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際傳承模式與家族企業績效

【摘要】伴隨初代創始人的衰老， 我國越來越多的家族企業面臨代際傳承問題。在我國“家文化”的社會背景下， 代際傳承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及其內在機理尚未明確， 何種傳承模式更優未形成統一結論。本文基于社會情感財富（SEW）理論， 運用合成控制法進行多案例研究發現， 在不同的代際傳承模式下家族企業的績效表現并不一致， 漸進式傳承模式與激進式傳承模式在短期績效表現上均受到傳承事件的負面影響， 但在長期績效表現上漸進式傳承模式明顯優于激進式傳承模式。進一步地， 通過對代際傳承模式影響企業績效的內在機理進行研究發現， 培養路徑、 股權變化、 團隊更替、 創新研發、 繼任者權威等要素起著關鍵作用。基于對相關理論與案例的分析， 本文針對性地提出相應對策與建議。

【關鍵詞】家族企業；企業績效；代際傳承；傳承模式；合成控制法

【中圖分類號】F27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12-0105-8

一、 引言

家族企業在我國擁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我國超過60%的民營企業為家族性質企業。很多家族企業創始人因為年齡、 身體、 心理等多方面因素面臨退休， 這些家族企業將迎來代際傳承問題（竇軍生等，2020）。在我國這樣一種“家文化”濃厚的社會背景下， 家族企業不僅是一種組織形態， 而且成為情感寄托， 外部職業經理人繼任脫離了代際傳承的范疇， 主流的傳承模式仍然是將家族企業托付于二代子女， 即“家族內部傳承”（余向前等，2013；祝振鐸等，2018）。

現有關于家族企業的研究主要關注傳承模式的選擇（焦康樂等，2019）、 傳承中的權力交接以及權威轉換（任宇東和王毅杰，2020）、 企業戰略變革（祝振鐸等，2018；趙晶等，2015）、 長期投資決策（婁陽和耿瑋，2020）、 資本市場反應（趙晶和祝麗敏，2018）、 創新研發投入（許為賓等，2021）等問題。

然而， 鮮有文獻從內部傳承模式視角對傳承的經濟后果進行研究。因此， 本文運用合成控制法對比分析不同傳承模式下企業的績效表現， 探索傳承模式對企業績效產生影響的內在機理， 尋求更適合我國社會背景的代際傳承模式。

二、 文獻綜述

（一） 家族企業代際傳承模式相關研究

目前對于家族企業傳承模式進行研究的文獻并不缺乏。余向前等（2013）研究發現， 在我國社會背景下， “子承父業”是最為重要的傳承模式， 外部職業經理人繼任則脫離了代際傳承的范疇。許為賓等（2021）將繼任者的繼任歷程區分為“漸進式”傳承和“激進式”傳承。余向前（2008）則將其區分為漸進式傳承與分層次傳承。李新春等（2015）指出， 傳承家族企業并非一定要求二代與原有家族資產統一捆綁， “另創領地”也不妨為一種新型的代際傳承模式。

無論家族企業采取何種模式進行代際傳承， 其實質仍然為權力在代際之間的交割， 真正實現家族企業的二代化， 需要繼任者樹立個人的權威合法性（李新春等，2015；吳炯和朱貴芳，2016）。現有研究對于繼任者權威的定義以及組成尚未形成統一結論。部分學者認為， 個人權威的核心內容為控制權的轉移， 繼任者能夠把握企業控制權并加以運用才意味著家族企業完成了代際傳承（吳炯，2016）。Wennberg等（2011）則認為， 所有權轉移的意義更為重大。吳炯和朱貴芳（2016）對經營權與所有權孰輕孰重問題進行實證檢驗， 發現經營權和控制權均有重大意義， 兩權過渡有利于繼任者繼任家族企業并在此后經營家族企業。與以上研究不同， 部分學者認為領導職位或領導身份在代際傳承過程中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 家族企業代際傳承的實質在于控制權和領導職權由傳承人向繼承人的轉移（趙晶等，2015）。

（二） 代際傳承對企業績效影響的相關研究

現有關于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績效影響的研究結論對比鮮明。一部分研究認為， 代際傳承折損了企業績效（朱曉文和呂長江，2019；Bennedsen等，2015）。Mishra等（2001）研究認為， 創始人擔任家族企業CEO相較于二代管理下績效表現更優。祝振鐸等（2018）、 趙晶等（2015）認為， 代際傳承所帶來的戰略變革同樣會導致一定程度的績效折損。王明琳和周生春（2009）研究認為， 傳承動蕩期不可避免地會發生代際沖突與內部矛盾， 這使得二代繼任后企業績效表現出現明顯下滑。Fisman（2001）從政治關聯角度出發， 認為二代與一代企業主在政治關聯上的差異導致了企業績效表現的下滑。Fan等（2012）指出， 具有創始人個人特質的家族特殊資產無法實現傳承是家族企業績效下降的主要原因。另一部分研究則認為， 代際傳承有利于企業績效提升（涂玉龍和陳春花，2016）。汪祥耀和金一禾（2015）研究發現， 繼任者在不實施戰略轉型的前提下擔任家族企業高管、 參與經營管理有助于企業業績提升。吳炯和朱貴芳（2016）認為， 漸進式的傳承模式有利于企業績效提升， 經營權與控制權的過渡在其中發揮著重要影響。

由此可見， 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績效產生的影響尚未形成統一結論， 其中的影響機理也尚未明確。代際傳承是家族企業實現基業長青的必由之路， 而對代際傳承如何影響企業績效及其影響機理的探析則是家族企業持續良性發展的關鍵。因此， 應當結合我國文化背景， 運用較為全面的視角看待代際傳承與企業績效的關系。

三、 研究設計

（一） 研究方法

李新春等（2020）研究認為， 家族企業作為一種具有連續性、 傳承性特點的組織形式， 采取合成控制法能夠更好地描繪其發展歷程、 研究其變化趨勢。囿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研究尚不全面， 難以采用大樣本研究方法進行細致性研究， 本文采用多案例縱向研究與橫向對比研究， 聚焦于代際傳承對企業績效的多重影響， 探析不同傳承模式下家族企業績效表現的差異。

（二） 模型設計

本文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探究代際傳承模式影響企業績效表現的內在機理， 并采用合成控制法（Synthetic Control Methods，SCM）考察不同傳承模式下績效表現的差異。采用合成控制法能夠有效避免對照組選擇的隨意

（三） 案例選取

本文參考許為賓等（2021）的研究， 結合我國“家文化”社會背景， 按照傳承特點與路徑表現， 將我國家族企業代際傳承模式區分為“激進式傳承模式”與“漸進式傳承模式”。相應地， 選取“浙江閏土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閏土股份”）和“南通富士通微電子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通富微電”）作為案例企業。二者均為典型的家族企業且均處于行業龍頭地位， 在代際傳承與績效表現上產生了諸多可觀察的行動結果， 與本文的研究問題匹配度較高， 為深入了解代際傳承模式與家族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提供了良好的實踐樣本與研究機會。

1. 閏土股份。激進式傳承模式是指二代在繼承家族企業過程中略過低級職位歷練與職級提升， 在較短的時間內“空降”至家族企業決策層并掌握一定決策權。閏土股份是一家典型的激進式傳承模式家族企業， 1986年由阮加根創立， 并于2010年上市， 企業的主營業務是紡織染料化學原料的生產、 研發與銷售。在公司快速發展過程中二代繼任者阮靜波主要在學校接受教育， 先后就讀于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和南安普頓大學， 2013年在沒有經歷多職級鍛煉的情況下任職閏土股份董事長助理， 2014年阮加根離世后， 阮靜波繼任公司董事長， 掌握了公司的決策權。

閏土股份的代際傳承相較于其他案例企業更加契合激進式傳承模式的定義， 看似“迫不得已”的傳承路徑卻能夠有效避免較長的父子共治期對于研究問題的干預， 有效控制了權力模糊這一問題對于研究結論的影響， 使得閏土股份具有較強代表性， 與漸進式傳承模式家族企業對比鮮明， 進而有助于得到更加準確的研究結論。

2. 通富微電。漸進式傳承模式是指家族二代較早進入企業， 從低職級開始做起， 在經過長時間的多職級歷練后最終進入決策層并掌握相應的決策權。通富微電是一家典型的漸進式傳承模式家族企業， 由石明達于1994年創立， 主營業務為封裝測試、 半導體相關產品生產與銷售。繼任者石磊在大學畢業后并沒有急于進入管理層， 而是被安排至市場一線工作， 經過六年低職級歷練后升任公司中層干部， 在中層培養五年后才進入管理層。2018年石磊正式擔任集團副董事長， 標志著通富微電實現了代際傳承， 進入“二代”管理時代。

超過十年的傳承期使得石磊得到了多職級的歷練， 經歷了中外合資、 國際合作、 國資入股等重要發展階段， 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融入企業并取得公司決策權。通富微電的代際傳承具有典型的漸進式傳承特點， 是較為理想的案例代表企業。

樣本企業簡要信息如表1所示。

（四） 理論分析框架的構建

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 研究社會情感財富作為理論層如何影響傳承模式以及進一步影響企業績效的內在機理（如圖1所示）。在理論層面， 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 家族情感、 成員認同、 傳承意愿等因素會對家族企業傳承模式產生影響。在實踐與表現層面， 從培養過程、 股權結構、 治理團隊等方面分析家族企業傳承模式影響企業績效的內在機理。

四、 代際傳承模式對家族企業績效影響的案例分析

（一） 變量選擇

為考察代際傳承對于企業績效產生的影響， 本文選取托賓Q值作為企業財務績效的代理變量來評估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績效帶來的影響， 采用反事實框架下的合成控制法進行研究， 對比分析激進式與漸進式傳承模式下企業的績效表現。具體變量及其含義如表2所示。

（二） 數據說明

考慮到案例企業行業屬性及代際傳承事件發生的時間均差異較大， 無法通過簡單對比得出可靠結論， 因此本文采取橫向對比與縱向研究相結合的研究方法。激進式傳承模式下， 本文從國泰安數據庫選取2010年9月 ～ 2016年6月七年的季度數據進行研究， 將閏土股份作為實驗組， 同行業（化學原料與化學制品制造業）內未發生代際傳承的企業作為控制組， 在剔除缺失值后企業數量為49家。漸進式傳承模式下， 選取2014年6月 ～ 2020年6月七年的季度數據進行研究， 將通富微電作為實驗組， 同行業（計算機、 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內未發生代際傳承的企業作為控制組， 在剔除缺失值后企業數量為53家。

（三） 基于合成控制法的結果分析

1. 閏土股份。本文首先實證檢驗激進式傳承模式下， 傳承事件對于企業績效的影響。表3列出了模型中實驗組與控制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可以看到閏土股份各項指標與行業平均水平相近， 具有一定研究可行性， 本文以結果變量與預測變量為基礎進行合成控制分析。

閏土股份托賓Q值的真實值與合成值的擬合情況如圖2（a）所示。其中， 垂線代表代際傳承事件實際發生時間， 實線代表真實閏土股份績效表現的實際變化趨勢， 虛線則代表合成閏土股份績效表現的變化趨勢。垂線左側表示在代際傳承事件發生前， 合成閏土股份對于真實閏土股份的擬合情況； 垂線右側虛線含義為合成閏土股份預測的反事實值， 即閏土股份在未發生代際傳承事件情況下的托賓Q值。在2014年9月代際傳承事件發生前， 合成值未能完美復制真實閏土股份的實際路徑， 這可能是因為閏土股份的龍頭地位導致其找不到較為合適的企業進行加權。但參考以往研究發現， 如果合成值與真實值在事件發生后具有明顯差異， 那么可以忽略這一處理對象的特殊性， 仍然能夠說明事件影響的有效性（蘇治和胡迪，2015）， 因此， 本文保留合成控制分析結果， 并在下文進行穩健性檢驗。

在代際傳承事件發生后， 閏土股份與合成閏土股份績效呈現出顯著區別， 合成閏土股份托賓Q值明顯高于真實閏土股份， 且差距不斷增大， 這表明在激進式傳承模式下企業績效表現受到了代際傳承事件的顯著負面影響。閏土股份處理效應如圖2（b）所示， 圖中的水平虛線為0值， 垂線為傳承事件發生時間。在代際傳承事件發生之前， 閏土股份托賓Q值始終在0值上下浮動， 且浮動幅度較小。傳承事件發生后， 閏土股份托賓Q值迅速下降， 處理效應迅速降低， 且在預測范圍內仍處于下降趨勢， 最高下降幅度為58.9%， 平均下降幅度為41.8%， 即在激進式傳承模式下代際傳承事件導致了閏土股份績效的大幅下降， 且這種負向影響持續時間較長， 說明選擇該傳承模式不利于家族企業的績效保持與長遠發展。

2. 通富微電。同樣 ， 本文采用合成控制法對漸進式傳承模式下家族企業績效表現進行研究。實驗組通富微電為采用漸進式傳承模式的代表性企業， 其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4所示， 可以發現控制組主要變量數值標準差較大， 這較符合半導體行業特征。

圖3（a）為通富微電托賓Q值的真實值與利用合成控制法得到的合成值的擬合情況。可以看出， 在代際傳承事件發生前通富微電合成托賓Q值與真實值走勢較為貼合， 說明該合成企業在事件日后的反事實值是較為合理的。

通富微電在傳承事件發生后的12個月內， 托賓Q值的合成值與真實值整體呈下降趨勢， 但在12個月后合成值與真實值均轉為上升趨勢， 且真實值上升幅度遠大于合成值。這表明傳承事件在短期內對企業績效有負面影響， 但漸進式代際傳承模式有助于家族企業快速走出傳承動蕩期， 較長時間范圍內有助于企業績效提升。從處理效應圖［圖3（b）］中同樣可以看出， 2018年6月前， 通富微電托賓Q值差值始終在0值上下浮動， 傳承事件發生后績效水平受到了較為明顯的負面沖擊， 但在2019年6月后， 通富微電處理效應迅速上升且呈持續上升趨勢， 代際傳承事件促使通富微電績效上升10%以上。

對比以上結果可以發現， 短期內無論是激進式傳承模式還是漸進式傳承模式下， 傳承事件均會對企業績效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 但是在較長時間范圍內觀察可以發現， 漸進式傳承模式使得通富微電績效表現再次呈現增長趨勢， 激進式傳承模式則不利于閏土股份財務績效的保持與長遠發展。

（四） 穩健性檢驗

為驗證上述主要結論是否具有穩健性， 本文采用安慰劑檢驗測定合成控制分析相關結果在統計上是否顯著。研究將原有控制組樣本企業假設為實驗組并分別通過合成控制法估計安慰劑效應， 得出閏土股份與通富微電的安慰劑效應。

圖4展示了閏土股份安慰劑效應， 實線代表閏土股份與合成閏土股份的相應差值， 虛線則代表控制組樣本的相應差值。可以看到， 在代際傳承事件（2014年9月）發生前閏土股份與控制組企業差異并不大， 在傳承事件發生后， 閏土股份處理效應明顯低于控制組企業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1/30）， 表明激進式傳承模式下企業績效受到傳承事件的顯著負面影響。

圖5展示了通富微電安慰劑效應。可以看到， 在代際傳承事件（2018年6月）發生后通富微電處理效應最大， 在5%的水平上顯著（1/32）， 在漸進式傳承模式下企業績效雖然短期內受到了代際傳承的負面影響， 但是在較長時間范圍內能夠顯著提升。

安慰劑檢驗結果與上文研究結論一致， 由此說明代際傳承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并非偶然， 本文研究結論具有穩健性。

五、 代際傳承模式對家族企業績效的影響機理

（一） 培養路徑的影響

1. 激進式——閏土股份。如圖6中培養路徑所示， 閏土股份繼任者阮靜波前期成長過程與他人無異， 父親阮加根并沒有對他進行刻意的傳承訓練， 本科畢業后來到南安普頓大學繼續求學， 擁有較長時間的學術培養經歷。2011年阮靜波歸國后嘗試創業設立紹興市上虞尚博貿易有限公司， 2013年初進入閏土股份便擔任董事長助理職務， 2014年10月阮靜波“空降”擔任閏土股份董事長一職， 成為A股最年輕的女董事長。阮靜波在較短的時間內便進入閏土股份決策層并掌握了決策權， 多職級歷練的缺失使其錯過了充分的代際培養。

激進式培養路徑的繼任者往往具有企業外部成長時間較長、 內部職級歷練不充分、 晉升速度較快等特征。這使得家族二代在繼任后要面對經營業務不熟悉、 社會關系網絡等非物質性資源繼承不完全、 內外部環境壓力大等問題， 迫使二代要花費更多精力融入企業、 協調資源、 實施改革， 而非將主要精力投入企業的生產經營與市場競爭之中， 即進入傳承動蕩期， 進而導致企業績效下滑。

2. 漸進式——通富微電。如圖7所示， 通富微電繼任者石磊于1997年畢業后即被分配至基層， 前往深圳、 上海等一線城市鍛煉市場反應能力、 掌握業務流程， 在經歷了接近6年的基層磨礪后晉升職級擔任子公司中層職務， 負責子公司的部分業務。直至2008年石磊才正式進入通富微電擔任總經理等管理性質職務， 2018年4月出任通富微電副董事長， 創始人石明達雖然仍擔任董事長但實則已經隱退， 至此通富微電真正實現了代際傳承。

漸進式傳承模式下， 傳承人較早對繼任者進行了周密的規劃與培養， 繼任者由底層逐步晉升至高層、 從外部逐步磨煉到內部， 在度過漫長的“父子共治期”后， 才真正實現代際傳承。此種傳承模式保證了企業組織架構的穩定性， 最大限度地實現了非物質性資源的轉移與傳承， 幫助家族企業較早地脫離傳承動蕩期， 降低了代際傳承對于企業績效的負面影響。

（二） 股權變化的影響

1. 激進式——閏土股份。閏土股份于2010年在深交所上市， 首年披露的年報中顯示， 阮家根作為絕對控制人持有公司35.44%的股份， 阮靜波作為公司第三大股東， 持股數占總股份的3.39%。2014年阮加根意外離世， 阮靜波繼承了約1.11億股， 持股比例大幅上升至14.54%， 奠定了其法律權威性。具體持股情況如表5所示。

在激進式傳承模式下， 股權比例的提升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繼任者的話語權， 但并不意味著管理權的必然提升。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 在傳承動蕩期新任繼任者往往傾向于迎合原有家族長輩的決策， 這很可能導致企業出現股權結構混亂、 實際控制人不明確、 整體運行無效率等問題， 進而影響企業績效表現。

2. 漸進式——通富微電。2008年通富微電成功上市， 南通華達微電子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華達微”）與富士通有限公司（簡稱“富士通”）分別為前兩大股東。如圖8所示， 創始人石明達持有華達微39.09%的股權， 其子石磊持有華達微3.95%的股權， 父子二人共持股43.04%， 處于絕對控股地位， 進而能夠直接控制通富微電。如表6所示， 富士通于2018年離場， 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股份有限公司成為通富微電的第二大股東， 雖然其控股股東華達微持股比例持續下降， 但仍然處于絕對控股地位， 并且石明達與石磊對華達微處于控制權地位， 實質上通富微電仍為一家家族企業。

從2008年正式進入通富微電到2018年擔任公司副董事長完成代際傳承， 石磊對華達微的持股比例始終保持不變， 為華達微第二大股東， 配合漸進式傳承方式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其權威性， 即使在傳承動蕩期石磊仍然能夠合理地掌舵通富微電發展。漸進式傳承避免了股權糾紛， 繼任者能夠將更多精力用于促進企業的績效改善與長期發展， 弱化了傳承動蕩期對于績效的負面影響。

（三） 團隊更替的影響

1. 激進式——閏土股份。如表7所示， 激進式傳承模式下閏土股份在代際傳承期內治理團隊并未發生明顯改變。繼任者阮靜波采取了明顯的收縮穩定型戰略， 重用原高管團隊成員， 接受家族長輩成員的輔佐， 接手企業管理工作。這也使得企業的績效表現受到原有治理團隊和繼任者的雙重影響， 內部實力派未能完全信任繼任者， 繼任者開展工作屢屢受挫， 二者意見上的不統一增加了企業面臨的風險， 為企業績效帶來了更多不確定性。

2. 漸進式——通富微電。如表8所示， 自2008年石磊進入通富微電開始， 通富微電管理團隊發生了較大的變化， 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日方高管的逐漸減少。至2018年日方高管完全離場， 石磊擔任公司副董事長， 隨之取代的是石磊團隊的新成員， 如莊振銘、 胡文龍等都是在入職通富微電后短期內迅速被提拔為高管的人員， 新的管理團隊具有鮮明的二代團隊特點。新一代管理團隊的成長與穩定， 使得企業即使處于傳承動蕩期， 同樣可以將主要精力用于生產經營， 盡可能地維持或提升績效表現。

（四） 創新研發的影響

1. 激進式——閏土股份。參考嚴若森等（2021）的研究， 本文選擇研發投入比衡量企業創新水平。如圖9所示， 在2014年代際傳承發生前， 閏土股份研發投入比整體呈現上升趨勢， 至2014年達到頂峰2.41%。隨著閏土股份進入代際傳承動蕩期， 企業研發投入驟降至四年前的水平。激進式傳承模式下， 企業將更多的資金與精力投入到繼任者的組織架構轉變之中， 繼任者與管理團隊均難以承受大額研發資金投入帶來的風險。企業創新研發水平受到抑制， 加之競爭激烈的外部市場， 很可能導致產品競爭力下降從而引發績效下滑。

2. 漸進式——通富微電。如圖10所示， 自2016年開始， 通富微電研發投入比保持著整體上升趨勢， 即使是在2018年的傳承動蕩期， 企業研發投入比仍保持著4%的高水準。漸進式傳承模式下， 通富微電整體已經適應了石磊作為繼任者， 相關組織架構運營穩定， 企業研發水平并不會受到傳承動蕩期的較大影響， 研發產出足以維持原有的市場競爭力， 進而避免了績效大幅下降。

（五） 繼任者權威的影響

基于馬斯克·韋伯的經典理論， 繼任者權威合法性來源分為三類： 法理型權威， 來源于公司章程規定的理性規則體系； 傳承型權威， 來源于基于傳統文化信仰的“子承父業”式宗族體系； 魅力型權威， 依賴繼任者個人能力與意志品質。只有將魅力型權威、 傳統型權威與法理型權威三者充分結合， 才能確保家族企業順利傳承并持續發展（任宇東和王毅杰，2020）。

1. 激進式——閏土股份。阮靜波繼任前并未參與過企業的經營決策， 激進式傳承模式弱化了其內部培養過程， 缺乏塑造魅力型權威的時機； 董事長的職位以及股權的提升保障了其法理型權威； 激進式的傳承以及非獨生子女身份卻又削弱了其傳承型權威。基于以上分析可知， 阮靜波擁有較強的法理型權威、 較弱的傳承型權威以及更弱的魅力型權威。繼任者權威的不足激化了動蕩期內股權結構、 治理團隊等要素的矛盾， 分散了企業經營與發展的注意力， 進而導致了企業績效的下滑。

2. 漸進式——通富微電。漸進式傳承采取的是“扶上馬， 送一程”的傳承策略， 父輩一方面幫助繼任者融入企業， 另一方面對繼任者地位做出信用背書， 極大地增強了繼任者傳承型權威， 有效增進了原有管理團隊對繼任者的信任。在較長的傳承期內石磊通過努力做出成就， 組建“二代”管理團隊， 極大地樹立了魅力型權威。這使得石磊在傳承期以及動蕩期能夠有效地領導家族企業， 避免了內部權力紛爭而引發的績效下滑等問題。

六、 結論與建議

（一） 結論

本文基于社會情感財富理論， 采用縱向研究和橫向對比相結合的方法， 探究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績效的多重影響以及產生影響的內在機理。本文分別選取閏土股份和通富微電作為激進式傳承模式和漸進式傳承模式的典型代表， 運用合成控制法對案例企業的績效表現進行擬合， 對比在代際傳承事件發生后真實值與擬合值的差異， 最終得出以下三點結論：

其一， 從短期視角觀察， 無論是激進式還是漸進式傳承模式， 代際傳承均會使家族企業面臨一定的傳承動蕩期， 在短期內均會導致企業績效下滑。但是， 相較于激進式傳承模式， 采取漸進式傳承模式的家族企業能夠在更短的時間內擺脫傳承事件對于企業績效的負面影響。

其二， 從長期視角觀察， 激進式傳承模式下家族企業的長期績效表現仍然會受到顯著的負面影響， 企業長期發展勢頭受阻。而漸進式傳承模式則有利于企業長期績效的增長， 促進家族企業的可持續發展。

其三， 代際傳承對企業績效產生影響的內在機理包含培養路徑、 股權變化、 團隊更替、 創新研發、 繼任者權威等多個方面。相較于激進式傳承模式， 漸進式傳承培養路徑規劃更為周密、 準備更為充足， 繼任者能夠游刃有余地組建個人團隊， 順利完成管理層成員的更替， 避免內部股權糾紛， 保障傳承動蕩期創新研發的投入， 有效樹立繼任者權威， 最大限度地降低傳承動蕩期對于績效表現的負面影響， 有助于家族企業行穩致遠。

（二） 建議

首先， 家族企業傳承人在面臨代際傳承問題時應優先選擇漸進式傳承模式， 提前制訂傳承計劃、 規劃傳承路徑， 支持繼任者有計劃地進入企業參與生產、 經營與管理。傳承計劃應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 安排繼任者從基層一線做起， 經歷多個職級的磨煉， 逐步實現權威的轉移， 盡量避免采用激進的傳承模式。

其次， 家族企業繼任者在面臨代際傳承問題時應著重樹立個人綜合性權威。要盡可能早地進入企業， 了解企業實際情況， 知悉企業業務范圍， 繼承父輩的非物質性資源。繼承家族企業的過程中應注重提升個人職級與股權比例、 組建二代管理團隊、 主持或參與公司重大項目， 提升個人話語權與權威性。

最后， 作為投資者應正確判斷家族企業所經歷的發展階段， 關注家族企業的公開信息， 根據家族企業長期績效表現與發展趨勢做出理性判斷， 避免因為家族企業代際傳承事件而做出戰略誤判。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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