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雨是元代“隱逸”書家的典型代表,其書風以清遒激越、恣肆放縱為主要特征,這種書風的形成是受多方面因素綜合影響的結果。文章著重以張雨所處的時代背景以及道教和交游的影響作為切入點,探究其書風成因及對后世的影響,以期對今人創(chuàng)作有所啟發(fā),并為張雨書法研究尋求新的思路。
關鍵詞:張雨;書風成因;影響
進入元代,漢人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被蒙古族建立的蒙元政權所取代,由此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均發(fā)生了比較大的變化。面對蒙元政府采取的民族歧視政策,多數(shù)漢族士人尤其是南方漢族士人身陷痛苦的泥淖,社會地位一落千丈。于是,他們便帶著傷懷的情感將注意力轉向文學、書畫藝術等領域,傾向于人格的自我完善、個人精神世界的追求以及理想的構建,這無疑為元代書畫藝術的長足發(fā)展注入了大批新生力量,張雨便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一位書家。
目前學界對張雨的研究多聚焦于其生平考證與書法題跋兩個維度,并取得了諸多成果,而對其書風的形成及對后世的影響卻未給予足夠的關注。因此筆者認為,對張雨的研究仍存在著較大的拓展空間。文章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張雨所處的時代背景以及道教和交游的影響為切入點,探究其書風成因及對后世的影響,以期對今人創(chuàng)作有所啟發(fā),并以此推動該領域相關研究的逐步深入。
一、張雨其人其書
張雨(1283—1350),浙江錢塘(今杭州)人。字伯雨,初名張澤之,號貞居子,別號句曲外史,道號嗣真。他出身名門望族,性喜游歷,交友極廣,一生經歷了大半個元朝。據(jù)陶宗儀《書史會要》記載:“博聞多識,善談名理,作詩自成一家,字畫亦清逸。”[1]他秉性耿介,藐視世俗,20歲便出家入道。由于他文學造詣頗高,加上又是道士身份,以至于他在元代文人、道教間聲望極高,具有較為特殊的地位。張雨是趙孟頫書派的重要傳人,但他學趙而不被趙氏書風所囿,晚年又受楊維楨等“隱逸”書家的影響,最終形成清遒激越、恣肆放縱的書法風貌。張雨有文集傳世,如《玄品錄》《句曲外史集》等。書跡多見于張雨為元人名士所書題跋。
張雨是元代由儒入道的學者型書家,其習書經歷大致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期。他早期受元代書壇風尚的影響學習歐體,點畫精到,字勢緊結;中期師趙孟頫,汲取晉唐之法,接著他又上追李北海《李思訓碑》,并旁涉懷素、米元章筆法,字勢欹側,神俊清逸;晚期結識倪瓚、虞集、楊維楨等書畫名家,隱居杭州,交游唱和,書風為之一變,特別是受楊維楨影響極深,追求怪異。40歲前,他受趙孟頫影響極深,主張托古改制,回歸晉唐,這一點從張雨題跋趙孟頫《道經生神章卷》中可見一斑。題跋《道經生神章卷》為張雨小楷作品,內容是杭州道士何道堅委托張雨向趙孟頫求書的經過,共計10行,末款署名“上清弟子三洞講師吳郡張嗣真謹記”。此卷系張雨于延祐七年(1320)所作,所書堪稱小楷中的精品,筆法精妙,清勁秀麗,既有趙書遺意,又彰顯唐人風度。歐陽信本的緊結清遒、李北海的欹側神俊、米元章的跳蕩激越、趙子昂的平和雍容,都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中年以后,張雨的書風變化很大,且與早年大不相同,從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他的作品《褚摹蘭亭序》中可以看出其書法前后變化的情況。該作品后有張雨題跋,署名張澤之,作品題跋時間為大德甲辰(1304),時張雨年方二十二。44年后張雨再次為該作品題跋,雖某些筆法如挺直的捺筆等仍貫穿始終,但總體而言,筆法縱逸俊爽、激越跳蕩,極盡虛實變化之能事,在很大程度上脫離了元人書法的主流風貌,已完全形成自身清遒激越、恣肆放縱的書風。從這兩段文字來看,實難辨別竟出自一人之手(見圖)。
二、張雨書風成因分析
張雨書風的形成是多方面的,筆者認為以下幾個方面對其書風的形成影響最大。
(一)時代背景影響
元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大一統(tǒng)王朝,蒙古族人入主中原后,意識到自身文化觀念的落后。隨著蒙元在中原統(tǒng)治的穩(wěn)固和蒙漢文化沖突的進一步加劇,他們逐漸接納了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并最終確定了以文治國的方式。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和獲得民心,元朝統(tǒng)治者采取了一系列支持漢文化發(fā)展的措施,如訪賢納士和設立專門機構等。然而,相對寬松的文化政策并沒有改變漢族人低下的地位,特別是元政府民族壓迫政策的推行[2],使得漢族士人失去了晉升的途徑,無奈只好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尋求精神解脫上,將書畫藝術作為自己畢生致力的事業(yè),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元代書法的“百花齊放”。這一時期,趙孟頫以其雄厚的實力成為當時公認的書壇領袖,他提倡學習晉唐之法,元代書壇因此出現(xiàn)了一股復古潮流。元代中后期,復古主義書風雖仍在流行,但其力度已大大減弱。不少書家開始沖破復古的樊籠而追求個性者日益增多,其中就包括張雨。這些追求個性的書家在思想上不愿受約束,自我意識表現(xiàn)強烈,作書大多隨己意,這無疑給元代書壇注入了不少新鮮的活力。
(二)道教影響
道教是中國的本土宗教,在中華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對書法、文學等都曾產生過一定的影響,而元代盛行道教。張雨20歲時棄家入普福觀為道士,后登茅山受《大洞經》,隨后入杭州開元宮。張雨入道后,曾受到道教上層人物王壽衍、吳全節(jié)的提攜。王壽衍偕張雨入覲京師,因張雨道術與藝術兼通,便博得皇帝的青睞。一時間,在京城的一些士大夫如趙孟頫、范梈、楊載、馬祖常、揭傒斯等爭相攀附張雨。經吳全節(jié)介紹,張雨得以結識翰林集賢諸公。同時,趙孟頫還授之以李北海書法,于是張雨便名震京師。
眾所周知,不同的宗教都有自己特定的符號,道教信仰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便是道符,而道符是以書法為基礎的符篆。因此,符篆與書法密切相關。首先,道教用于書寫符篆和書法所用的工具相同。其次,在筆法、運氣和布局方面也與書法相似。道教的符篆樣式繁多,但以草書和復文為主,因此修煉符篆對道士書法的提升十分有益。此外,古代多數(shù)冊本都是通過抄寫的方式流傳下來的,而道教鼓勵通過抄寫經文來擴大影響力、積累功德,因此多數(shù)道士在不知不覺中提升了書法能力。同時,一些道士重視提升文化修養(yǎng),將書法藝術作為修身養(yǎng)性的手段。雖宗教信仰本身與藝術沒有直接關系,但其思想會間接地影響個人藝術風格。道家提倡“清凈、自然無為”的觀念,而張雨一生淡泊寧靜,精研道家經典,因而其書作中時常流露出“清韻”“清雅”的獨特書風,他的審美理念也體現(xiàn)了這一思想,可見道家思想已融入其作品中。談及張雨書法,袁華云評價:“貞居先生清詩妙墨,飄飄然自有一種仙氣。”[3]陶宗儀還在《書史會要》中提到張雨“字畫清逸”等,“清逸”突出了張雨書法的本質特征,這恰好與道家的思想觀念相吻合。
(三)交游影響
張雨性喜交游,他自出家起便開始游歷江南名山大川,并與各地不同名士交游。從張雨與元人的眾多文集中可以看出,他幾乎與整個元代最為著名的文人都有過交往,如趙孟頫、倪瓚、俞和、楊維楨、黃公望等。有關張雨的交游情況,多見于元人文集與明人撰寫的墓志銘中。據(jù)統(tǒng)計,其交游對象多達298位,這在元代可謂絕無僅有。張雨的出身背景決定了他的交往狀況,張雨出身南宋的名門望族,其六世祖張九成與祖父張逢源都是南宋顯赫一時的學者。張逢源與當時名流交往頻繁、互相唱和,張雨因此幼時即與這些名流有所接觸。在長期的交往中,張雨提升了個人的綜合修養(yǎng),如他曾向當時著名士人仇遠、任士林學詩文,從趙孟頫學習書法等,加上張雨之父張肖孫學問淵博、藏書甚富,為張雨的見聞廣博提供了便利條件。此外,張雨本人也有收藏,如他曾購得智永的《月儀獻歲帖》、藏有唐拓《圣教序》等,這都為其詩書名世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雅集為文人提供了個人交往與書畫交流的平臺,文人之間通過書藝切磋與酬唱往來,有助于彼此思想觀念、價值取向、審美情趣的認同。同時,在文人被邊緣化的元代,雅集既是漢族文人的一種生活方式,也可以為其自身的存在感找到某些理由。如“玉山雅集”在元代眾多雅集中最具影響力,其呈現(xiàn)開放性、多元性與包容性的特點,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們共同參與到雅集中,成為一時風尚。“玉山雅集”的參與者不少都是當時頗具聲望的文壇巨子,尤其在元中后期,張雨成為浙西文壇以道隱而聲名顯赫的文人書家。張雨以道士身份多次參加“玉山雅集”,不少隱士書家爭相與之交好,其中著名者如隱士書家倪瓚、楊維楨等。楊維楨是影響張雨晚年書風的關鍵人物,張雨在元順帝至正二年(1342)與楊維楨結識,楊維楨影響了張雨晚年的人生觀念與藝術風格。楊維楨從小就刻苦努力,寄希望于仕途,但現(xiàn)實仕途的不順利最終使其思想發(fā)生巨大變化。楊維楨的書法充滿放浪的個性和抒情的意味,他不僅將漢隸古拙的特點融入個人作品中,還像趙孟頫一樣學習“二王”書法,并加上歐體方筆的特征,結合他自己的藝術個性,最終形成狂怪不經、冷峭樸拙的獨特風格,這與楊維楨本人的志趣性格、個人成長經歷及其境遇密切相關。張雨與楊維楨一見如故,很快便接受了楊維楨的藝術觀念,其書風由此出現(xiàn)了明顯的變化,他在保留早期“清雅”特點的同時,更加注重表現(xiàn)真性情,開始朝著恣肆放縱的方向發(fā)展。
三、張雨書法對后世的影響
張雨書法在元代就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倪瓚曾評價張雨“詩文字畫,皆為當朝道品第一”[4],此話未免有些夸張,但張雨藝術的獨到之處還是應該肯定的。張雨書法對后世的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書法實踐與藝術思想上。
第一,在整個元代書壇籠罩著以趙孟頫為首的“魏晉古風”的書法風氣中,張雨卻能以清遒激越、恣肆放縱的書風獨樹一幟,寫自己之所想,這是對元代書壇單一書風的打破,也是對書法表現(xiàn)力的進一步豐富與拓展。
第二,張雨是立軸書法創(chuàng)作的開拓者。據(jù)《中國書法全集》統(tǒng)計,在元代80位書家近300件書作中,立軸作品有7件,張雨就占4件。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絕頂新秋詩軸》為張雨晚年所書,是其立軸書的嘗試之作。眾所周知,立軸的盛行期出現(xiàn)于明代,而張雨的立軸書為中國書法史上出現(xiàn)較早者,它對明代書法樣式的發(fā)展起到了先導作用。
第三,張雨以恣肆放縱、奇異多變的書風標新立異,對元末及明代書風的發(fā)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其放縱的筆法與精整的結構,實則啟迪了明人的書風。從明代一些書家的小楷作品來看,他們的用筆和線條變化都與張雨有相似之處,尤其是明代書家姚綬、金琮等人受到的影響極大。
第四,張雨的藝術思想給明清書學者的書法創(chuàng)作以很大啟發(fā)。張雨在跋鄧文原《臨章草急就章》中評價鄧文原后期因忙于政務而疏于書學,導致其未能將自身的風格拓展得更加鮮明,書法成就未能達到理想的高度。張雨認為,生于世俗中卻不被世俗所困,自然可以達到“清”的境界,這既是對鄧文原晚年書法未能取得較高成就的分析總結,也體現(xiàn)了張雨本人的藝術思想。在如何繼承創(chuàng)新問題上,張雨強調“不求形似,但求個性”,即在深入學習前人的基礎上,透過現(xiàn)象領悟書法的本質與精髓,最終形成獨特的個人風貌。其中所蘊含的卓越識見,足以值得當代人思考與借鑒。
總之,張雨書法能突破趙孟頫書風的籠罩逆流而上,于趙書之外獨樹一幟,不僅為元代書風注入了清新的氣息,也像一盞明燈照亮了元代之后的書壇,成為中國書法發(fā)展史上的一座奇峰。
參考文獻:
[1][明]陶宗儀,[明]朱謀垔.書史會要·續(xù)書史會要[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224.
[2]錢穆.國史大綱[M].北京:中華書局,1996:638.
[3]王鏞.中國書法簡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221.
[4]倪瓚.清閟閣遺稿[A]//北京圖書館古籍出版編輯組.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2003:692.
作者簡介:
李麗君(1999—),女,漢族,河南新鄉(xiāng)人。河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美術學專業(yè),研究方向:書法篆刻藝術實踐與創(chuàng)作。
王新利(1972—),男,漢族,河南開封人。新鄉(xiāng)學院商學院教授,歷史學博士,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政治史、文化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