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在一場雨后得以和解

海鷗

聚集，低飛，盤旋

叫聲急切，可憐

從高舉的手中，搶啄面包和火腿

只有很少的幾只

遠離人群的投喂

在海上

上下翻飛，動作迅疾

捕獵被犁出深水的魚類

不屑向人類乞食

真正的海鷗，從來都是自己

向大海討生活

龍山黑陶

破裂是一瞬間的事

而修復需要四千年以后

那么黑亮，薄脆

像古老又年輕的愛情

被記憶挖掘

我是笨拙的修補匠

滿手灰漿

在碎片與缺口之間

找不到一個可以吻合的詞

年后

一場熱鬧的夢很快做完了

眾鳥飛離

村莊多安靜啊

只剩夕陽照看著殘雪

只剩枯枝抵擋著風聲

和解

多好啊。風雨過后

懸鈴木在高處結它的果實

旋覆花還在低處開它的花

燕子低飛的弧度

順應草灘柔軟的起伏

艾蒿挨緊青葦

檉柳與棉槐并肩

鵝絨藤輕輕挽住香蒲的細腰

天空明亮起來

萬物在一場雨后得以和解

兩只鳥鳴叫，相互跟著飛遠了

它們蹬落懸鈴木細枝垂掛的雨珠

幾滴融進河水的寧靜

幾滴打在我們舒展的眉頭

菊花盞

那些花都熄滅了，它還在

如豆的一盞，開在我書案一角

在深夜，它看著我

只燃燒，不說話

當我從文字中偶然抬頭

身陷瞬間的困惑和茫然

它就噼啪一聲，將自己剝亮

如一道光，一個黃金的啟示

將一顆即將浮起的沉潛之心

輕輕按住

我的體內有一架鐘擺

它日夜擺動

在左與右之間

月亮與硬幣之間

平庸與拒絕平庸之間

愛恨之間，悲歡之間

希望與絕望之間

沿被設定的軌跡和宿命

一架鐘擺在我體內走動半生

不斷進行自我修理，自我糾正

與自我教育

生命的齒輪咬緊牙關

它還在走下去

直到銹跡斑斑，步履艱難

顧不上左，又顧不上右

心形鐘錘才沉沉垂下

放棄所有

倒春寒

氣溫忽降八度

東南風轉為料峭的小北風

已是三月

春天的杏眼還沒睜

柳眉還沒描，桃腮還沒涂

迎春花急不可待的小嘴

張了又張，張了又張

最終又閉上

憶明月

積雪覆蓋了屋頂

月光又覆蓋了雪

雪與光借瓦檐勾畫銀白波浪

檐下冰錐，垂一簾幽寒

升至中天的月亮

照看著不大的院落

榆樹、柴垛、水井、雞窩

連同鼾聲、囈語和夢

都裹進月光的襁褓

覓食的蹄印花朵樣

悄然翻過屋脊

月亮看到了，它垂憐的目光

什么都沒有說

陪伴

生活還在繼續

入秋的陽光移動著

探進玻璃窗

照亮母親和父親

共同養育的那盆老海棠

照亮大床空出的那一部分

陽光煦暖，溫和

像代替天堂的父親

陪伴正在午睡的母親

【作者簡介】秀水，本名范連琴；山東高唐人，從醫，業余習詩；在《詩刊》《草堂》《星星》《綠風》《詩選刊》《詩潮》《詩林》《詩探索》等發表詩作，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刊。