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冬梅 郝志杰
摘 要:全球價值鏈(GVC)是國際分工合作進一步深化的結果,其源于發達國家產業結構調整和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戰略轉變的相互契合。隨著內在動力和外部約束條件的變化,參與GVC分工合作的各經濟主體隨即開始調整經濟行為,其結果表現為GVC的解構和重構。本文從多個視角對GVC重構進行分析,有助于更全面地認識GVC分工演進的內在邏輯。研究發現:(1)GVC分工成為國際分工的標志性特征之一,已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支柱和中樞神經系統,三大區域價值鏈逐漸形成并穩固;(2)超大規模市場提升了中國對GVC的影響,且技術進步推動中國逐漸向GVC中高端環節攀升;(3)GVC重構源于技術進步、經濟特征以及政治環境三方面的動因;(4)GVC重構本土化、區域化和多元化三大趨勢會對中國各方面產生現實挑戰。
關鍵詞:全球價值鏈分工;全球價值鏈重構;演進邏輯;中國制造業;分工地位
本文索引:何冬梅,郝志杰.<變量 2>[J].中國商論,2024(08):-004.
中圖分類號:F125;77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298(2024)04(b)--04
1 GVC解構與重構的演進歷程
GVC概念最早起源于Jones & Kierzkowski(1990)提出的生產分工理論[1]。伴隨中間品貿易研究的盛行,Baldwin(2006)更精確地定義了GVC中的關鍵概念[2]。盡管GVC的概念提出較晚,但由于其能充分利用各國資源稟賦優勢并最大程度地發揮生產工序中不同環節的規模經濟,進而獲得更多專業化分工下的經濟利益,GVC分工已成為國際分工的標志性特征之一。
1.1 GVC的形成與快速發展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世界經濟見證了國際貿易流動結構的重大轉變,產生了“GVC時代”。這種轉變主要是由技術和通信革命、貿易自由化政策、勞動力成本優勢以及供應鏈管理和創新等因素推動的(Antràs, 2016)[3]。首先,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和互聯網的出現使企業與世界各地的工廠、倉庫、物流節點和客戶進行更加頻繁地溝通和聯系成為可能,并使全球生產和供應鏈管理相對容易和高效;其次,許多國家實施了開放政策和自由貿易政策,降低了貿易壁壘、促進了區域一體化,為跨國公司和供應鏈帶來了更廣闊的市場和更大的規模經濟效益;再次,不同國家的勞動力成本和自然資源等條件存在較大差異,企業可以選擇在更低成本、更高效率的地區設置生產基地,并通過全球化分工來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Grossman & Rossi-Hansberg,2008)[4];最后,隨著跨國公司越來越多地將其生產和供應過程外包給其他企業進行管理,供應鏈管理和協調成為GVC成功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Antràs,2020)[5]。在跨國公司的主導下,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轉移了資本和技術等高級生產要素,為發展中國家融入全球經濟提供了新機遇。從歷史演化角度來看,19世紀工業革命以來,全球制造業先后經歷了由英國、美國轉移到日本、德國,又由歐美國家和日本轉移到“亞洲四小龍”、再轉移到中國的發展歷程,形成了以美國為核心的北美價值鏈、以德國為核心的歐洲價值鏈和以中日韓為核心的亞洲價值鏈。
1.2 GVC的解構與重構
《全球價值鏈發展報告2019》數據顯示,2000—2007年,GVC特別是復雜GVC活動的增速顯著快于GDP增速;2008—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經濟全球化發展勢頭顯著減緩,國際貿易增速顯著低于GDP增速,中間品貿易呈停滯狀態,GVC各環節間的貿易強度開始降低;2010—2011年迅速復蘇,但以跨國生產為特點的GVC活動增長大幅放緩,其中GVC復雜活動的下降幅度最大,其次是GVC簡單活動、傳統貿易和國內生產活動,2012—2016年,這四類活動的平均年變化率分別為-1.65%、-1.00%、-0.28%和1.49%。在2012—2016年的緩慢復蘇時期,全球國內生產總值的有限增長幾乎完全歸因于純國內生產的增長,國際貿易的貢獻微乎其微。2017年,全球貿易增長率超過了全球GDP的增長率,復雜的GVC活動增長了10%,引領了總增長。然而,美國與其主要貿易伙伴,特別是中國之間日益加劇的貿易緊張局勢,給全球經濟復蘇進程帶來了巨大不確定性(Smorodinskaya et al.,2021)[6]。面對新一輪的不確定性,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疊加新冠疫情沖擊,使得GVC朝著本土化、區域化、多元化等方向加速調整和重構。這主要表現為:產業鏈和供應鏈本土化趨勢日益顯著;國際經貿規則調整助推GVC區域化布局;跨國公司戰略重塑推動GVC多元化發展。
2 中國在GVC中的地位穩步提升
2.1 超大規模市場提升中國對GVC的影響
近些年,作為全球制造業中心和“世界工廠”的中國已深深嵌入GVC中,其生產與貿易網絡為許多國家提供了上下游產品,成為世界供應鏈中不可或缺的一環。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以來,即便是在全行業貿易額整體下滑的情況下,中國也能一枝獨秀的實現增長。2022年,中國商品出口占世界出口比重飆升至14.4%,比美國高出6.1個百分點,而2022年中國經濟總量僅占美國的七成。過去25年,中國經濟迅速發展,從占全球貿易不到1%的“邊緣人”,迅速崛起為“貿易巨人”。中國增加值在總出口中的占比從2010年的78.5%上升至2019年的83.57%,中國增加值出口占比不但增幅最大,而且在世界各國(區域)中位列第一(張茉楠,2019)[7]。隨著生產和出口中間產品附加值越來越大,中國日益成為全球供應鏈和價值鏈中的重要角色,是GVC網絡中最重要的國家。
2.2 技術進步推動中國向GVC中高端環節攀升
中國制造業通過技術創新、產業結構優化、生產效率提升等方式轉向高附加值生產,持續向GVC中高端環節邁進,總體上已升級為GVC的區域性樞紐。在嵌入GVC早期,中國高新技術制造業的發展策略是“以地位換嵌入度”,通過從產業鏈下游位置嵌入GVC,在擴大GVC參與度的同時,也深受加工貿易壁壘低、利潤薄的問題困擾,GVC位置不斷向下游滑落,生產所需的上游資源品、中間品需要依賴國外供給,國外附加值在中國出口中的占比增長較快。但近十年,中國高新技術制造業出現了GVC地位上升,嵌入度下降的背離態勢,GVC參與度整體呈現“U”型趨勢。GVC地位不斷向高端環節攀升的背景下,中國GVC參與度的下降并非源于產業競爭力喪失,而是因更多的中間品零部件被投入本國制造業體系中進行產成品生產,表現為近年以產成品形式出口的國內附加值在總出口的占比中不斷提高。
3 GVC重構的內在邏輯
GVC重構的背后是世界各經濟體在政治和經濟等領域的新一輪博弈,具體可將GVC重構的驅動因素歸納為技術進步、經濟特征以及政治環境三方面。
3.1 新一代信息技術改變GVC增加值分配結構
3.1.1 數字技術拓展了GVC的參與空間
數字技術的應用產生了不同的生產成本節省效應,推動各類商品或服務的流動,高效協調復雜的GVC,拓展了全球中小企業參與GVC的空間(Stephanie,2023)[8]。數字技術日益強化了無形資產的重要地位,GVC增加值分配結構(傳統的“微笑曲線”理論)出現新變化。在研發設計環節,數字技術能夠縮短研發者與潛在用戶的溝通距離,促成研發供給與現實需求的緊密結合,研發出更適應消費者需求的產品,創新得以精準化實施,產學研用實現深度融合。在營銷售后環節,數字技術促進了上游供應商、中游生產商、下游消費者間信息全方位流動的集成供應鏈生態系統的形成,企業能夠據此建立高時效性的庫存計劃,降低商品庫存,節約管理成本。由此可見,數字技術的應用促使原先的高附加值環節進一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進而獲得更高的收益,增加值分布向“微笑曲線”兩端轉移。而中端的制造環節由于融合了服務內容,工序延長,最終“微笑曲線”中間部分變得更為扁平。
3.1.2 自動化技術改變了跨國公司布局GVC的動機
自動化技術通過要素結構的變化改變跨國公司布局GVC的動機。在自動化技術的影響下,工業機器人逐漸取代低技能勞動力執行復雜的貫序集成任務,使原先被分割的專業化活動重新捆綁在一起,產品制造告別過去的以流水線式加工組裝為主的低附加值傳統模式,實現“制造過程”向“智造過程”的轉變,中端制造環節的附加值顯著提升。研發設計環節演變為標準制定,附加值仍維持在較高水平。營銷環節演變為公眾平臺,依靠互聯網技術為消費者提供智能化、精準化的集成服務,由于規模經濟和網絡外部性的存在,公眾平臺環節也可以獲得較高利潤。因此,GVC傳統的“微笑曲線”型分工格局向“標準制定-智能制造-公眾平臺”的趨平型分工格局轉變。與此同時,與機器人應用相關的生產率提高會使整條價值鏈中的總附加值提升,“微笑曲線”進一步向上移動。
3.2 貿易保護主義盛行與國際經貿規則調整
3.2.1 新興經濟體崛起導致國際分工體系的底層邏輯重構
新興經濟體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凸顯。第一,它們為全球經濟增長提供了重要動力。2001—2022年,新興經濟體GDP總量全球占比由21.15%上升至43%,其中亞洲新興及發展市場的GDP總量最高,2022年達到25.32萬億美元,占所有發展中國家/地區市場的59.4 %(吳迪,2023)[9]。發達經濟體GDP總量占全球GDP總量的比重由78.85%下降至57.5%,表明新興市場國家經濟規模不斷擴大,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不斷提升。第二,新興市場國家為全球產業鏈的發展提供了重要支撐。這些國家的勞動力成本相對較低,吸引了大量的外國直接投資,成為全球投資的熱點地區,推動了全球產業鏈的分工與合作。新興經濟體在全球外商直接投資中的占比由1990年的12%上升至2022年的70.5%(余南平和廖盟,2023)[10]。第三,新興市場國家為全球貿易的發展提供了重要機遇。這些國家的市場規模不斷擴大,為全球企業提供了更多的出口機會,成為全球貿易的重要參與者。
3.2.2 貿易政策轉向與WTO的改革困境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推動國際經貿規則調整。盡管數字經濟時代已經來臨,但單邊主義和民粹主義并沒有得到減緩。由貿易自由主義向貿易保護主義的政策環境大調轉,很大程度上影響了GVC的走向(史沛然,2022)[11]。與貿易保護主義盛行同時并舉,對WTO多邊貿易體制的改革層見疊出。伴隨全球經貿格局的巨大變化,多邊貿易體制的核心價值遭遇挑戰,以最惠國待遇和規則為基礎的國際共識屢遭破壞。成員國對多邊體制的信心和信任也出現了動搖。WTO全球經貿治理的發展滯后于當前全球化快速發展的新趨勢,各主要成員致力于推動WTO改革,但新議題無法得到一致支持,這使得WTO的權威性和有效性遭受了嚴重削弱,增加了其正常運行以及繼續在全球經貿事務中發揮主導作用的不確定性。因此,多邊體制陷入困境,難以有效推動全球化進程和維護經貿秩序。
3.3 美國對華政策與國際分工間的矛盾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試圖將“去中國化”作為GVC調整的目標。2018年中美貿易摩擦發生以來,美國在經濟上對華遏制政策不斷升級。雙邊層面體現為:不斷加征關稅以限制兩國之間的經濟貿易往來(李括,2021)[12];采取投資限制和出口管制措施以限制對中國企業的投資和產品出口;通過多種途徑促使制造業實現回流;拜登政府推行“選擇性脫鉤”的“小院高墻”戰略。區域層面,建立區域自由貿易區,以構建美國主導的區域價值鏈體系。2018年11月,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三國簽署了《美加墨三國協議》,該協議是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現代化升級與深化,將直接增大美國主導的北美區域價值鏈的初級產品前向關聯效應(李括,2020)[13]。全球層面實施了“排除中國在外”的戰略,建立了一個緊密而復雜的網絡,旨在對中國進行政治、經濟和科技上的安全封鎖。在亞太地區,拜登并沒有重返TPP,而是提出了“印太經濟框架(IPEF)”,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奧巴馬的“亞太再平衡”戰略 [14]。
4 GVC重構對中國產生的現實挑戰
中國作為全球經濟的重要參與者和受益者,與國際化生產網絡高度融合,在GVC中扮演著關鍵角色。GVC重構無疑會對中國各方面產生現實挑戰。
4.1 本土化趨勢下制造業回流阻礙中高端升級
GVC分工體系下,中國通過承接西方發達國家的產業國際梯度轉移和技術擴散,實現制造業規模的迅速擴張和一定程度上的轉型升級。GVC重構本土化趨勢下制造業回流,發達國家為解決本國產業空心化問題以及抑制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崛起,誘使本國跨國公司將生產環節遷回國內。從動態視角來看,承接產業轉移不僅僅是一個項目或企業的簡單落地,更多表現為產業協同發展以及技術溢出等長期動態效應。而本土化趨勢引致的制造業回流顯然會削弱這種效應。值得注意的是,制造業回流并非低附加值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或生產環節的回遷,而是高附加值環節和階段的回遷。
4.2 區域化趨勢下分工模式固化制約效率提升
區域化趨勢促使北美、歐洲和亞洲三大區域價值鏈進一步固化,供應鏈的安全和韌性成為各國首先要考慮的因素。美國為解決國家安全問題,主動重塑GVC,以增強供應鏈的韌性;中國積極發揮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構建以內需促外需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歐洲加快推進能源獨立轉型,形成新的產業鏈安全戰略。可見,三大區域價值鏈短期內難以被替代,會使區域內的分工模式固化。這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各經濟體與區域外的國家開展合作,進而制約分工效率的提升。
4.3 多元化趨勢下產業鏈供應鏈不確定性增大
GVC分工的重要特征之一是跨國分工協作,任何分工環節的中斷都可能引發“斷鏈”風險,新冠疫情的沖擊不但暴露了這種風險,而且加劇了其影響。因此,越來越多的國家(地區)采取供應鏈多元化戰略,以確保更多的分工環節具備可替代性。美國重塑GVC的第三重目標便是“中國多元化”,即實施“中國+1”甚至“中國+N”的多元化戰略(張智,2023)[15],將部分GVC生產環節從中國外遷至其他亞洲國家和地區,實現更為廣泛和分散的地區分工。這使得中國的產供鏈不確定性增大:廉價勞動力優勢的喪失使中國低附加值生產環節面臨結構性調整;“卡脖子”技術的短板可能會限制中國的國際競爭優勢。
5 結語
本文主要從GVC解構與重構的演進歷程,中國在GVC中的地位,GVC重構的內在邏輯,GVC重構對中國產生的現實挑戰這四方面展開分析,厘清GVC形成與發展、解構與重構的演進歷程。GVC是國際分工合作進一步深化的結果,伴隨內生動力和外部約束條件的變化,參與GVC分工的各經濟主體開始調整經濟行為,表現為GVC的解構和重構。這對GVC重要的參與者和獲益者中國來說,其產供鏈等多方面會受到重大影響。可見,GVC的解構、重構進程始終處于動態演化過程中,既有客觀規律,也有主觀需要。中國既要順應GVC分工自然演進規律,也要積極應對貿易保護主義,以在新一輪經濟全球化中實現新競爭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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