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博

2024年4月16日,英國倫敦,一名騎自行車的通勤者
上班時間不是老板做主,而是打工人做主,這可行嗎?如今這種夢幻般的工作形式,正在英國成為現實。
4月6日,英國政府發布公告,隨著英國國王查理三世批準《彈性工作法案》,從當周起,英國全境開始實行彈性工作制。換言之,從4月6日開始,所有雇員在入職時,都有權利要求彈性工作。這一權利受到法律保護。
根據該法案對彈性工作的定義,如今,員工可以自行選擇一種適合自身需求的工作方式。例如:靈活的開始和結束時間,要求居家工作等。但現實真有這么美好嗎?
事實上,這個法案其實是對英國先前靈活工作制度的補充和完善。
按照新法案,首要變化在于,從新工作首日開始,勞動者就有權要求彈性工作,而非之前規定的必須為雇主工作滿26周(6個半月)才能申請。
另一方面,雇主對于靈活工作申請的審核時長有所縮短。原先法案規定,在收到員工“彈性工作”申請后,雇主必須以“合理的方式”審核相關訴求,最終評估是否給予員工彈性工作。審核時長原先為3個月,而新法案縮短至2個月。審核內容為:評估申請可行性;討論該請求的可能替代方案;提供申訴程序等。
再者,有關彈性工作的定義也有所拓展。原先對于彈性工作的界定,偏向于工作時間的彈性,而新法案則規定,彈性工作還包括工作地點的靈活性,包括工作場所辦公、在家辦公,以及選擇去距離較近的工作地點辦公等。
最后,員工可以在任何12個月內提出2次彈性工作申請,如果雇主拒絕員工提出的彈性工作要求,必須闡述其決策緣由,并提出該申請的可替代方案。
從4月6日開始,所有雇員在入職時,都有權利要求彈性工作。

英國國王查理三世

居家辦公的視頻會議
彈性工作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對雇員而言,這意味著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更少的通勤時間,更多的休息時間,減少人際交往帶來的精神損耗等。對雇主而言,這也可能意味著員工積極性更高、效率更高,節省了公司運營成本。
英國政府公布的研究報告顯示,采用彈性工作制的公司可以吸引更多人才,可以有效提高員工積極性并減少員工離職率,從而提高企業生產效率和競爭力。英國人力發展協會(CIPD)的研究也佐證了這一說法。據該機構統計,2023年有6%的員工因為工作時間缺乏彈性而選擇“跳槽”,12%的雇員因此離職。這意味著全英當年有超過600萬人因此離開自己原先的工作。
英國政府對出臺此政策也相當滿意,商務和貿易部部長凱文·霍林雷克表示:“更快樂的工作意味著更高的生產力,這也就是我們支持采取該措施的原因,讓英國各地的人們在工作地點、時間上擁有更大的靈活性。靈活的工作方式不僅可以幫助個人兼顧工作和對家人的承諾,還可以幫助公司吸引更多人才,提高對人才的吸引力并改善勞動力的多樣性。”
英國人事與發展協會首席執行官彼得·奇斯則表示:“隨著英國人口老齡化,以及因健康原因導致無法從事經濟活動的人數逐漸增多,靈活工作方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重要。該政策(彈性工作政策)已被證明,可以增進社會福祉,無論對于個人還是企業都有好處。之前的疫情也加深了人們對于靈活辦公的理解和需求,許多企業已積極應對,推出更為靈活的工作政策。”

2022年5月27日,西班牙巴倫西亞,專家與工會領導人在國際峰會討論四天工作制
英國政府推出彈性工作政策,可謂順勢而為,其原因有兩條,一方面是逐步縮短工作時長的社會趨勢,另一方面是疫情期間居家工作制的先例。
盡管彈性工作制并不涉及工作時長,但近年來,英國的工作時長呈縮減趨勢。別看現在聯合王國堪稱高福利國家,但在資本原始積累階段,大英帝國也曾是“血汗工廠”。
歷史上,英國煤炭、紡織、鋼鐵等行業不僅“童工”盛行,每日工作時長動輒十幾個小時。18世紀織工詩人塞繆爾·勞曾寫下詩句:“每個漫長的白天和陰冷的夜晚,我在喧鬧的織布機旁冥思苦想,一邊織著花案,手指僵硬,腮如凍土,整個身軀不時地,陣陣寒栗和困意。”到了19世紀早期,歐洲早期空想社會主義者歐文首次提出“8小時工作制”的主張。7年后,他更是將這一主張細化為“8小時工作,8小時娛樂,8小時休息”的生活方式。進入20世紀,英國的勞動時間為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8小時。
盡管員工的工作時長縮短了1/5,但試點企業的生產效率并沒有下降。
進入21世紀,工作時長日漸縮減,其中最突出的當屬2022年開始的“四天工作制”試點。從2022年6月開始,一項為期半年、涉及61家企業、共計3000名員工參加的“四天工作制”計劃開始試點,參與試驗的企業涵蓋軟件開發、金融、咨詢、招聘、教育機構、零售商、餐館等。這次試點結束后,61家參與企業中的56家表示仍將沿用“四天工作制”,其中18家已宣布將該工作制度永久化。調查發現,超過70%的參與員工表示“倦怠程度有所降低”,40%的受訪者睡眠質量改善,54%的受訪者表示,新工作制更容易平衡工作和家庭責任。與試點前相比,參與試點員工的病假天數減少約2/3,離職率銳減57%。
對該項試點最為滿意的是員工。在所有參與該項目的員工中,沒有人表示想放棄四天工作制,15%的人甚至表示,即便給出更高的工資,也不愿回到原先的五天工作制。有趣的是,盡管員工的工作時長縮短了1/5,但試點企業的生產效率并沒有下降,營業收入也沒有大打折扣,參與企業普遍對于試點結果表示滿意。
無論從參與的員工還是企業角度,本次試點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項目負責人事后表示,“雙休日是屬于20世紀的制度,廣泛推行四天工作制的時機或已到來”。
另一個推動彈性工作制度的是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在疫情期間,大多數英國企業選擇居家辦公的模式,以減少聚集帶來的病毒傳播風險。經過近兩年的居家辦公,很多企業發現:原來工作地點并非只有辦公室一個選項,遠程通信軟件、遠程會議系統的普及,使得員工可以足不出戶就能處理公務。疫情期間的遠程辦公,成為彈性工作的一次預演,為彈性工作中的靈活地點辦公提供了先例。
從2022年以后,彈性辦公逐步從草案走向法案,改變了延續百年的“朝九晚五”陳規。
盡管打工人對于彈性工作制普遍看好,但并不意味著其沒有缺陷與爭議。
從其試點開始,有關彈性工作制的爭議從未停歇,主要集中在以下幾方面。
首先,彈性工作制的適用范圍較為有限,未能實現所有職業的全面普及。從工作性質來看,最容易推行彈性工作的行業是新聞采編、廣告設計以及IT行業,但對于部分企業而言,哪怕政策允許,也不會容忍員工工作過于“彈性”。例如制造業流水線上的工人,由于其工作極度依賴固定空間、固定設備和團隊協作,很難實現彈性工作;又如保安、養老院護工、客服等,其崗位工作時間與內容高度契合,很難進行壓縮。再如理發師、出租車司機、餐飲業、醫生等,這些依賴隨機客流的行業,其從業者“彈性”的背后是客流的流失和收入的驟減,這些行業自然很難采取彈性工作。

職場劇《投行風云》劇照
其次,彈性工作制對于企業自身也有一定的要求。以2022年試點為例,參與測試的3000名員工來自61家企業,平均每家企業的規模不足50人。這類小微企業由于人數較少,溝通成本較低,因此彈性工作對其影響較為有限。但對于一些大企業而言,由于涉及多部門、跨條線溝通協作的事項較多,導致后勤、技術、財務、人力等行政部門很難進行協調。一家試點醫藥企業曾派出800名員工參與“四天工作制”試點,但最終選擇放棄,其理由是“操作過于復雜,得不償失”。
第三,彈性工作制還會造成企業與員工的疏離感。企業是由從事不同崗位的員工組成,彈性工作制打亂了大家共同工作的節奏,導致各部門、各條線的員工互不熟悉,彼此之間缺乏溝通協調,久而久之不僅難以形成默契的工作關系,也將影響員工對企業的認同。美國蓋洛普咨詢公司近期研究就證明了這一點,他們發現,工作日減少會增加員工與企業的疏離感。
最后,彈性工作也并非意味著工作時間的縮短。顧名思義,彈性工作與之前的四天工作制不同,只是在工作時間、工作地點上給予打工人更多的自由空間,但在工作量不變甚至增加的情況下,如果不能提升工作效率,部分打工人甚至面臨更多工作、更少休息的窘境。即便更多休息,也并非都是好事。《每日電訊報》就曾警告,彈性工作讓更多英國人成為“沙發土豆”一族,減少了通勤的被動運動,不少打工人可能需要為自己的體重操心。
總之,自由從來不是免費的。對于那些適應了朝九晚五生活的上班族而言,彈性工作究竟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仍有待時間來檢驗。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