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壽衣模特，向刻板印象說“不”

95后姑娘任賽男，七年前不顧家人的反對和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在一家殯葬服務公司做壽衣模特，平時會身著公司設計、制作的壽衣參與到直播中。盡管網絡上有種種非議，但七年后，任賽男依然活躍在這個行業里，并不斷更新對這一職業的認知。

穿上壽衣去直播

2017年6月，學電子商務專業的任賽男面臨畢業，她本想找一份和專業相關的工作，但投出去的簡歷大多收不到回應，即使接到面試通知，也因缺少工作經驗被刷下來。

就在任賽男十分沮喪時，一家殯葬服務公司打來電話，對方不要求任何工作經驗，第二天就能上班。掛了電話，她心里卻拿不定主意，死亡是人們非常忌諱的話題，她一個年紀輕輕、平時又很愛美的姑娘從事這個行業，身邊的人會怎么看？內心糾結的她剛開始不敢告訴家里，就征求男朋友的意見。男朋友批評了她一頓：“這都什么時代了，你怎么還有這種思想？這個行業跟其他行業不都一樣嗎？你應該去。”

于是，任賽男決定試試。公司先讓她負責電商客服、電商運營等工作，后來和產品部的同事一起投入到研發工作中，他們尋找各種面料，壽衣一件件做出來了。參與設計的各個崗位的小伙伴們都會試穿一下新產品，也會客串模特拍一些宣傳照片或視頻。在他們看來，這些凝聚著心血的壽衣，是逝者在人生最后一個重要場合換上的禮服，和普通的衣服并沒有太大區別。

在這樣的工作氛圍中，任賽男的心漸漸松弛下來，她甚至想：“當我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我也想穿得漂漂亮亮地離開，有尊嚴地和這個世界告別，不留遺憾。”

2020年，電商直播帶貨愈發火爆，任賽男發現，只靠線上文字溝通，已經很難滿足客戶五花八門的需求，且很少有客戶愿意去實體店溝通。于是，她主動向老板提出直播的建議。第一次直播開播時，任賽男并沒有把壽衣穿在身上，而是利用假人模特進行展示。直播在繼續，需要展示的壽衣款式越來越多，同時很多客戶覺得看壽衣有些害怕，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么辦，最后干脆自己穿上壽衣出鏡。

在鏡頭里，客戶能夠更直觀地看到壽衣面料、刺繡、盤扣等細節。任賽男不再恐懼，反而安慰害怕看壽衣的客戶：“其實壽衣就是正常面料做出來的衣服，我一個小姑娘都敢穿在身上，沒有那么可怕。”

就這樣，任賽男成了“壽衣模特”。小小的直播間里，看直播的人數從幾十增加到幾百，網友們看著這個努力展示壽衣的女孩，也只是提出“可以轉一下看看后面嗎”“可以換下一套嗎”的簡單要求，沒有嘲諷，更沒有傷人的冷語。

向刻板印象說“不”

后來，一家媒體報道了任賽男的故事，“壽衣模特”很快登上了微博熱搜。這下，不僅是家人知道了任賽男的職業，網上的各種評論也是沸沸揚揚。母親一度反對她干這一行，說：“小姑娘做這個多不好呀。”為了減輕母親的擔憂，任賽男拿出壽衣，向母親展示壽衣的款式，解釋其設計思路以及跟客戶溝通的情況。聊著聊著，母親甚至幫她出謀劃策。一來二去，母親也就接受了她的工作。

網上有些人支持任賽男，說她是“天使”，也有很多人罵她，說她看起來“陰氣重”，還有人說她肯定找不到對象等。突然受到那么多人關注，任賽男非常焦慮且不知所措，不敢看網友們的評論。

任賽男結婚后，直播時依然要把壽衣穿在身上，親戚朋友怎么看？當時家人承受的壓力很大，為了盡快從輿論中抽身，更為了保護家人，不讓他們的生活受到影響，她停播了。但她并沒離開公司，而是繼續做運營和產品設計。她從來沒想過把流量變現，老板也從不曾因她的爆火“消費”她，這是她愿意留在公司的一個重要原因。

停播后，仍有許多人給她留言，訴說自己畢業后求職的迷茫，或是想從事特殊行業但不被理解的煩惱。寶雞的一位女孩也想從事殯葬業，父母不支持，她給任賽男留言說，看了任賽男的報道后，她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把視頻拿給媽媽看了。后來，在家人的理解、支持下，她也加入了這一行。

在被惡評擾亂生活的日子里，任賽男依然感受到了自己的職業帶來的神圣感和意義。她經常接到客戶抽泣的電話，不僅要盡力安撫這些痛失親友而悲傷的客戶，還要幫他們解決部分殯葬難題。

有一位女孩提前為自己的母親訂購了一件壽衣，她不想在母親還沒離世的時候就把壽衣帶回家，于是和任賽男約好在其母親病逝時通過線上配送的方式送往醫院。不久后的一天半夜，還在睡夢中的任賽男就被女孩的一通電話驚醒。電話那頭，女孩帶著哭腔告訴任賽男，自己的母親情況不太樂觀，希望任賽男幫忙把壽衣送過去。

任賽男看了看窗外漆黑的街道，本想用同城快遞寄送，或者拜托公司的其他男同事送過去，但電話那頭女孩的抽泣聲牽動著她的心。她最終說服了自己，親自帶著壽衣趕往醫院。

三更半夜，住院大樓一片寂靜，任賽男很快發現了病房里獨自守候在母親身旁的女孩。女孩已經哭成了淚人，顯得手足無措。

任賽男把壽衣送到女孩手里后，不忍心直接離開，先是安慰了女孩幾句，然后開始教女孩怎么幫母親把壽衣正確地穿好。

那晚，任賽男一直陪伴著女孩，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才起身離開。后來，女孩給了網店一條長文好評。除了點贊店里的壽衣好看、服務到位之外，還特別表達了對任賽男的感激。

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感謝，但卻狠狠地“擊中”了任賽男的內心，她徹底接受了這份被很多人敬而遠之的工作。在家人、同事、朋友的開導下，任賽男覺得不應該太在乎別人的看法，踏踏實實把自己工作做好、生活過好才是最重要的，同時自己也有責任去引導更多人正常看待殯葬業。于是，停播兩年后，她逐漸恢復了“壽衣模特”的直播頻率。

年輕人對這個職業的寬容度更高了

任賽男開始學設計了，有時，她會把新設計的壽衣款式穿上，拍個照片發到網上，留言區的評論充滿善意，有人說“挺好看的”，也有人說“顛覆了傳統認知里壽衣的樣子”。

如今，面對客戶的多元需求，公司推出的壽衣風格樣式在傳統唐裝、中山裝、現代裝的基礎上，新添了新中式、漢服款、旗袍等小眾款式。和普通服裝設計一樣，壽衣也講究色彩、材質、風格搭配。任賽男帶團隊去各地參加服裝展、面料展等專業展會，去聽電影《入殮師》的技術指導及原型人物木村真二講述人文關懷，去殯葬展會體驗行業里應用的新科技，去博物館里學習傳統花紋樣式用于設計中……

她還經常接到海外訂單。由于成套壽衣及包裝體積大、分量重，發貨到國外，運費有時高達4000元，比壽衣還貴。任賽男很自豪：“雖然我學歷不高，也沒出過國，但我設計的壽衣能賣到美國、英國，蘊含東方美學的產品能走向世界，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近年來，任賽男發現，年輕人對這個職業的寬容度更高了。七年前，公司招人難，不少應聘者快入職時反悔了。任賽男入行時，公司年輕同事少，學歷以中專、大專為主。現在，不少00后進入公司，90后、00后員工占比54%，有本科生、碩士，還有“海歸”進入這一傳統行業。任賽男帶新同事參觀庫房時，多次驚訝年輕同事第一次接觸壽衣的平靜反應。“你不害怕嗎？”任賽男問。“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普通的東西嗎？”他們回答。

以前，人們通常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在殯葬行業工作的人，但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直面死亡這個命題，生命教育才會更加完整。很多網友表示：“這是充滿人文關懷的工作，每份工作都值得尊重。”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