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藍：滎經砂器中的特色產品

摘要：滎經砂器產于四川省雅安市滎經縣，據考證，滎經砂器約起源于公元前300年，距今已有2300多年的歷史。滎經砂器造型古樸、質感獨特，傳達出樸拙的美學意味。通常情況下，滎經砂器的器表會呈現出黑色或銀灰色光澤，因此人們亦將其喚作黑砂，但少數情況下，滎經砂器也會呈現出一種五彩斑斕、風格迥異的特殊光澤，這種罕見光澤叫作“孔雀藍”。孔雀藍與茶器的完美結合，則使其享有砂器中的“貴族基因”之譽。孔雀藍到底有何特色？文章將基于田野調查對其進行專門探析。

關鍵詞：滎經砂器；孔雀藍；茶器

歷經2000多年的風霜與沉淀，滎經砂器無論是在選材、工藝與燒制方面，還是在風格、用途與文化等方面，都已臻至成熟并取得長足發展。這種產生于先秦時代的手工技藝，以其樸實無華、健康耐用的特性，深深扎根于當地老百姓的日常生產與生活之中，并被長期堅守。然而，近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與市場需求的轉變，使滎經砂器的生存難以避免地遭受到猛烈沖擊，并隨之墜入歷史鮮見的“低谷期”。新中國成立后，幸賴國家政策的利好扶持、地方政府的積極作為以及砂器從業者的銳意革新，滎經砂器才最終擺脫了走向消亡的命運，并成功實現復蘇轉型，滎經砂器也因此吸引了更多文藝界、學術界人士的關注與研究。

一、孔雀藍的來源與特點

（一）孔雀藍的來源

滎經砂器在其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早就形成了自身獨特的燒制工藝與取釉方法。坑燒饅頭窯是滎經砂器燒制工藝中最為核心的載體，亦是其所獨有的特色。據悉，這種燒窯工藝在戰國時期便已出現，滎經砂器將其沿用至今，未曾做過大的更改。通過饅頭窯燒制出來的砂器，不僅具備“精”“堅”“秀”“亮”的鮮明特征，同時還具備極佳的實用性與健康性，特色鮮明、美感天成的“孔雀藍”砂器亦是出自該窯之中。

孔雀藍砂器與平常所見通體呈現銀灰、黃褐色光澤或黑砂質感的砂器不同，其部分甚至全部器體都閃耀著白、黃、藍、紫、紅等多種不同顏色的光澤，結合其主體的黑色，確實具有五彩斑斕“孔雀開屏”之美。究其原因，首先是因制作砂器的泥料中含有鐵元素，其在高溫環境下會與氧氣發生氧化反應，從而引起色變；其次是因砂器在燒制過程中，匠人會將剛經高溫氧化燒制完畢的砂器立即轉移到一個密閉的釉坑之中，并迅速撒入鋸木面，使其斷氧還原。在經過這樣的燒制還原過程后，滎經砂器便會在其黑色器體基礎上隨機呈現出不同顏色的光澤，而孔雀藍便是這些“隨機光澤”中的最美產物。

（二）孔雀藍的特點

孔雀藍的產生實際是一種窯變現象，即器物在燒制與還原上釉的過程中，由于受到溫度或其他因素的影響，導致器體表面顏色發生不確定性自然變化的現象。但窯變在滎經砂器的燒制歷史中并不罕見。那么，孔雀藍又如何會被譽為砂器中的“貴族基因”，它到底有何特點呢？

首先，從外表來看，璀璨精美的孔雀藍窯變完全可以稱為“窯寶”，將一件燒制成功的孔雀藍砂器與其他普通砂器進行對比，其藝術與收藏價值可謂一目了然。其次，從概率來看，這種特殊窯變出現的概率較低，極致精美的孔雀藍更是可遇不可求。最后，從可控性來看，大量砂器從業者的實驗結果都表明，孔雀藍無法通過科技與人為手段來精準掌握與控制，其是否出現、何時出現，“全看天意”。由此可見，孔雀藍的珍稀程度可謂極高，而市場規律向來是“物以稀為貴”，孔雀藍自然便被冠以“貴族基因”之名。

根據調研發現，孔雀藍并非近來才有，而是在砂器歷史中早已出現，然而其真正走入大眾視野并發揮出自身價值的時代卻是在近代。這是由于傳統滎經砂器主要生產的是砂鍋、中藥罐一類的老百姓日常生活用品，這類產品的成本不高，做工簡陋，類型也較為單一。在這樣的傳統市場業態中，砂器從業者根本無需以孔雀藍這種稀缺樣式來作為其產品的銷售噱頭，因而即使在生產過程中出現這一現象，他們也并不會過多關注或加以利用，這也導致孔雀藍這一“貴族基因”長期都處于被埋沒之中。既然如此，孔雀藍又是如何實現其命運的華麗蛻變的呢？這便與滎經砂器的特色產品——茶器直接相關。

二、茶器與孔雀藍

（一）砂器茶器的由來

20世紀80年代，滎經砂器經歷了一次短暫的市場輝煌期。由于社會的發展、交通的便利以及手工業產品在當時極為稀缺，滎經砂器的銷量快速增加，產品銷至全國各地乃至海外，那時的砂器市場繁榮勝似“烈火烹油”。然而，這種繁榮卻在21世紀初轉瞬即逝。

由于產業結構的改革、市場需求的轉變、工業產品的競爭以及自身工藝的粗陋等原因，滎經砂器的生存空間被急劇壓縮，當地的砂器從業人員亦從盛期的2000余人銳減至不足100人，這項傳承千年的非遺頓時面臨著滅絕消亡的危險。幸賴國家政策的保護扶持，當地政府亦積極作為，主動為滎經砂器的重續生機求賢納才、出謀劃策，方使這項千年非遺能夠再次“浴火重生”。這場生存危機也使諸多有心拯救這項傳統產業的從業人員，對滎經砂器的發展前途做出了新的思考與嘗試。經過眾多砂器從業人員的勠力同心，滎經砂器十多年來在整體制作工藝、產品質量及文化賦能等方面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與發展，并成功實現產品的升級與轉型，砂器茶器便是其典型代表。

為何會選擇茶器？綜合來看，有著“茶馬司”歷史的雅安地區本身便是茶葉之鄉，而中國自古以來也有著濃厚的茶道文化。選擇做茶器，滎經砂器具備良好的先天條件，同時茶器還可豐富傳統滎經砂器的產品類型，更好地促進滎經砂器的生存與發展，此外，砂器茶器的健康性也是極其重要的一個優點。能夠生產兩千多年生活常用的砂鍋與中藥罐，說明滎經砂器健康性遠優于其他類型產品。而在當地檔案《申請一九九一年省優質產品簡介表》中，也有如此記載“經省有關技術部門鑒定，該產品耐高溫，抗腐蝕，不氧化，做炊煮用具同食物中的酸、堿、鹽不發生任何反應，不產生對人體有害物，能有效地保持食物的營養成分。尤以熬中藥不走藥性著稱，優于其他金屬炊具。”這更為滎經砂器的健康性提供了充分證明，況且其還可作為烹煮器使用，這就注定了砂器與茶器著實緣分不淺。

如今的滎經砂器一條街上，無論是堅持走傳統路線的老牌門店，還是轉型走現代路線的新型門店，茶器已然成為他們在砂器產品市場競爭中的必備產品。孔雀藍的“華麗蛻變”，也于此處正式開始。

（二）孔雀藍的最佳載體

縱然孔雀藍與茶器相得益彰、緣分頗深，但它們的結合卻并非一帆風順。由于孔雀藍出現概率本就較低，色彩分布亦相對集中，這使得身形龐大、成本低廉的傳統砂器砂鍋、中藥罐等很難完全體現出孔雀藍的最佳美感，因而無法發揮出其真正價值。通過反復對比實驗，人們驚喜地發現體態嬌小、外形雅致的茶器不僅能完美地吸收孔雀藍這種“貴族基因”，還能將其獨有特色與價值發揮得淋漓盡致，至此，茶器被公認為是孔雀藍的最佳載體。

需知，在砂器的生產過程中，即便是材料、款式、工藝或燒制時間等條件都完全相同的一批砂器，燒制完畢后都會有入門級與最高級，也即通品與精品的區分，導致這種差別產生的原因，是窯變結果的不同，然而決定砂器產品價值上限的關鍵正在于不同的窯變。因此在砂器市場上我們會看到，一只普通的砂器茶杯售價僅為十多元，一只品相完好的茶杯售價為幾百元或上千元，而一只高端精美的孔雀藍茶杯的售價則可高達3萬元—5萬元。孔雀藍與茶器的融合，不僅使砂器茶器有了新的面貌，還使向來只能制作中低端產品的滎經砂器從此亦能生產高端“奢侈品”。因此，通過窯變與孔雀藍等媒介，滎經砂器可在原本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逐步實現其產品的豐富化、高端化，這也將極大地提升滎經砂器的整體價值與影響力，從而給予砂器從業者更多的收入與期待。茶器與孔雀藍的相遇，為滎經砂器的發展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三、孔雀藍的“進”與“畏”

（一）傳承中的與時俱進

中華上下五千年，留下了無數珍貴的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然而我國的文化遺產保護工作起步相對較晚，這不免使得許多傳統非遺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銷聲匿跡。而那些能夠抵御時代洪流并存活至今的優秀非遺則基本具備如下特質：傳承中的“與時俱進”、發展中的“敬畏之心”。

反觀非遺發展史可知，任何非遺要想實現長期生存與發展，就必須在歷史的傳承中結合時代特點去逐步改良，如此方能符合當代大眾的追求與需要。對于滎經砂器而言，雖然其核心燒制技藝（坑燒饅頭窯）與兩千年前并無本質不同，且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其產品的“原真性”，然而這并不代表滎經砂器的傳承是因循守舊的死板繼承。相反，滎經砂器之所以能流傳千年并實現“浴火重生”，正是因為其做到了在保持“原真”基礎上的逐步改進，這種進步體現在歷代砂器從業者對其產品與技藝的整體改良與形式革新中，孔雀藍茶器便是最好的例證之一。可見，滎經砂器能轉型發展出孔雀藍茶器等大受追捧的產品，必然在于其做到了傳承中的與時俱進。不難料想，對于任何傳統非遺，如若只有繼承沒有革新，無法做到與時俱進，那它必然會逐漸失去其受眾與生命力，以致悄然消失在大眾的視野之中。因此對于非遺，最好的保護是讓其在歷史傳承中、在社會生活中保持與時俱進。

（二）發展中的敬畏之心

值得注意的是，與時俱進并非盲目冒進，我們還應有基本的敬畏之心。誠然，孔雀藍的出現使滎經砂器有了新的形式，并極受大眾歡迎。也正是由于孔雀藍砂器的極富特點，加之其能產生相當可觀的經濟價值，便使得諸多砂器從業者開始對這種特色產品展開了各種嘗試與探尋，他們反復實驗、不斷實踐，費盡心力地想找到那個引發特殊窯變的關鍵點，以期能夠主動掌握這種秘法，從而達到提升產量、擴大影響、增加收益之目的。甚至一些學術界的人士也對孔雀藍的可控性進行了專門的實驗研究，王旭東的《銀沙熠熠——滎經砂器色彩肌理探索》便是其中的代表。然而現實的情況是，無論是滎經砂器的從業者，還是學術界的知識青年，他們對孔雀藍所作出的系列“可控性”研究，均以失敗而告終。這樣的結果至少給予了我們兩點啟示：其一是孔雀藍的出現無法人為精準掌控；其二是面對自然，手藝人應當懷有敬畏之心。

對于孔雀藍是否應求可控，傳統工藝與當代科技到底應保持怎樣的關系，滎窯砂器藝術館館主葉驍大師提出了這樣一個發人深省的觀點：“傳統工藝在當代科技面前，應該保持克制與后退。”葉大師明確反對人們濫用現代科技手段去解決傳統工藝品中的一些基本問題，他告誡人們，傳承發展傳統工藝應該講求與時俱進，但卻不能太過隨心所欲，忽略傳統工藝本身所具的“原真性”。同時他提醒人們，作為手工藝人要懂得人力有限，要對大自然抱有基本的敬畏之心。他以某個窯口為例，評述了其歷史上生產的兩種珍稀窯變產品的跌宕命運，指出極少數匠人運用科技手段，將原本極其罕有的珍品變成“千篇一律”的通品的行為，對其行業持續發展的危害之所在，認為濫用科技或許不是促進非遺健康發展的“良藥”，而是扼殺其內在生命的“毒藥”，孔雀藍絕不應再成為下一個“科技犧牲品”。

在市場經濟充分發達的今天，任何優秀的非遺都要以生存為前提，滿足這項條件，才能談進一步的發展與革新。孔雀藍的出現不僅為滎經砂器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更為砂器從業者提供了新的價值與期待，它應該成為滎經砂器的一張特色名片，支持該項非遺的健康發展，而不應成為少數人濫用科技手段謀取私利的行業犧牲品。因為，只有在理解與尊重非遺的前提下去傳承和保護非遺，我國的非遺事業才能更加穩健地前行。

參考文獻：

[1]馬高驤.閃光的黑砂器——談四川滎經砂器新貌[J].陶瓷研究，1988（03）：11-13.

作者簡介：

鄧翔宇（1998—），男，漢族，四川平昌人。四川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書法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美術學專業，研究方向：西南美術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