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霖,王金玉
(遼寧大學 亞澳商學院,遼寧 沈陽 110136)
2022 年中國保險行業協會和天津市保險行業協會發布《關于機動車輛安全統籌業務的風險提示》,對行業實踐中存在的機動車輛安全統籌業務進行了定性,并將其列為保險范圍之外。與此不同的是,針對機動車輛統籌合同和業務的法律屬性,我國部分司法判例將前述統籌合同定性為保險合同或者與保險合同具有高度相似性,適用《保險法》等法規和司法解釋來解決告知義務、訂約說明及保險賠付等法律糾紛。其實,機動車統籌合同和保險合同在經濟學領域中的風險管理制度層面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但二者在法律規范目的角度是否存在明顯區別,需要對其進行法理分析和定性。在我國現今司法實踐中,裁判機構在解決這類糾紛時,因為統籌合同是非典型合同,也是一種無名合同,所以沒有與之對應的具體法律條文,導致多個裁決結果具有較大差異,即裁決結果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與此同時,在這些機動車統籌合同案例中,與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有關的法定前合同義務案例占到了很大的比例,也就是說,部分統籌人和被統籌人沒有把與統籌合同有關的合同條款信息和機動車輛相關信息披露給對方,存在一定的締約過失責任,繼而引發了與統籌合同法律效力和損害賠償等有關的眾多案例。這就引發了一個問題,與保險合同類似的統籌合同,是像物業服務合同、保證合同、保理合同及合伙合同一樣被植入《民法典》成為典型合同[1],還是通過修訂《保險法》,將統籌合同劃歸為保險合同的一種,適用《保險法》第16 條和第17 條的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規則。上述問題,可在分析機動車統籌合同法律性質及告知義務基礎上提出解決方案,以此增加解決統籌合同告知義務糾紛法律適用的確定性和準確性。
在分析我國近年來諸多司法判例基礎上,結合學界部分學者的觀點,可將機動車統籌合同定義為:機動車主(被統籌人)與無經營保險業務資質的統籌公司(統籌人)約定雙方權利義務關系的協議,根據雙方合意約定,被統籌人(類似于投保人)向統籌人(類似于保險人)支付統籌費(類似于保險費),統籌人對被統籌人遭受風險事故造成統籌標的損失和產生的責任負責賠償。客觀地講,調整保險合同法律關系的法規,諸如《保險法》及其相關司法解釋較為完善,而調整機動車統籌合同這樣的非典型合同的單行法規和司法解釋就付之闕如,只能適用《民法典》這樣的一般法律,不能實現特別法解決特定問題的效率性和確定性,特別是各國保險法律均規定投保前必須履行如實告知和說明義務,我國《保險法》亦然,但在機動車統籌合同領域卻沒有明確規定[2]。可以說,對機動車統籌合同性質的認定直接影響調整該統籌行為所適用的法律規范、民事行為的效力、行為主體的權利義務及相應法律責任[3]42。
我國2020 年5 月最終通過的《民法典》規定了19種典型合同,而機動車統籌合同與船舶互保合同一樣,沒有成為我國《民法典》中的典型合同,均屬于非典型合同,在法律性質上屬于一種無名合同。根據《民法典》第467 條規定,關于無名合同適用最相類似原則,對《民法典》沒有明文規定的合同,除了適用該法典合同篇通則的規定外,還可以參照適用其他最相類似合同的法律規定和司法解釋。同理,根據《民法典》第646 條的規定,法律對其他有償合同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若沒有規定,需參照買賣合同的有關規定。可見,機動車統籌合同與船舶互保合同等非典型有償合同,目前適用于買賣合同的相關法律條文和《民法典》關于合同篇總則的規定。
與此對應,我國2015 年4 月修訂的《保險法》第6 條規定,保險業務由依照本法設立的保險公司及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其他保險組織經營,其他單位和個人不得經營保險業務。根據該法第6 條規定內容,我國現階段保險合同無法涵納統籌合同,也就是說,機動車統籌合同引發的法律爭議無法適用《保險法》及其若干司法解釋來解決。可是,在通常情況下由于機動車統籌合同中的統籌費相比于保險公司的保險費具有明顯的價格優勢,這就導致很多機動車主,尤其是長途運輸車主更愿意選擇與統籌公司簽訂統籌合同,而不是與保險公司簽訂保險合同。在現階段機動車風險轉移和分攤的業務實踐中,機動車統籌合同糾紛逐漸增多,特別是與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有關的司法判例更是明顯增多,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數據,全國各級法院2012 年1 月至2021 年9 月,涉及統籌合同的訴爭案件達1 084件之多,并且這類案件的數量隨著時間推移將逐漸增多。
從法理分析的角度看,統籌合同并不是保險合同,而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合同類型,甚至是很多機動車車主把從統籌公司那里獲取的統籌單誤以為是保險單,只有在發生車損事故或造成第三人責任事故后,遭到統籌公司拒賠時才認識到自己投保的不是保險合同,而是一種新型的風險分攤模式。其實,有的機動車主對統籌合同完全沒有清晰的法律概念和定位,通常的情況是,機動車車主多受到其他中間人的推薦或欺詐,與統籌公司簽訂了統籌合同,這就引發了這類合同訂約說明的信息披露及合同效力等一系列問題,致使自己遭受直接承擔交通事故侵權賠償責任的損失[3]44。
誠然,如果被統籌人本來打算與保險公司訂立保險合同,卻因統籌人或第三人欺詐,最終與統籌人簽訂了統籌合同,那么這種合同行為并不構成民事法律行為的構成要件。因為根據《民法典》第143條規定,作為一種非典型合同的統籌合同若構成合法的民事法律行為,必須滿足雙方必須具備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意思表示必須真實,以及合同不能違反我國現行法律和行政法規中的效力性強制規定,所有一旦被統籌人因被欺詐或惡意串通,意思不真實地將統籌合同作為保險合同訂立,此類的統籌合同的法律效力就存在瑕疵。根據前述《民法典》關于意思表示不真實的相關法律規范,若機動車車主與統籌公司訂立的合同存在統籌公司單方面欺詐行為,沒有履行如實披露義務,而使機動車車主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實施的法律行為,作為受欺詐的機動車車主有權請求法院或仲裁機構將其撤銷。
需要注意的是,若統籌合同中的被統籌人因第三人不履行如實訂約說明義務,導致被統籌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統籌公司簽訂的統籌合同,其法律效力是不確定的,需要區分出兩種情況:①如果統籌公司知道或應當知道第三人的欺詐行為,那么受欺詐的被統籌人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予以撤銷相關統籌合同;②如果統籌公司不知道或不應當知道第三人的欺詐行為,那么受欺詐的被統籌人能否撤銷統籌合同,我國《民法典》第149 條則沒有作出明細規定。誠然,前述第二種情況下統籌合同的法律效力,趨于一種不確定性的狀態,這就給合同雙方帶來了締約風險,特別是被統籌人在通常情況下因為很難區分統籌合同和保險合同,將進一步面臨更高的經濟風險和法律風險,這就需要宏觀立法層面對其進行規制,構建公平合理的新型風險分攤規則。
現階段,我國已經正式進入機動車時代,這一出行模式不可避免地導致了與機動車有關的運行風險及責任分攤機制應運而生。根據經濟學原理,我國目前機動車統籌合同和保險合同在風險分攤機制層面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二者并存于我國的行業和司法實踐中,但二者的信息披露義務規則,例如如實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規則存在本質區別。在機動車統籌風險的行業實踐中,統籌公司為了拓展市場份額,多會策劃一系列“以舊帶新”等營銷活動,給予老客戶較大的優惠,前提是必須帶新客戶與其訂立統籌合同。這些商事行為無疑導致統籌合同中的機動車車主——被統籌人往往在朋友或司機同行的介紹下,在違背真實意思表示的情況下簽訂了合同,結果一旦統籌公司拒賠,將會使自己陷入尷尬境地。
筆者曾接觸一個實務案例,被統籌人駕駛大貨車,過失撞斷了電業部門路邊電線桿,導致電纜折斷,引發大規模停電,繼而造成較大經濟損失。在電業部門向其索賠時,統籌公司依據統籌合同的免責條款拒絕承擔賠付責任,被統籌人本來打算到法院起訴統籌公司違反訂約說明義務,結果較高的訴訟費和律師費等費用使其望而卻步,而后該被統籌人竟然請求責任保險的受害人到法院起訴自己,將統籌公司列為共同被告,希望通過訴訟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客觀地講,上述案例中的被侵害人作為一家國有電力企業,法院的訴訟費用和律師代理費用不大可能成為其經濟負擔,但是若被侵害人是一個經濟狀況不是很好的自然人,這無疑就導致被統籌人和被侵權人共同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很顯然,通過上述案例我們可以分析出,即便機動車車主等被統籌人經濟狀況較好,能夠到法院或者仲裁機構尋求解決統籌合同糾紛,但因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的法律屬性定位模糊,也會導致這類案件久拖不決,甚至有些案例裁判人員將統籌合同識別為保險合同,適用《保險法》第16、17條規定,繼而導致適用法錯誤。其實,目前涉及機動車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的案例主要集中于統籌人是否將合同履行中的免責事項充分披露給被統籌人,即有關統籌人的信息披露義務的案例較多,而被統籌人是否將統籌標的——機動車的相關信息告知給統籌人的案例卻較少,但在具體司法實踐中,較多的司法裁判人員將統籌人和被統籌人的信息披露義務統稱為告知義務①: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15 民終1817 號民事判決書;河北省唐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冀02民終1271號民事判決書;河南省焦作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豫08民終2429號民事判決書等裁判文書。。
當然,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也有部分法院將統籌人與機動車車主之間簽訂的統籌合同定性為具有保險合同的性質,即只要這種統籌合同系雙方真實意思表達,且不違反法律強制效力性規定,則該合同就具有法律效力。例如在中禛交通服務河北有限公司與內蒙古昊通汽車運輸服務有限公司張家口分公司之間的統籌合同糾紛一案中,一審和二審兩級法院就認定了統籌合同是一種合法有效的合同,具有保險合同的屬性,并且采用了《保險法》的訂約說明義務,而不是采用告知義務的稱謂,最終判決統籌人因未能提供證據證明其就免責條款依法履行了提示說明義務而承擔被統籌人車輛的損失賠付責任②:河北省張家口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冀07民終145號民事判決書。。可見,在我國現階段的司法實踐中,統籌合同雙方當事人關于締約階段的信息披露義務的稱謂很不統一,有的稱之為告知義務,有的稱之為提示說明義務,這種現狀無疑增加了司法裁判人員的適用法難度,也導致了法院判決的不確定性和不統一性。同時,結合現有的司法判例,將統籌合同定性為保險合同的判決不是很多,而多數判決將統籌合同定性為一種獨立于保險合同的無名合同。因此,在統籌合同與保險合同各自獨立的情況下,我國《保險法》第16 條和第17 條嚴格區分告知義務規則和訂約說明義務規則對統籌合同就意義不大了,并且在司法判例中關于信息披露義務的稱謂,有的法院采用告知義務的稱謂,而也有一些法院采用訂約說明義務的稱謂。有鑒于此,現階段我國機動車統籌合同應適用的是《民法典》第500條第二項關于“故意隱瞞與訂立合同有關的重要事實或者提供虛假情況”的規定,也就是一般法意義下的信息披露義務規則,而不是適用特別法——《保險法》下的保險合同告知義務規則和訂約說明義務規則。
目前機動車統籌合同還不被多數人知悉,也并沒有被植入到《民法典》中,在其被正名化之前,其主要是通過合同或非合同的方式將機動車車主的責任風險轉嫁給統籌人的一種風險處理制度。事實上,統籌合同就是另一種尚未被保險合同涵蓋的特殊合同形式,即被統籌人將其所有或經營的機動車輛本可以選擇保險合同來分攤自己的運營風險,但由于統籌合同的統籌費率較低,比保險合同的保險費具有較高的價格優勢,而使一部分的機動車車主特別是貨車車主選擇了統籌合同而非保險合同,這在總體上符合經濟活動的趨利性規律。也就是說,統籌人與被統籌人之間簽訂和履行的統籌合同,既是一種法律行為也是一種經濟行為,合同雙方當事人都打算從締約活動獲得相關權益的同時,也承擔了包括合同訂立階段的信息披露義務在內的若干法定和約定義務。
客觀地講,機動車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的功能和價值,主要體現在對統籌合同雙方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進行規制基礎上,通過合同締約階段的法律責任確定對彼此有利或不利的法律后果,來最終實現合同的初始目的。機動車統籌合同的信息披露義務制度功能,依據現行的法規,目前尚不能通過保險告知義務或訂約說明義務規則來實現,而只能適用《保險法》的上位法《民法典》來發揮其功能價值。例如,我國《民法典》第509條第一款規定:“當事人應當按照約定全面履行自己的義務。”該條款被視為《保險法》第16、17 條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規則的一般法規定,適用于所有非保險合同,當然適用于包括統籌合同在內的非典型合同。
需要注意的是,我國《民法典》第509 條第二款進一步規定:“當事人應當遵循誠信原則,根據合同的性質、目的和交易習慣履行通知、協助、保密等義務。”可見,該第二款從合同履行原則的角度出發,并適用《民法典》中的誠實信用原則,對包括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的信息披露義務進行了概括性的規定。然而,除了《保險法》區分告知義務規則和訂約說明規則,其他合同并沒有嚴格區分,特別是在機動車統籌合同領域,許多判例采用告知義務或訂約說明義務的稱謂,來實現其合同訂立和履行階段的信息披露功能。
機動車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的主要功能體現在指引和約束合同雙方當事人意思表示能夠盡量充分和真實表達,減少欺詐和脅迫等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發生,降低統籌合同因受欺詐方或受脅迫方的申請而被人民法院撤銷的可能性,繼而增強統籌合同的有效性,發揮定分止爭的規范作用。不可否認的是,在不同情況下,締約雙方在履行信息披露義務時,是否遵守或違反了上述誠實信用原則,難免受到其他社會因素的影響,例如職業、性別、學歷、收入、黨派及地域等差異情況,這就決定了在制定信息披露義務有關的法律規則時應考慮上述社會因素,以及維護締約雙方哪一方的利益,其評判是否違反告知義務的標準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始終發生著變化[4]。
誠然,機動車統籌合同雙方當事人的信息披露義務是一種法定前合同義務,其評判標準在通常情況下具有一定的主觀裁量性,即是否構成違反了該項義務,繼而對違反該義務的一方苛以不利的法律后果。根據上述分析,機動車車主作為被統籌人,與統籌合同另一方當事人(諸多統籌公司)應履行上述合同訂立階段的信息披露義務,并且結合現有的諸多司法裁決,更多的案件焦點是機動車統籌合同的統籌公司沒有履行上述義務。在機動車統籌合同訂立階段,作為合同締結一方的機動車車主往往對上述信息披露義務在概念上是模糊的,除非統籌人在訂立合同環節向被統籌人進行了詳細且充分的說明,否則即便多次訂立統籌合同的被統籌人也多會對統籌合同中的如實告知和訂約說明條款等信息披露義務制度缺乏充分理解。客觀地講,在機動車統籌合同前期締約環節,若收取統籌費用的統籌公司將統籌合同的除外責任等相關合同條款信息完全披露給被統籌人的情況下,勢必導致作為被統籌人的機動車車主訂立合同的意愿降低,影響統籌人的經濟效益,這也就是該信息披露制度存在的必要性和價值所在。
在我國現行的《民法典》和《保險法》及其相關司法解釋組成的法律框架內,統籌公司并不是保險公司,機動車統籌合同也不是保險合同,因此,機動車統籌合同締約階段的若干信息披露條款就不能適用《保險法》的告知義務制度,而應適應《民法典》中的一般合同制度和合伙制度等。在我國司法實踐中,有的法院裁決主張機動車統籌合同是一個非典型合同,如果不違反國家法律和行政法規中的效力性強制規定,那么這種合同就是合法有效的①: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事裁定書(2021)冀民申3671號。。隨著金融一體化進程的加深,中國保險業發生了巨大變革,新的營銷模式正向更深更廣的領域延伸[5]。與此同時,在機動車統籌行業實踐中,因為統籌人是否有保險經營許可資格,主要要看其企業法人營業執照的業務范圍。如果具有保險經營資質,那就是保險機構,與其訂立的合同就是保險合同;如果沒有保險經營資質,那么大概率是統籌合同。可是,有的統籌合同被稱為統籌保險合同,其實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稱謂,而不是法律意義上的保險合同,也不是被保險行政部門進行監管和備案的保險品種,這就引發了將統籌合同有名化的必要性和可行性爭議問題。
很明顯,從法律規范構造層面來分析,如果統籌公司被后續修定法規定性為保險機構,那么統籌合同就被廣義的保險合同所涵蓋,也就是說,統籌合同的相關信息披露義務就應細分出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等,均將適用我國《保險法》及司法解釋等相關規定;與此相反,如果我國在修訂保險法規時旨在強調金融秩序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等因素,并沒有賦予統籌人保險經營的相關資質,則統籌合同獨立于保險合同,保險合同的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等規則也就不能適用于統籌合同。對此,我國司法實踐中的部分法院判決采用后者觀點,將機動車輛的統籌車險認定為非正規車險,雖然具有一定的保險性質,但與正規保險合同區別較大,特別是當機動車輛發生權屬變動時,統籌車險并不能像正規車輛保險一樣進行隨車過戶,而是需要車主退出原掛靠的運輸公司承保的統籌合同。
另外,筆者認為,機動車統籌合同訂立階段的告知義務具體表現為,統籌人和被統籌人需要將訂立合同的相關信息互相披露給對方,并在充分協商基礎上,統籌人收取被統籌人的統籌費,然后將眾多被統籌人支付的統籌費形成了一個資金池,若某一個或某一些被統籌人發生了約定的統籌風險事故,就從這個資金池里提款承擔約定的賠付責任。這就意味著,如果統籌人的企業管理運行正常或者在合同履行過程中發生風險事故較少,那么這個統籌運營模式就能維持下去;但若統籌人運營虧損或者某一段時間內集中發生了巨量的風險事故,或者單個統籌合同在履行過程中出現了巨大額度的損害賠付,則容易形成壓垮統籌人的最后一棵稻草,導致其運營虧算,繼而很難維持下去,極易引發統籌人破產清算,甚至是統籌人辦公場所人去樓空,最后承擔損失的還是支付過統籌費的機動車車主。因此,從這個角度來分析,將統籌合同納入到我國《保險法》的調整范圍之內是有其必要性和可行性,不僅可以從法律層面降低被統籌人的合同風險,而且也能節省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的締約成本,轉而適用我國《保險法》的第16 條和第17 條法律規定,形成完整的涵蓋統籌合同在內的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體系。
事實上,因為被統籌人違反信息披露義務,統籌人拒絕理賠的程序并不像正規保險公司有嚴格的標準和審批流程,并且其信息披露義務的標準、理賠時效、理賠范圍及理賠數額等均不在我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監管的范圍之內,而只能在沒有行政監管的情況下按統籌合同的條款約定進行主觀性的理賠。還需要注意的是,若機動車統籌合同的信息披露義務游離于保險信息披露義務規則之外,將勢必形成與統籌合同有關的理賠糾紛時的無序化現象,在法規適用層面上,僅能適用一般法的《民法典》,而不是特別法的《保險法》及其司法解釋。甚至,一旦統籌合同被法院認定為存在效力瑕疵,或被撤銷或被認定無效,則被統籌人即使通過訴訟或仲裁,也很難從統籌人那里獲得賠付。當然,即使統籌合同被法院或仲裁機構認定為有效合同,統籌人也可能因注冊資本有限、企業實有資產規模較小而無法履行合同,并且多以統籌人已經履行了訂約說明義務,之所以拒賠是因為被統籌人違反了合同的相關義務,而作為部分統籌人拒絕理賠的一個借口。針對上述司法實踐中的問題,不能僅靠機動車統籌合同主體的自我約束,而是需要從立法層面對其規制。
因為機動車統籌合同與保險合同具有較強的相似性,統籌合同中的統籌單也多為機動車的車損險、第三者責任險及附加不計免賠等稱謂,這與保險法領域中的諸多保險險種是近乎一致的,極易迷惑被統籌人,導致廣大機動車車主誤以為是保險合同而與之訂立,等到統籌人拒賠時,方知不是保險合同,而是一種自己從未聽到的合同類型,這顯然是統籌人違反了訂約說明的信息披露義務。筆者認為,應該通過修訂現有的保險法規,在制度層面上將統籌合同劃歸為保險合同范圍之內,而不是將其定性為一種獨立的無名合同,有別于保險合同,更沒有必要將其通過修訂《民法典》使之成為一種有名的典型合同或利他合同[6]。很顯然,這樣的制度設計既可以降低修訂法律的難度和成本,也能最大限度地發揮特別法的制度優勢,將特別法《保險法》第16條和第17 條的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規則直接適用到機動車統籌合同,更加符合法律適用的邏輯性,畢竟修訂《保險法》的難度要低于《民法典》,修訂前者更能體現法律適用的效率性。
近期,我國多地法院受理和裁決了機動車車主與非保險公司的統籌公司之間的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糾紛,這就引發我國《保險法》的如實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與機動車統籌合同信息披露義務的沖突和銜接問題。在我國機動車統籌合同業務實踐中,頻繁發生統籌公司向機動車主簽發的機動車損失險和第三者責任險的信息披露問題,特別是部分統籌公司不具有正規保險公司的資質條件和資金實力,但是在合同訂立階段并沒有將上述信息披露給被統籌人,極易導致被統籌人的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不能及時獲得理賠的窘迫境地。針對統籌公司是否違反信息披露義務的問題,我國部分司法裁判人員在這類統籌合同不存在效力瑕疵的情況下認可其為合法有效的合同,并適用《合同法》(現為《民法典》)對其信息披露義務條款進行規制,而不是適用《保險法》中的告知義務規則和訂約說明規則。因為根據我國現行《保險法》第6 條規定,保險合同的保險人必須具有保險經營資質,而統籌合同的統籌人不是《保險法》規定的保險機構,所以不能適用《保險法》對統籌單及信息披露義務進行調整。我國《保險法》關于前合同義務中的信息披露義務是嚴格區分告知義務規則和訂約說明規則,而《民法典》作為一般法卻沒有對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進行嚴格界定,導致在統籌合同司法實踐中,有的法官采用告知義務的稱謂,而另一些法官采用訂約說明義務的稱謂,甚至有的判決將兩種稱謂混用在一個裁決文書中,這顯然不利于法律適用的確定性和權威性。針對上述司法實踐中存在的諸多問題,筆者認為,鑒于機動車車主與類似于保險公司的統籌公司簽訂的統籌單及其格式條款,只要合同雙方意思表示真實、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效力性強制規定,那么這類統籌合同就是合法有效的,合同雙方應該按照合同條款全面履行自己的信息披露義務。總之,雖然現階段統籌合同在法理層面有別于保險合同,但在經濟學層面與保險合同具有極高的相似性,這就決定了不應該將機動車統籌合同植入《民法典》成為一種典型合同,而是通過修訂我國現行保險法規,將統籌合同與保險合同合二為一,統一適用《保險法》第16 條和第17 條的告知義務和訂約說明義務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