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不舍曲曲菜

膠東一帶，每至麥黃時節，原野便愈發清明朗潤，空氣中彌漫著沁人的草木清香。在期待生長與渴望成熟的這段日子里，有一種身段嬌小，但聲名顯赫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曲曲菜”悄然茁壯起來。

“曲曲菜”的學名叫苣荬菜，一些地方也稱為“曲麻菜”。早在《詩經》中就有關于它的詩句，古人稱其為“荬”，《爾雅》對其解釋為“荬，苣葵也。”至唐朝時期，更有若干嘗過其味的詩人把精心撰寫的優美文字給了曲曲菜，讓一株原本貌不出眾的野生菊科植物愈加炫人眼目。“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有人考證，詩人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中的詩句，便是形象描繪曲曲菜的。“生于卑濕不堪地，長在荊棘亂草中。葉似苦菜花如米，風吹雨打色更濃。采擷須防蛇與蟲，烹飪宜忌銅和鐵。滋養脾胃療疳疾，莫道貧賤無滋味。”王之渙的七律詩既道出了曲曲菜的生長環境和特點，又教人認知了曲曲菜由“野菜”升值成“食物”的當忌事項，還提及曲曲菜有了不起的食藥同源功能。

去鄉野尋味嘗鮮，膠東人的步子在早春時便匆匆邁開了。不過，要找得一些肥且鮮嫩的曲曲菜要等到麥黃櫻紅時方可。這個當口，如若早幾天降下一些雨水，趁地皮濕潤松軟，憋足勁兒的曲曲菜過個兩三日就能把莖葉伸展得壯碩茂盛，剜菜人看了，無不喜出望外，虔誠地俯下身來，執鏟取苗時，執意留足莖葉下的根部，嘗好味的時候，不忘期待一段時間后新一茬锃新的曲曲菜苗生成。

我小的時候住在鄉下，每年麥黃時飯碗里都有母親剜得的曲曲菜。父親當醫生，他懂得曲曲菜不光能解人饞意，給人以營養，還有清熱解毒、涼血祛濕、化瘀止痛等許多功效。下鄉巡診時，如若季節恰好，都愛順便給人說曲曲菜的好處，幫人往飯碗里多添些這充盈著大自然清新氣息的好吃之物。記不清老家人喜食曲曲菜究竟起于何時，只知道每年春夏之交直至到麥黃，四鄰鄉親大都步出家門去野外尋尋覓覓，弄更多的曲曲菜回來。有的焯過熱水，搗足夠多的蒜泥、足夠多的花生碎兒，用細鹽和小磨香油拌了就飯下酒；有的漂燙后瀝干切碎，弄些許五花肉丁調和成餡料，包巴掌大的地瓜面包子吃；有的干脆焯水后攥干，將曲曲菜推在葦萡上晾干，及至蔬菜青黃不接時用其烹制菜肴，叫全家老小捧碗嘗味，增飽口福。

在城里住的我，雖離鄉野遠了些。但我與田間、與土地的情緣始終割舍不了，心里一直念戀著曲曲菜的好，麥穗灌漿至泛黃時，總覺得有融合著泥土之味與麥子清香的氣息頻繁擠進樓宇、擠進房間。基于小時候對曲曲菜的認知，以及曲曲菜曾經給予我嘗鮮解饞、果腹充饑的愜意體驗，結伴出城，沿鄉野間的田埂、溝畔、灘地、荒坡尋剜曲曲菜，找尋年少記憶，從中念及暖人鄉愁便成了慣例。

想到一個話題：我們在吃美食時，究竟在吃什么？對此，作家池莉說，吃的是饑餓。她認為適當的饑餓，能讓人體內的消化酶充沛又活躍，正是它的積極分泌，無限升級了美食的滋味。時下，物阜民豐，不少人缺少“饑餓感”，硬是把自個兒吃出了各種病，油光滿面，體型也走了樣。如此，捧起的飯碗里即便是真正的美食，恐也嘗不到沁人肺腑的美食之味了。

人，是要更多地增加些含有故鄉味道、鄉愁元素的“饑餓感”的，這樣，就算自己面前呈現著的是諸如一碗曲曲菜烹制的簡單菜肴，嚼起來總會是鮮香的、充饑的。當真具備了這兩點，誰能說用野生的曲曲菜之類烹制成的菜肴，不是頂呱呱的饞人美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