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勵修書法看民國女性意識崛起

2024-06-07 22:48:06李宜洋

中國民族博覽 2024年4期

【摘要】民國時期“西學東漸”帶來的兩性平等的思想使得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接受與男性相同的學習教育，參與到社會的各種活動中來。并且，同時期碑派書風在民間興極一時，吸引了大批書法家以其為時尚追求。陳勵修在這種環境下以其獨特的書法風格展露出民國女性的風采，為民國書法史增添了一筆色彩。

【關鍵詞】陳勵修；民國書法；女性意識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4—010—03

陳勵修，生卒年不詳，河北香河人。楊望尼妻。工書，善漢隸、魏碑，鐘鼎大篆。①其作品流傳不多，目前為止僅一件，被收錄在二十三年河南現代書畫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編纂的《河南現代書畫冊》中，取法漢魏，于隸書、魏碑中有所擅，所作魏楷極富爨寶子碑、爨龍顏碑神韻，厚重樸茂，拙澀剛健。在史料中，陳勵修的蹤跡僅零星見諸于與丈夫一同出行的報道中，因其通過別開生面的書法風格展露出的女性意識在民國書法史中占有一席。

一、從陳勵修學書淵源觀其女性意識源起

（一）深受丈夫楊望尼影響

陳勵修的學書之路由于資料較少很難連成完整的線索，但是從其丈夫楊望尼的交游考察中可以嘗試推測。畢業于北京大學法學系的楊望尼在30年代中期調入于右任手下到西安謀職，后又在楊虎城將軍帳下做秘書，工作之余愛好戲曲和書畫，其中書法尤其崇拜于右任，陳勵修也隨丈夫來到西安，師從民國大書家于右任學習書法。

陳勵修的丈夫楊望尼（圖1）是河南沁陽人，工書，宗北碑，取法六朝造像，字勢險絕，隨遇而安，雄渾倉健。②在《民國夷門書法史記》中記錄：楊望尼（1899—1981），名宗彥，字望尼，號大塊子、野王老人。擅魏碑。曾任河南畫社評審委員會主席。③《河南省近現代書法家略考》中提到楊望尼夫婦書法的取法：（楊望尼）早年有唐楷褚家功底，尤對顏體十分用功，旋即涉獵《龍門二十品》《張猛龍》《中岳靈廟碑》《鄭文公碑》等刻石拓本，取法六朝造像，追求雅拙樸厚、雄渾蒼健的書風，能從結體奇絕、寬闊穩妥中流露出超逸古拙之氣。其妻陳歷修女士也工書法，對漢隸、鐘鼎大篆有研究。④“30 年代初，楊望尼攜夫人（也是書法知己）陳勵修來到河南省省會開封，任河南省地政籌備處秘書及畫社評判委員會主席。”⑤宗致遠先生的《開封書法百年》中在介紹楊望尼夫婦參加 1934年河南書法家作品展覽時，也介紹 “其（楊望尼）妻陳勵修的楷書取法二爨，功力深厚，可謂夫唱婦隨。”⑥在《河南現代書畫冊》中還提到陳勵修除圖冊上的作品外還有漢隸直幅、臨敦煌碑、嶧山刻石、鐘鼎文、倂山水等軸各一幅，可見陳勵修的書法主要取自漢魏碑刻，工篆隸，范圍較廣。通過與丈夫的交流學習和《張玄墓志》《張猛龍碑》，以及《龍門二十品》《中岳靈廟碑》《石門銘》等碑刻的臨習⑦，她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書法風格。

縱觀陳勵修的學書歷程，丈夫楊望尼起到重要的銜接，亦知陳勵修時常跟隨丈夫楊望尼參加各類大型活動，出席各種政務、藝術場合讓她有機會與大師進行交流，各類信息的交融開拓了她的視野，為她女性意識的產生和發展奠定了基礎。

（二）家學淵源初探

陳勵修的書法于大篆鐘鼎、隸書、魏碑有所擅，書風呈現厚重樸拙，生澀剛健之貌。這除了歸功于與丈夫的相得益彰，還有另外的原因。

考察陳勵修這幅《魏書條幅》，原文如下。

違侍慈顏念倍賒拜觀遺像喜還嗟迷離誤認親猶在把影依然喚阿耶氣斂神收心忽開方知于父隔泉臺圑圞之樂今生已風木常于蜀道哀拜觀先嚴像有感

陳勵修言辭真切，將祭拜父親時的悵然娓娓化成一首七律詩，回憶起父親音容笑貌仍在耳畔，回神，才意識到今生已經不能再團圓。全詩用詞考究，可見陳勵修的父親對其影響深刻，其文學修養也從這首自作詩中可見一斑。因此對于陳勵修的學書淵源，雖然沒有具體的家族記載，但還是應該將其看作有家學淵源的閨秀，屬于自幼接受過良好傳統教育的一類。

二、陳勵修女性意識在款識上的體現

觀察楊望尼陳勵修夫婦同時期兩幅均以魏楷的形式落款的作品（圖2、圖3），可以看到夫婦二人共同的風貌，即厚重樸拙之氣，在結構上也都習慣運用壓低字的重心、略微壓扁字形的策略。

楊望尼陳勵修夫婦二人在書法學習上相互影響又各具風貌。從筆法上看，楊望尼意在追求一種靈活的變化，書寫速度也略快于陳勵修，陳勵修則在點畫形象的構建中更為結體險絕、善用方筆。這種險絕的意味在書法上更傾向于被解釋為，而在結體險絕的同時，可以注意到陳勵修的款識并沒有呈現出過多的立體感，反而更為“扁平”。隱露鋒芒，于平正之中求險絕的處理方法體現了她“既能險絕，復歸平正”的藝術追求，投射在性格上則反映出她在保守中求創新，以退為進實現自己的報復。

此外，對比其他民國時期的女書家，陳勵修落款時將自己姓名前冠以夫姓這一舉動是少見的。

在這一點上，陳勵修身上的矛盾就體現出來了。一方面陳勵修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努力盡到當時模范妻子的責任夫唱婦隨，另一方面作為民國新思潮下的知識女性，也參加各種書畫展覽和救濟活動，精研書法藝術自成風貌。兩種聲音在她身上同時發生著，一如當時的民國社會現狀。

陳勵修讓我們看到在民國女性意識不斷發展的潮流之中，還有這樣一些不以直接參與政治革命為目的，也不以藝術為業的人同樣身處潮流之中。因家庭環境優越，能夠接受好的教育，她的思想相對自由和解放，又在詩歌和書畫上具備女性對藝術獨特的敏感和細膩。帶著這種靈活性，她突破傳統的身份限定，在不同領域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她們以藝術修身養性作為高雅消遣，熱情參與藝術活動，也關注民生和社會問題。不論她們的目的是不是在藝術上獲得多大成績，陳勵修這類女書家的存在都表明著一種具有獨立人格精神的“新女性”形象已然出現。

三、從書法形式美角度探求陳勵修書法藝術風格中的時代性

陳勵修的作品里表現了更多遲凝靜穆、溫文爾雅的氣息。正如其內容一般娓娓道來，使人覺得舒緩氣潤。具體看此幅魏楷作品（圖4）：主要取碑派筆法，將《爨寶子碑》中蘊藏的拙樸和靈巧通過點畫技法表現，大樸不雕，骨力清健，形成自己的風貌。

陳勵修最具特點的地方是在于能夠巧妙取法魏晉碑刻中的技法、間架結構而轉化成自己的語言。如“道”字將《爨寶子碑》中鑿刻較為鋒利的兩點轉化成圓筆，方圓結合；選擇不將“辶”的橫捺上翹而改為較為溫和古拙的枯筆。將“顏”字由較為險絕舒張的字形改為收斂，僅最后一點突出欹側，增加趣味性，也使整體章法較為統一。將“有”字結構變為上大下小，伸長撇畫，收斂原本筆畫里的隸意，造成稚拙的視覺反應。“之”字突出三角形的點畫形象，將原帖中的塑造成三角形的輪廓，筆畫嚴謹樸茂又不失靈動雋逸。這樣夸張點畫改變結體的書寫使得這幅作品齊整透力，步白有度，于內隱中表達情性，構成了陳勵修書法作品獨特的面貌。

《魏書條幅》在結體上中宮緊收而撇捺開張，法度森嚴，蔚然成風。在法度之外又頗具靈動，有巧思。主要采取辦法為運用行書筆意、改變筆畫原有走向、結構錯位。在墨色上陳勵修巧用“澀筆”，創造“非白”，增加字里行間的逆勢使得作品氣息更加凝重，與作品內容相稱相發。在章法上則是縱勢而為，橫雖成行但并無刻意顯得自然安逸，規整而不失意趣。

大樸不雕，大巧若拙，從這幅作品可以看出陳勵修在面對、書寫一幅書法作品時植根傳統筆法，又同時具有旺盛的想象力和強大的創造能力。清人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解釋“書如其人”意思：“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一個人的才學志向能夠反映在其作品中，陳勵修通過重塑筆畫關系、字形間架結構以及在墨色章法處做文章，表達了她“求變”“創新”審美意趣和書法理想，具有一定的先鋒性，也無疑體現出她性格中植根傳統、推陳出新的部分。陳勵修以其厚重拙樸的筆法拓展了民國時期女性群體的書法風貌，為改寫以往女性書法風格的審美定勢做出自己的貢獻，從而為女性群體書法風格注入了新的風尚。尤其是在魏碑楷書這一領域，她以“二爨”為發源進行創新，樸而不雕的獨特藝術風貌，不應被歷史遺忘。

碑學浪潮從清代中后期一直延續到民國時期，反對柔媚，崇尚一種茂樸的審美意識正與民國時期社會上的革新與反叛相適應。同時，女性意識也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生根發芽。民國時期女書家開始越來越多地登向時代舞臺，女性開始走出家門拜師學藝，舉辦各類書畫活動，整體形成了碑派為主的書法時風。

與同時期尚碑女書家相比，陳勵修沒有用激烈的言辭鼓吹事物，也鮮少發表宣揚何事的言論，關于她的記載都是書法風格的概述和與丈夫一同出席某某書法活動。但她從閨閣中走出來，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積極參與文化活動和社團活動，就足以顯示出新的時代女性所應有的一種新型的生活方式。她內斂謙和地，用另一種方式，按照自己的生活經歷把自己對時代、對社會的理解內化在性情中，傳達于筆墨間，然后做一個敘述者，任那些觀念自然流露。在女性意識不斷崛起、平權運動更為普遍的今天，我們也應當認識到，在聽到為平權運動振臂高呼的人群的吶喊時，這樣默默將時代精神內化為生活經歷的人物也值得被關注。正因為有了這樣的人，平權運動才真正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