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九張清代戶部官票和大清寶鈔,是著名作家沈從文先生于20世紀50年代捐贈的,票面完整,保存較好。根據這些票鈔正面的印刷字體、墨書筆跡的異同及冠號、票號的順序等線索,可知清代戶部官票至少有兩種版式;為了加快發行速度,同一冠號下的票號應是分號段、多人同時編寫的。根據票鈔背書數量的變化、記錄內容的簡化以及頂部裝訂孔數量的變化,可知隨著年代的推后,票鈔價值日益下跌,民眾使用意愿日益下降。此外,背書的具體內容反映了票鈔流通情況及部分商業、經濟貿易信息。
關鍵詞:山東大學博物館;沈從文;戶部官票;大清寶鈔
我國從北宋就開始發行紙幣,其后金、元、明時期均發行紙鈔。清咸豐年間,因支付鴉片戰爭賠款、圍剿太平軍、治理黃河水患等,清政府面臨巨大的財政壓力,不得不從咸豐三年(1853)開始發行紙幣。其有兩種:一為戶部官票,又叫官票、銀票,以銀兩為單位,面值為一兩、三兩、五兩、十兩和五十兩共五種;另一種為大清寶鈔,又叫錢票、錢鈔,以制錢為單位,面值為五百文、一千文、一千五百文、二千文共四種,后來又增發五千文、十千文、五十千文、百千文四種。山東大學博物館藏有清代戶部官票及大清寶鈔共九張,均為沈從文捐贈。
一、山東大學博物館與沈從文的淵源
山東大學博物館成立于1995年,經多年建設,于2020年入選國家一級博物館。其藏品大多數為考古專業師生在歷年田野考古發掘實習時出土的文物,另有一部分為社會各界人士的捐贈品,其中就包括沈從文于20世紀50年代后期捐贈的一百余件各類文物。沈從文與山東大學的淵源,始于20世紀30年代。1931年8月,沈從文離開位于上海的中國公學,應青島大學(后改為山東大學)校長楊振聲之聘,赴青島大學國文系任教,主講小說史和散文寫作。新中國成立前后,沈從文先后在北京大學和中國歷史博物館工作,工作重心轉向歷史文物研究。在工作中,其與任教于山東大學歷史系的劉敦愿多有來往。劉敦愿后來成為山東大學1972年成立的考古專業的創建人,當時正在籌建文物標本室,沈從文就此與其頻繁通信、交流討論,并多次將自己收藏的文物捐贈給山東大學[1] 。在其捐贈品中,歷代錢幣為一部分,包括商代貝幣、戰國錢幣、大明寶鈔、清代戶部官票與大清寶鈔等。
二、清代官票、寶鈔簡介
沈從文捐贈的九張清代官票、寶鈔,票面均完整無缺,多數文字清晰,保存較好。
(一)官票
官票紙質較軟,共四張,一張為咸豐四年(1854)發行,票額三兩;其余三張均為咸豐五年(1855)發行,票額分別為一兩、三兩和五兩。
官票為豎式長方形,尺寸約為25×15厘米,尺寸波動范圍約為0.5厘米,說明其在裁切時并不嚴格。而內框尺寸較為一致,為21.8×12.2厘米。
票面整體為內文外框,框外大部分留白,僅左上角印有“每兩比庫平少陸分”字樣,左下角有木戳黑色小壓花。框內上方及左右兩邊為龍紋,下方為波浪紋。內部頂端印滿漢文“戶部官票”四字,下為“準二兩平足色銀×兩”,右為冠號和票號“×字 第×號”,左為“咸豐×年×月×日”以及“直隸”或“南河”等字樣。面額下端的小長方格內印制律令:“戶部奏行官票,凡愿將官票兌換銀錢者與銀一律,并準按部定章程搭交官項,偽造者依律治罪不貸。”
官票面額上蓋有滿漢文“戶部官票永遠通行”紅色方章,左側與號簿相連,騎縫處蓋滿漢文“戶部官票所關防”長方形朱印。右側與票根相連,蓋紅色章。
官票背面為流通過程中使用者的記錄。
(二)寶鈔
寶鈔紙質較硬,共有五張:咸豐四年(1854)一千五百文、咸豐五年(1855)五百文、咸豐八年(1858)二千文各一張,咸豐七年(1857)一千文兩張。
寶鈔亦為豎式長方形,尺寸不統一,長22.8—24.2、寬12.6—13.8厘米,差異較為明顯,但內框尺寸較為一致,為19.3×10.9厘米。
票面整體為內文外框,框外留白。框內上方頂端為“大清寶鈔”四字和云紋,其下左右兩邊分列“天下通行”“均平出入”四字。框內分左、中、右三部分,正中為面額,右為冠號和票號,左為發行年。下端有小字九列,內容為“此鈔即代制錢行用,并準按成交納地丁錢糧,一切稅課捐項京外各庫一概收解,每錢鈔貳千文抵換官票壹兩”。四周有花紋,上為雙龍戲珠,兩邊為云紋,下端為波浪紋。
寶鈔面額上鈐印方形紅色滿漢文“大清寶鈔之印”,其上疊蓋一長方形篆書墨印,包括“源遠流長”“臣心如水”“節以制度”等。票面右邊蓋圓形紅色騎縫章“寶鈔流通”,其下刷以墨絲并列。有兩張寶鈔左下部也蓋有紅色滿漢文騎縫章。
三、清代戶部官票的版式及票號編寫
(一)官票版式
觀察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清代官票,可知其版式至少有兩種。
官票文字有粗、細兩種。其中,仙字第8940號三兩票文字較粗,且左側年號的“咸”字頂端與框線的間隔僅有2毫米。而其他三張的字體明顯較細,年號“咸”字頂端與框線的間隔達6毫米。這說明當時的官票母版不止一套,且每套的版式略有差異,這與母版的制作倉促不無關系。
從相關歷史檔案中可以看到,在咸豐三年(1853)和咸豐四年(1854),戶部多次就官票、寶鈔銅版制造事宜向內務府致送咨文,如咸豐三年三月初二日,“刊刻印票銅版,由戶部將式樣咨行內務府,照式制造……查官票字跡花紋需用銅版鐫鑄,制造精工,方昭慎重……務極工細……”“本部現行寶鈔系用木板鐫刻,日夜趕造,板上花紋、字跡易致模糊,先后之間未能劃一,惟每日須用板十六塊一齊刷印。現在應造數目甚巨,需用又急,為此,片商貴府,可否鐫刻銅板十六塊,于三個月內全數制齊,送部應用”[2]。
可見票鈔印刷最初使用的是木版,但由于印制數量大,很容易導致花紋、字跡模糊,因此后來才改用銅版。銅版數量多達16塊,制作不易,而時間倉促,制作完成后不易修改,因此版式有所差異在所難免。
(二)票號編寫
清代戶部官票和大清寶鈔以《千字文》作為冠號及編號的體系,票號的具體數目由承辦司員以毛筆填寫。票號的具體編寫方式,可以通過冠號的異同、票號的筆跡異同等加以考察。
對比票鈔編號和日期的書寫筆跡,可見大多數筆跡不同,甚至同一天書寫的有時也有明顯差異,如前述咸豐五年(1855)官票,均是三月十二日書寫,但其版式并不相同,一版為粗筆、一版為細筆,且墨寫的筆跡不同。值得注意的是,票面的冠號分別為“彩”“仙”,在《千字文》前后相連(“畫彩仙靈”)。而兩個編號相差甚遠,說明官票在票號編寫時并不是將一個冠字編號完畢之后再編寫下一個冠字,而是同時有多個冠字、多人同時進行編寫的。
將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大清寶鈔彩字第3046號與河南博物院所藏大清寶鈔彩字第3151號[3]對比,兩者相差一百余號,但其票面筆跡完全一致,編號的個位、十位、百位、千位之間均有明顯的間隔,且壓腳墨記都是“臣心如水”,這說明二者為同一司員所寫。
但考察其他票鈔,可以發現同一個冠號下的票號未必都由同一個司員所寫。如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戶部官票咸豐四年(1854)八月初八飛字第35449號三兩票,其筆跡與河北省文物保護中心所藏咸豐四年(1854)八月十六日飛字第45708號三兩票[4]的筆跡差異十分明顯。再如,將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大清寶鈔兵字第19401與河北大學博物館所藏兵字第39071[5]對比,前者有司員的壓角墨記“節以制度”,而后者沒有,且兩者筆跡差異甚大,因此它們并非同一司員所寫。
據此可以推測,在同一冠字下,票號應該是分號段、多人同時編寫的。如第一號到一萬號為同一人,第一萬零一號到兩萬號為另一人,依次類推。如此可以大大加快票鈔的發行速度,這應該是為了滿足當時政府對票鈔“應造數目甚巨,需用又急”的現實需求而做出的安排。
四、清代票鈔的流通與使用
官票、寶鈔于咸豐三年(1853)開始發行,到咸豐十年(1860)停發,再到同治元年 (1862)停止流通,歷時不足10年。實際上,由于各級官吏營私舞弊,致使票鈔缺乏信用保證,發行后就一直推行不順利,其價值與政府所預設的原始價值相去甚遠。咸豐五年(1855),“票銀一兩寶鈔一千,均止易制錢四五百文”[6]。此后年復一年,鈔價漸跌,到咸豐末年已形同廢紙。不同年份票鈔背書的數量變化,正是其價值變化的一個側面反映。
再來看票鈔背面供流通過程中的使用者記錄,流通次數越多,記錄越多,則該票鈔的信用越好。觀察山東大學博物館收藏的票鈔可知,發行年代越晚,其背面記錄越少、內容越簡單。咸豐四年、咸豐五年的票鈔,每一張的背書少則五六處、多則十余處,甚至近二十處,背書一般均按照戶部相關規定記錄收鈔日期、店號,并加以印戳或圖記。而兩張咸豐七年(1857)一千文寶鈔,每張僅有三處背書,且其中一張三處均為紅色或墨色簽章,并未記錄日期,也缺少店鋪名稱等要素。咸豐八年(1858)二千文寶鈔,則僅有朱墨各一印戳,可見其流通次數很少,在社會上不受重視。考察其他館藏票鈔,也可見類似現象。如河南博物院所藏的咸豐四年、咸豐五年的官票、寶鈔,陜西歷史博物館所藏咸豐四年寶鈔等[7],其背書數量很多,且往往日期、店號、印章等要素俱全。而中國海關博物館所藏的咸豐六年一兩官票,背書僅有三處;咸豐八年一千文寶鈔,背面僅有再編號一處,沒有其他流通記錄[8]。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的咸豐七年一千文寶鈔[9],以及其他文獻所見若干票鈔,其背書情況均與此類似。可見,這種現象并非偶然。
此外,在票鈔頂端都可見若干裝訂小孔,少者僅有一個,多者十余個,最多的接近二十個,而背書越多的票鈔,其裝訂孔也越多,反之亦然。因此,裝訂孔的數量也大致反映了該票鈔流通次數的多少。
由此可知,隨著年代的推移,票鈔背書數量的減少和記錄內容的簡化,是票鈔價值日益下跌的反映。盡管清政府大力推行,但民眾的使用意愿卻日益下降,導致其最終停用。
五、背書所揭示的信息
背書的主要作用在于防偽,“均許背面記明年月、收自何人或加圖記花字,遇有偽鈔,不罪用鈔之人,唯追鈔所由來,逐層追溯,得造偽之人而至”[10],但其內容為研究當時的票鈔流通和使用提供了一定的信息。
如戶部官票靈字第26519號,背面有簽字13處,其中有工整的“秋俸”二字,應是某位官員(文官)所領取的當年秋季俸銀。由于該票發行于十月二十日,可能發行后很快就用于發放官員俸祿。其他簽字還有“十月廿四日收恒和中甫”“少祥順公”“祥麟”“四月十二日收永元專純祐和”“十月十四收詳順公”“四月十三收永興米局”“八月十一收趙大立” “十二月七日收寶和葛手”“十一月初六□□新號”等。其中,四月流通兩次,十月流通兩次,八月、十一月、十二月各流通一次,若這些均是在同一年,則可知其流通速度并不慢。此外,記錄中既有恒和、永興米局等店鋪名,也有“詳順公”“趙大立”等人名稱呼,這對于研究當時的商業、經濟貿易等提供了一定的信息。
六、結語
沈從文先生在新中國成立后主要從事文物研究工作,并以一己之力為多所高校博物館代購或征集文物,或捐贈其個人藏品。山東大學博物館所藏沈從文先生捐贈的九張大清寶鈔和戶部官票,票面完整,保存較好,為我們探究清代紙幣發行、流通以及使用情況提供了樣本,同時也為相關教學、展示提供了重要資料,值得珍視。而對這些藏品加以妥善保護、研究和展示,也是對先生的最好紀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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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郭琪.咸豐年間發行官票寶鈔述略[J].明清論叢,2018(01):317-325.
[10]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參事室金融史料組.中國近代貨幣史資料·第一輯[M].北京:中華書局,1964:321.
作者簡介:
史本恒(1975—),男,漢族,山東煙臺人。山東大學博物館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新石器時代考古、博物館。
沙曉紅(1980—),女,漢族,山西晉中人。山東大學博物館館員,研究方向:文物研究。
孫悅(1991—),女,漢族,山東濟南人。山東大學博物館館員,研究方向:文化遺產研究。
馬玲(1981—),女,漢族,山東濟南人。山東大學博物館館員,研究方向:藏品管理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