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葬出土遺物淺析商周時期仿銅陶禮器

摘要：仿銅陶禮器早在殷墟文化第四期就已出現，但數量寥寥，及至春秋中期，出土仿銅陶禮器的墓葬逐漸增多。仿銅陶禮器，顧名思義就是仿照同時期青銅器形制來制造的一種隨葬陶禮器，是陶禮器中的一個特殊種類，其主要特征是在形制上仿照同時期的青銅器。仿銅陶禮器作為一種特殊的產物，是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重要標志。仿銅陶禮器作為青銅器的低成本替代品，其形成原因、器物組合與變化演進都對我們研究先秦社會與喪葬制度有著不可或缺的意義。文章從墓葬中出土的仿銅陶禮器出發，對其出現的原因、考古發現、器物組合進行簡要闡述。

關鍵詞：仿銅陶禮器；喪葬觀念；商周墓葬

一、仿銅陶禮器研究現狀綜述

（一）仿銅陶禮器的概念界定

仿銅陶禮器是指仿制青銅器形制、紋飾，與青銅器性質相同用于禮儀方面的陶器，按照使用性質以及器型可以分為陶質酒器、食器等。仿銅陶禮器在器物組合與使用方法上也與青銅器相近。鄒衡最早注意到仿銅陶禮器，發現殷墟墓葬中出土的陶器有兩大系統：一類是實用陶器，另一類為仿銅陶禮器[1]。對于仿銅陶禮器與傳統實用陶器之間的界限，這些年來有了較為明確的劃分。康石磊先生認為，仿銅陶禮器應在形制、紋飾、組合等方面與同時期或前期所流行的銅禮器相同或相似、質地為陶，其時代應當不晚于被模仿的銅禮器，同時具備禮器的性質[2]。張恒提出在器物組合方面，若個別器類與銅禮器存在一定的形制差異，考慮組合完整性，仍可將其歸為仿銅陶禮器[3]。吳偉華[4]、畢經緯[5]等先生從器物形態方面入手，認為仿銅陶禮器應為與青銅禮器形制相似且年代不早于銅禮器的對應陶器。

（二）仿銅陶禮器出現的原因

仿銅陶禮器早在殷墟文化第四期就已出現了。對于仿銅陶禮器出現的原因，學界目前有較多說法，主要有三種觀點：

首先，人們認為仿銅陶禮器是一種階層的象征。貴族階層的沒落導致沒有能力去鑄造青銅禮器進行隨葬，但又需要遵循禮制，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成本與制作難度都相對較低的仿銅陶禮器。且銅礦的開采以及青銅器的澆鑄在古代中國并非易事，夏商周三代統治范圍內有許多銅礦和錫礦的來源，但像這樣技術復雜的銅器的大規模制造，一定需要許多專業人士的多步驟作業，而他們又得在國家的組織與監督之下。從青銅器的數目和大小來看，礦石的數量供不應求，而小型礦一定是常常采盡，因而新的來源要不斷開發。在中國，青銅生產的開始代表國家意志的集中和社會秩序的存在。同時，由于青銅生產是要依靠社會秩序的，青銅產品便成為這種秩序的象征，并且進一步地成為它的維持力量。持這一觀點的學者有鄭振香、陳志達等先生[6]，他們認為早在殷墟中出現的仿銅陶禮器是由于貴族沒落，財富與地位都無法支撐鑄造青銅禮器，但墓葬中的仿銅陶禮器用來象征生前的階層。杜金鵬認為仿銅陶禮器是代表銅禮器的象征性明器，使墓主人享受上生前無法享受到的禮制待遇[7]。

其次，仿銅陶禮器出現的主要原因是為了保護青銅器免受氧化和腐蝕的影響，以延長它們的保存時間。這些青銅禮器在古代中國社會中具有重要的宗教、祭祀和禮儀意義，因此需要長時間保存以供后代使用。青銅器主要由銅錫合金制成，然而，銅長時間暴露于空氣中會氧化并變色，而且在地下埋藏時也容易腐蝕。為了應對這些問題，古代工匠采用了一種特殊的涂層技術，將防腐劑或其他保護性物質施加在青銅器的表面，形成了仿銅陶層。仿銅陶層不僅可以減緩氧化和腐蝕的速度，還可以保護青銅器的外觀和質地，使它們能夠更長時間地保存下來，用于宗教儀式和祭祀活動。仿銅陶禮器的出現與資源和工藝的缺少、觀念的轉變都有關系。孟憲武認為相對于銅料來說，陶器的原料更容易獲得。張光直在《中國青銅時代》中描述：“放眼整個青銅時代，制造生產工具的主要原料仍不是金屬，石、木、角、骨等原料始終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而唐際根也認為殷墟晚期出現仿銅陶禮器與“武王滅商”“殷封亡國”等有著密切的關系，由于資源缺失、工匠流散，上層貴族只得使用仿銅陶禮器來進行替代。

最后，仿銅陶禮器與古代中國的宗教信仰密切相關，基于青銅器作為祭器的特征，可將青銅當作貴族權威與節約規則的象征。在最高層，若干青銅容器用來象征一個王朝對國家的統治。時代的向前推進，仿銅陶禮器在宗教儀式和祭祀活動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仿銅陶禮器通常用于祭祀儀式，包括祭祀神靈、祖先和神明。這些禮器被用來裝盛祭品，如食物和酒，以示對神靈和祖先的尊敬。這反映了古代中國人的祭祀信仰，認為通過祭祀可以維護神靈和祖先的庇佑，保障社會的和諧與安定。仿銅陶禮器也在宮廷和宗教儀式中使用，宮廷禮儀是統治者展示其統治權威和合法性的重要方式，而仿銅陶禮器的使用在這些儀式中突顯了其宗教和神秘性質。仿銅陶禮器上的紋飾和圖案往往反映了當時的宗教信仰，這些圖案可能包括神祇、神獸、神秘符號和宗教標志，這些元素對古代宗教儀式的意義具有重要影響。部分研究人員認為由于先民信仰的缺失，對鬼神觀念的動搖，因此開始使用成本較低的仿銅陶禮器進行敷衍，持此觀點的學者主要有劉一曼[8]、楊錫璋與楊寶成[9]、郜向平[10]等。由于先民們對鬼神產生懷疑和不敬的心理，所以有些開始反對青銅禮器隨葬的習俗。

二、仿銅陶禮器的考古發現

仿銅陶禮器在目前考古發現的商至西周墓葬中出現較少，只有一些零星的發現，及至春秋中期至戰國時期才逐漸增多。

（一）殷墟文化中發現的仿銅陶禮器墓葬

殷墟發現的仿銅陶禮器多出自墓葬中，年代均為殷墟四期。較為典型的墓葬列舉如下：

八里莊東M13中出土了陶簋、陶盤、陶壺和銅爵。器型均帶有殷墟四期的特點。M14中出土了陶觚、陶簋、陶盤、陶鬲等，其中的陶觚器型上被認為是殷墟四期陶器明器化趨勢的典型代表。大司空村M53中出土了陶鼎、簋、斝、尊等器物。小屯西地GM233出土了陶鼎、簋、爵、尊、罍等器物[11]。

（二）西周出土仿銅陶禮器的墓葬

豐鎬地區發現的仿銅陶禮器墓葬較多。客省莊遺址發現的西周墓群中，西周中期墓葬M222出土了仿銅陶禮器鼎、簋、壺、盤等數件；馬王鎮遺址中發現西周晚期墓葬M33，出土了陶甗、尊、爵、盤等器物；此外還有花園村遺址、普渡遺址等都有較為零星的發現。

周原地區發現的仿銅陶禮器墓葬主要有：齊家村遺址M19，發現有陶簋、尊、觚、盉、盤等器物；黃堆村遺址M1，發現了陶盉、盤等；李家村遺址M2、M17，發現了陶鼎、簋、爵等器物；此外還有扶風劉家遺址、扶風齊家遺址、扶風北呂遺址等均有仿銅陶禮器墓葬的發現。

除此之外，在西周地方封國等地也有仿銅陶禮器墓葬的發現。如河南鹿邑太清宮遺址、山東滕州前掌大墓地、北京琉璃河燕國墓地、湖北隨州葉家山墓地等均有發現，但數量相對西周豐鎬、周原等地較少。

（三）東周時期出土仿銅陶禮器的墓葬

春秋中期，仿銅陶禮器作為隨葬品在墓葬中出現的數量逐漸增多，戰國時開始廣泛流行。在地方國的墓葬中，其分布范圍往往隨著國家勢力范圍的擴張而變化。以東周齊國墓葬為例，發現有隨葬仿銅陶禮器的墓葬就有近300座，其中齊國都城臨淄地區發現最多，有100多座；周邊地區如章丘、威海、沂水等地均有發現[12]。東周燕國墓葬中，仿銅陶禮器墓葬也有著隨著燕文化勢力范圍的擴張而逐漸向外發展的趨勢[13]。位于山東省的孟城墓地是一個重要的春秋時期遺址，出土了大量的青銅器和仿銅陶禮器。這些墓葬中的禮器往往用于祭祀活動，反映了當地居民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傳統。吳國是春秋時期的一個重要國家，位于今江蘇和浙江地區。吳墓中出土了許多仿銅陶禮器，這些禮器反映了吳國的宗教儀式和文化特點，它們包括各種形狀的鼎、壺、爵等青銅器。楚國是另一個春秋戰國時期的重要國家，位于今湖南和湖北地區。楚國墓葬中也發現了大量的仿銅陶禮器，這些文物通常具有楚文化特色，如楚紋飾和圖案。

由于東周時期出土有仿銅陶禮器的墓葬較多，在此不再贅述。

三、仿銅陶禮器的器物組合

商周時期祭祀或隨葬時，往往會使用成套的禮器，不同身份與階層使用的陶器組合也有不同的規定。仿銅陶禮器作為青銅禮器的替代品，也遵循這一習俗，往往成套出現。而仿銅陶禮器在墓葬中的器物組合往往有兩種情況，一種為成套的仿銅陶禮器；一種為與青銅器組合共存，呈互補關系出現的仿銅陶禮器。

（一）成套的仿銅陶禮器組合

成套的仿銅陶禮器器物組合同樣隨著墓葬的形制、規模而變化，這類墓葬在小型墓葬中出現較多，器物制作相對粗糙。在這類仿銅陶禮器墓葬中，出現的仿銅陶禮器主要為鼎、簋、觚、爵、尊、卣、罍、甗、斝等。其中，鼎、簋、觚、爵為常見的組合形式，而斝、卣、尊等器物往往隨著鼎、簋、觚、爵出現，且組合形式多樣。而在同時期的青銅器隨葬墓中，也會發現仿銅陶禮器的器物組合與青銅器組合是相符的，可見鼎、簋、觚、爵這一組合可能為最流行或是隨葬的標準配置，且仿銅陶禮器的器物組合是依照青銅器的器物組合形式而出現的。此外，仿銅陶禮器可以用作裝飾品和首飾的一部分，例如戴在項鏈、耳環或服飾上。仿銅陶禮器上的紋飾常常包括各種動物和植物的圖案。這些圖案可能象征著生命、自然和豐收，具有宗教意義。這些裝飾品通常具有特殊的紋飾和圖案，反映宗教或宮廷儀式的重要性。這些裝飾品不僅增添了仿銅陶禮器的美感，還幫助解釋禮器的用途和象征意義。它們提供了關于古代中國社會、文化和宗教信仰的重要信息，同時也反映了當時工匠的技藝和創造力。

（二）與青銅器組合共存的仿銅陶禮器組合

在早期的仿銅陶禮器墓葬中，往往會出現仿銅陶禮器與青銅器共存為器物組合的情況，這類墓葬在中小型墓葬中均有發現。這類墓葬中出現的仿銅陶禮器往往與青銅器呈互補關系，一件或多件仿銅陶禮器與多件青銅禮器共同組成一套完整的器物組合。在一些宗教儀式中，仿銅陶禮器可能與青銅樂器一起使用，如編鐘、磬等。這種組合用于音樂表演和宗教崇拜，以增強儀式的莊嚴和神秘感。可見在性質上，仿銅陶禮器雖然與青銅器制作材料不同，但其本身所具有的象征意義與社會文化認同是與同時期青銅禮器相同的，兩者之間相互補充，共同完成隨葬或祭祀過程的禮儀。

四、結語

仿銅陶禮器從出現到逐漸代替青銅器實行禮與俗的功能，體現出先秦時期人們禮俗觀念的變化與社會生產的狀況。仿銅陶禮器是古代中國文明的寶貴遺產之一，這些禮器在制作過程中采用特殊的防腐技術，以保護其免受氧化和腐蝕的影響，從而延長了它們的保存時間。這不僅使這些禮器成為宗教、祭祀和禮儀活動的重要元素，還為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提供了有關古代中國社會、文化及技術的珍貴見解。通過仿銅陶禮器的研究，我們能夠更深入地了解古代中國的工藝水平、宗教實踐和社會結構，這些文物成為古代文明的窗口，幫助我們重構過去的歷史和文化。隨著考古資料的逐漸完善，其發展演變過程中所反映的社會現象也值得我們去不斷深入研究的。

參考文獻：

[1]鄒衡.試論殷墟文化分期[J].北京大學學報（人文科學），1964（04）：39-60+64-68.

[2]康石磊.殷墟仿銅陶禮器研究[D].陜西師范大學，2013.

[3]張恒.西周仿銅陶禮器墓研究[D].山西大學，2017.

[4]吳偉華.東周時期海岱地區青銅器研究[D].南開大學，2012.

[5]畢經緯.問道于器：海岱地區商周青銅器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6] 鄭振香，陳志達.殷墟青銅器的分期與年代[A]//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青銅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7]杜金鵬.陶爵——中國古代酒器研究之一[J].考古，1990（06）：519-530+564.

[8]劉一曼.安陽殷墓青銅禮器組合的幾個問題[J].考古學報，1995（04）：395-412.

[9]楊錫璋，楊寶成.殷代青銅禮器的分期與組合[A]//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青銅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10]郜向平.商墓中的毀器習俗與明器化現象[J].考古與文物，2010（01）：42-49.

[11]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4：39.

[12]劉瑩雪.東周齊墓隨葬仿銅陶禮器研究[D].吉林大學，2022.

[13]羅沅寧.戰國燕墓隨葬仿銅陶禮器研究[D].吉林大學，2021.

作者簡介：

何力（1998—），男，土家族，重慶彭水人。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考古文博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考古學專業，研究方向：民族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