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窺見了我們的青澀時光

袁曉露

那些年|校園攝影師老劉

當按下快門的一刻，時間凝固，照片把一瞬間變成了永恒。那些年照片上的我們，沒有高超的化妝技術，沒有漂亮的服裝，沒有美顏修圖，光是站在那里，就是最美好的樣子。善良的攝影師老劉用過硬的攝影技術留下了一張張充滿青春氣息的笑臉，讓我們的回憶變得具體，變得鮮活，變得豐富多彩、五光十色。

很多年后，大家都還記得老劉，他是當年學校的社工，兼職負責一些行政事務。按理，老劉與我們這些學生并無交集，但他憑著他的愛好“出了圈”——因為酷愛攝影。老劉一有閑暇就擺弄他那臺數碼相機，學校但凡有需要拍照的場合，都會叫他去當攝影師。久而久之，老師、同學們私下有拍照需求的，也來請老劉幫忙。老劉的休息時間都被犧牲了，這時就有老師提議：不如收點錢吧？

既能成全愛好，也能增加點收入，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但問題來了，老劉面向的客戶，學生占了大多數，費用收多了顧客付不起，不收吧大家心里過不去，多少才合適呢？最后老劉把價格定為1塊錢一張，這1塊錢包括一張照片的拍攝、洗印、過塑、送達。如果多人一起拍攝，多洗的照片也按1塊錢一張來計算。

即便按照當時的物價，1塊錢也稱得上廉價了。很快，老劉就成了囊中羞澀的學生們也雇得起的攝影師，在全校有了名氣。

我久仰老劉的大名，但從未光顧過他的業務。直到一個下雪天，我和幾個同學走在校園里，遇上我們的班主任。班主任看到不遠處有個人行色匆匆，來了興致，喊道：“老劉！幫我和我的學生們拍一張照片吧！”

這時我才第一次見到老劉的廬山真面目。他身量適中，膚色黝黑，頭發亂蓬蓬的，西裝外套著一件并不怎么厚的皮夾克，一副不拘小節的樣子。他和其他人最大的差別，就是胸前掛著一臺沉甸甸的數碼相機，這給他平添了幾分藝術家的氣質。

老劉笑瞇瞇地走過來，在我們前方站定，擺弄起相機來。我們這些孩子平時很少拍照，都有些不好意思，嘟囔著：“我們都不會擺造型?！?/p>

聽言，老劉放下相機，笑道：“你們可是正青春的大好年紀，怎么拍都好看。沒關系，別緊張，你們繼續說話，我抓拍就行。”

簡單幾句話讓我們放松了下來，這時不知道誰說了一個笑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老劉就在漫天大雪中快速按動快門，不斷說著“好”“很好”，似乎捕捉到了滿意的鏡頭。

不久后，照片由老劉親自送到了班上，他說這單得叫班主任買單，執意沒收我們的錢。我打開信封一看，冰天雪地之中，我們幾個同學簇擁在班主任身邊，一個個笑容燦爛、眉眼彎彎，歡樂的氣氛幾乎融化了滿目的冰冷，拍得真好。

那時校園里還只流行著花里胡哨的大頭貼，我們頭一次見到這樣生動又可愛的校園剪影，都不住地夸老劉的技術過硬。老劉連連擺手：“不是我拍得有多好，是你們這群小妮子本來就好看！”

就這樣，老劉成了我們心里的攝影大師，業務越來越火。同學們需要拍照的名目有很多，分班、畢業、節日、生日，都想在校園里留下合影作為紀念。這時，我們就會雇上老劉進行定制化拍攝，而這一切所需的花費不過是食堂的一頓飯錢。老劉這人像是常年駐扎在校園里似的，只需給他打上一通電話，他就會說：“你們在什么位置？好，我馬上過來。”不一會兒，就看到那個頭發蓬亂但笑容燦爛的人從遠處走來。

若要細究老劉的攝影業務到底賺不賺錢，我會打一個問號。據我所知，老劉是沒有什么原則的，洗照片時，看到那些沒有被選擇但畫面不錯的照片，他常常自作主張一并洗出來，多出來的照片自然由他免費贈送。我還聽說，有幾次拍攝，老劉明明收了費用，后來又經老師的手把其中家庭條件困難的同學的錢悄悄退了回去，既不讓同學難堪，又暗中照顧了他們。就憑這一點，老劉在我心中就不僅僅是個社工，而且稱得上是一個夠格的老師。

畢業前，老劉還真的作為老師給我們上過一課。那時我參加了學校的社團，老劉受邀來上一堂攝影課。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沒有事無巨細地講解拍攝手法、構圖技巧，而是給我們講了一個小故事。

“在我們那個年代，在我從小長大的地方，相機是個很稀罕的東西，我們從來沒有拍過照，因此到初中畢業時，連一張畢業照都沒有留下。”老劉的眼神里充滿惋惜。他說他們班同學感情很好，其中有一個心靈手巧的同學，靈機一動，畫了一幅全班的集體照作為畢業照，把每個人畫得活靈活現，記錄了那個年紀他們的樣子。

可惜畫只有一張，只能放在班主任那里保管。時光如梭，直到三十年后，在他們的一場同學聚會上，老班主任才再一次把那幅畫拿了出來。當初的少年如今都白了頭發，大家唏噓不已。

老劉把那張畫的照片展示給我們看，畫紙已然泛黃，上面的筆觸十分稚嫩，但畫面上三四十號人一排一排站著，給人一種別樣的震撼?！八园?，”老劉的眼里霧氣迷蒙，“在你們最好的時光里，要記錄下那些獨一無二的時刻，以后回憶起來，都是最珍貴的禮物?！?/p>

老劉頂著他那頭亂蓬蓬的頭發，用無比專注的神情說起那些和拍照有關的往事。這讓我想起他第一次給我們拍照的那個雪天，他的眼里閃動著對攝影的熱情，還有對我們這群正青春的小孩的無限欣賞。

再次聽到老劉的消息已是畢業多年后，有同學說老劉退休了，有了更多的時間倒騰相機，因此就滿世界拍照去了。

這些年間，我拍過很多照片，有不少是在各種各樣的攝影館里，有專人設計精致的妝容、發型，有攝影師指導上鏡動作，有修圖師修圖，并給相冊成品覆上精美的包裝，一套服務下來收費不菲。但我常常覺得，在那樣的鏡頭下，如流水線般生產的照片，看上去華麗而空洞，沒有當年老劉拍的那些照片的靈動和那種撲面而來的快樂。一張張所見即所得的照片，只需花費1元，就能由老劉親自送達，往往上面還帶著剛剛洗印出來的微熱觸感，好像昭示著我們青春洋溢、活力四射。

那時的我們總是不自信，覺得自己太胖，臉上有青春痘，沒有好看的衣服，但老劉不住地夸贊我們，快速按下快門。如今回頭看，照片上那些青澀的面容、純凈的笑容，真正是青春洋溢，好看極了。老劉說得沒錯，那正是我們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

我很感謝老劉，他是懂得熱愛和欣賞的校園攝影師，也是教會我們少年時光不可復制的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