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身離開，仿佛從未來過（六首）

毛立綱

鏡中人

該如何辨別虛與實？

鏡子會給出它的答案。

很多時候，人們看我

猶如鏡中窺人

他們看不到冰涼的鏡面——

這虛實之間唯一的界碑

作為鏡中之人

我無法給予他靈魂的溫度

而人們加在他身上的愛或者恨

贊譽或者詆毀

經過時間和鏡面的過濾后

不露痕跡地被抹平

想起這么多年來，我愛著你——

一個一直在鏡子里

卻讓我如此心動的人

愛得波瀾壯闊

如果你也愛我

一定也是愛上了一個鏡中人。

現在我們已變得如此平靜

都有著鏡面般的隱忍——

你看

我對著我自己，不起一絲漣漪

而又多么想

把你從鏡子中打撈出來

也來寫一寫歲末貼

不要說小區里的那些綠植——

女貞，月桂，紅檵木

還有在墻角里茂盛得讓人驚訝的八角金盤

正在改變冬天的蕭瑟

在如期而至的寒潮中

天穹蒼涼，如同天命

再次翻出它的底牌

誰又能置身于這輪回之外呢？

女貞，月桂，紅檵木，八角金盤……

它們的骨骼深處

又將縫合一圈曲折的年輪

一部分的傷痕被縫入其中

另一部分咬得更深的，裂變成為新的結節

像又一個不為人知的句號

孤懸于

又一年的結尾處

那北風，一陣緊似一陣的鼓點聲中

魔幻之海

當我凝視一張老照片

更像是在凝視時間的驚濤、駭浪

它們反復拍打著礁石嶙峋的海岸

就像這些年我不斷游走在生活千瘡百孔的邊緣

那涌動不息的波浪

運用了怎樣的幻術

把過去的一切置換到現在

并且把我變成了一塊擱淺在沙灘上的舊船板

逝水滾滾。一些事物被掏空

比如：一截木頭的心

比如：一位老婦人大腦里絕大部分的記憶——

她整天徘徊在漁村村口

老年手機里的那組號碼

似乎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逝水繼續滾滾。

青春，愛情

它們也會被逐一刪除

我最終渴望抓住的，也許僅僅只是

作為一個人的最后的尊嚴。

然后是結局：

照片走失在又咸又澀的海水中

海面平靜如初

我抽身離開，仿佛從未來過。

鮚埼，鮚埼

我不知道

作為一座古漁村，鮚埼

與遠處的洋流

還有沒有關聯

我只知道

從前，鮚埼村里有很多

充滿勇氣的小小漁船

在寬闊無邊的大海里

劈波斬浪

如今，我們探訪鮚埼

游離在幾口古井之間

透過井口的蜘蛛網

看到暗沉的井水

猶如一腔

休眠的熱血。

走過武嶺門就到了剡溪邊

今夜不談興亡也不談玄機

今夜，只是讓輕輕晚風伴我走過武嶺門

晚風送走白天游人的喧囂

送來親切鄉音，而我

正是鄉音的一部分

鄉音它不急匆匆趕路

走過武嶺門就到了剡溪邊

夜晚的古鎮安閑如斯

剡溪兩岸遠遠近近的景觀燈

竟成了它最為晃眼的點綴

燈光映照在水面

粼粼波紋是晚風慢慢走過的腳印

憑欄處，我同時看到一塊醒目的警示牌就在眼前：

深水區域 請勿靠近

輕重之間

云朵，彩繪風箏，

和牽著風箏仰頭眺望的人

形成了整個天空一覽無余的輕。

翅膀，櫥窗玻璃，

和玻璃之外沉默的眼睛

形成了一座風箏博物館無以言表的重。

偶爾，幾只燕子從窗外掠過

它們的小小身影猶如幻覺

無所謂輕，也無所謂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