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專業(yè)至上打造古籍整理精品

【摘要】《史記》修訂本是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推出的首個成果，反映了古籍整理的最新標準，在海內外學界影響巨大。《史記》修訂本的出版歷程，是中華書局堅持專業(yè)至上，以古籍整理出版助力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傳承傳播與現代化發(fā)展的典型案例。為確保《史記》修訂本的學術水平和出版質量，中華書局追求專業(yè)至上，精心遴選修訂團隊，依靠程序管理，在修訂環(huán)節(jié)執(zhí)行統一的工作流程，堅持專家評審制度，并在編輯和校對環(huán)節(jié)安排專業(yè)的編輯組和責任校對以保障編校質量。

【關? 鍵? 詞】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古籍整理；《史記》；學術前沿；程序管理

【作者單位】胡珂，中華書局歷史編輯室（二十四史修訂辦公室）。

【中圖分類號】G239.2【文獻標識碼】A【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4.08.012

古籍是中華文明的重要載體，古籍整理出版工作對傳承和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具有重要意義。基于此，中華書局于2007年啟動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作為我國古籍整理出版工作的代表性項目，其歷史意義和當代價值尤為凸顯。

2013年8月，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的首個成果——《史記》修訂本問世。該書一經發(fā)布，便迅速在海內外學界引起了廣泛關注并獲得高度評價，《人民日報》《中國社會科學報》等多家知名媒體紛紛發(fā)表專題文章對其進行深度報道。自《史記》修訂本出版以來，其精裝和平裝兩種版本累計銷售超過15萬套，先后榮獲中國出版協會第五屆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圖書）獎、教育部第七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獎一等獎、第四屆中國出版政府獎圖書獎提名獎等多個獎項。

《史記》修訂本是中華書局傾力打造的古籍整理出版精品，其修訂和編輯出版歷程體現了中華書局對專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深入總結研究該項成果，能夠為今后的古籍整理出版工作提供有益啟示。

一、修史立典，做守正創(chuàng)新的古籍整理選題

從西漢史學家司馬遷開創(chuàng)紀傳體史書體裁以來，中國歷朝歷代將修撰紀傳體正史視為國家大事。“二十四史”作為記載中國悠久歷史最系統、最權威的核心典籍，是深入研究數千年中華文明史的基本依據。作為中國歷代紀傳體正史，“二十四史”記載了中國古代各個朝代的歷史概貌，構成了關于中國古代政治、經濟、軍事、科技、思想文化等各方面重要的基本史料，證明了中華民族是世界上唯一擁有完整、連貫歷史記載的民族。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周恩來等老一輩領導人高瞻遠矚，部署點校“中華人民共和國版二十四史”，推動學術研究，普及歷史文化。中華書局在20世紀50—70年代，組織全國百余位專家學者，歷時二十年完成了“二十四史”及《清史稿》點校出版，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系統完整、科學規(guī)范的“二十四史”現代整理本，為我國此后數十年的古籍整理事業(yè)奠定了基礎，確立了范式，樹立了標桿。

點校本“二十四史”面世數十年，在不斷的學習和研究過程中，學界對原點校本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在新的歷史時期，我國各斷代史和文獻學研究的深度和廣度有了大幅推進，版本和文獻資料的利用和檢索條件大大改善，我們有必要也有條件在原點校本的基礎上進行修訂和完善。2007年，中華書局正式啟動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目標是在原點校本的基礎上適度、適當地進行修訂和完善，通過系統的版本復核、文本校訂，形成一個體例統一、標點準確、校勘精審、閱讀方便的全面升級版本。

在點校本“二十四史”的修訂工程中，《史記》修訂工作是重中之重。一是《史記》在史學、文學和思想文化領域的重要性極高。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史記》位居“二十四史”之首，該書以其卓越的歷史價值和深遠的影響力，成為我國歷史上最重要的史書之一，魯迅先生曾譽之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史記》作為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自問世以來受到高度重視，后世各種傳抄刻印的版本層出不窮，成為中華民族歷史智慧的寶庫和文學滋養(yǎng)的源泉。二是《史記》整理本是所有點校本“二十四史”中最早完成的，作為最初摸索階段的成果，其提升空間相對較大。1958年，毛澤東指示吳晗、范文瀾組織點校以《史記》為首的“前四史”。吳晗、范文瀾召集“標點前四史及改繪楊守敬地圖工作會議”，確定了“前四史”的整理方案，指出《史記》一書爭取在1958年年底出版，并決定由中華書局組織規(guī)劃其他“二十史”和《清史稿》的修訂。《史記》點校本的實際成稿過程由賀次君初點，顧頡剛復點，宋云彬過錄重點，聶崇岐外審［1］，最終在1959年出版。由于當時受到各種因素的限制，《史記》整理者把主要精力放在標點上，在校勘方面所據底本即清代學者張文虎在金陵書局參加校刊《史記》時寫的《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雖然以方圓括號的方式改正了底本近800處錯誤，但未能大量參校眾本，也未做充分的本校、他校，也沒有新撰寫校勘記。

自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工程啟動以來，《史記》修訂工作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中華書局深刻認識到這項工作是一項重要的學術使命，具有深遠的文化意義。精心打造一部體現新時代特色的《史記》修訂本，深入挖掘其中蘊含的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能夠推動中國文明歷史研究向更深層次發(fā)展。

二、慎選專家，依靠學術名家打造出版精品

20世紀的“二十四史”及《清史稿》點校工作由以顧頡剛為代表的一大批學養(yǎng)精深的歷史學家和文獻學家完成，他們孜孜矻矻十多年，保證了點校本的整體學術水準。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追求在原點校本基礎上體現學術研究前沿和現代古籍整理規(guī)范，需要慎重選擇修訂團隊。因此，中華書局在選擇各史修訂主持人和修訂承擔單位時，綜合考慮了原點校單位、專題文獻整理和斷代史研究積累、學者人力配備等多重因素。

由于“版本最復雜、史料最復雜、研究成果最多”［2］，要高質量完成《史記》修訂工作，其主事者必須是《史記》研究的專家，同時具備文獻學研究和古籍整理經驗，以及高度的責任感。這項工作最終由南京師范大學教授趙生群承擔。趙生群教授從事《史記》研究數十年，著有《太史公書研究》《史記文獻學叢稿》《史記編纂學導論》等，其《史記》研究成果涵蓋多個方面，包括太史公研究、《史記》斷限與續(xù)補研究、《史記》取材研究、《史記》編纂體例研究、《史記》及三家注文本整理等。趙生群教授本身是《史記》研究專家，其所在的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也具備很強的科研實力，如方向東、王華寶、吳新江、王鍔、曹紅軍、王永吉、蘇芃等學者長期從事古典文獻整理與研究，有條件組建高效優(yōu)質的工作團隊。

2006年5月，中華書局編輯部首次與趙生群教授商談《史記》修訂事宜，此后又向北京大學安平秋教授等多次就《史記》修訂隊伍的組織、修訂方案的設計等征求意見，最終確定以南京師范大學為承擔單位，以趙生群教授為主持人組成《史記》修訂組。《史記》修訂組從2006年5月調研階段開始工作，首先完成了《史記》修訂方案。2007年12月28日，中華書局召開專家評審會，討論通過了《史記》修訂方案。2013年9月，在《史記》修訂組和中華書局編輯部的共同努力下，全書定稿。

針對原點校本未能參校眾本，也沒有撰寫獨立校勘記的問題，本次修訂尤其重視廣校諸本。趙生群教授團隊通過排查現存《史記》版本，綜合版本學家的意見，確定了修訂工作的底本、5個通校本、5個參校本。底本仍延續(xù)原點校本，采用清同治年間金陵書局本《史記集解索隱正義》合刻本。這主要是考慮金陵書局本系統吸收了清代學者梁玉繩、王念孫、錢大昕等人的成果，是清朝后期的善本，同時也是為了延續(xù)點校本《史記》的學術成果。通校本和參校本則精選從北宋至清代多種有代表性的《史記》刻本，并盡力搜求日本藏六朝和唐鈔本、法國藏敦煌寫本殘卷，使校勘工作全面而系統。

《史記》修訂校勘工作量龐大，具體工作辦法采用分工制，修訂組成員每人至少負責一個版本與金陵書局本通校，記錄異文或將重要異文過錄到工作本上，并撰寫少量校勘記。在實際操作中，修訂組成員對通校本甚至參校本基本做到通校，有的版本如習稱的景祐本、《索隱》本各校了兩遍。《史記》各版本異文的判斷和校勘記的撰寫均由趙生群教授親力親為。趙生群教授說：“所有核心的工作都由我來做，比如版本校對后有了異文，要判斷和寫校勘記，每一條校勘記都由我一個人親自寫，所有的標點都是我一個人來定。他們則做一些版本校對、發(fā)現異文、核對資料的工作，否則因為每個人的判斷能力、學力參差不齊，標準就很難統一。不這樣做麻煩就大了，質量也肯定是參差不齊，如果最后想回頭改動，那就更麻煩。核心的部分不能大家一起做，這是一條成功的經驗。”［2］趙生群教授根據各本的異文逐一考訂，在對校的基礎上充分本校，并參考舊注、類書引文和出土文獻等相關資料判定異文校勘價值，適度他校，并撰寫校勘記。

《史記》修訂組經過七年多連續(xù)不斷的工作，對《史記》底本、通校本、參校本作了復核和補充，新增校勘記3400多條，約30萬字，厘清了諸多復雜的學術問題，成果豐碩。此外，修訂本在古籍整理的規(guī)范性上相較原點校本有了大幅提升。一是新撰校勘記。對原點校本用方圓括號改字的且修訂本予以保留的地方，均出校勘記予以說明；點校本有些許暗改的地方，修訂本根據情況斟酌出校；金陵書局本校勘記提到的版本異文或存疑之處，修訂組盡可能參校眾本，提供更充分的文獻信息，收入修訂本校勘記。為保存文獻，方便讀者閱讀，修訂組還將金陵書局本刪削的唐代司馬貞《史記索隱·補史記條例》和《三皇本紀》收入附錄。二是標點、分段轉精。修訂本對原點校本進行了分段優(yōu)化和調整，改正破讀之處，糾正訛脫衍倒，全面檢核三家注相關引文，確立引文的精確起訖和來源。三是匯聚前人成果。修訂組充分利用前賢時彥的校勘、研究成果，適度參考出土文獻，擇善而從，同時訂正原點校本排印錯誤數百條以上。

三、精益求精，以專業(yè)制度保障出版質量

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是通行數十年的出版精品，深受讀者喜愛。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以打造傳之久遠的精品為目標，中華書局作為組織者和出版者，在前期準備、確定體例和組織運作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中華書局于2005年初著手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的前期調研工作。一是對1958年開始的整個“二十四史”的點校檔案進行細致梳理，了解當年點校的工作過程、體例形成過程和各史特點。二是系統搜集梳理各史出版后有關點校本的意見建議，包括零星發(fā)表的札記，同時策劃“二十四史校訂研究叢刊”，集中出版有關點校本的校訂成果，以作為修訂工作的學術支撐。

全程參與“二十四史”修訂工程組織與出版工作的中華書局前執(zhí)行董事徐俊先生曾談到點校本的缺憾：“總體而言是受到當時客觀條件制約的，成書時間跨度太長，導致標注和體例不統一，整理深度也有參差，有的底本選擇不夠精當，有的校勘過于簡略，標點也存在失誤。”［1］在充分調研后，修訂工作的總體目標得以明確：第一，保持點校本已取得的整理成果和學術優(yōu)勢，吸收當代學術研究的新發(fā)現、新結論，使修訂本符合現代古籍整理規(guī)范和當代學術水準；第二，解決原點校本各史體例不一的問題，規(guī)范取校范圍、校勘取舍標準、分段及校勘記、標點方式，撰寫各史修訂本前言、凡例，編制主要參考文獻目錄及其他附錄。2006年4月，中華書局召開修訂工程專家論證會，得到了學界的積極響應，其后，在國家新聞出版署、中國出版集團公司和社會各界學術力量的支持下，中華書局正式組建了修訂工程組織機構，擬定了修訂工作的各項具體規(guī)定，包括《修訂工作總則》《修訂工作流程》《標點分段辦法舉例》《校勘記寫法細則舉例》等規(guī)范性文件，并通過廣泛調研在全國范圍內遴選各史修訂承擔單位和主持人。

此外，中華書局還提出“程序保證質量”的原則，制定了一套嚴密的工作流程。例如，“校勘長編”制度要求修訂組對史文的任何一處改動，都必須寫成校勘長編，包括卷次、頁碼、行次，原文、校勘記錄，校改方案。這不僅規(guī)范了修訂組內部的工作流程，有效保證了修訂標準和修訂范圍的一致，而且滿足了整個審稿、定稿過程的可回溯要求［1］。

除了依靠認真負責的修訂組完成出版工作，中華書局還執(zhí)行專家審稿和編輯審讀制度。《史記》修訂的方案和樣稿都有著名歷史學家和文獻學家組成的審定委員、外審專家參與其中。由于《史記》包羅萬象，中華書局還約請了多個專門領域的學者參與修訂。如：《禮書》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吳麗娛研究員負責審定；《樂書》由中國古代音樂研究專家王小盾教授審定；《歷書》《天官書》由中國科學院國家授時中心劉次沅研究員審定；西域外國列傳等由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王素、新疆師范大學歷史學院教授施新榮審定。修訂團隊召開多次會議，與外審專家展開熱烈細致的討論，合理的意見不斷被吸收到修訂稿中。

在編輯環(huán)節(jié)，中華書局為《史記》修訂配備了專業(yè)對口的編輯團隊。在三位責任編輯中，王勖是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秦漢史專業(yè)碩士，王勇是北京大學中文系古文獻學專業(yè)博士，魯明是復旦大學中文系古典文獻專業(yè)碩士。責任編輯作為初審，與承擔二審、三審工作的前輩組成編輯組，協同工作。參與編輯審稿的工作人員均經過嚴格的學術訓練，且具有豐富的編輯實踐經驗，他們全程參與了《史記》修訂的多輪審稿會、定稿會，與修訂團隊、外審專家密切溝通，從編輯角度保證和提升修訂項目水準。同時，中華書局還約請資深校對專家李曉霞擔任責任校對，負責包括底本校對、工作本校對等多個校次工作，以保障編校質量。在正式出版前，2013年8月，中華書局先行印發(fā)了300本《史記》修訂本的征求意見本寄送專家學者，當年8月下旬至9月初，陸續(xù)收到意見和建議20余份，修訂組、編輯組研究并提出采納處理辦法，在《史記》修訂本正式出版前進行了最后一輪討論和修改。2013年9月，《史記》修訂本最終定稿，正式付印。

《史記》修訂本的出版歷程，集中體現了中華書局追求卓越、打造精品的理念，也反映了黨和國家對古籍整理出版事業(yè)的關注，學界與出版界的共同努力。《史記》修訂本出版后，中華書局加速推進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持續(xù)出版高質量史書修訂本。未來，中華書局將不斷總結以《史記》修訂本為代表的古籍整理出版成功經驗，貫徹落實習近平文化思想的要求，在點校本“二十四史”后續(xù)史書修訂以及其他重要古籍整理項目出版工作中，利用最新的科技手段優(yōu)化項目管理方法，在古籍整理出版領域發(fā)展新質生產力，助力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傳承傳播與現代化發(fā)展。

｜參考文獻｜

［1］徐俊. 翠微卻顧集：中華書局與現代學術文化［M］. 北京：中華書局，2021.

［2］專訪南師大教授趙生群：要做出超過日本的《史記》集成性成果［EB/OL］.（2017-06-18）［2024-

03-20］.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711

5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