑語。也有觀點認為錫伯族歷史上曾長期生活在海拉爾東南扎蘭陀羅河流域,曾隸屬于科爾沁蒙古部,錫伯族人使用的是一種“非清非蒙”語言1,同時,錫伯族人也通曉蒙古語和蒙古文。還有觀點認為,錫伯族是女真的一支,所使用的語言是女真方言的一種。“《新唐書·室韋傳》記載,室韋‘風俗語言同靺鞨,室韋是史書上對錫伯族的稱謂,靺鞨是女真的稱謂,所以錫伯語和滿語自古就是親近的語言”[2]7。還有觀點認為,清朝政府將錫伯族人從蒙古科爾沁部贖出編入滿洲八旗后,錫伯族人就放棄了原來的語言,改用了滿語滿文1。
顯然,可以肯定傳統錫伯語不是蒙古語,也不是建州女真語。那么,在康熙年間,錫伯族人是否放棄原來的語言,改用了滿語呢?本文基于錫伯族的歷史發展進程,依據語言文字發展演進的一般規律,對錫伯語和錫伯文的發展變化提出不同的看法。
一、錫伯語的發展歷程
錫伯族的先祖是東胡系的拓跋鮮卑,早在東漢以前就活動在大興安嶺北段以“嘎仙洞”為中心的地帶,以狩獵游牧為生,所用語言為鮮卑語。公元386年,拓跋鮮卑的統治者入主中原,建立北魏政權。而另一部分以“室韋”為號,在嫩江左岸的綽爾河、洮兒河流域活動,其中的一部分室韋成為錫伯族的祖先。唐代,錫伯族先祖歸屬唐王朝。遼代,錫伯族先祖受契丹統治,開始從事農業生產。遼亡金興,很多女真人移居嫩江流域屯墾,與錫伯族先祖錯居雜處。由于錫伯族先祖與女真族的習俗和生產方式相近,語言也有相似性,因此,錫伯族先祖不可避免地受到女真文化影響,尤其是在語言方面。元代,錫伯族開始歸蒙古族統治。元至明代前期,多數錫伯族人處在蒙古兀良哈三衛之一的福余衛統轄之下,為元軍生產軍糧。明永樂末期,兀良哈三衛大部南遷后,科爾沁蒙古部落勢力迅速擴展到綽爾河、洮兒河等地,從此錫伯族又處于科爾沁蒙古部落統治之下。錫伯族在蒙古地區生活長達數百年,在日常生產生活中仍然使用著自己的民族語言,并未被蒙語同化。主要原因如下:其一,蒙古族為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而錫伯族為農耕漁獵民族,多數于河畔或森林聚族而居,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社會和地理環境中,兩族始終沒有聚居一處,客觀上限制了他們之間的往來,因此錫伯族與蒙古族的語言接觸并不頻繁。其二,錫伯族先祖的語言與蒙古語非同一語族,因而學用蒙古語相對困難,語言同化存在障礙。其三,那時錫伯族先祖的生活方式從游牧漁獵,進入到更為先進的農耕階段,因此在兩個民族語言接觸中,蒙古語很難成為施惠語言。
明萬歷二十一年(1593),九部之戰以后,錫伯部落有人攜眷投誠歸附努爾哈赤,受到后金禮遇,而留在科爾沁的錫伯部、卦爾察部、達斡爾部則于清崇德元年至清順治五年(1636—1648)間陸續編入科爾沁十旗,錫伯族與科爾沁蒙古族才有了更為廣泛的語言接觸,在此后數十年間少數錫伯族精英成為精通錫伯語、蒙古語的雙語人才。康熙三十一年(1692),清朝政府將錫伯部、卦爾察部、達斡爾部等部族計14 458丁從科爾沁部贖出編入滿洲八旗,并將他們遷徙到齊齊哈爾、伯都納、烏拉等地屯墾駐防,合編為80個牛錄。其中,三地的錫伯族共編74個牛錄[3],這是一個具有相當規模的民族群體,屯墾駐防在無形中構建了一個保證錫伯語能夠延續發展、封閉的社會環境,也為錫伯族吸納滿族語言文化創造了條件。在這一時期,相對于錫伯語,滿語是擁有文字系統、占有文化優勢的語言,且滿語為國語,滿族在政治上具有統治地位。因此,在錫伯族和滿族的語言接觸中,滿語必然成為施惠語言。
隨著社會的發展,一個民族在語言接觸中從施惠語言那里學習新鮮詞匯和表達方式,這是語言發展進步的普遍規律。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錫伯族青壯年處于學習應用錫伯語、滿語的雙語狀態,在家里或族群中使用錫伯語;在當差從役時使用滿語。滿語的大量詞匯和表達方式也在這一時期通過社會交流不斷融入錫伯語中。另外,清朝政府在對待民族語言問題上比較寬容,除了要求在官場行文中使用滿文、公務交流中使用滿語外,其他場合并未強制不同民族民眾使用滿文滿語,也不存在錫伯族人放棄錫伯語改用滿語的情況。直到雍正、乾隆兩朝,為防止滿洲全盤漢化,當朝皇帝才多次下達諭旨強調“騎射國語,乃滿洲之根本,旗人之要務”1,采取了一定措施,要求在旗之人學滿文用滿語。
清朝入主京師后,陪都盛京(現沈陽)諸城的防務相應削弱。至康熙年間,盛京諸城兵力不濟,“由懦弱之輩、家奴披甲”等來充當八旗駐防兵。康熙三十七年(1698),康熙帝東巡東北,在檢閱八旗官兵時下諭:“盛京、烏拉官兵,不知法度,不像圍獵之兵。將軍懼于諸協領、章京而不管束,協領、章京懼于兵丁而不管束,風氣極壞……再,盛京兵丁多不講滿語,不諳馬步箭,極為懦弱。據此,請飭盛京將軍等教習馬步箭、滿洲語。其中極為懦弱者,更換替補。” [4]123-125 面對盛京諸城八旗官兵“懦弱”的現實,清廷所采用的重要措施之一就是從駐防在齊齊哈爾、伯都納等地的錫伯官兵中選調6600余人,陸續遷入盛京諸城,同當地的滿洲兵合編牛錄。這樣既能對錫伯官兵“分而治之”、管制約束,又能加強盛京諸城的軍事防務,還能使不會講滿語的滿洲官兵和百姓,能夠接觸滿語水平較高的錫伯族官兵,從他們那里學習和鞏固滿語。顯然,在語言接觸過程中,盛京的錫伯語和滿語在潛移默化中相互影響、相互融通不可避免,盛京南滿語2的形成是這兩種語言共同作用的結果。
此后又經過六十余年,直到乾隆二十九年(1764),康乾盛世已接近頂峰,盛京的滿語和錫伯語均已發展到高度成熟的階段。這一年,清政府從盛京、鳳凰城、遼陽城等十五座城中挑選錫伯族官員10名,兵丁1000名,連同眷屬在冊人口共3275人,加上途中出生和自行跟隨的750余人,共4030多人[5]165-166,西遷到新疆伊犁屯墾戍邊,也把滿文和具有盛京南滿語方言特點的錫伯語帶到了新疆伊犁的察布查爾。從此,盛京的滿語和新疆錫伯族的錫伯語走上了各自不同的發展道路。
盛京諸城的滿洲民眾和留在盛京諸城的錫伯族民眾,他們的口語從乾隆朝后期開始,呈現出逐步衰落的跡象,到清朝末期,已趨近消亡。但是,新疆察布查爾的錫伯族卻保留并持續使用滿語直至20世紀中葉,這是因為察布查爾地處邊關,人跡罕至,交通不便。駐防在察布查爾的錫伯營八個牛錄,建立了八座具有軍事性質的城池,嚴格地生活在八旗制度下3。除了錫伯營外,能夠相互交流的就是使用滿文滿語的滿營、索倫營,形成了一種封閉的社會環境。“錫伯族雖然離開了東北這一大的講滿語的社會,但仍生活在伊犁這樣小的講滿語的社會環境里。而歷史事實也不可爭辯地證明了這一小的社會環境,對活的語言文字的保留所提供的條件,所創造的環境,遠遠超越了東北的大環境”[6]。即使1911年爆發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后,察布查爾的錫伯族仍然不可思議地在八旗制度下又生活長達27年之久,直到1938年察布查爾的八旗制度才被徹底廢除4。但是,這種封閉的語言環境仍保持到20世紀40年代末,察布查爾較偏遠的村落甚至一直保持到20世紀60年代。從1764年到1947年間,新疆錫伯族人所使用的語言文字在這180多年很少受到外界影響,完全保持了清朝鼎盛時期的風貌,這在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從20世紀40年代末開始,錫伯族人所用的語言文字才逐漸進入新的發展階段——錫伯族與漢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俄羅斯族等各族民眾有了較為廣泛的接觸,各民族的一些詞匯、語言元素等開始融入到錫伯族人的文字和口語之中。
二、錫伯語、錫伯文與滿語、滿文的差異
許多學者認為,現代錫伯族所使用的就是滿語滿文。錫伯族本族不少人士似乎也認為自己所使用的就是滿語滿文。其實,這只是看到了表面現象,而忽略了語言的本質特征和語言發展的基本規律。下面首先談談錫伯語與滿語的差異。
(一)錫伯語與滿語的差異
從錫伯族在康熙三十一年(1692)編入滿洲八旗開始,錫伯族就和滿族有了廣泛的語言接觸,開啟了語言同化的進程。在這一時期,由于滿語詞匯的豐富程度遠高于錫伯語,錫伯語進入同化的第一步,即語言移借階段。具體表現為錫伯族青壯年人開始操用雙語,錫伯族口語中逐漸融入滿語中的新鮮詞匯,而這些詞匯往往是新思想、新概念、新事物的描述性詞匯,這是在錫伯口語作為受惠語言中沒有對應詞語的情境下發生的。康熙三十七年(1698)之后,部分錫伯族官兵遷徙至盛京諸城,由于盛京諸城滿洲自身滿語口語能力衰退嚴重,這時的錫伯口語反倒成為施惠語言。然而由于書面語對口語的強大影響力,以及公務從役中必須使用滿文、滿語,從而形成了錫伯語和滿語相互影響共同發展的階段。這一階段持續了六十余年,一直延續到乾隆二十九年(1764)。這一年,部分錫伯族人離開盛京諸城西遷新疆,同時也開啟了新疆錫伯族人和盛京滿洲人語言發展的不同進程。到了清乾隆朝中后期,多數滿洲人開始放棄自己的語言文字,改用漢文漢語時,留在盛京諸城的錫伯族人也同樣走向了改用漢文漢語的道路。而新疆察布查爾的錫伯族則不同,由原來在盛京諸城散居的狀態,改為到察布查爾聚居的狀態,錫伯族原在盛京時因散居形成的略有差異的錫伯族語有了融匯交流、復蘇振興的條件。
錫伯族現在使用的錫伯語中大量詞匯的發音與盛京南滿語有高度的相似性。愛新覺羅·瀛生先生在其文章中就搜集整理了200多條對照詞條[7]4-9。本文摘錄前13條盛京南滿語、錫伯語、京語、規范語對照詞條,見圖1。
圖1中,盛京南滿語等采用拉丁轉寫,用圓括號括起來的錫伯語來自于《錫伯口語研究》1,采用的是類似漢語拼音的轉寫形式(其中x與拉丁轉寫s對應,下面帶鉤的字母h? 是小舌位輔音),而盛京南滿語中詞尾帶括號的字母(a)、(e)等是“它還保留一個極輕聲的元音痕跡”,“在急速的語流中是難以聽見的”[7]14。從這些詞條可以看出,“將盛京南滿語與規范語(建州語)、京語(建州語經音變而派生的語音)相對比,發現盛語與規語是近親關系。將盛語與錫伯語試加對照(對照二者一些詞的發音),發現盛、錫二語甚相近,幾無區別”[7]10。這篇文章也指出,“盛、錫二語極似,大體皆同,但仍有小差別”[7]15。例如:規語amba,盛語說ambe,錫語為(ambu)2,有e、u之別。規語abalambi,盛語為afalem(e),錫語為(avelem),有a、e之別。規語buhū,盛語為buhu,錫語為(boh? u),有u、o之別。規語ninju,盛語為inju,錫語為(inzhi),有u、i之別。“這些元音之間的變化存在于滿語諸方言中,是常見的現象”,“但總的來說,盛、錫二語是相近的。盛、錫二語在輔音方面不存在差別,二者也與規語在輔音上無別”[7]15。
錫伯族口語中有大量的詞匯與盛京南滿語高度相似,能否說明錫伯族口語就是滿語口語呢?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說,答案是否定的。滿語在發展過程中,汲取了大量漢語詞匯,豐富和發展了滿語滿文,而錫伯族人在東北地區生活期間,學習了大量的滿語詞匯,同樣是對錫伯語本身的豐富和完善。自從錫伯族人離開盛京,錫伯語和滿語的自然接觸3就基本不再存在,但保留了非自然接觸狀態,即在不同空間通過文字傳播或文獻翻譯展開的語言接觸。滿語對錫伯口語也基本不再產生新的影響,滿語對錫伯口語的同化過程已然終止。事實上錫伯族的日常詞匯、語言習慣和語法特征——錫伯語言的根基和靈魂——并沒有被滿語替代,數百年來錫伯族人仍然按照自己民族的語言習慣講錫伯語,同時也能熟練地使用滿文滿語。
錫伯語與滿語的差異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 日常詞匯的差異。下面以滿語、錫伯語(文字形式)、漢文詞義的順序列出錫伯口語中常用的一些基本詞匯與滿語的對比,如表1所示。45
從上述對比可知,錫伯族的日常詞匯中存在大量與滿語不同的詞匯,這是錫伯族人仍然使用著自己語言的一個佐證。
2. 語言習慣的差異。錫伯語和滿語在語言習慣上也有許多不同。例如:下雨,滿語為ag?a ag?ambi,錫伯語為ag?a dambi;吸煙,滿語為dambagu omimbi,錫伯語為dambaku g?oqimbi;聊天,滿語為bai leoleqembi,錫伯語為piyal sindambi;胡蘿卜,滿語為janquh?vn mursa,錫伯語為suwayan mursa;經手,滿語為alifi iqihiyambi,錫伯語為gala nikenembi;角力,滿語為h?vsun meljembi,錫伯語為h?vsun mek?tembi;俯臥,滿語為umuxuhun dedumbi,錫伯語為u?kume dedumbi;下筆,滿語為fi nikebumbi,錫伯語為fi dosimbi;不要胡說八道,滿語為ume balai balai gisurehe,錫伯語為ume bodo?qa? gisurehei;我想去,滿語為bi geneki sembi,錫伯語為bi geneki seme g?oninmai;明天來嗎,滿語為qimari jimbio,錫伯語為qimari jimna;你在干什么,滿語為si ai baita iqihiyame ilihabi,錫伯語為si ai baita iqihiyamahei,等等。
在滿語中,dergi、wargi、julergi、amargi這四個詞最初只有“上”“下”“前”“后”的概念,最典型的應用就是“上天”“下地”“房前”“屋后”,后來才有了方位的概念:太陽升起的方位為dergi ergi,太陽下落的方位為wargi ergi,房前的方位為julergi ergi,屋后的方位為amargi ergi。從此,dergi一詞從原有的為上、為高、為尊,也有了“東”的含義,方位相反的詞wargi也就有了“西”的含義。中國的房屋通常坐北朝南,julergi和amargi也就有了“南”和“北”的含義。在錫伯口語中,julergi和amargi的含義是相同的,dergi是為上、為高、為尊,但在方位上卻指的是“西”。在這一點上,錫伯口語和滿語的差異極大。為何如此,至今尚無考證。這里筆者提出一個猜想:錫伯族從世居之地海拉爾東南扎蘭陀羅河流域,移駐齊齊哈爾、伯都納和烏拉等地的只有官兵及其家眷,至于附丁及其家口基本沒有搬遷。祖宗和家人的世居之地位于偏西方向,向西叩拜以西為尊則是必然。因此,dergi在錫伯族人口語中也就有了“西”的含義,并且一直保持至今1。
3. 語法結構上的差異。錫伯語和滿語在語法結構有極大的相似性,但也存在一些非常明顯的差異。舉例如下:
(1) 錫伯口語中有一個滿文滿語中沒有的后綴-mak? 1,這個后綴在錫伯口語中使用得非常廣泛。
在名詞后附加-mak?表示動作所用的手段、方式或工具,作名詞的工具格。例如:
ter du?g?av bodomak? h?ualuk?u na? 用菜刀破那個西瓜嗎?
在名詞或代詞后附加-mak?,表示與主體協同動作的人或物,作名詞或代詞的聯格(共格)。
bi mini qih?aler nanemak? enbad genem。我和我喜歡的人一起去。
在主要動作發生前依次發生的若干個動作的動詞詞干后附加-mak?,表現為該動詞是順序副動詞(遞進副動詞)。
bi bod genemak? jak jemak? da genkie。我回家吃了飯再去吧。
主體在同一時間內進行的兩個動作,前一個動詞附加-mak?,表示行為、動作的情感或方式,表現為該動詞是并列副動詞。
ter injimak? gisermie。他笑著說。
以tukumak?、omak?作連詞,表示因果關系。
bi nimku bah,tukumak? da kiqend gen mutuk?ui。我病了,所以未能去上課。
bi wak? omak?,we omie? 不是我,還會是誰?
在動詞詞干后附加-mak?,后接te(坐)、ila(立)等助動詞,表示動作正在進行。
h?vdun gen,sin ame bod alimak? tehei。快去,你爸在家等著你呢!
在動詞詞干后附加-mak?,后接sindahei(放了)、giahei(拿了)等助動詞,表示動作不由自主或無意地發生。
ter nanei julhed fietemak? giahei。他在別人面前不小心放了個屁。
在動詞詞干后附加-mak?,再附加助動詞dudu或sinda,表現為動詞的持續體或結束體。
naneveni em tomak? dudur。別老罵他。
(2) 滿語動詞的各種態通常采用黏著語的模式來實現,即在動詞詞干上附加各種屈折中綴,來表示語法關系。這些中綴包括:使動態、被動態的-bu-,互動態的-nu-、-ndu-,齊動態的-qa-、-qe-、-qo-,方向態的-na-、-ne-、-no-、-nji-,持續態的-ta-、-da-、-te-、-de-、-xa-、-xe-、-xo-、-ja-、-je-、-jo-、-qa-、-qe-、-qo-,等等。錫伯文也采用這種黏著語模式,但在口語中往往采用含義更為直接明晰的分析語模式。
例如互動態,錫伯口語習慣使用bei beid、bei beiv、bei beideri、beis siden、beise ni等表示相互關系,如表2所示。
齊動態的中綴-qa-、-qe-、-qo-在錫伯口語中很少使用,錫伯口語的表達一般是在動詞前附加 embad來表示一起的意思,如下頁表3所示:
方向態在錫伯口語中是在動詞詞干后附加-m,再接動詞genem、jim來表示,如表4所示。
持續態在錫伯口語中通常采用在動詞前附加副詞gul gul、qa?di來表示經常性的行為或動作,如表5所示。
另外,錫伯口語中還用動詞的進行體[8]339形式表示持續的狀態,即在動詞詞干上附加-mak?,再接表示持續狀態或動作的助動詞dudu。例如:
an em gisun ni gisuremak? dudumie?怎么沒完沒了地說那一句話呀?
滿語動詞的使動態、被動態往往是在動詞的后綴和詞干之間添加一個附加成分-bu-即可,錫伯語也是如此。但在祈愿式、命令式語氣中,錫伯口語中則是在動詞詞干加附加成分-me+bu(mbu)構成。這是錫伯族在長期口語交流過程中形成的一種固定用法,已完全固化,具有動詞態的意味。薩蒙先生稱其為“給動態”[8]335。例如:
minde geli emu moro tebume bu!(tumbu) ?再給我盛一碗!
(3) 錫伯口語的語法中動詞還有“體”的語法范疇,表示行為在一定時間內進行的情況。動詞的體有開始體、進行體、持續體和結束體四種[8]339-341。
開始體以中綴-meqi- 接在動詞詞干之后,表示開始時的行為或狀態。例如:
ter jak? gel budu?qa? gisiremeqihei。那家伙又開始胡說了。
進行體以后綴-maila接在動詞詞干之后,表示進行著的行為或狀態。例如:
si nenem jemaila,bi sunqai aqevemahei。你先吃著,我在兌奶茶。
持續體以后綴-mak?接在動詞詞干之后,然后再接助動詞dudu,表示持續進行的行為或狀態。例如:
ter su?gitun ilak?u aiqimak?dudkei。那臺機器不停地震動著。
結束體以后綴-mak?接在動詞詞干之后,然后再接助動詞sinda,表示行為動作的完成或結束。例如:
ji?qa min deli? bensev wirimak?sindahei。警察把我的駕駛本扣留了。
(二)錫伯文與滿文的差異
滿文的規范語(書面語)是以建州女真方言為基礎,因此,滿文的規范語必然與建州女真方言最為貼近。然而書面語與建州女真方言還是有差別。“應當指出的是,滿語書面語在16世紀或者起碼在17世紀形成之后再未變動過。此外,毫無疑問,滿語書面形式一開始就不同于其口語形式。簡而言之,滿文不是其語音體的書寫文”[9]358。滿語有多種不同的方言,與建州女真方言最接近的是盛京南滿語。因此,盛京南滿語和滿文的書面語也是最接近的。
錫伯族原本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編入滿洲八旗后,有了接觸滿文滿語的條件。當時,清朝政府普遍設有官學,教授滿文滿語,在旗之人必須入學受教。錫伯族人原本就善于學習各種語言,學起滿文則更為輕松愉悅,編入滿洲八旗后,族內民眾逐漸形成熱愛學習、崇尚教育的風氣。錫伯族人西遷時,也把滿語和大量滿文書籍帶到了察布查爾。錫伯族人除了在牛錄的義學或私塾中學習滿文和滿語,還在農閑季節聚于屋內或院落,用一種錫伯族特有的、被稱為“朱倫呼蘭比”的群眾文化形式,念說吟誦滿文經典文學著作,這一吟誦形式如歌如泣,引人入勝。在這個文化活動中,通常會吟誦一段,在吟誦者休息品茶之際,再交流感慨一番,即使是沒有讀過書的人也在品味文學、盡享樂趣中學會了大量的滿文詞匯和滿語表達方式。
錫伯族人視滿文為珍寶,極力保護著滿文的傳統性,從不刻意將錫伯口語和近現代詞匯用于滿文書面語寫作之中,若有人在寫作時隨意使用,會受到老人的嚴厲斥責。然而,20世紀30年代起,這一狀況終于有所改變。為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錫伯文的生成、演化過程也正式開啟。這一時期,在蘇聯留學回來的錫伯族知識分子曾用西里爾文和拉丁文創制了錫伯文,施行后均告失敗。直至20世紀40年代末,在滿文基礎上的錫伯文改革才得以成功。1947年,伊犁“錫索文化協會”的學者對滿文進行整理改革,運用滿語文的構詞規則創造了許多具有時代特征的新詞術語以及使用了部分符合滿文構詞規則的錫伯口語詞匯。同時,“錫伯文”這一稱謂也開始使用起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認定民族成分時,“錫伯”二字確認為錫伯族的名稱,錫伯文、錫伯語也成為錫伯語文的正式名稱。自20世紀80年代起,錫伯文又有了進一步的改革和發展。1991年,經察布查爾錫伯族自治縣人大會議批準,縣人民政府制定并頒布了《現代錫伯文學語言正字法》[10],從而使錫伯文走上了標準化的道路。
在滿文的基礎上,錫伯文的改革比較典型的方面體現在以下幾點:
1. 從十二字頭中取消了元音v以及n、b、p、s、x、l、m、q、j、y、r、f等12個輔音與v拼寫的字節(或稱為“字”),但保留了小舌輔音g?、k?、h? 與v的拼寫形式,并將v的詞中和詞尾形式歸并到元音u的字符集合中。另外,《御制增訂清文鑒》的十二字頭中沒有輔音t與v的拼寫音節,躲過被取消的命運,因此在實際應用中仍然存在。此外,在切音字中的y與v的拼寫形式仍被保留,v的詞首形式仍在使用1。事實上,這種變化引發了一些新的問題,極有可能產生新的調整2。筆者認為,滿文第六元音v具有特殊的語音特征[11],且具有區別詞義的功能3,是滿文中極為出彩的一筆。在錫伯文中對第六元音v的上述處理,是那個時代流行文字簡化、考慮不周導致的結果。
7. 滿文中的漢語借詞,是按照當時朝廷中流行的漢語方言的發音創制的,一些已經在錫伯文固定的或在古籍中的,仍按原有的、約定俗成的對音形式書寫。但是現代常用的借詞,例如:jiya?giyvn(將軍)、hiyooxun(孝順)、giyoo(轎)等,則需要依照現代普通話正音,因此上述幾個借詞需要更改為jiya?jiyvn、siyooxun、jiyoo,諸如此類。
8. 滿文中i、ni、de、be、k?ai、qi等虛字不能換行到下一行行首,錫伯文則只規定了i不能換行,其他則未加限制[10]91。
9. 滿文的標點符號只有滿文形式的逗號和句號。錫伯文則規定了和漢文形式相同的16種標點符號。
另外,2014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民族語言名詞術語規范審定委員會,以《漢錫名詞術語規范詞典》出版的形式,正式公布了錫伯文專業組三十年間收集整理的一萬多條名詞術語。在實際應用中還有更多約定俗成的錫伯口語、維吾爾語、哈薩克語、蒙古語、俄羅斯語詞匯在使用。
由此可見,相對于滿文,錫伯文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三、結 語
綜上所述,現代錫伯口語中有大量的滿語詞匯,語音系統也和盛京南滿語相差無幾,若讓一位能嫻熟使用錫伯文的錫伯族人完全用書面詞匯和語法形式表述交流時,聽到的話語必然與盛京南滿語高度相似。也就是說錫伯族人將盛京南滿語相當完整地保存了下來。但是從錫伯人日常交流來看,錫伯人所說的語言保留了屬于本民族的豐富的日常詞匯、自己獨特的語言習慣和不同于滿語的語法結構。因此,從語言學視角來看,錫伯族人所說的語言是錫伯族人特有的錫伯語,是從傳統錫伯語與滿語的語言接觸中豐富和發展而來的,且與盛京南滿語有高度相似性。
錫伯族原本沒有文字,從錫伯族編入滿洲八旗后到1947年之前,錫伯族一直繼承和使用著滿文,滿文已充分融入到錫伯族人的文化、生活、軍事、經濟和政治等各個方面。1947年之后,為了適應現代社會發展的需要,錫伯族人在滿文的基礎上進行改革與創新,形成了現在的錫伯文。在20世紀60年代末,錫伯文的使用曾中止約十年左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錫伯文的使用與教學、出版等事業重新恢復,錫伯文在錫伯族各個領域得到廣泛應用。錫伯文雖然實現了華麗轉身,內容不斷豐富和完善,但是時至今日,算起來錫伯文的使用時間僅僅六十余年,尚未能實現對錫伯口語和語法結構的全覆蓋。所以只能說,錫伯文繼承了滿文這一國家寶貴文化遺產,正處在不斷創新、發展和完善的進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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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金玉】
The Relationship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Xibe Language and the Manchu Language
FU Yong 1,2
(1. University of Mathematics & System Sciences,Xinjiang University,Urumqi,Xinjiang 830046,China;2. China Xibo Language and Culture Research Certer,Yili Normal University Yining,Xinjiang 835000,China)
[Abstract] The Xibe and Manchu ethnic groups have had close contact and exchange in their historical development. But due to the multiple migrations of the Xibe ethnic group, the language contact with the Manchu ethnic group also changed accordingly. The article uses the basic laws of language development to discuss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Xibe language and Manchu language and scripts. Through the many differences in vocabulary, language habits and grammatical structure between Xibe oral and Shengjing Manchu dialects, it explains the historical inheritance of Xibe oral and the essential differences between Xibe oral and Manchu language. In terms of writing, it is elaborated that Xibe script is derived from Manchu script and is in the process of continuous innovation, improvement and development.
[Key words] Xibe; Manchu; language and characters; language contact; linguistic differe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