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雪梅
[摘要]自我國開始探索實施本土化融合教育以來,政府頒布的一系列融合教育政策為融合教育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必要支持和保障。融合教育政策的完善及其實踐效果直接影響我國教育現代化戰略的實施,探究融合教育政策的演進及其邏輯對融合教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和價值。分析發現,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經歷了萌芽起步、全面發展和深化完善3個階段,其演進遵循漸進調適的特征,政策理念從保障教育權益轉向關注教育質量;政策系統在繼承中從行政主導統籌走向政府引導協同;政策過程在發展中從問題導向設計轉向效果驅動循環。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發展應著眼于保持政策理念的連續,在穩中求變中完善政策系統,循序漸進地優化政策過程,從而推動融合教育的縱深發展。
[關鍵詞]漸進主義;融合教育政策;政策演進;政策展望
[中圖分類號]G 769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50310(2024)03007608
Evolution and Prospects of China
s Inclusive Education Polic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radualism
NIU? Xuemei1,2
(1.School of Education Science, Leshan Normal University, Leshan
Sichuan 614000, China;2.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Abstract:? Since China began exploring the implementation of localized inclusive education, the government has issued a series of inclusive education policies, providing necessary support and guarantee for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inclusive education. The improvement and practical effectiveness of inclusive education policies directly affect the realization of Chinas education modernization strategy. Exploring the evolution and logic of inclusive education policies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and valu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inclusive education. Analyses show that Chinas inclusive education policy has gone through three stages: embryonic initiation,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and deepening improvement. Its evolution follow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gradual adjustment. The policy concept has shifted from safeguarding educational rights to focusing on educational quality in stability, the policy system has shifted from administrative leadership to government guidance and coordination in inheritance, and the policy process has shifted from problemoriented design to effectdriven cycle in development.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s inclusive education policy should focus on maintaining the continuity of policy concepts, improving the policy system while seeking stability and change, and gradually optimizing the policy process to promote the indepth development of inclusive education.
Keywords: gradualism;inclusive education
policy;policy evolution;policy prospects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開始探索并實施本土化融合教育,積累了較為豐富的實踐和制度建設經驗。融合教育的發展是一個不斷完善的動態過程,為保障其健康發展,制定的各項政策,隨著內外部因素的變化而進行調整。這些政策變化受特定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因素制約,加之融合教育自身的復雜性,我國融合教育政策多遵循穩中求進式的動態調整和局部創新,而不是進行巨大變革,這與查爾斯·林德布羅姆的漸進主義理論內涵高度契合。林德布羅姆認為,政策制定處于復雜的政治環境中,是各種政治力量、利益團體相互作用、討價還價的結果,也是對過去政策加以修正、補充的漸進過程[1]607-608。在某種意義上,政策是在已有政策的基礎上稍加修改的產物,這樣有利于減少因放棄既有政策,制定全新政策所帶來的風險,從而減少矛盾和沖突,更易被大眾接受[2]。漸進主義者更傾向于維持社會穩定和節約改革成本的實用主義,對歷史政策進行微小調整,以保證政策改革的穩妥性和政策發展的連續性。
漸進主義的理論內涵能準確反映融合教育政策在不同階段表現出的細微差異,為深入研究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嬗變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路。本研究透過漸進主義視角,探析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演進及其邏輯,在總結歷史經驗的基礎上展望未來,以期為解決融合教育的發展問題提供參考,并進一步完善融合教育政策體系,推進融合教育的全面可持續發展。
1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演進歷程
政策作為一種政治系統的產出物,不僅表現為部門規章,同時常以條例、法律、法令、法庭裁決、行政決議等形式出現[3]。我國融合教育的政策構成既有為融合教育發展所頒布的專項政策,也有在其他政策主題下的綜合政策?;诖?,本文從歷史的宏觀視角出發,以我國融合教育發展過程中國家層面的關鍵性政策和重大教育改革事件為重點關注內容,對融合教育政策在探索調適和漸進變革中的發展歷程進行分析,發現其歷經了3個階段。
1.1萌芽起步階段(1951—1987年):理念啟發與實踐積累共同孵育政策
新中國成立初期,構建完整教育體系的任務重且緊迫,國家重視加強各層次、各類別的教育,教育事業發展邁入新階段。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頒布《關于改革學制的決定》,在改善教育發展不均衡現象的同時,為融合教育政策的萌芽提供了有利條件。
1.1.1殘疾人教育理念的轉變
20世紀50年代甚至更早,我國就有殘疾兒童在普通學校跟讀的相關記載[4],這是一種富有慈善救濟性質的教育形式,也是我國融合教育的最早期形態,屬于非制度化教育。根據相關數據,1949年我國僅有42所專門的殘疾人學校,且絕大多數殘疾人學校由宗教和慈善機構主辦[5]。為提升國人文化水平,《關于改革學制的決定》要求重視各級各類學校的發展,同時各級人民政府應設立聾、啞、盲等特種學校,對生理上有缺陷的兒童、青年和成人,施以教育[6]。這一政策從根本上改變了殘疾人教育的慈善救濟屬性,將零散、不規范的殘疾人教育納入制度化教育體系中,徹底將以道德規范為約束和動力的殘疾人救濟式教育納入代表國家意志的制度化教育體系中,并予以布局和安排,是對殘疾人從只管養育到重視教育理念的轉變,彰顯了國家對殘疾人教育的關注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這種殘疾人教育理念的轉變為融合教育政策的產生奠定了制度基礎。
1.1.2融合教育政策萌芽初現
殘疾人教育制度化的實現,殘疾學生教育權的保障是關鍵。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頒布實施,這一國家根本大法規定,國家和社會有義務幫助安排盲、聾、啞和其他有殘疾公民的教育[7],表明國家對殘疾人教育的重視。隨后,中共中央在1985年頒布了《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要求各地在實行九年制義務教育的同時,還要努力發展幼兒教育,發展盲、聾、啞、殘人等的特殊教育[8]。這是特殊教育作為獨立教育類型首次出現在國家層面政策中,凸顯出殘疾人教育對發展國民事業的重要性。198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教育委員會(以下簡稱國家教委)等四部門在《關于實施〈義務教育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中提出,應該把那些雖有殘疾,但不妨礙正常學習的兒童吸收到普通中小學中學習[9],這是首次在國家層面政策中要求有能力的殘疾學生進入普通學校接受義務教育,將普通學校擴展為殘疾學生的就讀場所,豐富了融合教育實踐。為推動融合教育發展,1987年國家教委發文強調,在普及初等教育的過程中,將隨班就讀作為殘疾兒童的一種教育形式予以扶持。這是隨班就讀首次出現在國家層面政策中,成為殘疾學生進入普通學校接受教育的重要保障。此后,隨班就讀作為融合教育的主要安置形式,在保障殘疾學生受教育權利和推進特殊教育制度化發展中作出了突出貢獻。
在此階段,殘疾人教育理念不斷豐富,融合教育實踐經驗逐漸積累,這些共同孵育了融合教育政策的萌芽,在國家層面的政策中對融合教育的遞進式重視為融合教育政策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基礎。
1.2全面發展階段(1988—2008年):類型增多與內容細化的政策體系
在中國,特色融合教育即隨班就讀推行實施后,政府認識到多形式并行發展特殊教育的重要性,融合教育實踐步伐加快。為保障融合教育實踐的穩步推進,融合教育政策密集發布。
1.2.1多類型政策出臺,提升融合教育地位
1988年,我國第一個殘疾人事業發展規劃頒布實施,要求把殘疾人基礎教育納入九年義務教育的軌道中,并采取有力措施積極推動殘疾兒童隨班就讀[10]。這是以法規形式明確了殘疾人事業發展細則,將隨班就讀作為提高殘疾學生義務教育入學率的有力手段,為融合教育全面發展提供了政策動力。此后,殘疾人事業發展規劃每五年由國務院批準實施,融合教育政策響應《關于殘疾人事業發展意見》及《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規劃》的號召并作出調整,在內容上具有一定的繼承性。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作為保障殘疾人權益的首部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以下稱《殘疾人保障法》)于1991年制定實施,該法律要求普通教育機構對具有接受普通教育能力的殘疾人實施教育,限定普通教育機構需承擔的融合教育義務,明確了我國融合教育實行雙路徑路線。1994年,我國第一部融合教育的專門政策《關于開展殘疾兒童少年隨班就讀工作的試行辦法》出臺,對隨班就讀工作進行了專項指導,對入學、教學、師資、管理等作出了規范化要求。隨后我國在1995年、1996年和1999年相繼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這些法律文件規定殘疾人有權利在各級各類學校中接受教育,以層次化、立體式的制度保障來推動融合教育的雙路徑實踐。相關法律、法規、條例、規章等的出臺豐富了融合教育的政策類型和政策數量,尤其是法律條文的顯著增多加快了融合教育政策的發展,保障了融合教育的推進實施,使融合教育從普通教育系統邊緣的教育實踐上升為國家戰略發展規劃的組成部分。自此,融合教育的地位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1.2.2細化政策內容,保障融合教育實施
這一階段融合教育政策主體經歷了由少到多、由單獨發文到聯合發文的變化,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中共中央、國家教委等的基礎上增加了國務院、財務部、發展改革委、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等部門,參與融合教育發展的政策主體日益多元化。多部門聯合發布的政策數量較之前也有所增加,表明融合教育作為國家教育事業的一部分,得到了國家和相關主體共同的關注和推進。《殘疾人保障法》以法律形式對殘疾人概念作出了權威界定,概念覆蓋了視力殘疾、聽力殘疾、言語殘疾、肢體殘疾、智力殘疾、精神殘疾、多重殘疾等殘疾類型[11],以此保障殘疾人享受各項權益的正當性。依據此項法律規定,融合教育政策的對象也得到了擴展,在《關于開展殘疾兒童少年隨班就讀工作的試行辦法》中將其對象限定為視力(包括盲和低視力)、聽力(包括聾和重聽)、智力(輕度,有條件的學??梢园ㄖ卸龋┑阮悇e的殘疾兒童少年[12]。在1996年頒布的《中國殘疾人事業“九五”計劃綱要》中將政策對象在上述3類殘疾的基礎上,增加了綜合殘疾、孤獨癥等殘疾類型[13]。此外,管理體制也獲得優化,在《關于發展特殊教育的若干意見》中,要求地、市、縣教育部門設置專職或兼職人員管理特殊教育,以促進隨班就讀工作的開展,并強調了地方管理的職責和義務,以及規范管理對隨班就讀的促進作用。辦學體制也實現了從政府辦學向多渠道辦學(國家辦學、社會團體和個人辦學或捐資助學等)、多形式辦學(普通小學附設的特教班、兒童福利機構或其他機構附設的特教班、特教學校)轉變,初步形成了以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為主體[14]的地方負責、分級管理的融合教育辦學與管理格局。
這一階段的融合教育政策進入全面發展階段,主要表現為:以法律增多為主要特點的政策類型逐漸增多,政策數量不斷積累,政策內容更加細化、詳實。這種趨勢促使融合教育的發展得到更加全面的制度保障,加速了融合教育政策體系的形成。
1.3深化完善階段(2009年至今):以優質公平為內核推動政策發展
進入21世紀,以提升入學率為目標的隨班就讀模式已順利完成階段任務,促進公平、提升質量成為融合教育新時期的發展焦點,深化發展的迫切需要顯現,融合教育政策完善升級的步伐加快。
1.3.1架構政策支持體系,助力質量提升
完備的融合教育政策支持體系對融合教育發展及其質量提升至關重要。2009年,八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快特殊教育事業發展的意見》,該意見作為發展特殊教育事業的專項政策提出,重點推進縣(區)級隨班就讀支持保障體系的建立和完善[15],為全面推進隨班就讀并提高其質量提供了制度保障?!吨袊鴼埣踩耸聵I“十二五”發展綱要》再次強調要完善殘疾兒童少年隨班就讀支持保障體系,提高隨班就讀質量[16]。隨后,政策文件陸續頒布,文件要求:支持師范院校和其他高等學校在師范類專業中普遍開設特殊教育課程,培養師范生具有指導殘疾學生隨班就讀的教育教學能力[17];依托有條件的教育機構設立特殊教育資源中心[16];提倡普通學校建立特殊教育資源教室,提高其融合教育能力,完善中高等融合教育政策措施[18];鼓勵、拓展融合教育學段等措施保障融合教育質量的提升。
教育部在2016年頒發了《普通學校特殊教育資源教室建設指南》,為隨班就讀工作的推進和質量提升在硬件保障上作出了貢獻。國務院于2017年修訂了《殘疾人教育條例》,要求提高殘疾人教育質量,在積極推進融合教育過程中,將隨班就讀作為殘疾學生接受教育的優先方式,并對隨班就讀的師資要求、課程設置和資源設備等做出安排[19]。同年7月,教育部等部門頒布了《第二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2017—2020年)》,提出形成以普通學校隨班就讀為主體、以特殊教育學校為骨干、以送教上門和遠程教育為補充的支持保障體系[20],促進普通學校隨班就讀質量的整體提升,從而全面推進融合教育。
財政部和教育部在2021年修訂的《特殊教育補助資金管理辦法》中提出特殊教育補助金要為推進融合教育提供經費支持。這些政策從課程、師資、經費、辦學機構、基礎設施等方面多維度、立體化地為融合教育質量提升提供了保障,完善了融合教育政策支持體系。
1.3.2關注教育公平,拓展政策內涵
在政策以質量提升為重點,豐富配套政策的同時,融合教育政策的內涵也得到進一步拓展。《關于進一步加快特殊教育事業發展的意見》中明確提出,要以多種形式對重度肢體殘疾、重度智力殘疾、孤獨癥、腦癱和多重殘疾兒童少年實施義務教育[15]。這一政策的初衷在于以制度保障多類型殘疾學生接受義務教育的正當性,本質上是以制度關懷縮小殘疾群體與其他群體間的教育差距,促進教育公平。其中,融合教育是各類殘疾學生接受義務教育的主要途徑。隨后,教育部等部門聯合發布的《特殊教育提升計劃(2014—2016年)》中提出,全面推進全納教育,使每一個殘疾孩子都能接受合適的教育[20]。一種沒有排斥、沒有歧視、沒有分類的教育即全納教育首次被提出,不僅給融合教育賦予了保障殘疾學生享有平等發展機會的使命,也為我國融合教育的長遠發展設立了航標和目標。此外,國務院于2017年修訂的《殘疾人教育條例》中提出,積極推進融合教育,優先采取普通教育方式[21]。該條例強化了普通學校推進融合教育的使命,反映了保障殘疾學生受教育權是基礎,持續推動殘疾學生接受義務教育是根本任務,更包容的環境和更好的質量則是進階追求,實現教育公平是最終旨歸的政策設計內涵。針對融合教育在實施中出現的問題,2020年,教育部出臺了《關于加強殘疾兒童少年義務教育階段隨班就讀工作的指導意見》,以促進殘疾兒童少年更好地融入社會生活[22]為目標,要求殘疾學生“應隨盡隨”,在融合教育實施過程中堅持尊重差異、因材施教,從而實現特殊教育公平而有質量的發展。此后,建設適宜融合的特殊教育體系和特殊教育優質融合發展格局的形成均以實現更公平、更高質量教育的新使命賦予融合教育政策更深的內涵追求。
新階段賦予融合教育新使命,融合教育已完成了從追求規模擴大到深化質量的跨越式發展。當下,融合教育以公平與質量并重為發展理念,持續深化本土化融合教育的發展,融合教育政策也因融合教育內涵的不斷發展而得到深化。
2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漸進演變分析
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演進是在國際融合教育理念的啟示與我國本土實踐需求的共同作用下,通過對政策的不斷探索和修正最終實現政策總目標的過程。結合漸進主義理論內涵,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演變具有階段性和連續性,政策理念在穩定中從保障教育權益轉向關注教育質量,政策系統在繼承中從行政主導的統籌型走向政府引導的多元協同型,政策過程在發展中從問題導向的線性設計型轉向效果驅動的螺旋循環型。
2.1政策理念:在穩定中從保障教育權益轉向關注教育質量
政策理念是一種構思的愿景,它決定了政策的價值導向和根本目標,其確立和變動影響著政策的制定與走向。從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理念的演進來看,其變化是穩定且連續的。在融合教育政策的起步階段,政府采取隔離形式將殘疾學生安置于特殊學校接受教育,以制度來保障和維護殘疾學生受教育的權利。隨后,受西方“回歸主流”思想的啟發和我國普及義務教育的需要,保障殘疾學生受教育權益、讓殘疾學生“應讀盡讀”成為融合教育政策的重點,同時政策將融合教育作為提升殘疾學生義務教育普及率的主要手段,并指導融合教育逐漸形成以隨班就讀和特教班為主體、特殊教育學校為骨干的發展格局[19]。隨著融合教育發展初具規模,殘疾學生“上好學”的理念成為新的指揮棒,推動了融合教育政策進一步更新。具體表現為融合教育的政策客體范圍不斷擴大,內容更加豐富,工具更加多元,保障措施更加完善,如提高資金撥給、加強師資培訓、豐富教學資源等,這些都致力于為殘疾學生打造更適宜的優質融合教育環境,以保障融合教育質量的提升。然而,需要辯證看待的是,全納教育的提出的確將融合教育政策理念推向了新高度,倡導所有兒童都應該在普通學校接受高質量、適合他們自身特點的平等教育[23]。但就我國融合教育發展不均衡的現狀而言,在特殊學校就讀和在普通學校隨班就讀這兩種融合教育形式仍將并存一段時間。
我國融合教育的政策理念在穩定的環境和連續的階段中,經歷了從保障殘疾學生教育權益到關注融合教育質量的變化,豐富了融合教育內涵,并且通過保障殘疾學生的教育權益加速了殘疾學生義務教育的普及,構建了更適宜、更優質的融合教育體系。這種理念上的轉變既源于中國式融合教育思想的本土創新,也是我國融合教育實踐不斷深化探索的結果。
2.2政策系統:在繼承中從行政主導統籌走向政府引導協同
政策系統是由政策主體、政策客體和政策環境相互作用構成的社會政治系統[1]47,它是公共政策運行的載體,也是政策落實的基礎。從融合教育政策主體的角度看,國務院、國家教委在融合教育政策發展初期發揮了制定政策、統籌推動等關鍵作用,而其他部門的參與程度相對較低。隨著融合教育實踐的推進,更多部門的參與和配合對開展和落實融合教育工作的重要性日益凸顯。融合教育政策的主體從最高行政機關主導下的單部門發文,逐漸轉向政府采取引導手段,多部門聯動協商發文,且頻率越來越高。發展至今,多元政策主體協同發文已常態化,實現了政策決策的多主體協商共議,合理劃分了決策權力和決策職能,政策系統的穩固性得到了提升。政策客體即政策的作用對象,從最初政策只覆蓋3類殘疾兒童少年逐步擴展到覆蓋多類殘疾兒童少年,實現了由部分到全面的變化,初步實現“應隨盡隨”目標。此外,政策環境也逐漸向多元開放轉變。西方“一體化”和“回歸主流”的教育思想為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深化提供了理念啟示和借鑒,國內社會和經濟體制的改革為融合教育政策的發展提供了更開放的生長空間。以《殘疾人保障法》為開端,相關法律的頒布實施為融合教育政策的深化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國家對特殊教育發展的重視也為融合教育政策的推進提供了發展土壤。隨著融合教育發展需求的變化,融合教育實踐在管理上由科層管理模式轉向政府主導、部門協同、各方參與[20]的多主體治理格局,推動了融合教育共同體有序參與融合教育管理新格局的形成,為融合教育政策環境注入了新動力。
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系統各要素在演進中呈現出繼承性,是基于對已有政策的微小調整和擴展,使政策系統從由行政主導的統籌型向政府引導下的協同開放型轉變,后者結構更加穩定、合理,更利于融合教育政策效能的發揮。
2.3政策過程:在發展中從問題導向設計轉向效果驅動循環
政策過程是政策科學的研究基點[24],一般包括問題界定、議程設置、政策決策、政策執行和政策評估等環節[25]。我國融合教育的政策過程在發展變化中表現出由線性設計向螺旋循環優化的特征。具體來說,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的教育政策包括融合教育政策在內,都是由政府根據國家建設所遇到的人才短缺和教育事業發展難題等來制定和推行的。當時的融合教育政策主要針對零散、非正式的殘疾人教育問題,進行政策設計。改革開放后,如何穩步推進殘疾學生接受義務教育成為關注焦點,多項融合教育政策以內嵌條款的形式出現在其他類型的教育政策中,并快速進入政策執行階段。
隨著殘疾學生義務教育普及率的提高,融合教育發展不均衡、不優質的問題逐漸顯現,并受到政策制定者的關注,被納入到新一階段的政策議題中,開啟新一輪的政策過程。由此可見,我國的融合教育政策過程長期以來是以問題為導向的,政策制定者針對問題制定政策,然后進入執行環節。這種線性的政策過程對解決特定問題是高效的,但缺少可持續發展的視角,對融合教育事業的長遠發展并不是最優的,且政策過程的重復會造成一定的資源浪費。
有研究者提出,政策過程不是一個單向度的、從開始到結束的過程,大多數政策并沒有嚴格的周期,更像是不斷重現和循環的過程[26]。決策者根據之前政策的效果,重新回到政策制定環節或其他環節,調整原有政策方案或出臺配套政策,從某一環節進入新政策過程。8次《殘疾人事業五年計劃綱要》和3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的出臺,就是在這種認識之上進行的政策改進。每一期的《殘疾人事業五年計劃綱要》都是基于前一期的政策效果,調整政策并完善配套政策,對殘疾學生的發展需求進行科學規劃與布局,大幅提高了殘疾學生義務教育的普及率,擴大了融合教育在各學段的覆蓋,促進了教育公平并推動了社會融合。3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根據特殊教育發展的階段性任務由教育部等七部門聯合制定,在依托前一政策的基礎上,升級政策目標、完善政策措施,使融合教育逐步成為義務教育的發展方向。在這種螺旋循環中,政策過程是不斷向前推進的,且每一輪循環優化后的政策執行效果都有所提高,更加符合政策目標。
3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發展導向
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演進是穩定且連續的,未出現劇烈的波動和顛覆性的改革。在漸進演變過程中,這些政策指導著融合教育實踐,并取得了階段性成效。因此,可以進一步以漸進主義理論內涵為參考,為我國融合教育在政策理念、政策系統、政策過程等方面的深化與完善提供思路。
3.1有條不紊:保持理念連續,穩固政策前進的動力
漸進主義者認為,決策過程是決策者在一定原則的指導下,決策者基于過去經驗對現行政策稍加修改的過程,以保證政策制定與演進的內在連續性,使政策推行更加平穩有序。這就要求在實際決策過程中,決策者應避免政策指導思想,即政策理念出現內在連續性的大幅度變化,以保證政策的堅定立場,確保政策的穩定性和有效性,從而指導實踐朝著預設的方向穩步前進。
當前,我國融合教育的政策理念可概括為以人為本、平等參與和多元發展,即旨在通過提供個性化的支持和教育,促進殘疾學生的全面發展,提升融合教育質量。我國融合教育的發展是從隔離走向融合的過程,是特殊教育發展的一大進步,也是滿足殘疾學生教育需求能力的不斷升級,更是各階段融合教育政策的目標依托,指導著融合教育實踐的穩步推進。實踐證明,融合教育在我國呈現出快速發展的勢頭,殘疾學生接受融合教育的規模大幅增加,融合教育建設初步取得成效,教育公平得到了基本保障。然而,融合教育的高質量發展仍面臨很多現實問題,如融合教育制度保障還需完善、融合教育教學質量有待提高、特殊教育師資不足、融合教育實施標準規范缺失、融合教育實踐領域有待深化拓展等,我國融合教育質量的提升之路任重而道遠。我國教育正奮力向“加快推進教育現代化、建設教育強國”戰略發展目標邁進,這一新發展形勢也為融合教育的深化發展提供了新的契機。因此,未來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的制定,應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對融合教育發展的指引,立足本土融合教育實踐,把握新時代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契機,延續普特融合的雙主體融合教育實踐路徑,堅定高質量發展理念。以此為動力有條不紊地對現有政策進行修改和完善,尤其是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健全融合教育制度保障體系,推進“應隨盡隨”融合教育長效機制的建成,全面推動融合教育公平而有質量地深化發展。
3.2穩中求變:完善政策系統,提升政策運行的活力
合理且穩定的教育政策系統是保障政策落地的必要條件,政策改進應充分考慮各政策主體的積極參與和協同共治,以及政策客體的多樣,以保證政策效果輻射的廣度,政策環境的靈活開放,適應不斷變化的社會和教育要求。漸進主義理論強調新政策的制定離不開對原有政策的考量,因為原有政策在實踐中已經形成了一個既定事實,這一事實可能已經投入了巨大的資本和精力,這在一定程度上排斥了巨變,否則會帶來組織結構、心理傾向、行為習慣等一系列的震蕩和財政困難[27]。因此,政策主體需要在穩定的狀況下依據融合教育發展的實際情況,對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系統進行靈活調整,既保證不損失已有政策帶來的效益,也不會讓調整產生巨大的動蕩。
為進一步提升我國融合教育政策系統的合理性和穩定性,政策主體應堅持從政府本位出發,對融合教育發展進行全面布局規劃,引導其他政策主體積極參與,尤其要加強家庭、社會組織機構和相關學術研究共同體的參與,基于融合教育可持續發展的共識,形成融合教育政策多元主體組織,實現多主體協同共治的民主科學決策。當下,融合教育已成為世界范圍內殘障人群接受教育的主流趨勢[28]。融合教育政策客體的范圍不應只局限于學生的殘障屬性,應更關注殘疾學生的發展需求,并以促進其個性化發展為核心目標。同時,政策還需考慮殘疾學生的發展潛能,支持并保障有能力深造的殘疾學生接受更高層次的教育。這就要求政策的輻射范圍除義務教育學段外,還應向學前和高中階段延伸,橫向上涵蓋職業院校、高等院校等,縱橫合力,保持渠道暢通并擴展殘疾學生的入學與選擇機會。此外,普特融合作為我國融合教育義務階段的方向引領,應進一步推進對融合教育師資的關注。在政策環境方面,制度保障要先行。一方面,在發展意見、提升計劃等的基礎上,將發展和促進融合教育上升為國家意志,制定和完善國家法律中對融合教育的規定,提升融合教育政策的權威性,賦能促進融合教育的可持續發展。另一方面,我國現行的融合教育專項政策僅有4項,未來應重點關注《融合教育發展的中長期規劃》《全學段覆蓋融合教育的推進實施辦法》《融合教育教師專業標準》等相關政策的頒布與完善。在彰顯政策權威的同時,以具體化的政策細則指導融合教育的縱深發展。政策理念未能深入人心阻滯了優質融合目標的達成,對政策輿論環境的改善刻不容緩,還需要加強對教育公平、優質融合等理念的宣傳,為殘疾兒童少年發展的全過程、全方位融合創造支持條件。另外,還需解決師資、教學質量、經費等配套政策相對滯后的問題,具體可從以下3方面著手:
1)政府規劃指導省、市、區、校4級融合教育支持體系的形成,全面建立普通中小學融合教育委員會,加強普通學校資源教室、資源中心的建設,提高融合教育資源的覆蓋率;
2)深化融合教育實踐項目制的建設,引領區域融合教育實踐的開展與建設,提升區域融合教育教研、教學等的交流與合作,用項目制的效果指導和輻射融合教育質量的提升;3)通過提高融合教育的預算投入、改善教育設施、增加教師培訓、提供支持服務等來滿足殘疾學生的需求。
3.3循序漸進:優化政策過程,保障政策實施的效力
漸進主義的實質是通過微小變化的持續積累,最終達到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過程。在這種積小變大的過程中,各階段政策效果累積產生的影響要大于一次政策大變革的效果。隨著融合教育理念和方式的不斷深化發展,融合教育政策在新的歷史時期擔負著更為重要的使命,即提供更加優質適宜的融合教育,使每名殘疾學生都能獲得最大限度的發展機會,從而提高其生活質量。上述融合教育狀況的大幅改善必須通過小的變革逐步推進,采取小步伐、循序漸進的方式,優化融合教育政策過程,最終實現政策的預期效益。
政府推動是我國融合教育政策制定與發展的基本特征和重要經驗。
因此,融合教育政策過程的優化調整應繼續堅定黨領導下的中國特色融合教育高質量發展共識,以政府引領為基本前提,提升政策議題的重要性、決策的科學性、執行的暢通性、評估的全面性和準確性。融合教育政策過程的啟動不外乎兩種:一是融合教育發展在國家頂層設計中被提及,這種發展規劃正向推動融合教育政策進入新政策的過程;二是融合教育實踐效果反向驅動政策調整,這種調整是在上一輪政策效果的基礎上,結合新的政策環境和發展要求,對政策進行調整與優化,再進入一個新的政策過程。因此,在現階段螺旋循環政策的基礎上,借助正向規劃策動和反向效果驅動的雙重動力,優化調整我國融合教育政策過程。此外,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等技術為政策發展和創新提供了良好機遇,這一新技術亦為融合教育政策過程的優化提供有益指引。利用技術優勢,搭建融合教育政策信息數據平臺,提高政策過程中議題收集、數據整合、信息交流、資源共享等方面的能力,提升信息數據資源的互信互通互用,為政策過程各環節的升級提供助力。在政策議題的收集與確認環節,立足融合教育發展的難點、痛點和堵點,加速政府、學校、社會、家長、學生等利益相關者話語互動網絡的形成,完善參與機制,在多元話語互動中綜合考量利益相關者的意見和建議,提升議題的共識性與緊迫性。通過大數據分析,幫助決策者了解融合教育的社會需求和民意傾向,制定出更加符合實際情況和民眾期望的融合教育政策。還可以利用大數據分析來研究融合教育需求的學生數量和融合教育資源的分布情況,以此為基礎進行學校布局和資源配置的優化,進而提高融合教育質量和教育的公平性,實現融合教育資源的合理配置和最佳利用。同時,還可以利用信息化技術推進融合教育政策效果評估工具的創新與使用,完善自評與第三方專業機構的他評相結合的融合教育質量評估和監控機制,及時掌握融合教育政策的實施效果,以便及時進行調整和改進。因此,在融合教育政策過程各環節優化的基礎上,規避從政策制定到再制定的刻板依賴,結合戰略部署的正向推動和實踐需求反向驅動的需要,靈活政策過程,實現政策調整成本最小化和政策效益最大化的政策過程的良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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