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敦煌彩塑技藝為例的傳統技藝類非遺,與民眾的生活生產關聯密切,記錄并延續著自然與社會的歷史變遷。面對現代化的沖擊,傳統技藝消亡的危險增加,其自身發展面臨著動力缺失、角色轉換的困境。本文從傳統技藝類非遺的內在要求出發,分析其重要價值,結合遺產領域的理論發展與有形文化遺產的闡釋需求,認為應該重視將傳統技藝類非遺與有形文化遺產結合,突出其對遺產歷史、文化的闡釋作用,深入挖掘技藝內涵,從而推動傳統技藝類非遺的重新定位與傳承發展。
【關鍵詞】傳統技藝;非遺;敦煌彩塑
【中圖分類號】J3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4—055—03
敦煌彩塑于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甘肅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作為一項傳統技藝類非遺得到關注。隨著敦煌學在世界范圍內的發展,敦煌歷史文化研究的范圍也由敦煌文書擴展至敦煌彩塑、壁畫等石窟藝術,進而將與敦煌有關的有形文化遺產納入研究范圍。敦煌彩塑制作技藝與敦煌有形的文化遺產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二者有同樣的生存土壤、歷史文化內涵,只有合而為一時,遺產整體的延續性與活力才能得到最大化的激發。然而在敦煌研究逐漸成熟、有形遺產保護逐步完善的另一面,敦煌藝術相關的非遺技藝卻依然面對多重困難與挑戰,相關研究與討論較為不足。諸多傳統技藝類非遺與敦煌彩塑同樣面臨著相似的傳承困境,欠缺與有形文化遺產的關聯和互動。無論從傳統技藝類非遺與有形遺產的同源性與發展需求出發,還是從兩者分離后面臨的保護態勢思考,將兩者在保護與利用方面結合,發揮各自優勢,都是亟待考慮的發展方式。
一、傳統技藝類非遺的內涵與價值
傳統技藝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種類別。2011年6月起實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中明確了“傳統技藝”為非遺的類別之一。而早在2006年公布的第一批國家級非遺名錄中,“傳統手工技藝”就已作為非遺的一種分類;2008年,第二批名錄公布,“傳統手工技藝”改為“傳統技藝”,由此逐漸在非遺的申報、保護等環節固定下來。
傳統技藝由民眾在生產生活過程中自發創造而成,由于各地自然環境、文化背景等條件各異,不同地區的傳統技藝呈現出獨特的地域性、民族性,記錄著各地民眾勞動創造下的歷史,也承載著不同群體對美好生活、藝術趣味的追求。因為傳統技藝范圍廣大,傳統織造、印染、雕刻、捏塑等均在其中,因此在已有的分類下,不少研究從非遺的細分來考察傳統技藝。姚偉鈞、于洪鈴在梳理已有研究從功能、特性兩方面劃分傳統技藝類非遺的基礎上,提出以衣食住行用作為分類依據[1]。傳統技藝類非遺與民眾生活、群體歷史發展息息相關,不僅在群體情感、鄉土記憶中是不可缺失的紐帶,在歷史研究方面也有重要價值。對于傳統技藝類非遺的價值研究,劉立云、賀云翱認為其在保持社群文化的認同感、持續性,增強文化自信等方面有重要作用[2]。黃遠水、梁曠映雪、王芳從集體記憶角度出發的研究則表明,傳統技藝類非遺及其保護與集體記憶、地方認同有緊密聯系[3]。傳統技藝類非遺自民間土壤生長,成為民間文化扎根之處,因而能連接民眾與其生活的鄉土,成為一個群體、一個民族的文化符號。
敦煌彩塑制作技藝歷史悠久,從東晉到現在,歷史上各個朝代都有彩塑技藝的延續與發展,彩塑作品也記錄了敦煌石窟的鑿建在各時期的發展與變遷。作為敦煌石窟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敦煌彩塑以其獨特鮮明的色彩、眾多造像題材、豐富的裝飾圖樣,彰顯出敦煌石窟獨有之美,體現著歷史時期敦煌在東西文化交融上發揮的獨特作用。作為一項延續了數千年的技藝,敦煌彩塑在一代又一代工匠人的手中賡續傳統、煥發新生,而在傳承的微觀層面,敦煌彩塑在師徒相接的故事里顯示出傳統技藝的溫情,彩塑技藝是一項生計,更是一種與他人、家鄉、自我對話的方式。以敦煌彩塑為例的傳統技藝類非遺,是不斷延續、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活的歷史”,從這個角度來看,傳統技藝類非遺在有形文化遺產的研究與闡釋上能夠發揮出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傳統技藝類非遺發展的內部要求
面對時代變遷、工業社會發展帶來的沖擊,許多非遺面臨著傳承受阻甚至失傳的危險局面,這在敦煌彩塑技藝等傳統技藝類非遺上表現尤為明顯。前文已述,傳統技藝類非遺與民眾的衣食住行關聯密切,是從民眾的生活生產中發展而來,也深受自然與社會條件的影響。在此情況下,相較于其他類型的非遺,傳統技藝面對社會變化帶來的生活生產方式變遷有更為敏感的反應。大多傳統技藝類非遺是作為生業而產生、存在的,在其活躍時期,技藝持有者能通過技藝的產出獲得較為穩定的收入維持家庭生活。由于技術進步、環境變化,現代與傳統的生業方式已有很大不同,新的行業、職業涌現,舊營生隨之退至被淘汰的邊緣,許多傳統技藝也不例外。許多傳統手工刺繡而成的繡品逐漸被機繡產品取代,機繡帶來的生產成本下降,在另一方面也使手工刺繡的生存更加弱勢,繡娘因此逐漸減少。對傳統技藝產出的需求減少、技藝持有者收入無法得到保障,是傳統技藝類非遺發展動力不足的主要原因。因此,面對新的環境條件,傳統技藝需要找到新時代下的角色與作用,重新定位自己的坐標,尋找新的動力源。
隨著《非遺法》頒布,各地區非遺名錄不斷完善,正在或將要消失的非遺技藝開始得到更多關注,但相比于其他現代化的文藝活動、討論度高的熱門行業,非遺所得到的關注依然極為有限。此外,除了關注人數不足,非遺得到的關注還存在持續時間短、程度淺等問題,不少人僅停留在對非遺形式、類型的表面認識,并未對非遺技藝本身形成完整的印象,對于非遺的歷史發展、文化內涵、社會生態知之甚少。此類關注沒有深入到非遺的本質與內核,不能長久地作用于非遺發展,非遺傳承從中獲益也極為有限。以敦煌石窟藝術為例,莫高窟、榆林窟中的塑像等有形文化遺產是極受歡迎的參觀目標,一部分人也知道敦煌彩塑技藝是非遺項目,從文具衣飾到電視節目、動畫等文化產品都對敦煌彩塑、壁畫的元素多有采用。然而實際上,這些對敦煌藝術的關注并未形成一個整體,而是分散甚至相互獨立的,大多關注者僅能從中獲得對敦煌藝術形式上的感知,對敦煌彩塑技藝本身的關注是微弱的。如何挖掘非遺本身的故事與歷史內涵,如何將非遺對于當地社區的價值傳達給更多關注者,從而獲得能真正帶給非遺傳承活力的關注,這是非遺保護與利用過程需要不斷思考的問題,也是非遺傳承在不斷變化的社會條件下必然面臨的難題。
在另一個方向上,非遺自身的理論研究與發展已逐漸探索出新的方向。非遺本身其實并不排斥“物質”,非遺的所用材料、活動空間、呈現、產出都離不開物質的支持。早在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就在對非遺的定義中提及,非遺包含“社會實踐、觀念表述、表現形式、知識、技能以及相關的工具、實物、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2005年,我國也通過《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申報評定暫行辦法》的發布,將“文化空間”明確列舉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基本類別之一,物質與非遺本是不可分割的。研究非遺所需的物質、空間,是非遺保護、發展的自身需求,其根本原因來源于非遺不可或缺的形成條件、作用場景。傳統技藝類非遺與相應的物質條件相伴而生。例如敦煌彩塑的制作常以沙生的紅柳作為塑像骨架所用的木料,并利用紅柳木材致密、柔韌的特點,以火烤之并折作骨架所需的基本形狀,彩塑技藝的取材和方法特點與當地的環境、物質條件緊密相關。而在這一過程中,彩塑技藝本身也是敦煌地區從自然到社會相聯結的綜合體現。因此,將非遺傳承與其相關的“物質”相結合是非遺保護、利用的方向。傳統技藝類非遺,較民間文學、音樂、舞蹈等類別的非遺對物質條件有更嚴苛的要求,從制作材料、制作環境、生產工具到最終成品,傳統技藝的完整呈現無法離開物質載體,傳統技藝的文化內涵也與物質條件有根源性的關聯。
三、有形文化遺產的闡釋需求與活態遺產理論
傳統技藝類非遺在現代生活中所占的空間越來越少,而此類非遺對自我位置的探尋或可從與之相關的有形文化遺產上得到部分答案。有形的文化遺產保護較非遺的研究起源更早,發展歷程更為漫長。經過19—20世紀間法、英、意大利等國不同學派的討論與相互補充,有形文化遺產的保護不可避免地與遺產價值這一話題交織在一起;對于文化遺產價值的分類、界定的研究逐漸走向成熟與豐富,遺產的價值由專人或專業機構評定、較為單一的學術性價值,向著由遺產所有者及相關社區參與評定、更為多元和社會化的價值發展,由此帶來的遺產價值體系重新探索與整合,讓遺產的闡釋有了新面向。2008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通過了《文化遺產闡釋與展示憲章》,指出文化遺產的闡釋“旨在提高公眾意識、增進公眾對文化遺產地理解”。文化遺產的價值得到多維度的拓展,遺產闡釋的內容也相應增加。對于不斷出現的與文化價值、社會價值相關聯的遺產價值,常規的展示方法難以滿足闡釋目的,而傳統技藝類非遺則能成為闡釋此類與情感記憶相關的價值的一大助力。有形文化遺產與當地社區存在怎樣的聯系?作為一項生產工具的遺產在其被使用的時期如何發揮作用?作為一項手工制品的文物經過了怎樣的工序才得以產生?這些問題與背后價值的闡釋需要借助傳統技藝獲得更為真實可感的效果。敦煌彩塑的形象之精美令人贊嘆,然而文字、圖片對于彩塑價值的闡釋有很大局限,無法親身經歷的參觀者僅憑想象很難透過彩塑的外表看到彩塑完整的生命周期。在此方面,彩塑技藝的展現對彩塑的價值闡釋就是必要的。通過對彩塑技藝的觀看了解甚至是體驗學習,參觀者不僅能得到關于彩塑的多方面信息,還能夠從彩塑技藝本身所有的歷史延續性感受到古與今的聯結、敦煌人與敦煌的聯結,這種時間性與空間性并具的價值闡釋,需要以非遺作為橋梁。
隨著文化遺產領域以西方為中心的理論體系的打破,越來越多的研究關注于各國不同特質的遺產本身,活態遺產理論逐漸形成。2003年,國際文化財產保護與修復研究中心(ICCROM)推出“活態遺產”項目,相關理論由此進一步發展。活態遺產被認為是“以原初功能或其最初目的的連續性為特征的遺產”[4],隨之形成的活態遺產方法強調基于特定背景,重視延續性并接納變化,以核心社區及其價值觀為重要部分,促進社區主導的自下而上的遺產保護與管理方式,并認為應該從關聯的社區著眼,將有形與無形的遺產二分整合起來。活態遺產理論的發展者已經意識到,對一部分文化遺產的擁有者而言,有形與無形并不是一種必要的劃分,反而可能會起到割裂、僵化的消極作用。而從非遺保護實踐的角度來看,同樣也出現了過度切分物質與非物質的弊端,許多對非遺概念并不了解的人或將非遺錯誤地等同為某個地區特有的產品,或過分地將非遺與有形文化遺產切分開而難以理解非遺的價值與意義。傳統技藝類非遺與民眾生活、物質條件的關聯是眾多非遺中最為強烈的一種,因此無論是對有形文化遺產還是對傳統技藝類非遺的闡釋,都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以二者的互動為基礎,結合二者共同的歷史內涵、聯結人與地的情感記憶進行,從而達到完整、深入、準確的闡釋效果。
四、結語
傳統技藝類非遺在研究歷史文化、延續情感記憶方面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面對社會條件的改變,傳統技藝逐漸退出生業角色,其自身發展要求尋找新定位。結合非遺保護理論發展、有形文化遺產價值與闡釋需求發展,與有形文化遺產保護相結合的路徑能為傳統技藝的傳承提供新的思路與助力。以敦煌彩塑技藝為例的傳統技藝類非遺可以從遺產的闡釋環節切入,深挖遺產核心價值,進而在遺產的保護、修繕、展陳、衍生活動等方面發揮獨特優勢,在整體化的遺產保護過程中,呈現傳統技藝的價值,增加非遺的應用場景,擴大影響力,培養潛在的傳承人群體,從而推動非遺傳承與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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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劉立云,賀云翱.傳統技藝類非遺傳承發展的三重價值[J].人民論壇,2022(24).
[3]黃遠水,梁曠映雪,王芳.集體記憶對傳統技藝類非遺傳承人遺產保護行為的影響機制[J].華僑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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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姝玥(2002—),女,漢族,云南大理人,本科在讀,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