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女孩的故事

璐璐的數學不算好，但她認真計算過，和一個人每天相遇的概率大概是多少。就算沒有什么藝術細胞，她也描繪過相遇時的畫面，在自己的腦子里。反正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她就盡情想了；反正也不會像考試一樣，非得有一個正確答案，想得不對，也沒有人在上面畫上一個巨大的叉。

這其實也不是嚴格的相遇。一般來說，他每天至少會經過璐璐的教室六次。是不是挺多了？早上他去自己班的教室一次，去吃午飯、晚飯各經過兩次，放學一次，有時候難得的出操、體育課還會增加一些次數。可惜啊，廁所不在璐璐的教室這邊，不然他去上廁所，還可以增加幾次路過的可能。這些，就像隨機掉落的驚喜。

璐璐有時候想，真感謝規律的學習生活啊，兩點一線讓他一天保底有六次會經過自己的教室。

每天早上來的時候，他都會背一個看上去扁扁的書包，應該也是回家不怎么熬夜學習的人吧。他有一小部分頭發會翹起來，在璐璐看來，這類似于局部地區有雨：有時候是這邊翹起來一點，有時候又是那邊，應該跟前一天他睡覺時腦袋放在枕頭上的姿勢有關。若是天晴，早晨的陽光會灑在教室外走過的每一個人身上，灑在他身上，也灑在璐璐心上。璐璐比他早到，就可以看到他路過時的樣子，只要稍微側過頭就可以，沒人會發現，包括他。

這樣挺好的。午飯、晚飯、放學時路過，跟早上的路過不大一樣。他通常會從教室外跑過去，“咻”的一下就過去了，又或是和別的同學邊說邊笑，慢悠悠地走過。偶爾，他也會板著臉，看上去蠻累的樣子。總之，每次都不一樣。這些不一樣，被璐璐盡數捕捉到了。璐璐把這些全部塞進心里，心就覺得滿了。

他就這樣被璐璐默默關注著。除了璐璐，沒有其他人知道。只有那些她拿來裝模作樣的書，以及教室南面的墻和門窗，被那些炙熱的注視灼傷過。沒有人知道也沒關系啊，璐璐想，這樣就永遠都是新鮮的、自由的、安全的。

一年有三次相處的機會，對此，璐璐已經摸清楚了規律。每一學年，學校都會舉辦跳蚤市場，大家可以在校園里擺小攤位，賣零食、手辦、書等，賣藝也行。這是學生們非常喜歡的活動。每個攤位的收入，一部分會捐出去，一部分可以自己留下來。活動期間，人與人之間會少了很多邊界，就像是節日一樣。

第一次跳蚤市場，璐璐擺了一個攤位，賣自己用毛線鉤出來的飾品掛件，大大小小三四十個，都是她初中最后一個暑假在家里鉤出來的。他正好在隔壁攤位，抱著一把吉他賣藝，唱的是璐璐喜歡的樂隊的歌。幾個要好的同學會在攤位前面的大碗里投上幾個硬幣，一定要投出聲響才行。那天下午，璐璐大概聽了一個小時的歌。她在心里默默地哼唱著，有時也會微微側頭看他一眼。兩人聊過幾句，因為有共同喜歡的樂隊，仿佛就會有天然的親切感。璐璐送了他一個掛件，他回贈了一首歌，有來有往，互不虧欠。

這之后的一年，不是同一個班的兩個人再沒有任何交集。這很正常！有意思的是，短暫的相處，就像是無意間落下了一顆種子，然后他每次從教室外路過又會送來一點陽光，灑上一點水。這顆種子終究還是俗套地在璐璐心里生根、發芽、長葉了。璐璐也沒想到啊！到底是為什么？從開始不經意地關注，到后來習慣性地等待，再到希望不要錯過他路過的那幾秒。

璐璐知道，而他不需要知道，因為一切可能都是沒有意義的。

第二次跳蚤市場，是在高二的時候。璐璐沒有擺攤，因為沒有太多時間做掛件了。璐璐在跳蚤市場逛，遠遠就聽見了他的彈唱聲。噢，他賣藝可沒有太多限制。璐璐和好朋友一起走到了他的攤位面前。嘻嘻哈哈吃著別的同學做的糖葫蘆，聽了兩首歌，好朋友就拉著璐璐走了。璐璐蹲下來，放了十個硬幣。他看見后，臨時又加唱了一首歌，還說了一句“謝謝”。畢竟，十元可是巨款，是對藝術的尊重和認可。他朝璐璐笑了笑，又指了指海報。海報上畫了一個音樂的標志，和璐璐上次送給他的那個掛件是一樣的。璐璐被好朋友拽走后，在棉花糖攤位前，還聽到了他的彈唱。那天太甜了，璐璐只記得太甜了。

后來的一年，什么也沒有發生。

路過的男生也許又長了個子，教室里的璐璐也許清瘦了一些——每天好像都有心事，總是會讓人消瘦的。而且，璐璐還要早一點到教室來學習，這樣才能趕在他路過之前坐下，才能有那匆匆的注視。他不需要知道，也沒有理由知道。就算他知道了，樹也不會開花、結果。璐璐很清楚。周末回家，璐璐會聽那個樂隊的歌。那些歌依舊陪伴著她，一切沒有什么不同。

終于，高三學生璐璐最后一次參與跳蚤市場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擺出攤位，繼續彈唱？即便沒有擺出來，那也很正常，他總應該要當一回顧客，去光臨一下別的攤位吧。如果有，那就最好了。璐璐挺想念那并不完美的彈唱。

跳蚤市場開始了。高一的學生果然是最高興的。璐璐經過一些攤位，一眼就看出那些攤主是高一的學生。他們廣告喊得響，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臉上還有很多燦爛的笑容。嗯，他們還沒有完全體會到高中學習的苦。璐璐聽著，沒有聽到他的彈唱，心慢慢就空了起來。這次他終于決定要做一個顧客了嗎？

路過一個用拍立得拍照的攤位，璐璐回頭看了一會，找了一會，才等到好的角度，讓攝影師快拍。拿到相片后，璐璐甩了幾下，相片里的她慢慢顯現出來。笑得挺好的，璐璐看著相片里的自己說。背景里還有一些同學，他也在璐璐后面，不知道朝旁邊在看什么，他也在笑著，左邊的一撮頭發微微翹著。

怎么說呢？這樣也挺好！高中生璐璐，就這樣擁有了與他的第一張合照。高考之前，還會再擁有一張很大很大的畢業照。這樣也就夠了。把這些小小的喜歡藏起來，藏起來，它們就永遠都會在。而對他來說，這只是一個陌生女孩的故事。

陸曉彤

樂于在教書育人中見證成長的女教師；萬千塵埃中最喜歡講塵世故事的那一顆，愛極了自己創造出的另一個小世界；堅守內心，堅持寫作，曾獲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獎項，作品散見于《意林》《中國校園文學年度佳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