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軍的寧波往事

張鐸

今年3月底，一條來自江西官場的消息，在浙江寧波瘋傳開。據傳，在江西省召開某重要會議之際，出席會議的江西省政協主席唐一軍被叫出會場，遲遲未歸。隨后，與會人員驚訝得知，唐一軍已被相關部門人員帶走。再看唐一軍的座位上，還留著他的水杯與一本沒有合上的筆記本。

江西官場的震蕩，之所以能在千里之外激起漣漪，只因為唐一軍與寧波這座城市的淵源太深。唐一軍曾在寧波工作十余年，最風光時，一人身挑三職，既是寧波市委書記，又是代市長，還兼任政協主席。四套班子中，竟有三套班子的“一把手”為同一人，這種情況，放眼全國也是特例。

僅僅數天之后，傳言即被證實。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消息：江西省政協黨組書記、主席唐一軍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此時，人們再憶起唐一軍的寧波往事，更是唏噓不已。

從秘書到秘書長

唐一軍生于1961年，祖籍山東莒縣。當年，唐一軍的父親跟隨三野大軍南下，來到浙江。唐一軍生在浙江、長在浙江，也被視為浙江本土干部。

唐一軍16歲時成為下鄉知青，在浙江青田、永康等地農村，度過了三年時光。1980年，19歲的唐一軍進入麗水地委黨校，成為一名資料員。當時，麗水地委一名領導與唐一軍父親是老戰友，他不僅在事業上栽培唐一軍，還當了回月下老，將一名正在麗水工作的女青年介紹給唐一軍，兩人喜結連理。

1984年，唐一軍被組織選派，赴浙江省委黨校學習兩年，獲得本科學歷。畢業后，唐一軍沒有回麗水，而是進入浙江省委宣傳部工作。

在省委宣傳部工作5年后，唐一軍的仕途迎來重大轉折，他被調往省委辦公廳，成為一位省委副書記的秘書。這位省領導曾在青海工作二十多年，彼時剛從青海調來浙江。自此，唐一軍的仕途進入快車道，幾年時間就從普通科員成長為正處級秘書。

曾有媒體報道，唐一軍長期生活與工作的麗水，想辦一份晚報，就在一切手續即將完成時，浙江接到相關通知，要求全國新辦晚報一律停批。麗水方面派人來到杭州，通過領導秘書唐一軍引見，直接向省領導作了專門匯報。此后，省上專門開會討論，決定麗水的報紙只要改名不叫晚報，依舊能繼續辦。事后，麗水相關領導專門向唐一軍致謝。當時不少人認為，唐一軍的協調能力強，人脈廣，肯為朋友幫忙。這樣的行事風格，伴隨了他此后幾十年的仕途，亦喜亦憂。

1997年，在擔任領導秘書6年后，36歲的唐一軍離開浙江省委大院，調任舟山市委秘書長。兩年后，唐一軍進入舟山市委常委班子，擔任市委常委、秘書長。在舟山工作5年后，唐一軍回到杭州，擔任省紀委常委、秘書長。

從1991年到2005年，十多年時間里，唐一軍從秘書成長為副廳級的秘書長。后來，唐一軍曾對寧波市委辦公廳的年輕干部說，自己來寧波之前，一直就是干秘書工作。唐一軍做過省委副書記的秘書，擔任過省紀委的秘書長，同時，他擔任舟山市委秘書長時所服務的主要領導，后來也成為浙江省委常委。也就是說，唐一軍先后擔任過三名省委常委的秘書或秘書長。

初來寧波，遭遇窩案

2005年，唐一軍作別秘書工作。這一年，44歲的他調任寧波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寧波是副省級的計劃單列市，他由此成為正廳級官員。

初來寧波，唐一軍就迎來了一場堪稱當地官場地震的腐敗窩案。

整件事的起因充滿戲劇性。寧波市象山縣有一個富豪家族，建筑業起家，坐擁上市公司，商業版圖遍及全國。富豪本人坐鎮上海指揮全局，將家鄉寧波的生意交給女兒L打理。L在寧波屢屢中標大型工程。其中，投資額巨大，被譽為當地標志性建筑的寧波大劇院，經過激烈競爭，L所掌控的企業成為總承包商。

L事業蒸蒸日上之時，與一名男子有了情感糾葛。起初，這名男子對L的生意助力頗多，因此熟悉公司內部運作。后來，兩人情感破裂，又因為“分手費”吵得不可開交。男子一怒之下，將一本公司多年來的行賄筆記交到相關部門，并實名舉報。自此，寧波大劇院窩案被揭開蓋子。

身為紀委書記的唐一軍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隨著調查的深入，寧波廣電、建設等多部門“一把手”接受調查，曾擔任寧波市委副書記，后調任湖州市委書記的徐福寧也落馬。一時間，寧波官場內氣氛緊張，外人更議論紛紛，不知這本行賄筆記還要牽出多少人？

一名熟悉寧波政情的人士介紹，唐一軍遇上寧波大劇院窩案，既是重大挑戰，也被一些人戲稱為“運氣太好”。“窩案的爆出，是因為內部起火，有人主動交出行賄筆記。唐一軍并沒有得罪太多人，反而因為懲辦貪官，受到外界褒獎。”

另據介紹，當時寧波大劇院窩案牽出的人很多，一些犯了錯誤但程度較輕的官員，并未遭受嚴厲處分。如何區別對待不同干部，身為紀委書記的唐一軍擁有很大話語權。此后，一些干部對唐一軍“敬畏有加”，“感恩戴德”。

在寧波政商界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在寧波大劇院窩案發生的敏感時刻，時任象山縣委書記的周江勇多次設下飯局，邀請唐一軍與相關人士參加。

在寧波大劇院的“火”越燒越大，L被拘捕之后，L的父親親自上陣挽回局面。L的父親不僅與周江勇熟識，更與一度在寧波呼風喚雨的黃興國家族過從甚密。黃興國也是象山人，一路從基層干起，做過象山縣委書記，此后在1998年至2003年，擔任浙江省委常委、寧波市委書記。黃興國早年即與L的父親有交道，黃興國飛黃騰達后，幾個兄弟開始做生意。黃興國兄弟與L家族有生意上的合作，在寧波拿下眾多工程。

黃興國離開寧波后，北上天津擔任市委常委、副市長，數年后又接任市長。周江勇是黃興國愛將，黃興國一路提拔了周江勇，還將周江勇調到自己老家象山，擔任主要領導。

有了這層背景，周江勇在敏感時刻多次找到唐一軍，意圖不言自明。據當地一名官場人士介紹，正是在寧波大劇院窩案之后，唐一軍與寧波本土勢力建立起親密聯系。黃興國的兄弟不僅從窩案中全身而退，還繼續在寧波商界“大展拳腳”。一些飯局上，唐一軍成了黃氏兄弟的座上賓。

“愛幫忙”的紀委書記

唐一軍空降寧波任紀委書記不久，中國清風園在寧波慈城古縣衙建成。清風園曾被媒體譽為中國較早建成的反腐主題公園，這也成為唐一軍的政績工程。

在清風園內，有一座龍頭、獅尾、牛蹄、麒麟身的怪獸，面容兇狠無比，瞪大雙眼俯視世人。據說，那些心懷鬼胎的貪官，見到這頭怪獸，難免心生恐懼。寧波官場還有一段傳聞，說唐一軍出席了清風園的開園儀式，可此后很少來，即便過來，也不去看那頭怪獸。

一名熟悉當地政情的人士介紹，唐一軍擔任寧波市紀委書記5年，在許多事情上的態度都令外界疑惑。當時，寧波有幾名風頭正勁的區縣“一把手”，如鄞州區委書記壽永年、慈溪市委書記洪嘉祥等，他們在工作中大刀闊斧，同時身陷各種利益關系，引來外界持續舉報。有網民在網上發帖，舉報這些人的生活作風問題，說某人的情婦開著百萬級的豪車，還說某人在某筆土地交易中收受大額賄賂。

不過，這些舉報并未產生多大作用，壽永年、洪嘉祥等人不僅紋絲不動，還相繼被提拔進寧波市委常委班子。倒有發帖舉報者，因為涉誹謗罪被公訴。數年之后，壽永年、洪嘉祥相繼落馬。

多年來，一直有舉報者認為，唐一軍身為紀委書記，實則在包庇腐敗分子，同時打壓舉報人。一名與唐一軍有過接觸的退休官員介紹，唐一軍給人的感覺是不大愿意得罪人，反而在官場有“愛幫忙”的名聲。這名退休官員舉例說，壽永年擔任鄞州區主官十多年，以個性跋扈著稱。后來，壽永年遭遇一起綁架案，三個年輕人闖入家中，與壽永年發生激烈沖突。此事在當地引起軒然大波，人們一度以為壽永年會落馬，可他又在臺上待了好幾年。當時唐一軍已卸任紀委書記，轉任政協主席，他在一次會議上主動對政協委員們提到，綁架案相關部門已調查清楚，外面卻有人以訛傳訛。“針對這件事，許多領導的態度都是避而不談，唐一軍卻主動幫壽永年澄清。”

身陷政商糾葛

有人認為，唐一軍之所以在官場當好好先生，除了個性因素，還因為自身早已陷入當地的政商糾葛中。

多名當地人士介紹，唐一軍親屬在寧波經商辦企業的傳聞早已有之。除了唐一軍的妻子，還有他的其他親屬，都是當地政商界風云人物。傳聞唐一軍家族在商業地產領域介入頗深，唐一軍的一名親屬還與周江勇的家族成員有生意合作。

2010年4月，擔任寧波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5年后，唐一軍轉任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幾個月后，又出任市政協主席。寧波是副省級城市，唐一軍成為四大班子“一把手”，順理成章晉升副省。不過在許多人看來，唐一軍剛滿50歲就去政協工作，并不常見。后來人們得知，職務變動的背后與唐一軍的身體有關，唐一軍罹患癌癥，去政協工作或有休養之意。

唐一軍在政協主席的崗位上，一干又是5年。身體日漸康復，但權力卻沒往日那般炙手可熱。唐一軍甚至規劃起退休生活，在多個場合說過，自己退休后要如何如何。一名寧波商界人士介紹，此時的唐一軍似乎對家人與朋友的生意更熱心，經常出席各種飯局，打招呼協調關系。

面對此時的唐一軍，許多人的態度發生了微妙變化。但也有一些人，依舊鞍前馬后圍在唐一軍身邊。比如時任寧海縣縣長褚銀良，多次去醫院看望唐一軍，還在許多商業項目上對唐一軍親屬給予關照。另有一名寧波本地富豪，與唐一軍的關系很親密。這名富豪起于草莽，后來成為資本系大佬，在甬商圈子中十分有名。寧波當地一直流傳，唐一軍患病期間，搭乘富豪的私人飛機，去海外尋醫問診。

2016年，寧波官場的又一場強震，讓唐一軍仕途出現重大轉機。當時，寧波市委書記外調，當所有人以為時任市長盧子躍有望接班時，盧子躍落馬了。在書記、市長空缺時，由一名市委副書記主持工作。關于誰是寧波下一任主官，外界議論很多，最終卻是唐一軍以令人驚訝的方式躥升。

唐一軍先成為代市長，幾個月后，“代”字還沒有去掉，又擔任寧波市委書記。那時，唐一軍的官銜就是：市委書記、代市長、政協主席。

最終，唐一軍擔任寧波“一把手”，也不過幾個月而已，很快他就北上遼寧，出任遼寧省代省長。主政寧波的幾個月里，唐一軍幾乎沒去動人事，少有的例外就是褚銀良。唐一軍離開寧波之前，褚銀良晉升寧波市副市長。

那名與唐一軍關系匪淺，傳聞用私人飛機接送唐一軍的寧波富豪，此后也大舉北上，在遼寧投資多個商業地產項目。近年來，這名富豪又遠走海外。

北上之后的唐一軍，仍有各種消息傳回寧波，比如他在沈陽與許家印推杯換盞，還有進京出任司法部部長，與前任傅政華的各種紛擾。同時，寧波的各種新聞，一些人不自覺也會聯想到唐一軍。2022年5月，唐一軍的心腹褚銀良落馬，后來在對褚銀良的通報中，有“意圖通過巨額行賄逃避查處”的表述，讓外界震驚。

2023年1月，唐一軍卸任司法部長，調任江西省政協主席，直至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