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繁花現象談海派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2024年春節，打招呼要用“儂好”，吃飯要吃排骨年糕，聽歌要聽《偷心》，散步要去黃河路。《繁花》已然成了當下極為熱門的文化現象。故事雖已落幕，但無論是流光溢彩的滬上風光、縈繞耳邊的懷舊金曲、愛而不得的飲食男女，還是山河歲月中的江湖往事與浮沉人生，都成了你我2024開年的共同記憶。

曾經擔任黃浦區委宣傳部部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時候，我天天從黃河路上走，沿著上街沿就從黃河路走到前面的云南路，再往前走就是乍浦路。20世紀80年代末的乍浦路還只是一條排檔街，而云南路是檔次略高一些的小吃街，黃河路則是一整條美食街，如今我們電影中看到的街景就還原了當年美食街的街景。

短短一條黃河路從南京西路這一頭起步走到另一頭的新閘路，755米的路程到處都是霓虹燈，宛如香港的尖沙咀。雖然如今只剩二三十家餐飲店，看起來落寞了不少，但鼎盛時期有近百家餐飲店盤踞于此，聚集了來天華、阿毛燉品、梅園村、小南國、金富貴、大富貴、金八仙等一眾餐飲名店，“椒鹽大王蛇”“火焰冰激凌”都是當時最火爆的美食。

許是為了趕上這波流量，至真園的原型苔圣園推出了“繁花套餐”，然而真正值得人們打卡的還得是黃河路邊上一路漲價到25元一客的排骨年糕。從曾經西藏南路的地下室搬到了后來的云南路小吃街，“鮮得來”的排骨年糕一直是老上海的口碑之選。《繁花》播出之后，黃河路周遭連夜出現了5家排骨年糕，個個號稱自己是“老上海排骨年糕”，賣茶葉蛋的、賣周黑鴨的、開饅頭店的通通賣起了排骨年糕。什么叫“一把火燒紅了一條街”，《繁花》就是這個冬天里的“一把火”。

劇中“爺叔”的扮演者是同樣令人敬重的年屆90歲的游本昌老師，來自上海戲劇學院，也是我曾經任教的立信會計金融學院的校友，由他飾演的“濟公”一角已然成為中國影視劇中的經典角色而深入人心。《繁花》中，他深情凝視阿寶的三幕默戲尤為雋永：一場是在紅幫裁縫店里看著阿寶披上行頭變成寶總，仿若看到了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一場是在路燈下望著阿寶賺到了第一桶金;一場是最后站在人群之中告別寶總。他為角色精心揣摩并賦予的靈魂來自上海20世紀90年代，而滬語版更好地融入了這份時代精神，更值得一看。

果然，滬語版《繁花》一經播放，即刻點燃了觀眾的觀影熱情，對此我認為是“貌似毫無征兆，實則由來已久”。

早在此之前，我們就為之進行了大量鋪墊。滬語電影《愛情神話》、滬語舞臺劇《長恨歌》、滬語話劇《雷雨》都是上映多時并使觀眾耳熟能詳的滬語文藝作品，此后上海的文藝工作者們又創造了滬劇《飛躍七號橋》《敦煌女兒》和滑稽戲《蒸蒸日上》等作品。因此“由來已久”可謂名副其實、精彩紛呈。如今在上海乍浦路街頭，陳可辛導演的電影《醬園弄》正在籌拍，又將誕生一部展現海派文化的影視作品。

為何魔都擁有這樣的魔力，能夠誕生出眾多的文藝作品？皆因無處不在的海派文化，就是文藝作品的靈感來源。

在“中國·最美的書”對20年來的數據回顧中（2003—2023年），上海市的獲獎作品數量始終名列前茅。在上海的三位茅盾文學獎得主的作品之中，王安憶的《長恨歌》講述了上海從20世紀40—90年代的滄海桑田;我們如今熟知的金宇澄老師的《繁花》運用阿寶、滬生和小毛這貫穿首尾的三個主要人物講述了上海1960年到“文革”尾聲、1980年到新世紀初的兩段特殊歷史時期的故事，電視版則巧妙地將這部時代畫卷融合為一位男主人公的經歷;孫甘露的《千里江山圖》講述的正是90年前的今天，也就是20世紀30年代發生在上海的紅色故事。

在孫甘露撰稿之前，他曾坐在龍華烈士陵園不停翻閱黨史文獻和烈士事跡，與黨史、城市史專家交流、討教，直至將所有的故事研讀完畢后，方寫就了這篇長篇小說。雖說是小說，但非虛構，故事根植于真實的地理環境，有血有肉甚至可以說是報告文學。小說的附錄是“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也是我非常喜歡這部小說的部分：“我們并不指望在另一個世界重聚，我們摯愛的只有我們曾經所在的地方，即使將來沒有人記得我們，這也是我們唯一愿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地方……”因此，在我曾為其撰寫的書評及書籍印售時的腰封上都寫著“別忘了：魔都的今天如何而來？請記得：明天的朝霞里還有吟誦者美麗的面龐！”這么一段話。

海派文化底蘊深厚，值得挖掘的資源還有許多。除了要對魯迅等著名作家、名人的故居、歷史、文化進行挖掘，當代的文化傳播途徑也頗具海派特色。例如，在如今的靜安公園門口，街頭藝人持證輪番上崗表演已有20年的歷史了。市民們曾經不懂，為什么允許鬧市公園存在街頭藝人？我曾這么回答：“街頭藝人是國際文化大都市的標識，是上海與國際接軌的標志之一。”這里的街頭藝人并非傳統概念中的街頭賣藝，在持證上崗的街頭藝人中不僅有著街頭藝術家、退休人士，還有好多高學歷的在校大學生，他們用表演收獲觀眾贊賞的目光，同時也融入成為靜安公園本土的一分子。

將海派文化傳承和發展的關鍵還在于：是否擁有“全國前三”的人才。在全國現有348個地方戲曲劇種中，海派文化獨樹一幟。這里不僅有著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上海國際電影節、上海國際藝術節等國際性三大節，還有專門籌辦的小劇場戲劇節見證并救活了迥巴藏戲等一眾古老戲曲。如今上海力爭在舶來戲劇藝術中做到歌劇、芭蕾舞、交響樂最強，還要在國內本土戲劇藝術中做到京昆滬越淮評彈最強，將全國性的人才聚集于此。

除了戲劇，海派文化還體現在上海的吃住行游購娛之中。在上海，不僅全國各地，全世界各地的美食都能吃到，墨西哥仙人掌、巴西烤肉、懷石料理……世界美食與中國美食互相交匯在上海的美食文化之中。《繁花》中的寶總長租的套房也就是和平飯店的英國套房，一晚價格雖令人咋舌，但旅客趨之若鶩。當然在上海的住宿除了高端如印英中美法意西日德九國套房，也有著諸多如新農村民宿、石庫門酒店等選擇。例如武康大樓等鄔達克留給上海的近70幢優秀歷史建筑，代表著20世紀30年代世界建筑設計和施工技術的一流水平的外灘建筑群等，都是上海不輸紐約、倫敦、巴黎、東京等國際大都市的底氣。海派文化歸根結底的特質是三個關鍵詞——“開放、創新、包容”。這三個關鍵詞來自習近平主席在2018年首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開幕式上發表的題為《共建創新包容的開放型世界經濟》的主旨演講。這就是城市品格，就是海派文化的特征。

最近，已經近百歲高齡的海派畫家陳家泠正在巴黎的科德利埃空間開啟個人作品的法國首展，他的創作風格靈動、詩意，融合了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的藝術元素。在他為上海大學進行的一次演講中，也曾談起“什么叫海派文化”，他說：“海派文化是不中不西，不是個東西，但是個好東西。”

海派文化有一個得名、污名、正名、揚名的過程。如今我們所見到的海派文化是融合的、包容的、開放的、創新的，是永遠沒有閉環的，是面向全球的最好的“好東西”，而我們都要為上海給出“一個喜歡上海的理由”。借用一句話：“我們要‘興風作浪’，我們要在新文化、新使命、新征程中建立我們的新海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