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藝真，短劇“一姐”的困惑

祖曉謙

采訪前一天夜里，徐藝真在工作室心血來潮打算直播，但“就像創作遇到瓶頸一樣，一下尬住了”。她盯著手機界面猶豫了5分鐘，突然，旁邊的龍導猝不及防伸手替她摁下“開播”，很快，粉絲們的問候就開始刷屏。

“扛劇女王，你是拍短劇里最火的！”“演技天花板！”“娘娘什么時候上新??？”

隨后，疑問也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會不會拍著拍著就跑去拍長劇了？”“以前都是徐藝真給戲賦能，現在是戲給徐藝真賦能……”“為什么產出速度那么慢，人家一個短劇，三五天拍完半個月上，我們要等一個多月？”“《南總》很好，為什么充值量起不來？是不是因為盜版，還是因為平臺沒有推流？”

“哎呀，哎呀！”鼻炎犯了的她噴了噴抗過敏藥，酸麻感順著鼻腔直沖天靈蓋，眉頭皺起來，開始討饒似地跟粉絲拖長音，“哎—呀，咱聊點別的吧！”

“我們有自己想做的要拍的，但是會有各個方面的聲音裹挾著我們?！辈稍L途中，徐藝真講著講著就會陷入短暫的沉默。她告訴我，在那五分鐘里，“我不知道我該不該開播，也不知道開播之后我該聊些什么”。

這不太像觀眾過往印象里的她。在短劇世界，她很擅長在短短幾分鐘內讓觀眾“爽”“露出姨母笑”—從善良踏實的小首飾店主、裝瘋賣傻自帶偽裝的千金，到追求尊嚴和事業的皇后娘娘、女扮男裝逃婚的大小姐，雖然每每出場時身世動機不同，但都清醒勇敢、獨立自主，跟霸總勢均力敵，又自帶搞笑體質四兩撥千斤，總有辦法化險為夷。

戲外，她拿的劇本看起來也不錯。她和行業一起成長，短短一年之間，就走過了從一個籍籍無名小演員到短劇行業頭部女主的進階之路。但在階段性成功后初試精品化劇作的她，已經感受到來自市場和內心的雙重壓力。

同她熟識多年的龍導于亞辰說，徐藝真最突出的特質之一就是“古靈精怪”；現在，這雙靈動的眼睛里多了一層困惑?！拔耶斚戮褪翘幱谝粋€被現實和理想不停拉扯的狀態?！蓖高^鏡頭，她誠懇地對觀眾說。

過自己那關

正如龍導所言“一提到短劇沒有人不知道徐藝真”，能被稱為短劇“一姐”，徐藝真是有些底氣的。

她從浙江傳媒學院表演系科班畢業，有多部爆款劇作傍身，諸如被眾多粉絲鐘愛的 《哎呀！皇后娘娘來打工》（下稱《皇后娘娘》）24小時充值破1200萬，《閃婚后，傅先生馬甲藏不住了》24小時充值破2000萬元，單這 “現象級”的兩部，已實現總充值破2億。

哪怕在短劇受眾稀少且以嚴格著稱的豆瓣，兩部劇作都分別斬獲6.8、6.7的分數，觀眾稱贊“女主演技松弛自然，不輸一線小花”“改變了我對微短劇的誤解”。

火了之后，徐藝真過往在主流影視劇和綜藝的表現，也被熱心觀眾“考古”發掘。還在校時，徐藝真會和同學們一起在通告群投遞資料，被選中出演了2019年《演員請就位》中郭敬明執導的短片《AI》；拍攝《驕陽伴我》時，她飾演白百何的助理。

但若非記者特別提問，徐藝真不會主動說起這些，“都過去了”。收入也不是她著重考量的因素，直言“這兩個億和我有什么關系呢？”在直播中，她跟觀眾表示“別聽外面瞎傳，說賺了幾千萬，能在北京買房，幾百萬都沒有，真看重錢我直播帶貨去好了”。

她2020年畢業后開始北漂，不停見組試戲，拍攝了不少網大、網劇、電視劇。走上短劇賽道是個“誤打誤撞”，2023年3月底，師哥帶著一部短劇的邀約找到她，“項目還有3天開機，錄個試戲視頻，沒問題就可以演了”。

“皇后去打演員這份工，說的話也都基于現代人角度，‘報道‘輿論‘媒體，古人怎么會說這些？”她把不合邏輯的內容一一篩出，用其他表達方式替代，同步給導演、演對手戲的演員，一起討論調整。

那時她壓根兒不了解小程序短劇是什么，“所以我沒有特別去做區分，我在傳統影視劇里怎么去對待一個角色，在短劇里也是一樣對待，畢竟不管作品在哪兒播，都會被人看見的”。

入行后，徐藝真拿到每個劇本都會花工夫考慮角色和情節設定的合理程度。《皇后娘娘》是她的代表作之一，但在閱讀原劇本的時候，她發現里面根本沒有交代女主從古代穿越到現代，是如何會使用手機的?！盎屎笕ゴ蜓輪T這份工，說的話也都基于現代人角度，‘報道‘輿論‘媒體，古人怎么會說這些？”

她把不合邏輯的內容一一篩出，用其他表達方式替代，同步給導演、演對手戲的演員，一起討論調整，當時還是好友的龍導也給了許多建議?！捌鸫a要過我自己演員這一關?！?/p>

除了更貼近現實，還要想辦法讓情節更有趣、不程式化。“就拿比較常見的下藥來說，女頻短劇里都是女主被下藥，男主來救。那有沒有可能這個藥其實沒下成功，女主機緣巧合躲掉，藥陰差陽錯被男主喝了，那咱今天就看你這男主怎么辦?！?/p>

類似的巧思，也延續在她5月上線的最新作品《南總這次玩大了》（下稱《南總》）中。對徐藝真而言，這是一次“純喜劇”的新嘗試。在龍導眼里，徐藝真“是那種可以保護女孩子的女孩子”，她一直想給徐藝真做一個類似臺劇《愛上哥們》的項目，兩人一拍即合做了女扮男裝的原創劇本，安排了劇中所有的包袱笑點。

有些喜劇梗源于演員的個人特質。徐藝真女扮男裝的男秘書南楓，用一個“女主消失五年后帶著五個萌寶強勢回歸”的場景，威脅霸總男主慕言辰，同時五根手指配合臺詞伸向廣角鏡頭，壓迫感十足。這實際是因為，有“五個萌寶回歸”的題材找到過徐藝真。短劇創作里脫離生活實際的荒謬感，可以變成“官方吐槽”的無厘頭素材。

更多調整發生在片場，“常常走戲走出另一種感覺，就臨場發揮”。徐藝真印象最深的是一場溫泉戲，南楓原本在池邊緊裹浴袍閉著眼睛，睜眼一看慕言辰來了，生怕暴露身份，一個踉蹌就滑進水里?！斑@時我們臨時加了一個橋段—男主怕磕著我腦袋，就立馬接住我的后腦勺。”

她愿意為觀眾能更“嗑到”的細節花費時間，溫泉戲那天她正發燒，為了把這場重要情感戲里即興設計的表演圓滿完成，她一直泡在池子里做準備。相應地，劇組也會適當延長拍攝周期，市場上一部戲平均拍七八天，而徐藝真和龍導基本上都會拉到10天或11天。

什么是好的短劇

“你真的很喜歡《南總這次玩大了》嗎？”徐藝真忽然很鄭重地反問我。

《南總》上線后，徐藝真覺得好評率有98%?！昂芏嗳苏J為《南總》是我拍過的短劇里面，包括《皇后娘娘》在內，最好的一部?！钡溆?%的聲音滑向了另一個極端。

隨充值票房不達預期而來的質疑讓她陷入困惑—一部自己“打心眼兒里認同”、很多人表達“喜歡”，但實則沒賺到多少錢的作品，到底算“好”還是“不好”？

“《南總》這部沒有多少下沉的劇情，算是個比較適合年輕市場的精品短劇，新一線城市和二線城市的觀眾居多?！饼垖дf，“我們的初衷就是希望更多人看到，短劇不光有‘扇巴掌，年輕人壓力這么大，可以做一部讓他們全程輕輕松松、嘴角都不掉下來的劇?！?/p>

在拍攝階段，劇組就是這么做的。劇里有個橋段，公司里的女孩都愛上了尊重女性、仗義執言的“南秘書”，于是她們堵在電梯口給南楓送花。

“那天我們所有的特約、群演都備好在候場了，龍導突然拿著對講機開始喊‘來來來，探班的粉絲朋友們，福利啊，先到先得頭五個?！毙焖囌嫘χf，“所以其實那場戲都是粉絲演，原聲沒有配音，特約都演不出那種真情實感?！?blockquote>隨充值票房不達預期而來的質疑讓她陷入困惑—一部自己“打心眼兒里認同”、很多人表達“喜歡”，但實則沒賺到多少錢的作品，到底算“好”還是“不好”？

然而回到現實，她面對外部環境時完全不似劇中那樣輕松寫意。徐藝真在之前的團隊時幾乎拍一部爆一部，是最炙手可熱的女演員，擁有了一批沖著她本人、具體劇目與CP而來的“非典型”短劇受眾。她被拆CP后消沉了一段時日，才跟龍導正式合作。這場斷裂，使得眾多目光聚焦在她的新班底。

對她抱有期待的粉絲會認為，“真真是在她最火的時候選擇了跟龍導在一塊兒”“現在的團隊是不是能力有限？會不會耽誤了真真？”“怎么拍成這樣，以前一部票房沒有低于2000萬的，現在怎么就上不去了？”

龍導也再次追問我是否喜歡《南總》?！捌鋵嵭袠I內評判哪部劇好，只問這部劇是不是現象級爆款，有沒有跑出超越同時上榜的爆款劇的大量充值?！?/p>

在龍導最近一條短視頻里，徐藝真舉著手機靠近她，在滿屏“這是短劇里拍得最像電視劇的”“充值看，值得”的好評之后，龍導捂住眼睛哭出了聲。

徐藝真和龍導分析，充值數據不如往日，一方面是受市場大環境影響，另一方面是《南總》的內容或許并沒有那么貼合程序端的喜好。

一個很現實的狀況是，更“好”的內容所吸引來的新一線城市觀眾，往往是習慣在B站、小紅書與網盤刷劇的年輕人，他們通過搜索很容易看到盜版。回歸下沉市場的題材會更容易出爆款，因為四五線城市的觀眾習慣通過小程序推流的渠道看劇，點進劇情切片的鏈接，覺得好看就直接充值，這群人才是當下短劇市場上會付出真金白銀的基本盤。

“那什么會吸引他們？扇巴掌、婆媳之爭，女主如何遭罪，遭罪之后怎么復仇，男女主快親上了，衣服快脫了，你看到這兒不行了，上頭，必須得看，但其實你都已經知道大結局了?！?/p>

徐藝真和龍導明白，短劇充值大都是走火入魔式的沖動消費?！拔覀円膊粫裾J那些觀眾愛看的東西，只是想按我們的喜好做一些改變。”

《南總》充值卡點的劇情，設計得更為溫和細膩。第30集結尾，南楓被陷害，去給愛對年輕男孩動手動腳的楊總送文件，落入險境。慕言辰奪門相救，沒想到練過拳擊的南楓早已把楊總打趴下了。

“男主拉南楓那一幕，導演給了特寫。”徐藝真說，“要求先拉胳膊，再從胳膊滑到手上，南楓愣住，兩人手牽手出門?！边@里作為男女主感情升溫的節點，是希望觀眾真正想繼續追再充值。

部分觀眾的消費心理也是可以被理解的?！捌胀ㄈ丝赡芤荒昃瓦M電影院四五次，但短劇一個月就能看四五部，要充值多少呢？大約五六百，那有人就是要找盜版呀?！敝皇沁@么做確實是對創作者的傷害，市場的調整和版權意識的普及，都需要很長時間。

徐藝真和龍導明白，短劇充值大都是走火入魔式的沖動消費?！拔覀円膊粫裾J那些觀眾愛看的東西，只是想按我們的喜好做一些改變。”

成為合伙人

“我的MBTI是INTJ，好像是個不太能被人理解的人格?！毙焖囌嬲f，“我一般不內耗，內耗起來都不一般?！?/p>

市場環境之外，還有些糾結源于她內心的價值觀。剝離掉所有暴富、狗血的標簽，短劇演員本質上還是內容創作者，她的困惑是所有內容創作者的困惑。

激化矛盾、聳人聽聞的內容，的確適合被作為爆點用作推廣，但她不想過多地做這樣的演繹。無論是演員、導演、承制方、內容儲備方，最終都要面向大眾；作為其中一員，她有傳達正向能量的責任感，就像她慣于在直播末尾告訴觀眾：“希望今天的直播能夠讓你們放松，忘掉今天的煩惱，好好地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