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推動發展新質生產力：驅動機理、現實約束與實踐路徑

［摘"要］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培育和打造一支新型勞動者隊伍。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內容，既是一個以培養一大批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大國工匠為核心的建設和發展命題，通過打造新型勞動者隊伍培育形成新質生產力；同時又是一個基于經濟和社會系統工程的改革命題，需要通過進一步深化改革，解決我國產業工人整體素質不高、收入水平低、待遇保障差、技能形成不完善、職業發展通道不暢等突出矛盾和問題，塑造與發展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在實踐中，應通過提升產業工人數字素養與技能、激發產業工人創新動力、提高產業工人收入水平、發揮國有企業示范引領作用等方式，為發展新質生產力提供支撐和保障。

［關鍵詞］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新質生產力；產業工人；勞動者素質

［中圖分類號］D412.6；F427"［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416（2024）03-0010-12

一、引言

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背景下，習近平總書記深刻總結在實踐中已經形成并展示出強勁推動力的生產力質變躍遷，提出新質生產力理論，并從理論和實踐結合上系統闡明新質生產力的科學內涵：“新質生產力是創新起主導作用，擺脫傳統經濟增長方式、生產力發展路徑，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符合新發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它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的躍升為基本內涵，以全要素生產率大幅提升為核心標志，特點是創新，關鍵在質優，本質是先進生產力。”［1］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新質生產力的重要論述，深刻指明了新質生產力的特征、基本內涵、本質要求和關鍵舉措，是對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的創新和發展，是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對我國生產力的發展樣態提出的新方向和新要求。

作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要范疇，生產力反映了人與自然的關系。生產力體現著人類智慧對自然規律認識、把握和利用的能力，在人類社會生產實踐的不同歷史階段，隨著人們對自然規律認識把握的程度不同，社會生產力也表現出不同的高度和性質［2］。新質生產力是生產力的躍遷式發展，更強調科技創新在物質生產中的主導作用，具有凸顯中國式現代化關于實現高質量發展和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本質要求的內涵特征［3］。與傳統生產力相比較，新質生產力在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三個方面都表現出更高的水平，是代表新技術、創造新價值、適應新產業、重塑新動能的新型生產力［4］。從生產力的構成來看，生產力由具有勞動能力的勞動者和他們在生產中使用的生產資料組成。生產資料是社會生產的客觀條件，由勞動者創造并在勞動中被用以從事社會生產。勞動者則是社會生產的主觀因素，在社會生產中發揮著主動作用，是生產力運動的原動力。作為新質生產力的創造者和使用者，勞動者是生產力形成和發展過程中最活躍、最具決定性意義的能動主體。發展新質生產力，不僅要用好新型生產工具，通過科技創新掌握關鍵核心技術，推動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還必須不斷提高勞動者素質，培育和打造一支新型勞動者隊伍，培養更多能夠創造新質生產力的戰略人才和能夠熟練掌握新質生產資料的應用型人才。

產業工人是勞動者大軍中的主體力量，全面提升產業工人綜合素養對于促進勞動者素質與產業升級方向的匹配、實現勞動力供求動態平衡、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發揮著至關重要的支撐作用。為了加強技能人才的培養，全面提升產業工人的技術技能素質，2017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新時期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方案》，將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作為實施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重要支撐和基礎保障，以期通過改革解決產業工人在數量結構、整體素質、制度保障、權益實現等方面長期存在的突出問題。本文首先對產業工人的內涵與外延進行界定，在此基礎上從驅動機理、現實約束和實踐路徑三個方面對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與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關系進行理論探討和學理分析，以揭示通過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培育一支高素質新型產業工人隊伍對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重要意義。

二、產業工人的內涵與外延界定

當前，無論是在學術研究中，還是在實踐工作中，對于產業工人的內涵，產業工人都包括哪些人，產業工人與工人階級、職工等概念的聯系與區別等基本問題，還沒有形成統一的認識。隨著時代發展，產業工人隊伍不斷發展壯大，產業工人的內涵與外延也隨之越來越豐富。從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的需要來看，首先有必要對產業工人的內涵和外延做出明確界定。

產業工人是產業革命的產物。產業革命表現為生產技術引起生產力大發展，從而引起一場經濟結構的大變化，最終導致社會結構的變化。人類社會的每一次突破性技術革命都將引起一次重大的產業革命。18世紀60年代在英國發生的第一次工業革命，一方面帶來了生產力的巨大變革，使當時英國的各主要工業部門先后出現從手工業生產向機器生產轉變，并使機器生產的大工業逐漸取代農業成為主導性產業，人類生產方式也開始由手工業勞動進入動力機器生產的時代。

另一方面，工業革命的發生帶來人類社會階級的分化和生產關系的巨大轉變。在工業革命發生前的生產方式中，勞動者因血緣關系、宗法制度、依附關系等，以原始部落成員、奴隸、農奴以及自耕農、小手工業者等身份直接與自然的、他人的、自己的生產資料結合起來進行生產，所產生的剩余產品或被奴隸主階級或封建階級直接占有，或作為商品在市場上出售，但他們并不在市場上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工業革命帶來的機器化生產推動了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發展，摧毀了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把勞動者與生產資料強制地分離開來，割斷了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直接結合。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現代工人，即無產者，是偉大的工業革命的產物，正是這個革命近百年來在所有文明國家中實現了整個生產方式的徹底變革，起初是在工業方面，后來是在農業方面；由于這個革命的結果，參與生產的只有兩個階級：擁有勞動工具、原料和生活資料的資本家階級，和既沒有勞動工具、原料，也沒有生活資料，而必須首先用自己的勞動向資本家購買生活資料的工人階級。”［5］

以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推動發展新質生產力：驅動機理、現實約束與實踐路徑

在馬克思主義經典文獻與理論探討中，“產業工人”與“工人階級”這兩個概念經常混同使用。仔細考察，二者之間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從一般意義上來說，二者所指向的內容是一樣的，無論是工人階級，還是產業工人，都是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確立而出現的獨立于農民、小手工業者群體的新興階級。從概念側重來看，“工人階級”更側重從生產關系的角度出發，強調工人不占有生產資料，資本家為了獲取更多的利潤，采取各種方式剝削壓榨工人，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進一步暴露，工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日益加深。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界定了工人階級的實質：“‘無產者’在經濟學上只能理解為生產和增殖‘資本’的雇傭工人”。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的英文版注解上給出了關于工人階級的經典性界定：“無產階級是指沒有自己的生產資料、因而不得不靠出賣勞動力來維持生活的現代雇傭工人階級。”［6］

與“工人階級”的概念不同，“產業工人”更強調工人的行業特征。兩者強調的角度不同，工人階級突出鮮明的階級特征，產業工人突出的則是其職業和行業特征。產業是社會分工的產物，并隨社會分工和社會生產力特別是科學技術的發展而發展。工業革命后，機器生產的大工業取代農業成為主導性產業。“產業工人”一方面具有雇傭工人的特點，即那些靠出賣勞動力，不擁有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勞動成果大部分被資產階級剝削，并為社會創造主要財富的階層。另一方面，“產業工人”更突出行業特點，主要指與機器大生產緊密聯系的從事物質生產勞動的工廠工人，以區別于手工業工人、農業雇工、商業和金融業的勞動者等。

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社會化的不斷擴大以及勞動協作的持續發展，產業工人的內涵和外延也發生變化。19世紀后半期，馬克思先后提出“腦力無產階級”和“總體工人”等概念，并就“總體工人”概念作出如下闡釋：“隨著勞動過程本身的協作性質的發展，生產勞動和它的承擔者即生產工人的概念也就必然擴大。為了從事生產勞動，現在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只要成為總體工人的一個器官，完成它所屬的某一個職能就夠了。”［7］馬克思的“總體工人”概念，涵蓋了直接從事勞動的生產者以及從事腦力勞動的科技人員和管理人員，他們都屬于參與社會化商品生產的雇傭勞動者。

在我國，產業工人的形成與發展同樣是與社會化大生產密切聯系的。產業工人作為工人階級的主體力量，主要是指在工廠、礦山和工地等場所從事生產、制造、建筑等的勞動者，特別是指在第二產業從業的工人。值得注意的是，從20世紀中葉開始，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社會分工進一步分化，涌現出許多新的產業部門，特別是服務業快速發展起來。服務業的快速發展一方面表現為服務部門產值和就業比重的不斷擴大，另一方面表現為生產性服務業的快速發展，服務業不斷融入制造業過程，服務已不再僅僅是一種最終產品，而是成為一種中間投入品和黏合劑，與社會生產的各產業部門存在密切的聯系與互動，服務業與制造業間的融合程度日益提高。2023年9月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聽取黑龍江省委和省政府工作匯報時強調，“要圍繞發展新質生產力布局產業鏈，及時將科技創新成果應用到具體產業和產業鏈上，加快傳統制造業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改造，培育壯大戰略性新興產業，布局建設未來產業，推動產業鏈向上下游延伸，形成完善的現代化產業體系，為高質量發展持續注入澎湃動能。”［8］推動先進制造業和現代生產性服務業融合發展，是順應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增強制造業核心競爭力的重要途徑。可見，與產業結構的變遷和演進相適應，特別是在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新背景下，產業工人的外延也發生深刻變化。現代產業工人不僅包括在第二產業就業的工人，還包括在與生產制造緊密聯系的生產性服務業中就業的勞動者。鑒于此，本文將產業工人界定為：產業工人主要包括在第一產業、第二產業以及第三產業中直接服務于生產活動的生產性服務業中從事集體生產勞動，以工資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勞動者。

三、以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推動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驅動機理

生產力作為推動社會發展的原動力，是一切社會發展的最終決定力量。縱觀人類發展歷史，生產力本身也是不斷進步的，總是處在“舊質”瓦解和“新質”逐步形成的發展過程中［9］。在以人工智能、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推動下，新的技術和生產要素不斷加入生產力系統。數字網絡通信技術、以數據為代表的新型生產要素，以及高端智能設備等富含先進技術與創新特質的新勞動工具、新勞動對象和新基礎設施的引入，推動實現了人類生產生活的范式變革與模式重構，拓展了人類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廣度和深度［10］。以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推動發展新質生產力的路徑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打造新型勞動者隊伍，為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提供人才支撐和技能保障，包括能夠創造新質生產力和能夠熟練掌握新質生產資料的工匠與技能人才；二是通過設立勞模與工匠創新工作室，開展合理化建議、勞動技能競賽等群眾性技術創新活動，幫助企業新建或改進生產與管理流程，開發和引入新的產品或生產技術，促進科技創新成果向現實生產力的轉化，賦能創新驅動發展和全要素生產率提升；三是通過改革塑造適應新質生產力的生產關系，加強收入分配激勵，破除阻礙勞動者參與發展、分享發展成果的障礙，努力讓勞動者實現體面勞動、全面發展，充分調動各類生產要素參與生產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促進新質生產力發展。

（一）通過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為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提供有力保障

新質生產力是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的先進生產力質態，是推動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的關鍵力量。勞動者素質提升和產業結構升級是相互促進、互為因果的關系。產業結構升級對勞動者素質提出更高要求，勞動者素質提升則可以推動企業生產技術和運營管理的革新，提升生產效率，推動產業轉型升級。產業工人身處生產制造領域最前沿，在加快產業轉型升級、推動新技術應用、提高企業競爭力等方面具有基礎性、支撐性作用。加快推進產業智能化、綠色化、融合化，建設具有完整性、先進性、安全性的現代化產業體系，迫切需要培養和塑造一支知識型、技能型、創新型的高素質產業工人隊伍。

隨著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以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物聯網等為代表的新一代數字科技與實體經濟的日趨融合，生產自動化和智能化水平不斷提高，智能制造代表了新一代信息技術與先進生產制造技術深度融合的生產方式，是新質生產力的重要載體。智能制造生產過程中的產業工人不再是機械活動的簡單操作者，而是能夠與機器互通的復合型勞動者。他們不僅需要掌握基本的技術技能，還需要具備對智能化系統的分析管理能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這意味著產業工人將從機器的操作者轉變為一個規劃者、協調者、評估者和決策者。隨著研發設計、管理咨詢、生產工藝優化等知識密集型服務活動與生產制造活動不斷融合，服務型制造發展對產業工人的知識、技能和創新水平提出更高要求。通過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全面提升產業工人整體素質，讓產業工人掌握必要的高新科技知識和勞動技能，能夠有效運用高新技術生產出高品質的生產資料，才能不斷適應和滿足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功能需求，成為與新質生產力發展水平適配的新型勞動者。

（二）通過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賦能創新驅動發展、全要素生產率提升

新質生產力是創新起主導作用的先進生產力質態。新質生產力的創造者和使用者均為人，人是生產力中最活躍的因素，勞動者是科技創新的主導力量。創新活動不僅源自從事研發活動的科學家和工程師，而且來自直接從事生產的“工匠”或“技師”，工作在生產、建設第一線的產業工人在促進企業創新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尤其在企業漸進型創新和工藝創新中起著無可替代的作用。當前我國雖然在工業門類和產業覆蓋率上名列世界前茅，但在很多產業鏈中的關鍵環節、關鍵零部件、關鍵技術上仍然受制于人，使我們在某些領域面臨著產業鏈供應鏈受阻，甚至斷裂的威脅。為了補齊短板，攻克“卡脖子”技術問題，維護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穩定，提高產業鏈供應鏈競爭力，既需要在關鍵技術上實現突破和創新，產業工人技能水平也是重要的制約因素。

通過推進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全面提升產業工人的技術技能水平，充分發揮工會組織作用，通過開展各類群眾性技術創新活動、組織勞動與技能競賽、推出形式多樣的培訓項目、設立創新工作室等方式為創新活動創造良好條件，打破了企業創新活動的固有邊界，充分激發了產業工人的創造活力和創新動力。近年來我國已培養出一大批懂技術、會創新的大國工匠和杰出技術工人，以他們為代表的群眾性技術創新隊伍在技術應用、工藝創新、產品研制、設備調試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中堅作用，成為創新型國家建設不可或缺的重要科技力量，加速推動了新技術、新裝備的應用與推廣，讓更多科技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全面提升生產要素的效能，提高生產要素配置效率，促進生產力的躍升。

（三）通過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培育與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新型生產關系

根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辯證關系，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生產關系必須與生產力發展要求相適應。發展新質生產力，還需要通過全面深化改革，不斷調整和完善生產關系，形成與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新型生產關系。產業工人作為工人階級中發揮支撐作用的主體力量，黨和國家各項事業取得新進展、新成就都離不開產業工人的奮力拼搏和忠誠奉獻。市場化改革以來，不同身份、地域、行業、崗位的職工，在就業崗位、工資收入、社會福利、社會聲望等方面呈加速分化趨勢。當前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是產業工人共享發展改革成果不充分的問題。產業工人收入水平在行業之間、地域之間、崗位之間存在較大差異。在企業內部，一線技術工人的收入與專業技術人員、管理人員的收入仍有較大差距。在激勵機制上，向生產操作一線技能勞動者傾斜的收入分配機制還有待建立完善。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22年規模以上企業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情況，2022年全國規模以上企業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為92492元，其中生產制造及有關人員的年平均工資為71147元，約為企業就業人員平均水平的77%，僅為中層及以上管理人員的38%［11］。

產業工人是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的參與者、推動者和受益者。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的主要目標是幫助產業工人解決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讓廣大產業工人共享改革發展成果，充分激發產業工人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為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和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貢獻力量。通過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推動發展新質生產力，一方面要全面提高產業工人的整體素質，培養造就一支知識型、技能型、創新型的產業工人隊伍，為全面實施制造強國戰略和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支撐和保障。另一方面，還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緊緊抓住產業工人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不斷完善產業工人共享改革發展成果的體制機制，為產業工人共同富裕提供制度保障。

四、當前我國產業工人隊伍面臨的挑戰與困境

產業工人在我國革命、建設和改革歷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有著特殊的歷史地位和時代光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多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產業工人隊伍的內涵和構成都發生了深刻變化，產業工人隊伍不斷發展壯大，文化素質和技能水平逐步提高，農民工逐漸成為產業工人的重要構成。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產業工人也面臨一系列新問題、新挑戰。

（一）產業工人隊伍內部存在結構性失衡

從整體規模上看，我國擁有世界上最龐大的產業工人隊伍。但是產業工人技能素質總體不高，高素質技術工人短缺，產業工人年齡分布、行業分布和地區分布不合理等結構性失衡問題仍然十分突出。

一是技能結構不均衡。在不同的產業結構下，生產過程對產業工人的技能要求不同。在勞動密集型的企業中，產業工人技能的通用性強，勞動力的可替代性也更強，競爭激烈，導致產業工人的收入較低，勞動關系也不穩定。而在技術密集型的企業中，產業工人技能的專用性較強，可替代性弱，產業工人的收入和待遇更高，勞動關系也較為穩定。受到改革開放之初形成的“三來一補”代工模式影響，在制造業企業中，特別是民營企業、中小企業中，勞動密集型、中低端技術型的企業仍然占據較高比重。這些企業普遍以低成本的來料加工生產模式為主，生產過程中勞動密集程度高，技能需求以從事簡單重復性任務的低技能勞動為主，對產業工人的技能要求較低。這也導致當前我國產業工人的技能水平普遍存在“四多四少”現象，即初級技工多、高級技工少，傳統型技工多、現代技工少，單一技能型技工多、復合技能型技工少，短訓速成的技工多、系統培養的技工少。

二是行業分布不均衡。根據產業工人的行業劃分，當前我國產業工人主要集中于制造業與建筑業，而在制造業內部，分布在先進制造業和現代制造業的產業工人比重相對較低。隨著專業化分工的逐漸細化和市場化水平的提高，服務業與制造業的融合趨勢不斷加強，模糊了制造業與服務業的邊界，導致產業基礎發生變化，服務業的內部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作為以現代信息技術、網絡技術和數字技術為手段，以知識密集型為特征，以生產服務為核心的生產性服務業快速發展，通過產業關聯效應不斷帶動制造業升級，提高了整體經濟的競爭力，成為現代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撐。例如，產品研發、產品設計、信息技術服務、工程技術服務等知識密集型生產性服務部門，主要以人力資源和知識要素作為主要的投入品，通過與制造業進行產業鏈合作，進行產品開發、市場開拓和其他研發活動，提高了生產的專業化程度，促進了專業化技術與知識的傳遞，實現了服務業與制造業的知識交流與互動，提升了企業的創新能力，提高了資源配置的效率，進而帶動整個制造業結構的優化升級。但目前我國產業工人在這些行業的比重仍然較低。

三是年齡分布不均衡。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人口形勢發生了重大變化，老年人口數量和占總人口的比重持續增長。2023年我國60周歲及以上人口約2.97億人，占總人口比重為21.1%［12］。2022年農民工平均年齡為42.3歲，比2008年提高8.3歲［13］。目前企業中的高技能人才年齡普遍偏高，青年在高技能人才中所占比例較小，青年高素質技術工人嚴重短缺，高技能人才尚未形成合理的人才梯隊，技術工人隊伍面臨年齡斷檔、青黃不接的挑戰。

四是地區分布不均衡。我國區域經濟發展在區域地理特征和要素自由流動的影響下整體表現出“東強西弱，南升北降”的特點，產業工人的地區分布也反映出這一點。東部地區是產業工人的主要聚集地，吸納了超過一半的產業工人，中部地區吸納了超過兩成的產業工人，西部地區不到兩成，東北地區產業工人的比重僅占6%左右。超過六成的制造業和信息傳輸業產業工人集中在東部地區；約50%的建筑業和交通運輸業產業工人分布在東部地區［14］。產業工人的空間分布不均衡問題仍然很突出。

（二）產業工人隊伍的整體就業質量偏低

市場化改革以來，不同身份、地域、行業、崗位的職工，在就業崗位、工資收入、社會福利、社會聲望等方面呈加速分化趨勢。總體來看，公務員和事業單位職工工作穩定、收入有保障、社會聲望高，已成為中等收入群體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一線產業工人特別是農民工產業工人，由于戶籍制度、技能素質和社會資本制約，只能從事低技能、低收入、高強度、高風險的工作，長期徘徊于職工隊伍底層，就業質量總體上處于較低水平。

首先是工作收入低。為了全面掌握職工的就業、收入分配、社會保障、勞動安全衛生等勞動經濟權益的基本狀況，筆者所在課題組2022年通過發放網絡調研問卷的形式，對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職工進行調查。本次調查共有302678名職工接受調查并完成問卷，其中有效問卷238175份。通過對制造業產業工人進行調查發現，6.9%的產業工人月收入在2000元以下，35.8%的產業工人月收入為2000—4000元，34.3%的產業工人月收入為4000—6000元，月收入為6000—8000元的產業工人的比重僅占13.6%。60%的制造業產業工人認為“工資收入不高”是最主要的工作不滿意因素，這一比例遠遠高于其他行業的職工。保障產業工人取得勞動報酬的權利、構建工資合理增長機制，是當前產業工人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訴求。

其次是工作強度大。為了滿足生存發展的需要，大部分一線制造工廠每天都需要機器長時間運轉，兩班倒、周末無休、一天12小時的高強度勞動在制造業工廠已成為一種“常態”。計劃經濟時期工廠里“四班三倒”的現象如今幾乎已經絕跡。通過調查發現，當前絕大多數制造業產業工人的工作時間都在8小時以上，平均勞動時長從8小時到12小時不等。每天工作超過8個小時的產業工人近七成，只有不到30%的產業工人每天工作時間為6—8個小時。從平均每周休息天數來看，16.1%的產業工人每周沒有休息時間，約40%的產業工人每周休息1天或不足1天。

再次是工作內容枯燥。制造業企業特別是勞動密集型企業為了提高生產效率，必須對工人的動作和勞動時間加以精確控制，生產線上的流程環環相扣，沒有多余的時間和動作，每一個零件的組裝和檢測時間都經過精確計算。這也導致技術工人的工作內容相對枯燥，日復一日都在做重復簡單的機械勞動。相比較之下，外賣員、快遞員等工作雖然風吹日曬，但卻更加自由，工作內容也沒有那么枯燥乏味。因此很多年輕一代已經不想再守在生產線上重復單調乏味的工作，年輕人從事藍領工作的意愿大大降低。

最后是職業認可度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為了提高工人對技術鉆研的積極性，我國借鑒了蘇聯的八級工資制模式。隨著工資等級體系建立起來的“八級工”技能等級制度，影響了幾代技術工人的成長。“八級工”象征著技術過硬、收入高、地位高，曾是影響幾代年輕人職業選擇的時代偶像。“進工廠”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眾多年輕勞動者樂見的選擇。但是隨著產業工人的地位不斷弱化，曾經受人尊敬的工人崗位成為了較低層次的工作［15］。與房地產、金融、互聯網等行業相比，制造業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已經大不如前。制造業產業工人特別是高技能人才的短缺和流失現象越來越嚴重，對我國制造業轉型升級和實施制造強國戰略帶來了風險與挑戰。[JP]

（三）企業技能人才培養的主體責任承擔不夠

產業工人的成長有其自身規律，技能水平的培養與提高更多依靠動手與實踐。勞動者從準備就業到進入工作崗位，以及在不同的職業發展階段提升技能的過程，都是在企業完成的。推動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扎實落地，必須要明確企業培養工匠和技能人才的主體作用，引導企業積極參與到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中來，積極參與到工匠與技能人才的培養中來。當前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是企業的主體作用未得到充分發揮。一些非公企業由于存在著急功近利的短期行為，認為職業技能培訓耗時長，成本高，擔心企業自主培養的技能人才被其他企業挖走，導致人才流失。制造業技能人才培養周期要長于其他行業，很多工種需要三五年才能入門。高流失率也導致企業中的技術工人以短期速成為主，系統培養的技術工人較少，很多企業出現了生產力下降、技術斷檔等問題。

國有企業作為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關系的載體，在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通過開展勞動和技能競賽、推出形式多樣的培訓項目、設立勞模與技能人才創新工作室等方式為產業工人成長成才創造良好條件，在提升產業工人素質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和實踐。但是在國有企業中，不同身份的產業工人在技能培養方面存在較大差距。在一些企業中，勞務（外包）工比例遠遠高于勞動合同制產業工人，由于擔心職業技能培訓后勞務工流失，因此這些企業不愿意在這類身份的產業工人身上投入資源進行職業技能培訓，“重使用、輕培訓”的現象比較突出，產業工人職業技能培訓的主體作用沒有得到很好發揮。

（四）職業教育在高素質產業工人培養中的作用有待加強

當前，我國勞動力市場正在發生深刻變革。人口老齡化進程不斷加快，勞動年齡人口的數量持續減少，勞動力無限供給的特征逐步消失，制造業長期依賴的勞動力比較優勢逐漸減弱，勞動力短缺現象經常發生，結構性就業矛盾愈加突出，制造業企業的用工荒、技工短缺與大學生的就業難現象同時存在。一方面是在加快建設制造強國背景下制造業對技術技能人才特別是高技能人才需求的增加，另一方面是新成長勞動力的技能供給短缺，導致勞動力市場的供需匹配度偏低，出現技能不匹配即結構性失業現象。從勞動力供給的角度來看，職業教育是產業工人技能形成體系的基礎，肩負著培育一支知識型、技能型、創新型高素質產業工人隊伍的重要職責。產業工人只有在職業學校接受系統的專業教育，通過學習相關理論知識，進行大量實訓，理論和實踐相結合，才能逐步掌握相應工作崗位所需要的技能。

盡管近年來職業教育受重視程度不斷提升，辦學規模逐年擴大，但與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制造強國的目標要求相比，我國職業教育的社會認可度還有待提升。長期以來，職業教育在社會上普遍被認為低普通教育一個層次，人們對職業教育學歷的認知仍然停留在被高考制度淘汰的觀念。另外從職業教育自身的發展來看，仍然存在體系建設不完善、職業技能實訓基地建設有待加強、企業參與辦學的動力不足、辦學和人才培養質量水平參差不齊等問題，現有的職業教育無法滿足產業轉型升級下企業對技術工人的技能需求。此外我國職業教育還面臨多頭管理、政府職能交叉，各方對職業教育的管理職責不協調的狀況。條塊分割式的管理體制，給職業教育統籌協調工作帶來困難，容易出現管理分散、政出多頭、無序競爭、資源浪費等問題，造成不同部門之間在發展職業教育方面的職責不清，既不利于區域職業教育統籌安排和規劃，也不利于職業教育資源的綜合利用。

五、以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推動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實踐路徑

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內容，既是一個以培養一大批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大國工匠為核心的建設和發展命題，通過打造新型勞動者隊伍培育生成新質生產力；同時又是一個基于經濟和社會系統工程的改革命題，需要通過進一步深化改革，解決我國產業工人整體素質不高、收入水平低、待遇保障差、技能形成不完善、職業發展通道不暢、相關法律法規政策需要進一步完善等突出矛盾和問題，塑造與發展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生產關系。

（一）全面提升產業工人數字素養與技能

歷史上每一次工業革命對產業工人的技能都提出了新要求。當今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深入發展，數字經濟已成為第四次工業革命最重要的特征，數字技術是其最核心的內容，需要產業工人掌握操作數字設施設備的數字技能，進而適應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的生產方式，用好新型生產工具。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推動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亟須培養一支擁有高水平數字素養與技能的產業工人隊伍。一是充分發揮各級工會院校和工匠學院的作用，構建職工數字素養與技能培訓長效機制。與數字產業企業共建實訓基地，開展校企聯合培訓，打造產教融合創新平臺和數字人才聯合培養基地，積極開展數字產業職工學歷提升活動。二是以智能制造、工業互聯網等行業一線產業工人為重點，組織開展“數字工匠”評選和培育活動，加快培育既具備本領域專業素質，又掌握數字技能的復合型“數字工匠”。三是建立產業工人數字素養與技能發展評價指標體系，定期開展產業工人數字素養與技能發展監測調查和評估評價。四是圍繞“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在5G基站、新能源汽車充電樁、大數據中心、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等數字產業積極開展數字化勞動競賽。

（二）有效激發產業工人的創造活力和創新動力

由產業工人完成的技術攻關、技術革新、技術發明等創新活動可以有效破解生產中出現的各種難題，促進企業內部隱性知識的傳播和擴散，推動科技成果的加速轉化，提高企業生產效率。為了在企業中形成研發創新和產業工人技術創新相輔相成的創新機制，一方面應通過設立技能大師工作室、勞模創新工作室和開展各類群眾性技術創新活動等方式為創新活動創造良好條件，把職工技術創新嵌入企業研發鏈條，為產業工人開展技術攻關、技術創新提供更多資源支持，激發產業工人的創造活力和創新動力；另一方面通過建立激勵創新的長效機制，鼓勵更多的產業工人投入到企業的創新活動中。目前在制造業企業中對一線[JP2]生產人員創新成果的獎勵大部分以榮譽表彰、一次性獎勵為主，尚未形成鼓勵更多產業工人參與企業創新活動的長效機制。因此應通過構建按照技術技能要素參與分配的制度機制，采取技術創新成果入股、崗位分紅等方式創新技能導向激勵機制，將技術工人的非研發創新活動納入企業創新工作總體規劃，從場地保障、人員配備、資金投入、設備設施、活動時間、獎勵激勵等方面給予大力支持，把產業工人的職業技能等級晉升、收入待遇提高與創新業績掛鉤，讓更多的產業工人通過創新能夠在經濟上獲得實惠、待遇上得到保障。

（三）著力提高產業工人收入水平

提高收入水平、構建工資合理增長機制是當前產業工人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訴求。在實踐中應履行好企業主體責任、政府監管服務責任和工會組織維權保障職責，有效提高產業工人收入水平，增強生產服務一線崗位對勞動者的吸引力，激勵更多產業工人走技能成才、技能報國之路。一是在宏觀層面，探索建立各級技能人才最低工資標準，各地區則以勞動技能、責任、強度等基本要素評價為基礎，加大技術工人工資水平與技能等級掛鉤的力度，引導企業結合實際在此基礎上建立自己的技能人才最低工資標準。二是在微觀層面，引導企業完善內部薪酬分配機制和激勵機制，推行“新八級”崗位績效工資制，支持企業貫通職業發展通道并同步調整薪酬，穩步提升一線技術工人的薪酬水平。三是探索通過集體協商和民主程序建立產業工人工資增長機制，將工資增長機制納入技術工人工資集體協商條款，規范集體協商合同文本，在行業內、企業內簽訂技術工人薪酬集體合同，讓更多產業工人躋身中等收入行列，走上共同富裕道路。

（四）充分發揮國有企業示范引領作用

國有企業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物質基礎和政治基礎，是形成和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重要力量，在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中也應積極發揮示范和引領作用。一是圍繞國家重大戰略、重大工程、重大項目、重點產業開展各種形式的勞動和技能競賽，在重點行業、企業建設高素質產業工人培養基地，激勵更多產業工人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中建功立業。二是全面推行新型學徒制度，通過校企合作，深度參與開發培訓課程、制定培訓標準、提供崗位實踐等各個環節，推動培訓內容與生產過程有效對接，讓企業參與到技能人才培養的全過程中，實現企業作為重要職工培訓辦學主體的回歸。三是根據企業自身特點積極開展技能人才自主評價，推動企業內部職業技能等級認定與國家職業資格相銜接，逐步形成以企業和行業協會為主體、各主體公平競爭的社會化技能評價方式。四是暢通技能人才發展通道，建立職業技能等級與專業技術職務、管理崗位職級等多種通道相互銜接、相互轉換的管理機制，破除產業工人轉換崗位、職位晉級、發展受限的諸多限制，打破產業工人發展的“天花板效應”，不斷拓展技術工人的成長成才空間。五是深化國有企業工資分配制度改革，通過完善向技術工人和技能人才傾斜的企業工資分配制度，使技術工人和技能人才的工資達到與專業技術人員、行政管理人員相當的水平，讓企業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惠及廣大員工，確保勞動者的主體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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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veloping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by The Construction and Reform of Industrial Workers：

Driving Mechanism，Realistic Dilemma and Practical Approach

ZHAO Mingfei

（Labor Relations and Trade Unions Research Institute，China University of Labor Relations，

Beijing 100048）

Abstract：Developing the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needs to raise the overall quality of workforce and cultivate a new type labor force.As an important part of continuing the reform comprehensively，the Construction and Reform of Industrial Workers aims to foster highly skilled workers and skillful craftsman to promote the manufacturing power strategy and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In addition，the Construction and Reform of Industrial Workers dedicates to solve the problems such as wage，treatment，skill and career development by further reform in order to form new relations of production conform to the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In practical，to promote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it is necessary to improve the digital literacy，motivate the innovation power，increase the income of industrial workers and play a leading role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s.

Key words：the Construction and Reform of Industrial Workers;New Quality Productivity;Industrial Workers;The Quality of Labor Force

（責任編輯：龐嘉萍）

收稿日期：2024-03-06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全總工會理論研究會招標課題“發展新質生產力與產業工人隊伍建設研究”（項目編號：2024-QZYJH-03）、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學習宣傳貫徹中國工會十八大會議精神專項課題“產業工人的概念界定與統計測度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趙明霏（1984—），男，內蒙古呼和浩特人，經濟學博士，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勞動經濟學院副院長，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勞動經濟學、產業經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