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玲
博物館是空間形態下以視覺表達為主的信息傳播機構,而展覽是博物館重要的信息傳播方式,是關于物、人以及二者對話的藝術形式。長期以來,雖然博物館界涌現了眾多精品展覽,但很多展覽還是面臨著不吸引人、觀眾看不懂等問題,呈現出信息傳達力弱的特征。究其原因,單純的文物堆砌式、說教式展覽已經無法打動觀眾,而講故事的展覽才更具吸引力,更能滿足觀眾的需求。正如大都會博物館的首席數字官斯瑞尼瓦桑(Sree Sreenivasan)在采訪所談及的,博物館未來的關鍵是講故事。作為陳列方法的一種,場景復原帶給觀眾直接的視覺享受和真實的臨場體驗。文章引入敘事學理論,試圖探究在這一視角下,場景復原在展覽中的應用有何優勢?如何幫助提升展覽的信息傳播能力,優化博物館的服務水平?
概念厘清
博物館展覽。根據ICOM在2022年公布的博物館新定義,博物館是為社會服務的非營利性常設機構,研究、收藏、保護、闡釋和展示物質與非物質遺產。向公眾開放,具有可及性和包容性,博物館促進多樣性和可持續性。博物館以符合道德且專業的方式進行運營和交流,并在社區的參與下,為教育、欣賞、深思和知識共享提供多種體驗。而博物館展覽是指在特定空間,以文物標本和學術研究成果為基礎,以藝術的或技術的輔助展品為輔助,以展示設備為平臺,依據特定傳播或教育目的,使用特殊的詮釋方法和學習次序,按照一定的展覽主題、結構、內容和形式組成的,進行觀點和思想、知識和信息價值與情感傳播的直觀生動的陳列藝術形象序列。
作為非正規教育機構,為公眾和社會的需要和利益服務應該成為博物館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歸宿。鑒于展覽是包括藏品、科研、展示、教育在內的博物館整體工作水平的體現,也是公眾進出博物館的最主要理由,博物館需要擺脫文物堆砌的工作方針,采取故事性的策展理念,為觀眾提供難忘的觀展體驗。
場景復原。場景復原是博物館陳列方法的一種,指在一定的空間范圍內,將展品以及與展示信息有內在聯系的背景、人物、事件或自然生態環境進行概括和提煉,通過相關的輔助展品、材料與設備,以及光影系統、音響設備等技術手段的綜合應用,將陳列對象的原生態環境或事件發生的場景在展廳中進行再現。相較于其他陳列方法,場景復原能幫助觀眾更加全面深刻地了解展品的相關背景及詳細信息,從而為展覽信息的解讀提供相應的情境和氛圍,增加生動性和趣味性。
在博物館的展覽實踐中,對場景復原的應用主要分為運用空間進行真景復原和使用計算機技術進行虛擬復原。文章主要討論真景復原,分析在實體展覽中,場景復原如何有助于展覽傳達信息,讓觀眾獲得直觀真實的體驗。
敘事學。什么是敘事,顧名思義,就是敘述事情,通過語言或其他媒介再現發生在特定時間和空間里的事件。敘事是人類重要的文化行為,它的基本功能就是傳播故事。日常生活、大眾文化或各種媒介信息都有敘事成分。
敘事學又稱為結構主義敘事學,緣起于20世紀30年代以后西方文學批評界對傳統小說批評學的批判和發展,在俄國形式主義和法國結構主義的雙重影響下誕生,1969年法國文藝理論家將其作為一門學科首次提出。經典敘事學理論直接采用結構主義的分析方法并對文學敘事作品進行研究。到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以后,西方文學界對經典敘事學進行質疑和批判,敘事學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并在后結構主義時期轉向。部分敘事學家將敘事學的研究領域深入到文字以外的媒介,如繪畫、電影、音樂、廣告、新聞等。發展到現在,敘事學已經不再專指結構主義文學理論的分支,而是指任何根據一定原則對文學、對話、電影等多種文本進行研究的方法。
可以看到,從經典到后經典,敘事學的研究領域經歷了延伸,即從文本媒介發展到非文本媒介,但敘事的分析方法和模式仍然以經典敘事學為支撐。
敘事學視角解讀場景復原展覽
故事是一種文學體裁,用事實和情感結合來描述經歷。講故事則是人類自孩童起就參與的一種文化行為,也是人類經常使用的慣常工具,展覽吸引力的增強有必要吸收并利用“講故事”這種方式。鑒于敘事學的基本假設使人們能把形形色色的藝術創作、傳播形式當作故事詮釋,展覽中的故事也不例外,因此引入敘事學理論對展覽進行解讀具有理論和現實的雙重意義。另外,相比單件文物的傳統展示,場景復原將展品和其背景、事件結合起來,信息以組團的方式傳遞給觀眾,打造了一個與展品具有內在聯系的故事,而這些均為敘事學視角的引入提供現實基礎。
西摩·查特曼(Seymour Chatman)提出經典的“二分法”模式來解讀敘事,認為任何敘事都有兩個組成部分,即“故事”和“話語”。前者指敘事的內容,后者指敘事的方法和手段。文章采納查爾曼的“二分法”結構,對場景復原展覽的故事和敘事策略進行分析。在案例的選取上,英國倫敦的福爾摩斯博物館對大偵探福爾摩斯的家進行了一次全景復原。文章以此為分析對象,探討在這個展覽中,故事如何被打造,敘事策略包含了什么。
案例概況:福爾摩斯博物館。福爾摩斯博物館(The Sherlock Holmes Museum)位于英國倫敦貝克街221B號,房子始建于1815年,而根據作家柯南·道爾的描寫,大偵探福爾摩斯于1881—1902年期間在此居住。博物館在保留原有住房結構的基礎上對小說中關于福爾摩斯住所的描寫進行了高度的復原,可謂是場景復原展覽的典型。
敘事策略。敘事結構與故事線,敘事結構是在物和空間的邏輯性結合下完成的,展品成為敘事結構中的事件因素,并與背景、人物等等構成一個個生動的故事,不同的故事在主題的統領下構建故事線,而故事線正是展覽的組織結構和脊梁。
福爾摩斯博物館的敘事結構是以板塊劃分的,會客廳、福爾摩斯與華生的臥室、蠟像館包含不同的敘事主題。這些敘事主題以房間結構為自然劃分,共同構成了一個講述大偵探生活風格、案件調查破獲的故事線。在經過門口的衣帽架和17級臺階后,就進入了客廳和福爾摩斯的臥室。在這一層里,展品眾多、信息量也較大?;瘜W儀器、手提琴、信函用情態化的方式進行展示,通過這些展品的暗示,觀眾可以想象出大偵探的日常生活,勾勒出與此相關的故事。再上一層則是華生的臥室,繼續往上走則是一個蠟像館,主要是對許多案件中的著名場景進行復原,比如《波西米亞丑聞》中的艾琳·艾德勒與波西米亞國王。
如此,不同的房間揭示出不同的敘事主題,觀眾依次參觀后,了解到有關福爾摩斯和華生的日常生活以及案件故事。這些敘事主題共同串聯起展覽的故事線,也揭示出展覽意圖表達的主題,即讓世人了解、銘記大偵探福爾摩斯。在場景復原的幫助下,展覽的信息傳播力和趣味性大大增強。觀眾也在重游“故地”之時,獲得極大的滿足和情感激發。
敘事語境,整個展覽充斥著維多利亞的風格,特定色調的使用和年代用品的展示都凸顯出與眾不同的敘事語境。
就色調而言,展覽大量采用紫色和綠色作為墻壁背景,契合維多利亞的社會風尚。木質的椅子和樓梯構成暗紅色的裝飾,沙發、餐布、椅墊、地毯是紅與白組合的花卉圖案。從整體上看,顏色選擇豐富,充滿熱烈。就年代用品而言,裝點更為細致巧妙,比如在書桌上方墻壁上懸掛的晴雨計、煤氣燈、煙斗等。觀眾走入其中,就仿佛穿越到維多利亞時期的房間里,感受那個年代的英倫風格。
在上述的敘事語境下,觀眾自踏入房間起,就進入了故事之中,參觀過程中也不容易“出戲”,而是充分體驗展覽的場景設置、欣賞展品。
敘事時間,在敘事展覽中,時間軸是空間化的時間軸。敘事展覽的話語時間順序是由信息在敘事空間中的分布位置決定的,觀眾在行走和站立的交替接收信息,在自由移動中推動時間軸向前發展。
福爾摩斯博物館中的敘事結構是板塊式的,因此不同的板塊可以安排不同的敘事時間,同一板塊內的敘事則可以從時間的早晚關系出發展示物件。例如,在福爾摩斯的實驗臺上,有各式各樣的信函和手稿,策展人按照時間順序安排這些展品,觀眾可以看到不同年代、月份里的信稿,以及案件偵破。在蠟像展示中,時間軸的推進更加明顯。根據預設參觀動線,與案件相關的場景被先后展示出來——《血字的研究》是福爾摩斯的首次出場,之后分別是《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波西米亞丑聞》《紅發會》等等,事件所攜帶的信息也被觀眾依次接收。
場景復原在展覽中應用的對策建議
敘事學為展覽的策劃設計提供新的視角,而展覽敘事性的實現需要多個環節相互配合,策展人需要在“以人為本”工作方針的指導下,考慮敘事策略的使用,減緩“博物館疲勞”,并結合場景復原陳列方法,提高展覽的吸引力,真正提升展覽的傳播效應。
“以人為本”的工作方針。作為博物館各項活動的服務對象,觀眾在博物館中的作用不言而喻。對觀眾的重視需要貫徹“以人為本”的工作方針,這也是展覽“講故事”的必要性所在。
近代公共博物館誕生以來,博物館與觀眾之間的信息傳播長期呈現出自上而下、單向傳遞的狀態。20世紀下半葉以后,隨著世界局勢的穩定和大眾社會的崛起,社區博物館、生態博物館等不同類型的博物館出現,博物館的角色也發生了變化,開始立足觀眾,努力拉近與觀眾的距離,觀眾的作用和地位因此不斷提升。
敘事策略的使用。在“以人為本”的工作方針下,敘事策略的使用需要重視觀眾學習的非正式性和空間性。換句話說,敘事媒介的特殊性影響到觀眾在參觀展覽時的學習。
展覽的敘事媒介是實體空間,展覽信息的成功傳播需要觀眾的行動路線與策展人預設的動線安排一致。觀眾在博物館內的學習是在行走和站立的交替間獲得信息,并依靠內在的興趣而不是外在的強制力來驅動的。如果對目標觀眾的定位、興趣判斷失誤,那么觀眾自然不會按照,館方希望的那樣去觀看展覽,并產生“博物館疲勞”。而“博物館疲勞”的發生頻率直接妨礙觀眾的參觀學習,使博物館展覽的傳播效應大打折扣。
另外,展覽的敘事結構需要依展覽主題的需要進行選擇,時間遞進式、板塊式結構各有優點,博物館應該從優而擇。福爾摩斯博物館提供了很好的示范,博物館對大偵探、華生的性格和日常生活風格進行側寫,通過重點展品的選擇,觀眾沉浸到場景中,走進故事。
場景復原的應用。隨著博物館事業的不斷發展,傳統的陳列方法、文物堆砌式的展示并不能滿足觀眾的需求,場景復原為博物館展覽水平的進步提供了解決之策。
作為學習對象的實物,其信息不像顯性的符號化的圖書,而是隱形的,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觀眾往往無法自行解讀,需要博物館提供理解的媒介。場景復原將展品與其具有內在聯系的背景、人物、事件結合起來,展品信息的呈現不是孤立,而是為觀眾提供具有體驗性的情境和氛圍,增添生動性。
為了實現并提高展覽的敘事性,場景復原需要結合敘事內容并應用到展覽中,提升展陳效果。
講好文物的故事是讓文物活起來的關鍵,也是提高展覽敘事性的意義和價值。敘事學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局限于文字媒介,成為研究對話、文學、電影等諸多文本的研究方法。文章引入敘事學的視角,借用查特曼“故事”與“話語”的二分法對場景復原展覽進行解讀。福爾摩斯博物館的展覽設計以柯南·道爾在書中對福爾摩斯的描寫為依據,場景高度還原,為場景復原展覽的范例。從敘事學的角度分析,福爾摩斯博物館的敘事結構為板塊式,不同的房間被自然分割為不同的故事,這些故事共同串聯起展覽的敘事線。敘事語境通過色調和年代用品的展示來營造,突出維多利亞的社會風格和福爾摩斯的個人風格。敘事時間則根據不同主題下展品的陳列順序來體現,并在空間化的敘事中推進時間軸。在綜合考察以上展覽后,文章提出博物館的展覽工作應把“以人為本”作為工作方針,考慮博物館學習的特殊性,選擇恰當的敘事策略,借助場景復原增強展覽的生動性和體驗感。
貝德諾在《博物館展覽:過去與未來》中提道:“一個故事可以將所有照片或所有可感受到的展覽因素聯結和聯系起來,這比以一個簡單的主題涵括全部展品要有力得多”。博物館展覽需要充分利用“講故事”這種人類自孩童起就習慣使用的工具,真正提升展覽的吸引力,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精神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