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劇下半場，精品是生命力

黃茗婷

年初，周星馳成立“九五二七劇場”進軍短劇的消息，猶如一顆深水炸彈投入狂風巨浪般的短劇市場。

周氏“正規軍”的入場，直接彰顯了短劇這一新生事物的無窮吸引力。根據艾媒咨詢的數據，短劇的市場規模已經從2021年的3.68億，發展至2023年的373.9億元，后者相當于2023年中國電影市場的七成份額。

短劇如一頭野馬，勢不可擋地闖入中國文化產業的版圖。但不可忽視的是，行業這般野蠻生長的態勢，往往伴隨的是短暫的亂象：海量資本和非專業人員的入局，帶來質量參差、劇情低俗且同質化程度高、價值觀不正、誘導收費等問題。

如果說，前四年行業快、亂、狠的爆發式發展，是短劇的上半場賽況，那么，隨著以周星馳為標志的一批專業團隊入場，短劇賽況迅速切換到下半場。

盡管贏家此時還是未知數，但風向標已經出現—同樣在年初，抖音、快手等各家平臺，華策影視、檸萌影視、壞猴子影業等影視制作公司，為了迎戰短劇的下半場，不約而同地提出了統一的口號：精品化。

“精品”二字，往往第一眼讓人覺得新鮮，但仔細推敲，何謂精品？標準是什么？行業將如何從供給側革新以達到精品的目標？需要哪些配套設置來支撐精品的可持續創作？短劇生產質量和要求的提升，會如何反哺行業、人才和市場的發展？

圍繞以上問題，南風窗專訪了抖音精品短劇負責人錢立立。作為短劇制作播放的主要平臺，抖音接連推出“劇有引力計劃”“辰星計劃”，以幫助、扶持創作者打造精品微短劇。那么，在短劇的下半場賽事中，抖音將如何從故事創意、人才培育、賬號運營等生產環節，將短劇引導至精品生產、專業制作、良性發展、長效收益的主流文化軌道？

以下是南風窗與錢立立的對話。

何為精品短劇？

南風窗：今年年初，各大平臺包括影視制作公司都不約而同地提出“短劇精品化”的口號。對于行業來說，這相當于是一個新的增長起點。那么，平臺是在什么考量下推行精品化策略的呢？

如果短劇的目標是一個更長生命周期的內容產品，那么它一定會經歷品質升級的階段。問題在于，短劇品質升級是在什么階段？我們是否要從現在開始做準備。

錢立立：在從零到一做短劇的過程中，面對短劇快速發展，我們一直保持著興奮與憂慮感交織的狀態。我們團隊大部分人或經歷或見證過網大網劇的發展階段，這些內容產品無一例外都經歷了從下沉到魚龍混雜，再到品質升級的過程。如果一個內容產品能經歷較長的發展周期，大概率這個內容產品的形態不能在用戶心目中等同于low。如果短劇的目標是一個更長生命周期的內容產品，那么它一定會經歷品質升級的階段。問題在于，短劇品質升級是在什么階段？我們是否要從現在開始做準備。

于是，2022年我們已經在小范圍內開始嘗試精品短劇的內容創作。大家在2022年暑期檔看到的《女神酒店》《浮生之異想世界》《生于1990》就是這個階段的探索代表。第一階段我們嘗試精品，是“因為相信，所以看見”。

2023年則是整個微短劇行業特別關鍵的一年。面對短劇的井噴式增長，各方面的聲音都出來了，大家對微短劇都有不同理解和判斷。在這個關鍵節點，抖音作為主要播出平臺之一，希望能引導和鼓勵優質內容產出。于是，經過半年與合作伙伴的籌備，我們在2024年春節檔推出了一批包括《超越吧！阿娟》《我的歸途有風》《大過年的》《大媽的世界2》等口碑與流量雙豐收的精品作品。

2024年初，我們進一步推出了旨在扶持精品短劇作品的“辰星計劃”。這可以算是抖音近三年來力度最大的扶持計劃，從資金投入、資源推廣、商業變現等多方面扶持精品短劇創作，鼓勵創作者做優質內容的創作與長線經營。

另外，我們也有幸邀請到了華語影壇頂流周星馳“星爺”加入精品短劇的創作。坦率說，我們自己內心也很感動，剛開始也沒有想到星爺對短劇會感興趣。在和他的交流中，我們看到了他對內容的熱愛與好奇心，星爺本人對內容層面各種新形式與新語法非常感興趣。他認為，短劇能夠直接面對用戶做作品，快速拿到用戶的反饋，對內容人而言是有價值且有趣的。而且，他更希望基于短劇這種新形態，給青年創作者更多機會。這些都是他愿意作為發起人和監制人參與精品劇場IP“九五二七劇場”的初衷。

除了星爺的“九五二七劇場”，寧浩導演的壞猴子影業、吳京的登峰影業等一批非常專業和優秀的創作者也加入了抖音精品短劇。他們的加入，對于整個創作者群體是有激勵和代表作用的。當短劇創作者群體更多元，創作上游更加豐富活躍，短劇作品的品質和可能性就會不斷突破。

南風窗：經過四年的發展，可以說精品化就相當于短劇長生命周期里的生命力般的存在了。那么精品該如何落地實現呢？平臺引入精品作品的過程當中，會有什么樣的篩選機制嗎？有哪些具體的標準去衡量一個作品是否精品？

錢立立：精品這兩個字其實比較籠統。首先，精品不等于各方面成本和制作費的提升，我們對精品的理解更多是在創意和故事層面的用心，我們主要關注故事價值，包括創意、人物、情感等方面，而情緒價值之上必須有故事價值，故事價值在整個評估中權重就比較高。

我們發現，抖音上有影響力的精品爆款，無一例外都是在情緒價值之上，建立了和用戶的情感鏈接與共鳴。而這一鏈接，正是由作品的經典故事價值所帶來的。故事需求作為人類上千年來亙古不變的需求，某種意義上是我們人類生活的提純與折射，是情感溝通與投射的載體。一個好的故事，大多擁有清晰的創意設計，豐富的人物塑造，真誠的情感傳遞，乃至創新的表達方式，以及當下的人文關照。

事實上，抖音精品短劇設置為單集三至五分鐘，就是希望以更長的單集時長塑造人物，給起承轉合講故事預留充分的創作空間。在好故事之上，以豎屏拍攝的精品短劇在鏡頭語言、畫面構圖、演員表演等制作層面也有很多創新嘗試。

短劇的創新

南風窗：傳統的影視劇以三幕式的結構作為敘事范式，但在短劇的土壤上面，它可能一切都是新的，它會碰撞出更多樣的敘事結構，我可以這么理解嗎？

錢立立：對，短劇具有自己獨特的敘事結構和節奏。首先，這是和短劇的播出渠道、用戶消費場景息息相關，尤其是在豎屏和抖音等平臺上播放時。在短視頻中，黃金7秒至關重要，如何迅速抓住用戶的注意力？傳統的起承轉合結構，在這里可能需要調整。例如，在傳統故事中，我們可能會先鋪陳人物和事件，而在短劇中，我們可能會先拋出一個吸引人的鉤子，以吸引用戶的興趣。一旦鉤住了用戶，我們就可以展開故事。

當我和像周星馳、寧浩這樣的大導演溝通時，他們的一句話總結很精準：“短劇是單分鐘信息密度更強的敘事表達方式。”

短劇的敘事方式有很多類型，但其底層邏輯在于抓住用戶和單分鐘信息密度強的特點。這反映了當下文娛消費和內容消費的新情況。與長片相比，短劇更能在短時間內傳達強烈的情感價值。當我和像周星馳、寧浩這樣的大導演溝通時，他們的一句話總結很精準：“短劇是單分鐘信息密度更強的敘事表達方式。”以今年春節檔為例，兩部作品都非常優秀，但它們在情感價值的傳遞和情感產品的提供方面具有很強的屬性。這表明短劇在未來可能會成為一個重要的娛樂形式。

南風窗：除了滿足娛樂價值之外，短劇要怎么創新才能上升到美學價值、文化價值的層面？

錢立立：短劇和過往大多數內容形態一樣，發展過程是曲折的。目前雖然短劇很火，但還沒有一個全民性的標桿作品，缺乏多元化和泛化的內容類型，主要集中在甜寵、霸總題材上。而穿越過內容周期的創作者都知道，創作集中在高度同質化的題材元素上，會導致吸引力下降，難以走得更遠。因此，需要嘗試新的類型，如懸疑題材。

我們正在努力打開更多的內容類型，我們就鼓勵創作者多做內容創新，打開創作的多元與可能性。從2023年的青春、都市、職場主題，到今年暑期檔我們會重點推出的懸疑、喜劇、科幻、國風等新類型，我們就是希望鼓勵更多的創作者帶來更多具有創新和突破的作品。

南風窗：面對良莠不齊的短劇作品，觀眾和用戶用腳投票的形式能決定我們從業者的非常多的選擇。那么，目前在抖音短劇市場里，哪些題材的短劇更受歡迎呢？短劇在未來會如何融入主流文化，成為一個人們更喜聞樂見、更有文化價值的產業？

錢立立：這個問題具有一定的復雜性，主要基于兩個因素。首先，抖音作為短視頻平臺，涵蓋了各種不同畫像的用戶群體。用戶與用戶之間往往存在著內容興趣與消費的顯著差異。例如，有些人喜歡看有煙火氣、有真實感的現實主義短劇，另一些人則喜歡看浪漫甜寵、帶著造夢感的內容。不同類型的短劇，結合了好故事和好表達，都能在抖音找到自己的用戶。

盡管如此，我們仍然可以觀察到一些明顯的趨勢。舉例來說，在疫情期間，人們更傾向于欣賞那些充滿溫暖和甜蜜氛圍的內容，這類內容具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而非勵志性質。隨著疫情的逐漸緩解，人們開始滿懷信心地投身于各種活動。然而，正如某帶貨主播言語不當導致的“翻車”事件所展示的那樣，努力并不一定能帶來預期的結果。因此，在全球范圍內，爽文類作品逐漸成為主流。這種現象不僅在國內普遍存在，而且在韓劇、美劇等領域也有所體現。值得注意的是，男性和女性對于爽文的喜好可能存在差異。

今年也出現了一些變化，特別是在最近兩個月。例如，迷你劇《我的阿勒泰》的例子顯示，如果短劇加入一些親情和社會話題的元素，整體數據可能會更好。

還有更多機會嗎？

南風窗：在短劇精品化的過程中，抖音是如何保證短劇質量和內容創新，以避免粗制濫造、內容空洞的作品流入市場，從而提升整體文化品質的？

錢立立：平臺上創作者的內容是非常多的，平臺的工作是鼓勵優質內容，幫助優質內容繼續向好。我們大概是有一套評估、篩選、然后復盤的整體機制，還鼓勵創作者持續地創作優質短劇內容。

賬號就是創作者的品牌，主要是通過建立內容品牌和頻道，與用戶直接溝通。這樣有利于賬號品牌在商業模式上拓展更多的選擇，如廣告、訂閱等多種模式。同時，這種長線經營也有助于提升內容品質，吸引更多優秀創作者加入。

坦率地說，我們能夠說服像寧浩這樣的知名導演來制作短劇，是什么讓他們愿意嘗試短劇這種新的形式呢？首先，短劇為他們提供了一個直接面對用戶的平臺。在這個平臺上，他們可以建立自己的品牌和廠牌，與觀眾建立更緊密的聯系。其次，短劇可以幫助他們團隊中的青年創作者更好地成長。同時，短劇與電影的結合，為IP和廠牌的長期經營提供了很好的幫助。電影的制作周期通常較長，可能需要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完成一部作品。而短劇的制作周期相對較短，可以更快地推出新作品。這樣一來，短劇可以為電影的IP和廠牌提供持續的宣傳和曝光，幫助它們在市場上保持競爭力。

電影的制作周期通常較長，可能需要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完成一部作品。而短劇的制作周期相對較短，可以更快地推出新作品。這樣一來，短劇可以為電影的IP和廠牌提供持續的宣傳和曝光。

抖音作為一個平臺，主要扮演的是提供表達空間的角色。因此，我們的內容團隊需要深入理解創作者的意圖，并協助他們適應新的敘事語法進行內容落地。這意味著我們需要退后一步，為創作者讓出更多的創作空間。我們的職責是，詢問創作者想要講述的故事、人物或話題，并在短劇的結構和節奏上提出建議。我們希望將創作的自由完全交給他們，從而營造一種更加健康的生態。

南風窗：短劇精品化對于創作者和觀眾有何影響？它如何促進短劇產業的繁榮和發展？

錢立立：短劇的確為許多年輕人提供了進入影視行業的機會。與電影和長篇電視劇相比，短劇的制作成本較低，因此投資者更愿意承擔風險，將資金投到新人身上。此外，短劇的制作周期相對較短，這意味著年輕人可以更快地積累經驗，提高自己的技能。

短劇比拼的不是人的起點，而是學習速度。學習的第一點是理解用戶。我們也是做長視頻出身的，傳統影視劇更偏向的是以創作者為中心的自我表達，如果觀眾看不懂，則走不進創作者的世界。而大眾化元素越多的內容產品，想要達到創作者的自我表達能讓用戶理解，本質是一種換位思考，以平視的視角與用戶進行互動交流，而這也是短劇的本質。所以在短劇中需要學習的是，是否真正地理解目標用戶？而且，短劇是更短平快的內容產品，能夠更快速地折射當下的社會情緒和集體期待。所以，短劇大幅降低了準入門檻，給了很多年輕人進入這個行業起點的機會。

我們受到的傳統的專業影視訓練，講故事的方式自成體系。可在短劇里，5分鐘講故事的形式里，節拍器、結構和節奏都會有很大區別。有經驗的創作者不一定能適應短劇的框架和結構，因此保持歸零的心態去學習和嘗試是很重要的。

關于內部機制，我們認識到，如果內容僅限于甜寵和霸總等常見題材，那么市場上已存在大量類似作品。我們更看重的是那些具有社會價值、現實意義、對人物關系有新洞察和新表達的內容。

大眾化元素越多的內容產品，想要達到創作者的自我表達能讓用戶理解，本質是一種換位思考，以平視的視角與用戶進行互動交流，而這也是短劇的本質。

選題確定后，我們會評估其是否具有時代價值和創新性。選題的核心在于人物故事和情感，我們會關注這些方面的設想是否實際可行。即便有些設想可能難以實現，我們也會在整個過程中提供幫助以確保其落地。之后，我們會在短劇的結構和節奏上進行調整優化，使其更適合短劇用戶的觀看習慣。

我們堅信內容的質量至關重要，隨后再通過短劇的結構和技術手段進行包裝，推動產品達到更高的完美度。短劇的技巧是可以學習和掌握的，任何團隊只要進行足夠的研究和分析，都能學會這些技巧。但是，創作者對人性的洞察力、對事件的理解和表達能力，這是無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