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蒙
英國人制作過“莎士比亞教你花樣罵人”、“莎士比亞教你如何斯文含蓄地罵人”這樣的視頻。《理查三世》里確實有非常酣暢淋漓的咒罵:“你這頭早產的、叫妖精扭曲的、滿地亂拱的野豬!你是你母親悲傷的子宮的恥辱!是你父親精血的可厭的產物!”現代人可以借用《終成眷屬》的話,說:“你的貞操生蟲霉爛了,就像一塊干酪。”
但美國作家比爾·布萊森在《莎士比亞簡史》中說:“總體來看,莎士比亞的語言相當干凈,幾近正經。”他同時代的另一位劇作家本·瓊森常常愛在自己的劇作里添油加醋,經常插入“吃屎吧你”、“朝你腦袋上拉糞”、 “朝你放臭屁”之類的話,而莎士比亞的觀眾偶爾能聽到“惡心”、“老天爺”,以及“下賤的孽畜”就滿足了。莎士比亞的戲劇中,提及了401次耳朵,用了10次“糞堆”(dunghill),兩次“愚人”(dullard);他的人物提到“愛”2259次,只“恨”(hate)了183次;他用了“該死的”(damned)105次,“血腥的”(bloody,也有“非常的”“該死的”之意) 226次,但“殘忍的”(bloody-minded)只有兩次。
布萊森這本書篇幅不大,中文版220頁,依次寫了莎士比亞的早年歲月、聲名歲月,一直到辭世。布萊森說:“為研究莎士比亞投入的墨水,數量多得可謂滑稽。在大英圖書館目錄中,在作者欄輸入莎士比亞,可以得到13858個選項。華盛頓的國會圖書館收藏了大約7000冊關于莎士比亞的作品(如果每天讀一冊,要讀上整整20年),而且這一數字還在不斷增長。關于莎士比亞的‘創造性研究比比皆是:《〈奧賽羅〉的語言和信息熵》《〈哈姆雷特〉中的耳疾與謀殺》《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泊松分布》。”我還在書店里看到一本《莎士比亞的零》。
曾經有一位女學者說:“莎士比亞這個人有點說不清,但肯定他對我的了解多于我對他的了解。”這意思是莎士比亞了解普遍的人性。這就是布萊森所說的:“莎士比亞的天才之處不在于敘述事實,而在于野心、陰謀、愛情、痛苦——都是學校里不教的東西。他有一種融會貫通的智慧。”
兩百多年前,歷史學家喬治·斯蒂文斯評論說,我們對威廉·莎士比亞的所知,僅限于寥寥無幾的若干事實:他出生在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在當地建立了家庭,去了倫敦,當上了演員和劇作家,最后回到斯特拉特福,寫了遺囑,接著離開了人世。自此以后,很多人都重復過這一觀點。斯蒂文斯說的不算全對,現在來看就更不是這樣,不過它跟實際情況也相去不遠。
從現存最著名的莎士比亞肖像來看,他四十來歲時已經禿頂,蓄著修剪過的胡須,左耳戴著一只金耳環,表情自信,平靜而瀟灑。耳環告訴我們,他有點波西米亞風范,全身上下都穿著黑色,說明他挺富有。當時要使用大量的染料,才能把布染成真正的黑色。制作淺黃褐色、米色或其他淺色衣服的成本要低得多。
布萊森探討了莎士比亞生平中的一些謎團,比如他的出身是否很低(“莎士比亞的身世既不落后于人,也算不上特別乏善可陳,他父親是市長”),他與故鄉的關系,他的收入和投資情況(30歲時已經相當富裕,年收入可能高達700英鎊),他為什么在遺囑里只把第二好的床留給妻子,他到底是不是莎士比亞戲劇的作者。
布萊森說,在莎士比亞的時代,戲劇在下午兩點左右演出。劇院吹響全城都聽得到的小號,提醒市民們演出即將開始。“對負擔得起額外款待的人,劇院方面可提供蘋果、梨(碰到節目讓人失望,兩者都可充當彈藥)、堅果、姜餅和啤酒,甚至新時尚商品煙草。”
在當時的英國,女性角色由男演員扮演。莎士比亞創造了很多強大且富有表現力的女性角色——埃及艷后、麥克白夫人、奧菲麗婭、朱麗葉、苔絲狄蒙娜等,還不斷地讓自己的女性角色假扮男孩,如《皆大歡喜》里的羅瑟琳、《第十二夜》里的薇奧拉,由此創造出讓人眼花繚亂的男扮女裝再扮男裝的情境。
他的戲劇中還有很多時空錯亂的地方。他讓古埃及人玩臺球,為凱撒時代的羅馬引入了時鐘——那可是在第一臺機械鐘問世的400年以前。“莎士比亞作品的真正特點是展示了語言奪人心魂、令人愉悅的力量。”
他的詞匯量大概可壓縮到兩萬,并不是一個巨大得可怕的數目。據說,如今的普通人大概認識五萬個單詞。“倒不是因為今天的人口才更好,在表達上更富有想象力,而是因為我們擁有莎士比亞根本不知道的大量常用詞,比如電視、三明治、安全帶、霞多麗葡萄酒、電影攝像師,在他的時代,這些東西還根本不存在。”
從許多方面看,莎士比亞使用的語言非常現代。他從來沒用過老套的“seeth”,而是用更生動、更現代的“see”。
他創造了2035個單詞。在他生產力和創造力最鼎盛時期所寫的戲劇(《麥克白》《哈姆雷特》《李爾王》等)里,他幾乎每隔兩行半就冒出一個新詞來,委實速度驚人。光是《哈姆雷特》,就為觀眾帶來了600個他們此前聞所未聞(至少,其他證據顯示是這樣)的單詞。首次出現在莎士比亞著作里的單詞包括:critical(關鍵的)、extract(提取)、excellent(卓越的)、lonely(孤獨的),還有數不清的其他單詞,甚至包括“數不清”(countless)這個詞。
莎士比亞真正的天賦在創造短語上,令許多短語進入了共同語言。其中包括: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追憶過往)、salad days (青澀年華;血氣方剛的青春歲月)、vanish into thin air (消失得無影無蹤)、cold comfort(不起作用的安慰,于事無補)。
(摘自微信公眾號“貝書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