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花 李旭東
摘要:“新質生產力”是馬克思經典生產力概念的內涵創新與時代發展,是一個包含豐富倫理結構、明確倫理指向和鮮明倫理特征的“倫理實體”。首先,新質生產力的內在倫理結構表征為四個維度:科技倫理、勞動倫理、生態倫理以及國際倫理。其次,新質生產力具有明確的倫理實踐指向,它要求在新發展階段上遵循技術正義,區分技術的進步性與負面性;堅持勞動正義,著眼勞動的解放性與流放性;遵循生態正義,協調自然的和諧性與索取性;捍衛國際正義,兼顧世界的發展性與和平性。最后,新質生產力具有鮮明的倫理特征,它具備內在“善”與工具“善”高度契合的倫理內核、以人民為中心的勞動解放倫理立場、自強內斂與和平外修辯證統一的倫理氣質。
關鍵詞:新質生產力;倫理向度;正義,新質戰斗力
引言
2023年9月,習近平在黑龍江考察期間提出“新質生產力”這一概念;2024年1月31日,在就扎實推進高質量發展進行第十一次集體學習(以下簡稱“集體學習”)中,他又針對新質生產力的概念、背景、基本內涵、核心標志、特點和本質等作出了更加系統明確的闡述。“生產力”是歷史唯物主義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要概念,“新質生產力”是21世紀馬克思主義的新范疇,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是新時代推動中國式現代化、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必須擔負的新使命。
根據抽象程度的差異,馬克思在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的兩重意義上使用“生產力”概念,如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主要在闡釋歷史唯物主義的語境下使用“全部生產力”和“生產力的總和”等提法;而在《資本論》中則以“社會的勞動生產力”“勞動過程的生產力”等提法說明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和經濟規律。無論是哲學視域還是政治經濟學視域,生產力都作為描述性概念被使用,區別只在于抽象描述還是具象描述,而其規范性意蘊常常被忽視。馬克思生產力概念的倫理向度是不可或缺的“第三重視域”。伴隨著近代啟蒙運動以來倫理問題由“個人德性”向“社會德性”的轉向,“正義”成為倫理學的基礎范疇。從倫理向度對新質生產力進行解構,是保障新質生產力始終服務于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需要、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學術必要。
一、新質生產力的倫理結構表征
對于倫理內涵與倫理結構的挖掘與闡述是對新質生產力進行倫理向度解構的理論前提。生產力本身是一個中性概念,而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質生產力是“符合新發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由于新發展理念具有“共享”的理念外延和鮮明的社會主義屬性,因此新質生產力邏輯地承接了社會主義制度屬性和倫理意蘊,是一個新興的“倫理實體”,新質生產力這一倫理實體包含科技倫理、勞動倫理、生態倫理和國際倫理四重向度,形成一個系統完整的倫理結構。
(一)科技倫理之維:“死的生產力”對“活的生產力”禁錮的紓解
習近平指出:新質生產力“特點是創新”“科技創新能夠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1]科技創新是新質生產力的題中之義。科技創新對于生產力的推動機制是一個滲透式過程,它需要同機器體系這一實體性要素以及活勞動結合,從而產生出“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的現代化生產力。馬克思認為在這一過程中“機器即死的生產力”,按照邏輯來講,在技術生產力系統中,科學技術以及活勞動充當著“活的生產力”的角色。舊質生產力中“死的生產力”往往形成對“活的生產力”的禁錮,只有在偶然性的歷史契機中,“活物”推著“死物”前進;而“死物”拽著“活物”打轉是經常性的吊詭情形。
“死的生產力”對“活的生產力”的禁錮表現在理論和現實兩個層面。就理論層面而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完成“機器集置”后開啟“各種形式的勞動規訓”[2],不僅加劇了勞動時間侵占并提升了勞動強度,造成勞動階級主體性喪失和勞動異化,還締造了現役勞動軍與產業后備軍,這是科學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反倫理性的集中體現。從現實層面來看,“死的生產力”對我國科技創新的禁錮肇始于建國初期——蘇聯將156種成套重工業生產線移到新中國境內進行援助并配備技術專家指導。中蘇交惡后,蘇聯撤走全部專家與資金,留下“半陌生”機器體系給新中國科技起步戴上沉重“鐐銬”。同樣,在新發展階段上也存在類似情況,如改革開放之初形成的對歐美國家技術“拿來主義”的路徑依賴至今尚未完全走出、產業升級面臨舊質生產設備的成本淹沒考量,等等。“死的生產力”是“活的生產力”對象化的物質體現與客觀標志,而死物禁錮活物,本質上是一種“技術異化”,在倫理上背離了技術應用解放人類勞動,實現人類幸福的初衷。。
新質生產力是將科技創新成果應用到具體產業和產業鏈上,改造提升傳統產業,培育壯大新興產業,布局建設未來產業,完善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生產力,它將顛覆“舊質生產力”對于活勞動、技術同機器體系的異化關系。一方面,新質生產力要求“暢通教育、科技、人才的良性循環”[1],將更好發揮科學技術對現代化生產的核心作用;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在技術倫理復歸加持下,能夠真正解放重復性勞動,為自由勞動創造現實條件。
(二)勞動倫理之維:解放勞動者“主體的生產力”的物質基礎
勞動者本身就是生產力的構成要素,并是“勞動力”的“人格化”載體,培育新質生產力的根本途徑是培養“新質勞動者”,新質勞動者潛藏的“主體的生產力”是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特殊的生產條件(例如畜牧業、農業)發展起特殊的生產方式和特殊的生產力,既包括表現為個人特性的主體的生產力,也包括客體的生產力。”[3]146也就是說,同質化的社會性生產力、“千品一面”的傳統生產力以及機器統治下體現資本意志的生產力都不是“主體的生產力”,主體的生產力體現勞動者個人的創造性與自主性。新質生產力之“新”在于對表現為“客體的生產力”的舊質生產力的顛覆,完成對馬克思主義勞動倫理——勞動主體性與自由性——的復歸。然而,新質生產力下勞動主體性與自由性的實現是一個漸進式的階段性過程,勞動倫理在不同的經濟形態中呈現兩階樣態:在商品經濟主導的社會形態中,勞動的主體性是“局部”的,勞動的自主性也是“有限”的,因此勞動倫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是“初階”的;而在共產主義社會,勞動倫理則展現出其“高階”性。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者通過勞動、知識、技術、管理等要素參與生產。盡管核心科技領域“高精尖”科研人員是發展新質生產力的主要群體,但是其他階層并非“無用階級”,也是新質生產力的推動者,相較于馬克思所描繪的19世紀資本主義生產車間流水線的異化勞動形式,這些現代勞動者的個性力量更加充分展現在商品或服務中。但是,這樣的“個性勞動”并非“自主勞動”,它在商品交換邏輯裹挾下不具有倫理內在性,它存在的目的是通過換取貨幣這一中介物以獲得生活資料,作為謀生手段仍然受到社會必然性的支配,并沒有掙脫異化勞動范疇,因此這種看似“表現為個人特性”的勞動正義仍然是停留于“初階”的勞動正義。而當市場、商品、資本等真正消亡、個人勞動與個人消費“不需要著名的‘價值插手其間”[4],勞動才能夠集中體現和確證人自己的類生活、類本質。“生產勞動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因此,生產勞動從一種負擔變成一種快樂”[5]681,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那時“主體的生產力”將得到最徹底的解放,勞動倫理正式呈現為“高階”樣態。
(三)生態倫理之維:“自然生產力”以需要正義進行生態規約
習近平指出,“綠色發展是高質量發展的底色,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1]“綠色生產力論”是對馬克思“自然生產力論”的創新與發展,對于把握新質生產力的本質內涵和倫理指向具有啟示意義。
“自然生產力”是相對于“社會勞動生產力”或技術生產力而言的,馬克思認為“勞動的自然生產力,即勞動在無機界發現的生產力”[6],它既包含土地、空氣和植被等自然資源,也包含“單純的自然力——如水、風、蒸汽、電等”[3]279。自然生產力在生產力系統中居于基礎性地位,“一切生產力都歸結為自然界”[3]170。然而,這一“基礎性”在歷史實踐中常常表現為“對立性”,即科技生產力的進步往往以自然生產力的倒退為代價。因此,如果單一追求科技生產力,物質財富的增長以自然資源被無限制攫取、自然生產力和生態環境遭到不可逆的破壞為成本,人類將面臨生存繁衍危機,這便是傳統“舊質”生產力下粗放型增長的反生態性。自然界能否滿足人類生存與生活需要,是需要正義的評判標準,然而需要正義的實現程度不總同自然界供給量保持函數上的正相關,因為自然資源并非一個“無窮值”,人類需要的滿足是自然承載力閾值內的滿足,馬克思所暢想的共產主義“一切物質財富充分涌流”的富裕圖景同樣建立在生態規約的前提之下。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的根本目的是滿足全體社會成員的需要,需要正義是生產力最本質的倫理內涵。而新質生產力之“新”恰恰在于對于傳統生產力對物質財富數量單向度追求的揚棄,在需要正義之上增添了生態倫理的規約,使需要正義具有了代際正義意蘊。
習近平在“集體學習”闡述新質生產力的生態內涵中,15次提到“綠色”,涵蓋了綠色理念、綠色產業、綠色金融、綠色生活等方面的內容,并且綠色生產力有其配套的制度保障,它“直接來自或基于更高位階的生態文明價值理念與方針原則,因而承載著更強烈的生態(環境)哲學倫理與政治正確自覺”[7]。新質生產力將生產力概念由原有的單一生產維度擴增成生產與生態的二重維度,“綠色生產力”是自然生產力在新時代的創新表達,成為新質生產力的需要正義與生態倫理意蘊最生動的注腳。
(四)國際倫理之維:“新質戰斗力”是非正義國際體系的消解力量
習近平在“集體學習”中強調要發展新質生產力以“加快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1],并且在2024年3月7日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解放軍和武警部隊代表團全體會議時首次提出“推動新質生產力同新質戰斗力高效融合、雙向拉動”[8],這是新質生產力倫理意蘊在國際維度的深刻表達。科技自立自強是國家自立自強的前提條件,新質生產力拉動下的“新質戰斗力”是在“核心—半邊緣—邊緣”的國際剝削體系中保持經濟主權、政治主權和文化主權的力量硬核。發展新質生產力不只具有民族獨立的國家倫理意蘊,還是一股肢解不平等的國際“依附”關系、打破非正義的世界剝削制度、捍衛國際倫理的現實道義力量。
誕生于20世紀60年代的“依賴學派”提出“核心-外圍”理論,以埃及經濟學家薩米爾·阿明(S·Amin)為代表的學者發現了二戰后新興民族國家在政治獨立假象包裹下的經濟非獨立實質,發達國家依靠在金融資本與核心科技方面的壟斷地位,在世界體系中仍扮演“剝削者”的角色,而廣大發展中國家作為“外圍國家”在核心國家灌輸“比較優勢理論”的“分工正義”欺騙下,依靠出賣本國廉價資源和廉價勞動力陷入永久性貧困。這種貧困的實質既非選擇,也非命運,而是一種刻意“安排”,國際關系的本質是一種“剝削-依附”的反倫理關系,這種非倫理性在核心國家向外圍國家領土內輸出軍事力量的加持下更帶有近乎原始的暴力性質(如美軍現今在70余個國家部署有近800個軍事基地)。依附理論實際上是對馬克思“資本-勞動”經典的階級性“橫向”剝削理論范式在國際性“縱切”的應用變式。馬克思認為無產階級遭遇剝削的根源在于勞動資料的喪失,因而導致對于生產力的掌控權的喪失,而外圍國家面臨的卻是國家生產力、社會經濟基礎、以軍事力量支撐的政治上層建筑獨立性的“系統性缺失”。
我們黨通過武裝奪取政權,建立新中國獲得完整的政治主權后,,全力發展國家工業生產力和“核武器”制造事業,贏得“抗美援朝”的勝利、頂住蘇聯的“外科手術式”的核威脅,改寫了淪為核心國家的經濟附庸與軍事奴仆的命運。中國以獨立的現實力量跳脫出“核心-外圍”的依附理論框架,以生產力和戰斗力的雙向發展捍衛了國際倫理。在全面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嶄新征程上,中國將更加堅定地“打造新質生產力和新質戰斗力增長極”[8],增強反對國際剝削的國家綜合實力,積極構建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從國際倫理的“維護者”向正義秩序的“建構者”角色轉換增添力量。
二、新質生產力的倫理實踐指向
內在結構的解釋和語言呈現是對特定對象進行倫理解讀的基礎性工作,對既存世界的批判和實踐引導是倫理解讀的功能性工作。對新質生產力進行倫理敘事的功能在于以辯證的眼光遵循技術正義、堅持勞動正義、恪守生態正義以及捍衛國際正義。
(一)遵循技術正義:把握新質生產力的技術進步性與負面性
解放新質生產力對于國家現代化建設以及社會主義偉大事業具有根本性的戰略意義,而現代技術“善惡對價法則”規律使得科技倫理成為發展新質生產力不能回避的重大問題。因此要在發揚科學技術對生產力的促進作用、規避科學技術潛在的負面“災難性”影響的辯證邏輯下遵循技術正義,具體來講包括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重視人工智能對新質生產力的重大作用。黨中央、國務院于2017年頒布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提出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和世界科技強國的目標。我國能否如期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根本上取決于產業的智能化在生產力結構中實現程度以及在實際生產中的運用程度。我國必須牢牢把握本輪工業革命的特點,進一步加大智能化研發投入力度,提升科技研發經費使用效率;要加大智能化領域創新人才培養力度,既要“不拘一格育人才”,也要“不拘一國引人才”;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集中力量辦大事和“新型舉國體制”的優勢,在工業設備智能化、產品智能化、服務智能化等方面統籌發力。
第二,科研活動本質上是一種知識型勞動者所從事的高級腦力勞動,無論是生成邏輯、時間順序還是關鍵程度都是“第一生產力”,科研主體的職業道德也就成為新質生產力的“第一倫理”。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提出“兩種生產理論”:“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9]13如此一來,新質生產力的科技倫理也就具有了生命倫理的向度。基于此,科研主體的倫理規范具有了三重意蘊:第一,遵循社會倫理。科研人員既要將科技造福社會的倫理準則內化于心,將可能對社會生產和經濟發展造成不可逆負面影響的技術扼殺在生成階段,又要具備溝通意識,同政府部門決策者保持通暢溝通,虛心接納領導階層更具全局意識和人民立場的意見。第二,遵循生命倫理。基因編輯技術、生物醫藥技術等優化人口再生產的科技屬于新質生產力的外延,因此生物科研群體應秉持科技造福人類的倫理準則,嚴謹挑戰人類的生命倫理底線。第三,堅定政治立場。中國的科研群體要確保創新成果服務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必須始終站穩人民立場。
(二)堅持勞動正義:著眼新質生產力的勞動解放性與流放性
新質生產力帶來的高效生產意味著勞動節約與財富增加,意味著人類解放勞動、獲取自由時間的可及性愈加清晰,這是馬克思主義勞動正義的核心內涵。然而,正如上文所言,勞動倫理在不同的經濟形態中呈現不同樣態,所以必然要求不同的倫理實踐指向。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新質生產力也處于發展和解放的初期,此時全智能化的社會生產體系尚未形成,因此無法實現勞動者的全面解放,勞動者和生產資料處于“人機共存”階段,與此相適配的勞動正義具體內涵分為兩個層面:第一,維護法律權利。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落實包括平等就業權、勞動報酬權、休息權、社會保險福利權、職業技能培訓權、提請勞動爭議處理權等在內的各項勞動權利,建立和有效實施各種有利于社會和諧發展的利益分配法律和規則。第二,踐行正義原則。關注勞動起點的公平時,要遵循機會平等原則;在勞動交換中,要遵循自愿原則;在勞動過程中,要遵循主體化原則;在勞動成果分配中,要遵循應得原則。然而,以上勞動正義原則在具體實踐中卻難以完全貫徹,面對可能發生的部分不平等和非正義現象,我們要采用補償原則和矯正原則,切實保護勞動者的各項權利和利益,從而實現符合基本國情和社會發展階段的勞動正義,以此調動廣大人民群眾的勞動積極性和勞動創造性。
另一方面,“人機共存”期的勞動者與機器體系并不只表現為合作關系。最新科學技術的生產應用招致勞動的“去體能化”“去技能化”甚至“去腦力化”(近來ChatGPT以及Sora技術愈發顯現出驚人的腦力勞動替代性)。習近平指出發展新質生產力“必須加強科技創新特別是原創性、顛覆性科技創新……使原創性、顛覆性科技創新成果競相涌現”[1],而顛覆性“成果”的顛覆性“應用”必然帶來顛覆性“勞動結構”。新質生產力催生的勞動結構顛覆性表現為“解放勞動”的圖景還是“流放勞動”的洪流,關鍵在于第三個變量——社會制度正義性。在社會主義“制度正義”的庇護下,新質生產力呈現解放勞動的主流“勞動正義”樣態和總體趨勢,而流放勞動的“勞動非正義”現象只是市場經濟過渡期引致的暫時性結果。因此,必須變革傳統“按勞分配”的勞動倫理和分配正義觀,探索與新質生產力配適的分配方式,將階段性“非正義現象”的疼痛感與撕裂感控制在最低閾值,確保新質生產力的科學應用和倫理精神協調共生。
(三)遵循生態正義:協調新質生產力的自然和諧性與索取性
無論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樣態與解放程度如何,都始終無法脫離自然而單獨存在。對自然資源的索取性是生產力的內在屬性。上文指出,新質生產力將生產力概念由原有的單一生產維度擴增成生產與生態的二重維度,因此,新質生產力之“新”就在于實現了生產力與生態之間和諧性與索取性的最佳平衡點。所以,解放和發展新質生產力就要求將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的辯證統一起來,這是當代中國生態正義的價值目標。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綠色經濟作為實現經濟效益與生態效益高效平衡的一種現實路徑,仍依靠于具有高度市場化取向的資本與技術才能實現。但是,僅僅資本與市場極容易再一次陷入依賴粗放型增長的傳統“舊質生產力”的窠臼。協調新質生產力的自然和諧性與索取性,實現經濟效益與生態效益的高度統一,是一項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系統性工程。
一方面,新質生產力以滿足全體人民的需要為根本宗旨,“有為政府”能夠有效調節生產、交換、分配、消費間的矛盾,能夠克服資本逐利性對于生態環境潛在的破壞性,為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的和諧提供了堅實的行政力量保障。當前,全面深化改革正在將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有機融合在一起。加快生態文明體制改革,以綠色發展理念指導生產實踐,構建綠色循環經濟體系,著力解決突出環境問題,努力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和豐富生態產品需要。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優化經濟結構,轉變經濟增長動能,在持續解放和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基礎上,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在新時代,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的互動和諧,不是低層次的平衡妥協,而是謀求兩者間物質能量轉換的最大效率。另一方面,解放生態生產力、發展生態生產力同樣是實現生態正義的有效路徑。這其中的關鍵在于如何盤活生態資產,將沉睡的生態資源喚醒,將潛在的生態生產力轉化為現實的生態生產力,進而使生態資源轉化為生態資產,生態資產轉化為生態產品,最終實現生態價值的貨幣化,助力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從而實現符合全體人民利益的生態正義。具體而言,由于我國地貌千形萬狀、生態基礎與村況民情各不相同,不可能有定于一尊的生態資產激活模式和生態正義實現模式,因此一定要在山靠山、在水靠水、在海靠海,因地制宜探索解放生態生產力的最佳路徑。
(四)捍衛國際正義:兼顧新質生產力的世界發展性與和平性
國際正義的當代內涵極為豐富。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國際正義有不同的歷史性表征,如推翻帝國主義剝削與壓迫、反對法西斯的正義戰爭;建國后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遵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在新時代堅持習近平外交思想,推動建設新型國際關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等。以上的國際正義的內涵表征可以凝練為兩個關鍵詞,即和平與發展。從理論本質來說,正義是“人們對現實分配關系與他們自身利益關系的一種評價”[10],這在國際正義上得到充分證實,因此和平與發展的本質要求是尊重國家利益。
具體來講,能戰方能止戰,準備打才可能不必打,越不能打越可能挨打,這就是戰爭與和平的辯證法。能戰就是具備控制危機、威懾對手、打贏戰爭的實際能力,止戰就是遏制戰爭、消除戰爭、實現和平。沒有止戰的追求,能戰就會演化為窮兵黷武和對外侵略,而沒有能戰的實力,止戰就只能是一廂情愿。當今時代,新一輪科技革命、產業革命、軍事革命加速推進,為我們提供了后發趕超的難得機遇,也對我國以新質生產力助力新質戰斗力提出了更高要求。跟上世界軍事發展的步伐,突破軍隊建設的瓶頸,全面塑造發展新優勢,最需要的是創新,根本出路在創新。要把創新驅動新引擎全速發動起來,下大氣力抓理論創新、抓科技創新、抓科學管理、抓人才集聚、抓實踐創新,建立起一整套適應信息化戰爭和履行使命要求的新的軍事理論、體制編制、裝備體系、戰略戰術、管理模式,推動我軍建設發展質量變革、效能變革、動力變革,真正跑出加速度、建出高質量,加快新質戰斗力有效供給,為捍衛國際正義增添力量。
三、新質生產力的倫理特征抽象
對特定概念進行倫理敘事,僅有倫理結構的剖析闡釋與倫理實踐的規范引導是不足的,在此前提下的倫理特征概括能夠保證敘事過程的系統完整性。新質生產力在多維倫理視角觀照下呈現出立體性,在對應的實踐指向中展現出可行性,其倫理特征則在倫理內核、倫理立場、倫理氣質中體現出可欲性。
(一)倫理內核:內在“善”與工具“善”的高度契合性
新質生產力是習近平從中國式現代化與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現實需要中提煉出的倫理概念,因其社會主義的內在屬性和對人民群眾造成的正向影響被冠以“善”的倫理評價。相對新質生產力而言,“舊質生產力”是一種傳統的、落后的生產力質態,生產力之“善”的享有主體是資本或者說“資本的人格化”,對生產力發展之“惡”——經濟危機、環境污染、勞動異化以及戰爭頻發等承擔主體是無產階級,而其責任主體只承擔國家法律規定之內的“有限責任”。當然,社會主義社會中也存在傳統生產力,而且“新舊共存”的生產力社會樣態還會持續一段較長的歷史時期,正如習近平指出的“發展新質生產力不是忽視、放棄傳統產業”,應處理好二者在歷史中的消長關系。新質生產力是高度“自覺型生產力”,中國共產黨對于舊質生產力的必然之“惡”進行積極預防和及時剔除,是對現代化事業承擔“無限責任”的、始終堅持人民之“善”的倫理主體,在其領導之下的新質生產力具有高度的內在“善”與工具“善”。
內在“善”與工具“善”是倫理學的一對基礎性范疇。當一種事物或一種事態因其固有性質、而不是因其與其他事物或事態的關系而被稱為“善”的,即為內在“善”;當一個事物或一種事態不是因其固有性質、而是因與其他“善”所構成的正向關系而被稱為“善”的,即為工具“善”。工具“善”與內在“善”的關系具有邏輯相對性,這種相對性根源于對內在“善”判定的無限延伸性。上文闡釋的新質生產力的基本倫理維度——技術正義、勞動正義、生態正義以及國際正義——都是基于途徑層面的工具“善”,其目的在于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最終實現共產主義,實現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人的解放其實是新質生產力所追求的目的“善”,正如習近平強調“現代化的本質是人的現代化”[11]。然而,新質生產力不僅僅只有工具“善”屬性,它同樣是一個內在“善”的倫理實體,這就是其蘊含的創新精神。創新本身就是具有可欲性的倫理價值,尤其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體系中,創新意味著歷史前進的動力,象征著舊有世界體系的變革,而潛藏在廣大勞動人民群眾中的首創精神被激發與調動出來,更是一股無比強大的精神力量。所以,新質生產力在不斷解構舊質生產力之“惡”的進程中,實現了工具“善”和內在“善”的高度契合。
(二)倫理立場:以人民為中心的勞動解放旨趣
解放和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倫理指向是在勞動解放的前提下實現人的全面解放。立場性是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鮮明特質,新質生產力這種嶄新的生產力質態在中國共產黨這一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政黨的領導下,堅定地站在勞動者階級一邊,始終以人民為中心,創造出的量大質優的社會財富由全體勞動者共同享有。
“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直是基于勞動的理論”[12],因此“勞動解放在馬克思人類解放學說中占據著核心地位”[13]。在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初期,勞動解放的階段性內涵是人在適應生產方式與社會關系不斷由傳統向現代轉型中,在充分享有法律賦予的勞動權利的基礎上,不斷提高自身勞動素質,展示自我勞動的主體性。在這一階段,勞動者是一個“工具人”和“內在人”的綜合倫理概念,因為它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作為勞動力生產要素的人格化載體,而人本身的現實處境并沒有擺脫“物的依賴性”階段。人的自由勞動則是擺脫了“物的依賴性”的人的真正解放,是擺脫了不發達的生產力加之于人的工具屬性,進而真正實現人的倫理本質復歸。所以勞動解放本質上是一個過程的不同階段形態,“工具人”和“內在人”這一雙重倫理實體恰恰為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開辟道路,而這一道路的現實路基歸根結底是由新質生產力的充分解放鋪就而成。彼時,“新質生產力”概念本身也將隨之消亡于“前人類史”,真正的人類歷史將自此開啟,“人終于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5]。
(三)倫理氣質:自強內斂與和平外修辯證統一
一個倫理實體的氣質面貌是在其內生結構和存在目的的基礎上由內而外散發外顯的,新質生產力雙重“善”的倫理內核和勞動解放的倫理立場共同決定其自強內斂與和平外修倫理氣質。若將歷史視域拉長,中國的現代化生產力肇始于鴉片戰爭時期,這期間我國國門大開,幾千年以壯年男性生理肌肉充當主要動力系統的落后農業生產力被先進的工業生產力逐漸瓦解,中國的社會生產力開始“被動”升級。但與此同時,我國勞動人民遭受列強侵略和掠奪、被帝國主義壟斷資本剝削和壓迫是生產力發展的歷史側面。一個曾經被欺負過的民族,才懂得自立自強的重要;一個曾經飽受戰爭摧殘的國家,才知道和平的來之不易。西方的生產力發展史是炮火與征服的歷史,但我國不是從中學到弱肉強食的強盜邏輯,而是更加堅定發展工業生產力是在自身強大的立足點上維護和平的決心,“中國如果強盛起來,我們不但是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還要對于世界負一個大責任”[14]。在新時代,同西方現代化“國強必霸”的邏輯相比,新質生產力生發出一股韌性內斂卻又愛好和平的倫理氣質,這種倫理氣質深深地根植于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氣質和中國生產力發展史波瀾壯闊的崢嶸實踐之中。
馬克思主義以消滅階級、消滅壓迫、實現人的解放為最高目標。但是,在國家制度、法律、軍隊等上層建筑被資產階級壟斷的條件下,無產階級只有通過階級斗爭和暴力革命的途徑才能實現解放。馬克思、恩格斯主張“全世界的無產者聯合起來”強大無產階級自身力量,并確定了推翻資產階級的行動綱領及具體策略。但暴力革命不具有倫理意義上正義性,而是換取和平的必要條件,“全世界工人階級的聯合終究會根絕一切戰爭”[5]。馬克思不主張打倒資產階級后實行少數無產階級精英對大多數人的統治、重新陷入“歷史周期率”而代代循環無窮已,而是從制度根源鏟除“壓迫”“戰爭”等概念本身。因此馬克思主義具有徹底性、解放性和世界性革命理論氣質。中國共產黨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在領導發展民族工業和現代生產力進程中充分繼承了這一理論氣質,充分發展和強大自身,為維護世界和平貢獻自身力量。在新質生產力的解放新道路上,我們仍然要練好內功,并希冀對維護世界和平、幫助發展中國家進入現代化作出更大貢獻。
總之,“新質生產力”是21世紀馬克思主義的嶄新范疇,是對馬克思經典生產力理論的豐富與發展。對于新質生產力的倫理向度解構能夠展示馬克思主義倫理學的獨特功能,既能充分彰顯馬克思主義作為科學真理的道義力量,又為其作為一種價值追求提供科學支撐。在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指導下,新質生產力的倫理向度內涵會愈加豐富,當然其面對的倫理挑戰也會隨實踐的深入而日漸顯露,這就需要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帶領下,堅守科技倫理、勞動倫理、生態倫理和國際倫理,不斷譜寫新質生產力正義維度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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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習賢
收稿日期:2024-03-0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馬克思主義社會矛盾理論視域下新發展階段實現共同富裕研究”(項目編號:21AKS004);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科研培育項目“中國共產黨生態治理理論及其實踐研究”(項目編號:JDMY2021-202)
作者簡介:李桂花,女,吉林長春人,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李旭東,男,河北蔚縣人,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