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余莉
全人類共同價值是習近平總書記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理念提出的經濟全球化時代各國命運與共的價值紐帶。2015年9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指出:“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也是聯合國的崇高目標。”這是他首次明確提出全人類共同價值。此后,他多次在不同場合闡述全人類共同價值。2021年7月1日,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他指出:“中國共產黨將繼續同一切愛好和平的國家和人民一道,弘揚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在這些講話中,他明確闡述了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基本內涵,即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
全人類共同價值是站在人類歷史發展進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高度而提出的,超越了國家、民族、黨派等具體主體的差別,以人類共同利益為交匯點,凝聚起不同文明的價值共識。
一、全人類共同價值與“普世價值”的區別
全人類共同價值與西方宣揚的“普世價值”的區別在于:一方面,西方宣揚的“普世價值”忽視了各個國家、民族、地區的文化背景、歷史條件、地理環境、人口狀況等具體條件的不同,實現民主、自由的方式必然有其國家、民族的具體特色和選擇,因而把不具備“普遍性”的特殊性、具體性的東西當作“普世性”的價值來追求。
例如,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以多黨制、三權分立、一人一票作為民主的標配,并以此來抨擊他們認為不“民主”的國家,比如中國。實際上,這是美國力圖把其作為僅有二百余年歷史的移民國家實行民主的形式強加于中國這樣有五千年文明史且具有長期統一歷史經驗的文明大國,其做法就如試圖用“小攤販”式的治理方式取代“超級市場”的治理方式一樣幼稚可笑,其根源在于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文化霸權主義及其導致的傲慢與無知,把達到民主的具體方式和途徑混同為“民主”本身。
正如“條條大路通羅馬”的道理一樣,實現民主的目的也可以有不同的道路、途徑和方法,即“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但是美國和西方國家卻沒有中華傳統文化中“和而不同”“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钡闹腔?,因而把目的和達到目的的途徑、方式混為一談。
另一方面,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與西方“普世價值”所建立的基礎不同,因此其具體的內涵、要求和普適性也有所不同。
現代西方的“普世價值”建立在抽象的人性論的基礎之上。現代西方主流哲學思潮皆以“理性的人”為出發點,強調正義就是符合普遍性規則的行為,并強調通過合理制度的建立來保證人權和自由。但是,不同的哲學學派從不同的前提和概念出發,卻得出了關于“正義”的不同理解和評價標準。例如,倫理利己主義認為,“每個人都應當按照能最大化地滿足個人利益的規則而行為”;功利主義則認為,“我們應當按照那些能最大限度地滿足最大多數人利益的規則而行動”;康德的義務論則提出,“我們的義務就是要按照那些具有普遍性的道德法則而行動”;新自由主義則強調,“我們應當按照建立在每個人都能夠同意的契約之上的公正原則來行事”。以上這些理論在西方社會都有廣泛的影響,當涉及現實中的道德和價值判斷時,就會出現各種不同的意見和紛爭,這不僅會導致社會共同道德信念及社會共同價值觀念的缺乏,使人們無所適從,還會進一步撕裂社會,激化矛盾。
當代西方著名哲學家阿拉斯戴爾·麥金太爾在其《誰之正義?何種合理性?》一書中對西方社會的這種現狀提出了批判。他指出,一方面,西方只是注重正義的規則設計和制度建設,而忽視了個體美德的培養,所以他問,西方哲學家們所謂的正義是“誰之正義”?另一方面,西方有關各種正義的理論以及各種關于是非善惡美丑的評價標準,每個人都從不同的前提出發得出了關于“正義”的不同標準,那么到底應該遵循哪一種標準來評價人的行為呢?所以他又問:“何種合理性?”
西方社會的價值觀、道德觀多元且混亂,在社會層面就表現為面對同樣的問題或選擇,人們會根據不同的價值學說給予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評價,出現了墨子所說的“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的狀況。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一種社會大眾可以共同普遍奉行的道德觀,那么當社會上有一個人時,就有一種是非善惡美丑的標準;有兩人時,就會有兩種不同的是非善惡美丑的觀點;而當社會上有十人時,就會出現十種不同的是非善惡美丑的標準。結果就會使人們以“我高興,我愿意,我喜歡”作為選擇自己行為的理由。這就是為什么西方社會的年輕人中普遍流行著“只要我喜歡,有什么不可以”的口號,甚至不以不道德的行為為恥。這就使得西方所提倡的所謂“自由”成了“自由放任”的同義詞。在處理國際關系和世界事務中,美國及西方國家強權主義、霸權主義和單邊主義“我行我素”的對外戰略顯然是這種“自由”觀的產物。這種價值觀無論在其國內還是國際,都不是“普世”的。
二、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傳統文化根基
“弘揚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是在充分汲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提出來的,奠定在對“道”的理解之上?!墩撜Z》中講的“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可謂對中國傳統文化精髓的綱領性概括。古圣先賢所提出的道德觀、價值觀都以是否符合“道”為標準。因此,認識“道”就顯得非常重要。
老子指出:“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可見,求道的方法與求學不同,正是通過無為、無知的方式,達到無所不為、無所不知。這與西方人求知識的方法截然不同。在求知的過程中,即使知識再豐富,但只要有知,就會有所不知,就不可能達到“全知”的境界。而圣人用心如鏡,其“無知”的心境,猶如鏡子一般光明潔凈,本身沒有任何圖像,但誰來都可呈現其相。鏡子起作用所達到的狀態就是“無所不知”,而其自身仍保持一塵不染,寂而常照,照而恒寂。這說明,中國古人所求的“智慧”與西方人所求的“知識”不同?!爸腔邸笔鞘ト巳コ紤]而后達到的本自具足、本自清凈、本來如是的境界,因而可以達到“無所不知”。而知識則是通過人的思維想象邏輯分析等設計而得來的。
不僅如此,中國古人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即人人都具有成圣成賢的潛質,通過學道都可以找到智慧、成為圣賢,因此“無所不知”也并非平常人不可企及的目標。但是在西方文化中,“全知”的上帝卻只有一個。因此,用西方求知識的方法理解中國古圣先賢的智慧,用“為學”的方法來“為道”,在方法論上就已存在相當的困難。
中國古代的圣人通過“滌除玄覽”等方式,成為得道之人(這種得道之人在儒家稱為“圣人”,在道家稱為“真人”),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因而提出“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等命題。按照“道”即“一體”的宇宙觀來行事,就是有德之人。故《說文解字》釋“德”為:“外得于人,內得于己也?!彼^有德之人,就是“得道者多助”“順天者昌”(天即天道自然的規律)之人。孔子在體悟“道”的基礎上,把圣人的“德”用一個“仁”字來概括。因為仁是道的顯現,建立在對“天地萬物為一體”之道的體悟上,因此又被稱為“一體之仁”。正如王陽明所說:“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痹谶@種“一體”的觀念影響下,父與子、夫與婦、君與臣、兄與弟,乃至朋友、國家之間都是和諧一體的關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這種“一體”的思維方式下,中國雖然經歷了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但是仍然保持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乃至國與國之間的和諧相處,使得中華文明成為歷史上唯一一個沒有中斷的文明而得以延續至今。
中西方在求道與求知上的方法論的不同也導致了世界觀和認識論上的分歧。西方人的世界觀和認識論以“二元對立”為主要特征:主觀與客觀、主體與客體、自我與他人、人與自然等等。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滲透到方方面面,于是父子、夫婦、君臣(領導與被領導),乃至兄弟、朋友、企業、國家之間都成為彼此對立的關系。所謂的競爭觀、修昔底德陷阱、零和博弈等概念和理論,都是基于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而產生。用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和眼光來審視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父慈子孝、夫義婦德、君仁臣忠、兄友弟恭、朋友有信,互利雙贏、協和萬邦、天人合一等理念,不可避免會導致誤讀與誤判。
而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夠歷久彌新,究其原因,就在于中國人在絕大多數的歷史階段都遵從了古圣先賢“志于道”的發展方向,遵循了“天人合一”的世界觀,采取了“一體之仁”的整體思維方式,堅持了“民胞物與”的道德觀,實行了仁政德治的政治理念。這種“一體之仁”的整體思維方式、世界觀、道德觀、政治理念滲透在國家治理和社會制度的方方面面,因此使得中國傳統政治展現出不同于西方的獨具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法律、軍事、外交等制度與政策,形成了關于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的豐富思想,包括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六合同風、四海一家的大一統傳統,德主刑輔、以德化人的德治主張,民貴君輕、政在養民的民本思想,等貴賤均貧富、損有余補不足的平等觀念,法不阿貴、繩不撓曲的正義追求,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的道德操守,任人唯賢、選賢與能的用人標準,親仁善鄰、協和萬邦的外交之道,以和為貴、好戰必亡的和平理念,等等。
習近平總書記所提出的“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正是建立在古圣先賢對“道”的體悟以及“一體之仁”的思維方式之上,奠定在古圣先賢觀察天地自然之道、社會歷史發展規律和人倫大道的基礎之上,而非抽象的人性基礎之上,也就是《周易》中所講的:“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边@就使得“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具有了不同于西方“普世價值”的基本內涵,如以和為貴、好戰必亡、親仁善鄰、協和萬邦的和平之道,全面、協調、共同、綠色、可持續的發展觀念,天道無私、天下大同的公平意識,重義輕利、義即是利的正義理念,經濟上富民利民、政治上聽民重民、文化上教民導民的“以民為本”的全過程人民民主思想,道德即自由的自由意志等,使得這些價值不僅適用于中國或者一部分國家,而且適用于整個人類社會。全人類共同價值不僅是不同國家、民族、政黨、宗教共同追求的價值,也是各個國家、不同文明之間處理好相互關系的價值準繩,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石。
〔作者系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研究闡釋黨的二十大精神”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底蘊及思想理念研究》(23ZDA016)首席專家〕
君子蒞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而達諸民之情,既知其性,又習其情,然后民乃從其命矣。
(《孔子家語·入官》)
大意:君子統治民眾,不可不了解民眾的性情,進而了解民眾的感情。了解了民性,又熟悉了民情,然后民眾才能服從你的管理。
解讀:《孔子家語》同《論語》一樣,也是一部專門記錄孔子及孔門弟子思想言行的著作。這句話是孔子回答弟子關于如何做官的問題時所說。
在孔子看來,為政者首先應該重民,而了解“民性”“民情”則是重民的措施,同時也是古代以民為本理念的具體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