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解放戰爭進行到后期,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國民黨政府敗局已定。南京是國民黨政府所在地,科研機關眾多,聚集了4個系統的16個研究所,有科學技術研究人員近千名。不甘心失敗的蔣介石,一方面佯裝隱退,由代總統李宗仁出面主持和談,企圖劃江而治;一方面指令中央研究院代院長兼教育部部長朱家驊謀劃,撥付“應變費”,安排寧滬火車運輸車皮,將在南京的科研機構、學校、工廠撤到廣州和臺灣。
一
1948年12月至1949年2月,是南京科技人員思想最為動蕩的時期,每個人都面臨著“走”與“留”的抉擇。共產黨員和靠攏黨的科技工作者都作好了留下來迎接解放的思想準備和生活準備;而少數在政治思想上或在經濟利益上和蔣介石集團關系較密切的人,也自然作著隨國民黨政府南遷的打算。對多數處于中間狀態的人來說,“留”下來害怕戰爭,“跟著走”顯然沒有前途,處于“兩難”境地。
針對這種情況,中共南京市委調整部署,將工作重點轉為配合解放軍過江,發動群眾護廠、護校,反對和阻止搬遷,妥善保護財產設備,盡可能爭取大多數教授專家和廣大科研人員留下來,在解放后及早投入新中國的建設。
1949年4月23日,“百萬雄師過大江”,一舉解放了南京。在中央部署人民解放軍渡江戰役的同時,南京城里的地下黨組織遵循中央的指示,開展反搬遷斗爭,同國民黨反動政府展開了一場爭奪專家、教授的戰斗。
為了有針對性地開展反搬遷斗爭,南京地下黨組織在分析科研人員思想狀況的基礎上,決定將居多數的科技人員列為主要工作對象,通過進步團體科學時代社、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中的積極分子,采取明的暗的、直接的間接的多種形式、多種辦法、多種渠道,與國民黨政府開展爭奪科技人員的斗爭。
1944年,著名地理學家施雅風在重慶中國地理研究所擔任助理研究員期間,在共產黨員的幫助下,逐漸了解和接受了共產黨的政治主張。1946年,他遇見《新華日報》記者李普,表達了想去解放區的想法。李普告訴他,去解放區固然能從事革命工作,但在國統區也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他所在的科技界就是薄弱環節,應該留下來在科技界的民主進步運動中發揮作用。施雅風接受了李普的意見,1947年到南京中國地理研究所工作后,成了科學時代社和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的骨干分子,同年參加了中國共產黨。1948年底,他在黨組織的安排和領導下,挑起了積極發動和團結科學家“反搬遷,迎解放”的重擔。
二
位于南京市珠江路700號的經濟部中央地質調查所是國民黨政府時期規模最大、人員設備最充實的地學調查和研究機構,由著名地質學家丁文江、翁文灝等創建,除了主要從事地質、礦產的調查研究外,還承擔土壤、地震、地圖等方面的任務,在全國各地都有隸屬單位。所內成員學術專長和觀點雖不盡相同,但在維護所里的整體利益和促進中國地質科學事業的長遠發展等重大問題上是一致的。青年學者顧知微、李毓英、黃孝夔等均是進步團體科學時代社和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的成員。1948年秋冬之交,黃孝夔等3人相約關士聰、王朝鈞兩人建立了一個小組,商討爭取團結群眾,作迎接解放的準備。
1948年底,是否執行國民黨政府的命令,遷所還是抵制遷所,成為所內科技人員議論的焦點。在所長、著名地質學家李春昱等人的支持下,召開群眾大會討論決定是否搬遷。在群眾大會上,前任所長、古生物研究室主任尹贊勛大聲疾呼:“跟國民黨走絕對沒有前途,不管別人采取什么態度,我本人決定不走,留待解放。”尹贊勛的明確主張給大家以很大影響,當場通過了不遷所的決定。
此后,黃孝夔等人又團結更多的青年學者,成立了一個名為“錐社”的小型團體,按黨組織的指示更加積極地開展反搬遷和護所活動。他們通過公開的職工福利會,組織職工日夜輪班巡邏,防止壞人破壞。地質調查所的負責人實際支持不遷,但又不便公開宣布,于是與國民黨政府虛以委蛇,派人去廣州,公開掛出中央地質調查所的牌子,并在長沙設立過境聯絡處,但實際主要業務人員和設備都沒有離開南京。就這樣,舊中國最大的地學機構被完整地保存下來。
由國民黨政府“交通部”領導的中央氣象局,以李鹿平副局長為首的少數親國民黨的人員力主遷移去臺灣。局長、氣象學家呂炯對國民黨不滿,但又不敢抗命,在其親屬、地下黨員呂東明的勸說下,先去廣州,再悄悄回到上海,等待解放。包括一些知名氣象學家在內的多數群眾,在以馮秀藻為核心的一批積極分子帶領下,留寧拒遷。馮秀藻是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的活動積極分子,1948年秋,他和地下黨員一起成立了一個讀書會,團結了氣象界和地理界的朋友,一方面根據解放軍渡江的要求,秘密聯系氣象預報員提供長江上三天至一周的天氣預報情報;一方面積極謀劃,爭取南京氣象臺照常工作,以南京氣象臺名義向國民黨統治區的氣象臺發出倡議,要求各臺不能因戰爭干擾而放棄本職工作,要保持觀測與天氣預報的正確性、延續性及記錄的完整性。氣象局(臺)的儀器設備、圖書資料及科技人員因此保留了下來。
由李四光任所長的地質研究所在國內外享有盛譽,國民黨當局向地質研究所下達了南遷廣州,并與兩廣地質調查所合并的命令,代所長俞建章表示服從,但遭到大部分研究人員的反對。研究員、民盟成員許杰等人密擬反搬遷誓約,有組織地抵制搬遷,簽字者達11人。1949年1月9日,正在英國講學的李四光復信許杰,欽佩他們留在南京的行動,并提出將自己的私人資產作為研究所工作和救濟私人困難之用。月末,李四光又發專電,明確表示反對搬遷。
水力發電工程總處是國民黨資源委員會領導下的一個技術機構,有100人左右??茖W時代社積極分子袁定庵、龔鴻麒、王寶基于1948年初相繼入黨后,團結了一批工程師和初中級人員,形成了一個拒遷的核心小組。王寶基是留英歸國的工程師,曾于1947年5月26日在新街口孫中山銅像前“跪求”停止內戰,呼吁和平,震驚社會各界。他們的反搬遷斗爭,取得了總工程師張光斗、處長黃育賢等人的支持,組成了一個以張光斗為首的高中級技術人員小組,大家相約不僅本人,而且要勸說其他人留下來迎接解放。當時,他們有一項重要任務,是要把過去20年水力資源普查資料和三峽地區水文等重要資料裝箱送到上海蘇州河邊一個地下倉庫保存。為了防止這些寶貴的資料遭到國民黨特務的破壞,他們就另裝了若干箱次要的、重復的或報廢的資料,交資源委員會托運臺灣,以掩耳目。1948年11月,水力發電工程總處遷到上海臨時辦公,1949年二三月間遷回南京,大家同心協力、團結一致迎接解放。
國民黨“國防部”所屬的雷達研究所是當時裝備較先進的國內唯一的雷達研究機構。施雅風通過關系,認識了在雷達所工作的張葉明和程嘉鈞兩位浙江大學畢業的技術人員,知道他們都想靠攏共產黨,于是建立了密切聯系。1948年底,國民黨“國防部”命令雷達所遷移臺灣,情況緊急,張葉明通過施雅風向黨組織請示應對辦法。經過商量,黨組織認為利用雷達所一些上層關系可以爭取離南京到杭州暫駐,因為杭州有浙江大學,張葉明易于通過浙大同學與地下黨聯系。雷達所遷到杭州后不久,張葉明即和浙大地下黨員接上關系,在杭州黨組織指導下,對所內職工進行團結教育工作,頂住了國民黨“國防部”催促繼續南遷的壓力,完整地保存了雷達研究所。杭州解放時,解放軍順利接管雷達研究所。
1949年初,經施雅風等地下黨員串聯,在地學界有意留寧和去留尚在觀望的人員中組織了地學工作者聯誼會,地質調查所、地質研究所、礦產勘測處、地理所、中央氣象局,中央大學地理系、地質系、氣象系的許多教授、研究員和青年科技人員參加了聯誼會。聯誼會開過兩三次會,大家從自身利害與地學工作者前途出發,議論去留利弊,發言者多以留為上策。聯誼會的活動對沒有打定主意的人影響較大,就是對已經決定留下來的人,也通過情況交流,明確應當采取的斗爭策略,包括向國民黨政府爭取預發生活費、購米糧儲備、組織巡邏護院等,對穩定人心起了很大作用。1949年2月,準備留寧堅持的單位和人員紛紛組織起來,以留守處、工作站、員工福利會、保管委員會、應變委員會的名義,團結職工保護設備財產,繼續向國民黨政府索要生活費、維持費,購置糧食及其他生活用品,作好堅持斗爭的準備。
三
據《南京通史·民國卷》記載,搬遷與反搬遷斗爭歷時大半年。經過地下黨組織深入細致的工作,黨團結各階層實現民主建國的主張深入人心,特別是解放軍在戰場上取得了一個接一個的勝利,越來越強烈地吸引著科技工作者靠攏共產黨。在國民黨政府南遷,命令科技機構人員隨往時,大多數科技人員選擇留寧,迎接解放。中央研究院系統14個單位、506人中,只有管理機構總辦事處和歷史語言研究所成建制遷臺(總辦事處50人,史語所80人,共計130人)。12個自然科學研究所和社會學所將近四分之三的人員選擇留在大陸。數學所原有的18位研究和行政人員中,去臺的僅5人,所長姜立夫在完成搬遷任務后即辭職返回大陸。中研院公布的資料顯示,1948年中央研究院首批81位院士中,去臺灣者僅9人,去美國工作的12人,留在大陸的達50多位。
中國共產黨在這場特殊的“人才爭奪戰”中,取得了勝利,在國內外產生了重大影響。南京解放后不久,蘇聯文化代表團訪問南京,驚訝于南京有那么多著名科學家和高級知識分子留了下來,不像蘇聯“十月革命”后有一大批科技人員出走。他們欽佩于中國共產黨政策的正確性,能夠很好地爭取和團結知識分子歡欣愉快地和共產黨合作共事。
隨著新中國建設事業的開展,許多留下來的人員后來去往北京,成為新中國新建科技機構的基礎;另一部分人員調往東北組建地質隊與地質學院;還有一部分人員分散去了西北及其他地區,成了相關領域的骨干力量,為國家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
(摘自《炎黃春秋》華惠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